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目城的白日仿若是一個伊甸園, 一個充滿秩序與規則的天堂。
    但是白日中它有多麽美麗，到夜晚它就有多麽肮髒。
    燥熱的夜風吹拂麵頰，柳橙卻出了一身冷汗。
    幾分鍾之前她在中央圖書館裏, 看一本遊記。那本書由旅行者的口吻向讀者介紹主人公所經曆過的事，所走過的路, 各式各樣的城市, 逐漸聚集在一起的友人，地理人文和朋友之間無法被替代的情誼，那本書向柳橙展現出那個時代美麗的帝國風情。
    但是旅行伴隨著分別, 從這個城市到下一個城市，與友人生離, 或是死別, 讓歡樂的旅行包裹上了一層苦澀的糖衣。
    她不小心入了迷, 等合上書, 回味完那個讓她感到傷感的結局後，抬起頭時，才發現天已經黑了。
    染目城大多數公眾設施都是自動化管理，頂多會有一個人造人在附近徘徊。中央圖書館就是無人管理, 以至於柳橙直接在這裏呆到了黑夜。
    白天的染目城沒有人敢觸犯規則，但是現在是夜晚。
    圖書館是公共設施，大門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開著，沒有一點防護措施。但是柳橙的出租屋有她花費一年工資在異能公會購買的全封閉門窗, 甚至還有通電網等攻擊工具。
    柳橙權衡了一下, 咬咬牙決定回家。
    大門敞開的圖書館給不了她安全感。
    她用牛仔外套的兜帽將自己的臉包裹住，攥緊衣角, 急匆匆的在街道上行走著, 希望能平安回到她居住的出租屋。
    遠方已經傳來了什麽爆炸的聲音, 火光一閃而逝，燥熱的夜風將火藥的氣味吹到了遠方。
    她知道這是那群異能者。
    擁有力量的人不會甘於平凡，在白天極端的壓抑之下，夜晚的染目城凶險且毫無秩序。無差別殺人魔、爆炸愛好者、聚集的暴力團夥、人口販賣勢力等，在看似平靜的夜空下不斷出沒。
    染目城擁有異能公會，但是那更像是個擺設。白日中不需要異能公會出麵維持秩序，夜晚裏他們則會對這份混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因為分會長也樂在其中。
    而今夜，柳橙遇上的是人口販賣的勢力。
    她的頭發被抓了起來，領頭人穿著無袖襯衫夾克，上下打量著她，然後揮手讓手下把她和其他人關了起來。
    有新來到染目城，尚且不知道規則的人，也有像柳橙一樣忘記了時間的人，更有直接被他們入室綁架的人。
    呆在這個狹小的車廂裏，柳橙看著周圍或是絕望或是不甘的眼神，意識到了一點，她可能要和自己平淡的日常，以及那本她想要二次閱讀的遊記說再見了。
    她因為向往染目城白日的秩序和平而來到了這裏，而後又將因為夜晚的它而死亡。
    “會有人救我們嗎？”有人在小聲的詢問。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不會有。
    能拯救他們的隻有日出，他們的城主從夢中蘇醒。
    “媽媽，會不會有殺人魔出現，把他們殺了，然後放我們回去呀。”一個被母親緊緊抱著的孩童說道。
    柳橙突然很想哭，因為她知道這個孩子天真的願望不會實現。就算有殺人魔來了，她們也依舊會死。
    這是和往常一樣，屬於異能者們的——欲望和毀滅交織的夜。
    而他們這種無異能者，或者低階異能者，終究隻是社會的最底層，無法自救的淤泥。
    這片狹窄擁擠的空間，她隻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絕望。
    “今夜大豐收啊，醫生會很高興的。”領頭的人說道，像是數小雞仔一樣點了點人數。
    車輛啟動，異能者使用異能，將車輛全副武裝，在火光和喧嘩聲中將他們帶回了這個組織的據點。
    他們像是沒有尊嚴的牲畜一樣被他們趕下車，一個接著一個被他們驅使入更大的車廂。
    “要在天亮前把他們運出去。”領頭的小隊長看了看時間，此時已經是淩晨兩點了。
    “七隊還沒有回來。”另外一個人說道。
    “那就等他們十分鍾。”領頭的小隊長說道。
    車廂的門還開著，柳橙能看到車廂外的那片夜空。
    一點都不靜謐，刺耳的吵鬧。
    “我們會被運到哪裏去？”
    “我已經向異能公會購買了最先進的防護門窗，為什麽還是會被抓來，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活下去？”
    “我後悔了，我還不如呆在老家，曲氏貴族才屠過城，說不定未來幾年都不會對我們下手...”
