第60章 災難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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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不是單單的返程。
人類的造物被雨霧模糊了輪廓, 一輛又一輛的裝甲車穿行而過,組成了長長車隊,似要如流星一般劃破沉沉的霧靄。
謝絕在開車, 雙手放在黑色方向盤上,表情冷凝又認真。
他主動暴露了身份, 那一刻好似真的回應了‘人類繁星’之名, 引導眾人的前行之路。
[目標地點, 所剩八分鍾。]
[諸位, 寸秒寸金,各部依次出發, 自覺分為三批次隊伍。]
[一批次, 搶占陣地, 火力全開。]
[二批次,負責誘導, 將分散的普遍種集中消滅。]
[三批次,專注後勤, 救助傷員。]
看著謝絕沉著的指揮車隊, 季沉嫣的目光裏藏著深深悲切,一時間湧起萬千複雜情緒。
之前聽到‘三批次’這個詞, 還是在和鄭先銘的對話。
過去,三個批次的請願者抵達荒蕪之地,為人類建立起南部基地的庇護所。
如今,三個批次的車隊將拚盡全力殺死畸變種和普遍種, 不讓南部基地成為廢土城市。
曆史在這裏握手。
前方林立的鋼鐵建築群, 像是要完全被雨霧吞沒。
視野裏的一切, 都是灰沉沉、白蒙蒙的, 車燈一盞盞的亮了起來, 匯聚在一起的時候,倒像是真的傾盡全力,要把南部基地變成‘黎明之城’了。
謝絕放下了對講機,裝甲車的儀表盤的紅光映照著他的麵頰。
他如同歎息一般:“你看,分明人類無可救藥,卻總是能為你奉上更加震撼的事情。”
這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城市。
這是他們依戀至深的城市。
又怎麽能狠心,將它掩埋在災難裏?
季沉嫣眼眶泛紅:“可你還是做了。”
謝絕:“……”
無法反駁。
他像一個更高維度的執行者,冰冷的俯視著人類,清理著人類的沉屙,著手無一不是肮髒,有朝一日竟也做著虛偽的拯救之事。
謝絕煩躁的說:“我真不知該對你火大,還是該對我自己火大。”
他變得和以往的自己不同了。
而這份不同,令謝絕感到恍惚和急躁。
季沉嫣虛靠著他的肩膀:“顧東樹的死,鄭先銘的死,尚且對我的影響這麽大。十年了,你和他們朝夕相處,或許會比我更加……”
謝絕放置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點點捏緊。
她總是能輕易戳中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並且觸動他至深。
人人都說他是殺戮工具,是不知人性的野獸,事實也本該如此才對。
原來,他也會痛徹心扉。
“別再……”
“別再說了。”
他憋了良久,想要威脅,卻懈氣般的說出了這句話。
他不想季沉嫣怕他。
但這個時候,他卻想季沉嫣怕他。
就讓他做一個人人厭棄的屠戮者不好嗎?
季沉嫣沒再開口,隻是靜靜的陪伴著他。
她看到謝絕眼眶微紅,身體極其細小的發顫,想要隱藏自己的諸多反應。
那些複雜的、疼痛的、孤獨的感情,將在此刻短暫的釋放。
謝絕:“等你到了隔離點,就留在三批次隊伍,明白嗎?”
季沉嫣:“你呢?”
謝絕低聲說:“當然是去最前線。”
基地養了一頭惡犬,總不能忘記如何撕咬獵物吧?
他安靜的注視著這座即將死去的城市,想為它做最後一件事情。
再見,南部基地。
雨霧薄薄的拍來,像是要為裝甲車蒙上一層細紗。
路上時而能看到爆炸所產生的廢墟,它們植物莖稈般的倒伏在塵土裏,所見之處皆是毀壞。
前方的某輛車停了下來。
季沉嫣朝著車窗外麵望了過去,才發現穆世龍和賈文覺的隊伍,也跟著她們返程了。
不過片刻,便有一人踹開了車門,臉色慌忙的大喊:“有向導嗎?求求你們了,我的女兒快要畸變了!”
季沉嫣笑容一斂,詫異的看了下去。
女人的目光裏滿是淒苦,發絲淩亂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快要因此而崩潰。
頻段裏的隊伍,發出了幾句輕聲議論——
“返程車隊裏,怎麽可能有向導?”
“願意犧牲的都是我們普通人和哨兵,但凡車隊裏有向導,軍部一定會優先顧著向導的命,怎麽可能允許護送人員返程?”
“在畸變之前趕緊殺了她吧!越拖越痛苦!”
諷刺的是這些並非風涼話,而是在闡述事實。
女人隻得死死抱著自己的女兒,表情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沒有人停下。
裝甲車一輛又一輛的穿過了她的身邊,表現出如同機器一般的行動力。
並不是他們沒有同情心,實在是無能為力。
女人的眼淚一顆顆的砸了下來,在快要絕望之際,終於等到了一輛車留下。
她原以為是向導,哪知道裏麵卻走出來一個人。
他將一把冷硬的槍舉在了小女孩的頭上:“我知道你動不了手,所以我來幫你。基地不能再出現畸變種和普遍種了,希望你諒解。”
女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暴露著自己的脆弱,卻沒有去阻止他。
這是對方唯一的善心了。
他的手放到了手槍上,正要按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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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
共享頻段裏發出了一個聲音。
賈文覺從裝甲車下車。
季沉嫣也讓謝絕把車停下,想要跟過去看看。
在下車人員的注視之中,賈文覺笑著將手放到了小女孩的額頭上:“沒關係,我是向導。”
‘我是向導’。
那幾個字,猶如新世紀的福音。
女人瞪大了眼,淚水從眼角滑落,怔怔的看著賈文覺。
季沉嫣略有些許驚愕,沒想到賈文覺會率先發話。
這番舉動惹來了無數人的好感,季沉嫣卻瞧見了喬雨初蒼白的神態。
季沉嫣:“?”
她為什麽會……?
這不是好心嗎?
賈文覺為小女孩做了淨化,濃濁的藍光從他手心散發出來。隻可惜c級的淨化量到底有限,哪怕是做到這個地步了,遲遲無法控製畸變。
賈文覺的手微微發顫,還要勉強自己,表情裏已帶了三分痛苦。
很快,他便敗下陣來。
賈文覺內疚的說:“對不起……我……”
下車的人瞧見他這個樣子,爭先恐後的安慰——
“有向導跟過來已經很好了。”
“你盡力了,不要自責。”
“別的向導還不會管閑事呢,我們都要謝謝你!”
前方是輕言細語的安慰,後方卻是顫顫巍巍的恐懼。
雨絲拍打在喬雨初的身上,她的發絲濕透,如同粘膩的水草,神態十分狼狽,眼底是止不住的慌張。
她是他的哨兵,自然更加了解他。
謝絕閣下暴露了身份,他又想要季沉嫣,便假裝做了這一出。
——他想要博取這兩人的好感。
季沉嫣目光幽深的看向了喬雨初,在被季沉嫣發現之後,喬雨初又很快收斂,朝著季沉嫣淡淡的笑了笑,好似什麽事都沒發生。
縱使感到幾分怪異,季沉嫣仍未說什麽。
季沉嫣走到了那邊:“我來吧。”
接力棒一般的出場。
所有在安慰著賈文覺的人,都詫異的望了過來,目光匯聚到了一處,全都落到了季沉嫣的身上。
“天呐,竟然有兩個向導!”
“嗚嗚嗚嗚,我一瞬間被感動了。”
“但是高級向導肯定不會跟過來的,兩個低級向導……”
“你屁話怎麽這麽多?有向導跟過來就不錯了!還挑三挑四?”