    “我想媽媽。”
    而柳橙卻想起了那本遊記中的內容，想到了主人公與她的小徒弟也是在這樣一個場景裏認識的。
    但是不同的是柳橙不是遊記的主人公，她沒有主人公那麽強大，能夠在帝國肆意暢玩，也能夠在這時救下所有人，讓車外那些人好看。
    此時的她隻能抱緊了自己，讓感到寒冷的自己能汲取到一絲暖意。
    “好冷。”她低聲說。
    遠方有車燈駛來，是最後一個小隊的人回來了。
    她的生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了嗎？
    “七隊，動作快一點！”領頭的人放大聲音，對著快速駛來的車輛說道。
    但是很快他的聲音就變了調：“等等！你們在做什麽！”
    “減速！減速！停下！”
    因為車輛絲毫沒有減速的向他們衝撞過來！
    “c階！b階！動手！阻攔它！快點擋住它！”
    伴隨著領頭人的話，異能者們釋放出自己的異能，大水衝向那輛不要命似的車輛，同時大地中浮現出一道土牆。
    “轟！”
    土牆被車頭衝破，碎石和灰塵在空氣中蔓延。車輛一躍而出，車輪在空中快速打轉。
    月色下，陰影籠罩了領頭人，和他震驚到瞪圓的雙目。
    而後重重壓下。
    “頭兒！”
    異能者們手忙腳亂的想要將車輛抬起，但是詭異的是，無論他們怎麽用力，都無法將這輛驟然停下的車輛抬起。
    輕笑聲在夜色中傳出。
    柳橙震驚的看向距他們隻有十米遠的車輛，和圍著車輛，滑稽的做出抬車動作的異能者們。
    同時她也看到了車廂之上，在灰塵散去後露出身影的青年。
    站在那裏，衣帶隨著利風翻飛，僅僅是站著的動作卻好像足尖有著千斤之重，讓下方那群異能者無法撼動分毫。
    灰塵隨風散去，露出青年張揚的眉眼，和嘴角那抹輕蔑的笑容。
    烏雲散去，月亮在青年身後安靜的照亮青年的輪廓。
    好像是天神一般。
    “夜安。”青年垂目，黑發在風中搖曳，垂落在臉頰旁，“你們的同伴邀請我來逛逛，於是我來了。”
    下方的異能者仰起頭，梗著脖子抬頭看向上方。
    “但是你們好像沒有什麽誠意？”那聲音帶著些漫不經心的感覺，而青年微微眯起赤色的瞳孔，俯視著下方試圖攻擊的異能者們。
    術法型異能者們釋放著自己的異能，水柱伴隨著電力纏繞著向上噴湧，大地上出現倒刺仿佛要將車輛攔腰斬斷。擬態型異能者改變自身形態，用或是靈活或是殺傷力極強的身軀跳躍著衝向車輛頂端。
    “媽媽，他會死嗎？”孩童詢問道。
    而他的母親垂目，伸出手掌遮住了他的雙眼。
    而在眾多異能者攻擊的中心，柳橙看到那個人隨意的抬手，打了個響指。
    “啪。”
    水柱掉頭，土刺碎裂，瞬間所有攻擊伴隨著衝激原地返還！
    “轟！”
    擬態型異能者們在衝擊下摔倒在地，術法型異能者被自己的異能攻擊，煙塵四起，而在事件的中心，那個青年卻優哉遊哉的收回手，嘴角的笑容不曾褪去。
    就好像，此處所有的異能者都隻是弱小的螻蟻。
    在這期間青年甚至沒有挪動一步。
    “真無趣。”青年說道。
    長靴抬起，青年仿若輕輕放下了腳，踩在車頂上。
    瞬間車輛被壓癟，圍在車輛旁的異能者們直接被掀飛出去，巨大的衝擊力甚至讓柳橙他們所在的車輛向前方滑動好幾米。
    “好厲害。”有人忍不住說道。
    而柳橙看著煙塵下的那道身影，呆愣著。
    長刀在空中依次排開，伴隨著青年跳下車頂時輕鬆的腳步向四周射去，將車廂之外所有的異能者釘穿在地。
    “轟！”
    車輛在青年背後爆炸，火光之中黑色風衣衣擺翻飛，而火舌卻觸摸不到絲毫。
    長靴踩在地麵上，青年在向他們靠近。
    ‘他會殺死我嗎？’柳橙想到。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有人在哭喊。
    青年的腳步一頓。
    而後轉過了身，直接走向這個組織的據點，身影沒入了大門之後。
    “...得救了？”顫抖的聲音在突然寂靜的車廂裏響起。
    “好像是的。”
    “那個人是什麽人？”
    “別管是什麽人了，趁著他不在趕緊跑啊！”
    一瞬間車廂裏的人開始躁動，爭先擁後的跳下車廂，向著回家的方向跑去。
    “等等，這樣還是會很危險的！”柳橙被擠了下去，同時她轉過看向那道門。
    ‘他是在救我們嗎？’她想。
    在這個已經讓她絕望的世界裏，真的會有人向他們這些底層的淤泥伸出手嗎？
    就像那本遊記的主人公一樣，強大且溫柔？
    ...
    手機震動，黎梨掏出來接聽電話：“喂？什麽事？”
    電話對麵是安鶴予：“你在哪？”
    黎梨看看四周，是陌生的車庫。
    她又看看腳下，長靴鞋底正踩著一個a階異能者的頭。
    “房間裏有點悶，就出來透透風。”黎梨說著，低頭問道，“這裏是哪？”
    腳下的異能者抖著嗓子說：“三區4街18號。”
    於是黎梨對著手機說道：“三區4街18號。”
    電話那端的安鶴予沉默了一會。
    “我能問一下你剛剛做了什麽嗎？”他問道。
    黎梨想了想：“被人請到家裏做客？”
    腳下的異能者痛哭流涕：“求求你了放過我吧！我什麽都能給你！”
    背景音稍微有點大，黎梨一臉輕鬆的放下長靴，直接把這個異能者踢到一邊。
    安鶴予又沉默了一會。
    “...你在那裏不要動，我馬上就來。”他最後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