季沉嫣沒有理會那群人,將手放到了小女孩兒的額頭。
淡藍的光緩慢從她的手上施放,幾乎所有人都屏息注視著這一幕。
低匹配的淨化疼痛難忍,就像是被人挖了五髒六腑一樣。
通常哨兵能撐下來,向導卻不能。
所以……這次的淨化可以持續多久?
三分鍾?
五分鍾?
然而事情卻大大出乎眾人的預料,幾乎下車的人都圍了過來,驚愕的注視著季沉嫣。
足足十分鍾!
不光如此,畸變也被控製住了。
女孩兒臉上的表情有所鬆緩,陷入了甜甜的夢鄉。
高質量的淨化啊。
但凡圍觀的人,無不對這次的淨化感到向往。
穆世龍更是露出震驚,雖說他並不常年待在基地,隻是以雇傭兵的身份行動,三十多歲的他,也遇到過諸多向導,但季沉嫣兩次表現出來的淨化,都讓他覺得厲害至極!
“果然是a級的精準程度……”
穆世龍喃喃的念出了這句話。
眾人皆是一驚:“向導裏最珍貴的一批,竟然跟著我們過來了……”
剛才還嫌棄季沉嫣是低等級向導的人,瞬間漲紅了臉,感覺到了羞恥。
“最珍貴的那一批不該是擁有攻擊類精神體的向導嗎?”
“那更加稀少,隻占向導人員裏的10。”
“擁有攻擊類精神體的向導,最有可能成為s級向導,如果她們想跟,我都不同意。”
擁有攻擊類精神體的向導便代表著希望,他們不想讓希望被破壞。
且能夠進化出精神體的向導必須在b級以上,擁有攻擊類精神體的向導,正常描述應當是a級b級加起來的10。
稀少到這種程度了,自然要好好保護。
季沉嫣:“你們現在的狀況不太適合返回應急信號塔,先出城吧。”
女人連連點頭。
數種感情在女人的眼底交匯,感激、動容、欣喜……
季沉嫣相當於救了她的命,如果女兒畸變,她會在最後一刻殺死女兒,而她也一定會舉槍自殺。
女人:“我的車裏有3套多出來的防護服,你們收下吧!”
防護服?
正巧她身上這套,有些破損了。
女人害怕她不接受,緊張又結巴的說:“是,是最高級別的防護服,災難日裏行動,防護服是必需品!我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就當我一點小小心意。”
“謝謝。”
季沉嫣沒有推拒,很快便再次上了車。
她總覺得奇怪,按理來說c級向導的淨化量,沒有那麽稀少,怎麽會連十分鍾都堅持不過去呢?
季沉嫣在上車之前,回頭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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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賈文覺,也在此刻朝她露出了笑容。
季沉嫣:“……”
自從吃下夏娃之卵,她對惡意的感覺變敏銳了。
但浮現在心頭的感覺,明顯不是惡意,而是更加瘋狂偏執的東西。
賈文覺:“我能坐你們那邊的車嗎?”
季沉嫣有些想拒絕。
賈文覺又說:“我剛才是想救她們,但還是私心保留了一點兒淨化量,畢竟雨初才是我的哨兵,在大戰來臨之前,我想為她再做一次淨化。”
喬雨初低著頭,身體緊繃得猶如拉滿的弓弦,也發出了低聲的懇求。
“拜、拜托了。”
謝絕目光幽深的看向了賈文覺和喬雨初,那是一種天生的敏銳,就好像喬雨初的全身上下都被綁著枷鎖,隻是看不見罷了。
他熟悉這樣的模式。
向導在關係當中占據絕對,並且病態的掌控哨兵。
他原以為和季沉嫣的關係,也該是掌控和被掌控。
這才是哨向之間,最熟悉的關係。
但季沉嫣不接受。
時至今日,謝絕才突然對自然而然的事情,產生了強烈的抵觸和抗拒。
正因有了比較,才越發明白刻印不是季沉嫣的幸運,而是他的幸運。
謝絕倒是想要同意,放在身邊觀察著,賈文覺究竟想要做什麽?
不過……
他這麽想,不代表季沉嫣這麽想。
謝絕懶得強迫。
而後,謝絕卻聽到了季沉嫣說:“好吧,你們上車。”
謝絕猛地看向了她,詫異於方才那一瞬間的心意相通。
他的心髒跳動略快了幾分,亂得他自己都察覺到了。
啊,該死的哨兵天性。
謝絕暗暗唾棄自己,季沉嫣和他的想法一樣,就這麽值得高興麽?
所有人都陸續上車,所幸此地離西邊的應急信號塔並不算遙遠,至多幾分鍾,便會抵達目的地。
賈文覺溫和的問:“我們是去找計鶴洋,你們要去西邊的應急信號塔做什麽?”
他對季沉嫣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興趣。
季沉嫣沒有回答,心裏越發覺得奇怪。
賈文覺也不生氣,每每和季沉嫣對視時,都展露著笑容。
謝絕:“喂,你來開。”
喬雨初不敢違抗,便隻得和謝絕交換。
謝絕坐到了季沉嫣和賈文覺的身邊,還是頭一次覺得向導也那麽礙眼,活像是一直蹲點守著主人,害怕被搶走寵愛的惡犬。
賈文覺幹笑了兩聲,看待一切哨兵都猶如看待消耗品,但這位可是例外。
天幹之一,s級哨兵。
便因如此,賈文覺越發感到驚歎:“閣下,您還記得十年前嗎?我們見過。”
原本隻是小小不爽,而如今謝絕的心頭卻劃過了暴戾的想法。
他觸犯到了他的底線。
謝絕滿心的黑暗:“你想說什麽?”
他在害怕。
害怕季沉嫣知曉他所有的血腥和殘暴。
如果賈文覺真的說出口,他或許就要失控。
賈文覺:“沒什麽,隻是我一直對閣下很感興趣,之前不是有傳言,說閣下找到了自己的刻印向導?”
他來回打量著季沉嫣和謝絕,像是察覺到了什麽驚天的秘密。
賈文覺卻沒有說破。
儀表盤的紅光,危險的照在了謝絕的身上。
他的神色格外冰冷,安靜得像是暴風雨來臨前夕,充斥著旋渦一般的混亂。
在談話的過程中,眾人已經抵達了隔離點。
季沉嫣下了車,終於看到了西邊的應急信號塔,就在隔離點的最上方。
謝絕:“走吧,我們得進去了。”
季沉嫣:“嗯。”
剛到達這裏的時候,季沉嫣才看到了裏麵的混亂。
為防止感染蔓延,存活的軍部人員正在浴血奮戰。
在看到新一波的人抵達時,他們不禁麵露喜悅,目光自然的落到了謝絕身上。
他隻要出現,向來是人群的中心。
謝絕果真來了?
守門士兵趕忙小跑過去:“報告長官,隔離點總共畸變約莫八十隻普遍種,五隻畸變種。”
“不要讓畸變種湊到一起,分開對付,很容易發生群體畸變,形成感染源。但普遍種可以集中起來,你們要細致分辨。”
說到這裏,謝絕又問:“禹雙成呢?”
“正在裏麵。”
謝絕這才率同眾人走到了門口:“盡量把它們趕到應急信號塔裏!”
所有人齊齊應聲:“是!”
季沉嫣手心裏全是汗水,從未參與過這樣大型的攻堅戰。
在即將進入之前,謝絕看向了季沉嫣:“傷患全都被集中到倉庫裏麵了,你先過去看看,再出來和三批次的人一起迎戰。”
季沉嫣:“好。”
季沉嫣知道謝絕的擔心,主要是看看還有沒有瀕臨畸變的人,如若發現疑似者,便要立即進行淨化。
這項任務必須由向導去做!
片刻之後,荊棘鐵網被打開,最後一批次的救援隊伍進入到了隔離點。
當遮擋視線的荊棘鐵網全部不見之後,裏麵的情形才映入季沉嫣的眼簾——
簡陋的救援帳篷,被摧毀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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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遠處閃爍著無數橙光,那是眾多槍支同時開槍時產生的高熱。
對抗太激烈了。
不帶任何喘息。
空曠的橢圓形場地,被臨時搭建的簡陋荊棘鐵網重重遮攔,僅有幾個入口。
而唯一的建築,則是一旁的廢棄倉庫。
季沉嫣和幾人暫且分開,趕忙推開了布滿鐵鏽的大門。
曦光醫院的幸存者匯聚在一起。
季沉嫣掃視著簡陋的倉庫,約莫一百來號人,全都蜷縮在角落,眼瞳裏毫無光亮,比起人類,她們更像是一具具行屍走肉。
所有人都被困在這裏許久不能外出。
季沉嫣也想要去參加戰鬥,但越是這種情況,她越要做好向導的職責。
外麵的雨點更大了,拍打在頂部的鐵皮上。
叮叮咚咚的聲音,撞擊著眾人脆弱的神經,惶恐正在裏麵蔓延。
唯一的吊燈,被風吹得搖晃,就像是一艘大海上的小船,顯得那樣苟延殘喘。
季沉嫣一個個的看了過去,沒有發現瀕臨畸變的人,重重的鬆了一口氣。
季沉嫣數了一下,裏麵竟大部分都是孩子。
她微微一怔,孩子的生存能力並不強,她立即明白過來,是多少人犧牲了自己才保住了這些幼小的生命。
季沉嫣心裏被刺痛,胸口盈滿了酸脹:“誰是領頭的?”
一個老嫗顫巍巍舉起了手:“我。”
“有可疑的人嗎?”
這句話像是打開了某個開關,令所有人都驚恐了起來,紛紛朝著後方縮去,生怕季沉嫣對她們動手。
季沉嫣嘴裏蔓延著苦澀,猜到了她們如驚弓之鳥的背後。
沒有向導過來,就隻能做清理。
大約已經進行過反複、多次的清理了。
季沉嫣:“我不會開槍!我是向導!”
那一句話,赫然點醒了眾人。
“真……的?”
季沉嫣連連說:“當然是真的,我不僅不會開槍,如果找到疑似者,我還會為你們淨化!”
眾人喉頭哽咽了起來,麻木的神態仿佛被激活。
臉上麻木的表情,也轉換成了更為激烈的哭泣爆發。
向導啊!
代表著穩定、安全的向導!
向導才是災難日裏的人人想要的浮木!
“可是……我們被清理了好多次,應該沒有疑似感染的人了。”
季沉嫣無法訴說她此刻的感受。
心口酸脹到疼痛,快要淹沒在這片絕望之中。
季沉嫣想要給她們一絲安慰:“放心吧,我們正在消滅隔離點的感染!”
一個小女孩突然從母親的懷裏冒出了頭,稚聲稚氣的問:“那什麽時候……什麽時候才能好呀?”
季沉嫣:“……”
這句話戳中了她心裏最柔軟的部分,然後漸漸的溢出血來,變得異常疼痛。
她回想起了在視頻裏見到的戚淮,也是不停的質問著——
‘會好的,會好的,你們總這麽說,可到底什麽時候會好?’
也許是渡過了無數類似的事,才讓戚淮變成了那樣。
她不想再多出幾個戚淮。
季沉嫣望著老嫗,提議道:“我們不如做一次祈願吧?不需要太複雜,你們覺得怎麽樣?”
語言是蒼白的。
她想要通過某種行動,點燃那份名為希望的感情。
老嫗:“這個時候……?”
她看向了那些孩子,疼痛如噬咬著內心的小蟲,令她愧疚極了。
或許隻有被保護得極好的向導,才能展露出讓人嗤笑,又讓人溫暖的‘天真’吧。
祈願並不是毫無意義的。
老嫗:“好。”
許多人好奇的圍在了一起。
大人沒有行動,行動的隻有孩子。
季沉嫣露出一個鼓勵的笑容,把桌子上的一根蠟燭和打火機交給了她。
方才說話的小女孩更加遲疑,卻在她的注視下,像是伸出貓爪子一般,飛快拿到了她手裏的東西。
小女孩點燃了一支蠟燭,吞了吞口水。
“致未來——”
“你們還好嗎?”
“生活得好嗎?”
“有熱騰騰的食物和溫暖的家嗎?”
小女孩稚嫩的聲音,在殘破的倉庫裏響起。
風雨飄搖之中,簡單的祈願,便算作是仰望星空了吧。
“我們正擠在一個髒亂的倉庫裏,外麵全是槍聲和哀嚎聲。”
“許多人蜷縮成一團,都失去了自己的家人。”
“但……”
“沒關係吧?”
“嗯!應該沒關係的!”
“願我們穿過無數個漫長而冰冷的黑夜,能夠抵達那個或許光明的未來。”
季沉嫣眼眶盈滿了濕熱的淚,快要扼製不住的砸落下來。
她知道現在不該做這種事情。
可真正做了,她才知道必須該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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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的心需要柔軟。
覺得這事兒毫無意義的大人,也參與了進來,忽而輕輕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這裏的孩童全都懵懂不知,唯有上了年紀的老人泣不成聲。
文明便是這樣一點點衰弱。
沒有太多人知道這首歌了。
季沉嫣看著她們,心頭的某種信念感漸漸形成了雛形,轉瞬便走出了倉庫。
她絕不後悔!
她慶幸自己的返程!
—
當季沉嫣進入到危險的更深處時,看到了幾乎被摧毀的隔離點。
哨兵們在全力進攻,大部分普通人也加入了戰鬥,槍響聲、哀嚎聲、混亂不斷。
地上染紅了血。
一時之間,季沉嫣竟分辨不出,究竟是普遍種和畸變種的血,還是自己人的血。
動起來!
身體的僵硬,微微緩和,季沉嫣來回在後方陣營尋找著快要瀕臨暴走的哨兵。
她的視線落到了某一處。
一隊人圍成了一個圈,每個人的表情裏都是驚懼和惶恐,肌肉緊繃得快要產生疼痛感。
人與人的縫隙之中,季沉嫣看到了禹雙成。
意料之外的重逢,卻來不及喜悅。
禹雙成渾身染血,猶如惡鬼降臨,赤紅著眼眶大喊:“不是說也有向導過來了嗎?人呢!?”
“報告!這次跟來的向導總共七人!”
“長官,需要淨化的人太多了,如果還等不來向導,隻能給他了結……”
季沉嫣迅速朝前奔去,艱難的撥開了人群,看清楚了禹雙成護下的人。
——是馬丁。
顧東樹留給馬丁的狙擊槍上,已有多出血痕,便知他究竟苦撐了多久。
季沉嫣趕忙走了過去:“報告!b級向導前來支援!”
禹雙成在恍惚間抬起頭,第一眼便看到了季沉嫣。
幾乎是撞擊一般,曙光和希望,原來也可以不溫柔,而是來得如此熱烈。
禹雙成很快就清醒了過來,他到底在想什麽?難道又要在向導身上重蹈覆轍嗎?
季沉嫣趕忙走了過去:“他現在狀況怎麽樣?”
禹雙成:“瀕臨畸變,該死!”
季沉嫣:“沒關係,有我在。”
有我在?
數個正在奮戰之中的哨兵,耳朵微微聳動,都聽到了這一句話。
混亂和高節奏是今日的主調,但這句話讓它慢了下來,讓他們的心髒被注入了一道清泉。
季沉嫣:“普遍種和畸變種太多了,原諒我不能用精神絲,害怕會引來更多的危險,我會采取接觸式淨化!”
禹雙成:“啊……好。”
季沉嫣抓住了馬丁的手,淡淡的藍光從她的身體之中流出。
更細致一點,更謹慎一點。
哪怕是和馬丁的匹配度再低,這也已經是第三次淨化了。
要不要試試效率更高的‘疏導’?
戰鬥太過慘烈,季沉嫣來不及深想,便以最大程度開啟了疏導。
這一次,將由她徹底主導。
更多數的力量在馬丁體內橫衝直撞。
“是疏導!”
“有向導在用疏導!?”
“她和他的匹配度有40嗎?”
“不!你看他的表情根本不痛苦,起碼是50!”
那一聲聲的談話,就像是燃起希望一般,人群裏的火焰重新被點亮。
禹雙成也沒再死拽著馬丁,而是緩慢的鬆了手,將主場全數留給了季沉嫣。
她、她是真的沒有放棄。
越是體會到這一點,越是讓禹雙成痛苦不已。
不要再意識到了,再這樣下去,他的精神又會麵臨一場崩潰。
禹雙成強忍著酸澀,仿佛不把她想得壞一點,自己就無法再支撐下去那樣。
由於淨化隻能一對一,季沉嫣在幫著馬丁淨化,剩下的哨兵便隻能送到其他的向導那裏。
後方不遠處,賈文覺滿是煩躁,內心掩蓋著深深不滿。
可在看到季沉嫣時,他才刻意忍耐了下來。
自從知曉謝絕身份的那一刻,賈文覺的內心便生出了更強烈的憧憬。
單數標號的隊伍,是所有哨兵的向往。
隻要能和他們一起走,甚至加入他們,生存率會大大提高。
雨霧猶如淡淡的浮雲,繚繞籠罩著隔離點。渾濁始終沒有在天空散去,雖是白天,卻猶如黑夜。
二批次的隊伍為向導們空出了一個後方陣營。
其實隔離點奮戰的大部分都是普通人,他們卻沒有哨兵那樣容易畸變。
瀕臨畸變的哨兵,立即被送到了此處,這樣輪流、來回的做著淨化,將效率提高到最大。
不計一切代價!
隨著時間流逝,拉鋸戰開始了。
喬雨初深深凝視著前線,手指摸著腿套裏的武器,心頭蠢蠢欲動想要參加戰鬥。
賈文覺冷淡的瞥向了她:“怎麽?很想過去幫忙?我身邊的哨兵就隻有你一個人了,你過去了我怎麽辦?”
喬雨初微垂著眼眸,強忍了下來。
“你為什麽要跟過來?不浪費一絲淨化量,不是你的準則嗎?”
賈文覺:“你不覺得,我以前做的那些事,都太費心力了嗎?隻要能跟著07小隊,我哪裏還需要忍受疼痛為許多哨兵做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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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雨初的手攥得極緊,用力得留下了深深凹印。
“我也是……哨兵。”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置她與何地?
賈文覺:“你會幫我的吧,雨初?”
喬雨初:“……”
兩人短暫的對話結束,前方又送來了一個哨兵。
賈文覺隻得強忍著,為對方做了最簡單基礎的淨化,他隻是單純控製了畸變,時間並不會太長,頂多再讓對方堅持一會兒。
不知過去多久,季沉嫣和賈文覺幾乎是同時做完了淨化。
馬丁緩慢的睜開了眼,還以為自己會成為畸變種,卻沒想到身體各處都還是人類。
“奇怪……我在天堂嗎?為什麽我一點兒都不痛了?”
季沉嫣:“你清醒一點!”
馬丁看到季沉嫣的臉沒有清醒,反倒看到她手上的機械拳套清醒了。
oh!!
他的三分之一身家!
馬丁一個激靈:“你怎麽在這裏?”
季沉嫣:“過來找你和禹雙成,順便……點燃應急信號塔。”
現在過半的普遍種,都被逼到了應急信號塔,離點燃應急信號塔的時間不遠了。
馬丁張了張嘴:“季沉嫣,我覺得好奇怪啊,你第一次給我做淨化的時候,我還能明確的感知到痛苦,可現在漸漸已經不痛了。”
季沉嫣:“……”
她的手按到了馬丁的肩膀上:“錯覺。”
馬丁:“?”
季沉嫣誘騙般的口吻:“你想想啊,自己都差一點畸變了,感官能力怎麽可能還正常?”
馬丁沉思:“有點道理?”
不對,她上次好像也是這麽說的。
還有上上次!
每次都是同一個理由!
季沉嫣很高興看到馬丁清醒過來,她內心默默計算著淨化量,必須要為謝絕和禹雙成做準備。
戰鬥已進入了中後段,曙光即將來臨。
前方禹雙成已不知使用了多少次異能,他的眼瞳赤紅,無數小型飛行器朝著前方一湧而出,就像是天女散花一般。
集中的爆炸產生。
橙黃的光,濃濃黑煙,一同朝外發散。
季沉嫣緩慢站起身,心底隱隱發緊。
該注意的不是馬丁,反倒是肆意使用異能的禹雙成。
s級哨兵畸變,將成為最大災厄。
馬丁也注意到了端倪,緊張的看向了季沉嫣,不知道她還剩下多少淨化量。
糟糕啊!
與此同時,賈文覺毫不知情的走了過來,麵上帶著幾分興奮:“原來你真是07小隊的向導,單數編號的隊伍,是所有隊伍仰望的存在啊。”
季沉嫣緊繃著身體,沒有把賈文覺的話聽進去。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到了禹雙成的身上,判斷著他的畸變進程。
80?
90?
不!遠超這個數!
越來越逼近的危險,就像是頭頂的閘刀,即將要落到所有人的脖頸上麵。
季沉嫣感覺到頭皮發麻,寒毛也根根立了起來。
賈文覺:“我能暫時加入07小隊嗎?就僅限於今天,你們隊伍裏兩個s級哨兵,應該很需要淨化吧。”
使用著‘機械意識’異能的禹雙成緩慢的回過頭,他的身後又是一場集中性的爆炸。
s級哨兵的壓迫力,非同凡響。
禹雙成眼瞳裏的赤紅更為明顯,一步步朝著這邊走了過來。
那些小型飛行器,猶如蜜蜂一般,卻失去了控製軌跡,密密麻麻的飛舞在四周,像是要把眾人席卷進去的陣仗。
禹雙成認出了賈文覺。
他將哨兵看待成耗材,利用互生製度招收了十幾個哨兵。
所有人,都死於非命。
他被勾起了極度不舒服的記憶。
在禹雙成踏過來的時候,賈文覺終於把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瑟縮、驚懼。
賈文覺本想要展露出更友善的一麵:“你好,我是……”
禹雙成沉聲道:“不需要。”
賈文覺麵色僵硬:“為什麽?季沉嫣為兩個人做過淨化了,她現在的淨化量已經不足。”
這就是他之前特意下車的理由?
消耗她的淨化量,從而能夠得到認可暫時加入07小隊?
季沉嫣擰緊了眉頭,還好她的淨化量比一般b級向導高多了。
禹雙成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你跟她能一樣?”
07小隊的公共向導,僅認定為季沉嫣。
哪怕是他視向導為洪水猛獸,也不會改變看法。
“雖然我很不喜歡謝絕說話,但也想借用他的話。”
禹雙成的眼瞳裏是即將暴走的赤紅,帶上了獨屬於s級哨兵的傲慢,“憑你,也配?”
後方儀器檢測到極高的數值,發出機械而冰冷的通報聲,瞬間響徹在每一個作戰人員的耳朵裏。
今日最大的危機即將襲來!
[請注意,s級哨兵禹雙成——]
[即將畸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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