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惡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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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幻覺。
    很明顯這就是幻覺。
    臨如曄清楚這一點, 他的對手是幻術師,而他淩晨才見過臨染的屍體。
    他在幾個小時前才看到那張臉染上血跡的模樣。
    “我們有多久沒有見麵了?”但是那個橘發女人看著他,平靜的、用這種他聽來冷淡, 但是卻好久沒有聽過的語氣在對他說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了。
    這是幻覺,他在對自己說。
    但是他仍舊不受控製的低下了頭,看向地麵。
    就像是小時候一樣。
    “四年。”他低聲說道。
    他已經有四年沒有前往臨染所在的閣樓, 去見他的母親。
    “為什麽不來看我?”橘發女人的幻象問道。
    臨如曄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用力的撕咬, 讓口腔中充斥著鐵鏽味。
    明知是幻覺,但是在此時, 他卻無法清醒的擺脫這如同魔咒的場景。
    他的異能名叫巫蠱之咒, 而這裏就是他所背負的詛咒。
    “因為...”他回憶起了四年前, 那一日。
    他還記得那天夜晚,燭光也是這樣微弱, 顫動好像他不平靜的內心。
    但是想起來時,卻覺得很高興, 高興得想要哭泣。
    “你不想見我。”但是他緩緩抬起了頭,語氣逐漸平穩, 看向那抹虛影, 又或者是透過幻象, 對已經死亡的母親說話, “因為我在這裏刺傷了你,禁錮了你的力量, 破壞了你的秩序之都——”
    “創造了永夜。”
    這是唯一一次, 他意識到臨染把他當成兒子的一次。
    異能能夠觀察周圍一切的臨染, 在他靠近, 用匕首刺穿腰腹時才意識到臨如曄想要做什麽。
    血液噴濺的時候, 蠱蟲沒入這名ss階異能者的體內,在異能的作用下不斷汲取著臨染的力量。
    而臨染隻是微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露出茫然和不解的神色。
    她沒有對他設防。
    她是對他不一樣的。
    那一瞬間臨如曄的心髒變得充盈,好像填補了深不見底的空洞。
    “我看到你失去了一切,金錢、權利、地位,你越想要什麽就越得不到什麽,越想緊握什麽都會離你而去。”
    六年前的午後,那個淡金色長發的男人不急不躁的說著。
    他被稱為預言師,他是臨染口中的騙子,也是被臨染警惕的高危異能者。
    而已成為階下囚的他看著囚牢外半大的少年,卻露出一抹笑。
    “你聽從你母親的命令,然後被她舍棄,成為了她秩序中微不足道的一具屍體。”
    “而你死後,她把害死你的人當做兒子。”這個男人輕笑了一聲,“完全放下了你。”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他算是什麽?
    “為什麽不反抗她?”他輕聲說道。
    六年前橘發少年大聲的反駁那個男人的話。
    幾天後那個男人被斬首,染目城成立,臨染三天殺死一萬多人。
    冰冷無情。
    而此時,他看著幻術師營造的幻象,看著已經不存在無法對話的母親的幻影,說道:“你說那個男人是騙子,但是他說的分明是對的。”
    他的母親心裏自己和那些平民並無區別。
    她真的會舍棄他。
    所以他傷害了自己的母親,用蠱蟲削弱她的力量,讓她沒有餘力處理染目城之外的情況,甚至連一個染目城都無法完全庇佑。
    臨染想要秩序,他就製造混亂。
    讓所有人放縱欲望,重申階級,把她的秩序擊碎變得七零八落。
    證明她是錯的,證明她的舍棄毫無道理。
    “隻要永夜存在一日,你就無法忘記我的存在。”他又笑了出來,“隻恨我沒能親手殺了你,讓你在死前最後一刻看到的也是我。”
    話音剛落,蟲潮猶如反重力升起的黑色液體,將這間小屋填滿。
    而在這之中,幻影的神情依舊是那樣空茫。
    然後在蟲潮之中碎裂,變成細屑隨風而去。
    在幻影破碎時臨如曄不受控製的伸出手,好像想要挽留什麽。
    但是他很快蜷縮起手指,為自己的反應感到可笑。
    幻影搭建的小屋消退,露出原本的黑暗和廢墟,在這之上臨如曄收回手,環顧四周。
    “我的屬下們被攔住了。”他有些意外的說道。
    下一秒刀尖的微光在天空中閃爍,十幾把長刀撲麵而來。
    蟲潮翻湧形成盾牌,迎麵而上想要吞噬長刀,但是在接觸的一瞬間幻象消失,撲了個空。
    “因為我也有一個能幹的幫手啊。”
    眯眯眼的黑發女生長裙在風中掀起,高跟鞋隔空踩在地麵的蟲潮之上。
    動作一氣嗬成,快得猶如閃電。她反手握緊刀柄,瞬息刀尖沒入臨如曄後背。
    隨後她的身形消失,長刀垂直下落露出被蟲子啃食完尖端的模樣,而後落地被蟲群蠶食至徹底消失。
    就像是把自身與異能融為一體。
    這是s階異能者,也是汲取了ss階異能者養料成長過的s階。
    臨如曄仍然沒有達到ss階的程度,但是不可觸碰,不可被傷,物理打出來的傷害幾乎為零。
    異能等級壓製,這是個非常棘手的敵人。
    但是。
    幻影再次籠罩天空,虛幻背後黎梨懸空而坐,一隻赤瞳微睜,轉看向旁邊被她提起來的丹。
    她不會白撿一個累贅。
    同等級的異能作用在身上,加上之前自毀造成的傷害,丹麵色蒼白,止不住的發抖,偶爾發出幾聲嗚咽聲。
    “痛嗎?”黎梨問。
    “痛。”丹小聲說道。
    和黎梨的異能限製相似,他的異能在作用在同等級或者高等級的時候需要對方心存悔意,作用於自己的時候同樣。
    他無法直接清除臨如曄為他中下的蠱蟲,隻能在臨如曄沒有集中全部精力控製他的時候抵抗操控。
    於是黎梨抬手。
    刀柄提著丹的黑裙,讓他轉到黎梨麵前。
    而黎梨伸出手,勾起丹的下顎,讓他抬頭看著自己。
    白發少年已不複最初見麵時那樣,神情平淡,衣著精致。此時他的白發沾上血色,又因汗水黏在了臉頰上,他皺著眉,急促呼吸著。
    “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她側過臉,睜開雙目,用那冷靜的赤色雙瞳與丹的異瞳相視。
    一金一藍的瞳孔微微收縮。
    “什麽都不要想,什麽都不用思考,你隻要聽從我的話語。”黎梨不緊不慢的說著,嘴角的笑容一如既往。
    丹顫抖了一下,睜大他的眼瞳,好似在汲取那能充斥整個心髒的溫暖。
    那雙赤瞳中倒映著眼前白發少年的麵容,她說道:“你的身體恢複,你的傷痛全部消失,你不再受到敵人的控製,你的狀態回歸全盛。”
    異能虛幻真實,將謊言與虛假翻轉成真實。
    對高等級限定條件,隻有使用對象全身心相信才能判定成功。
    而此時,在這黑沉沉的天空之下,這名s階的白發少年顫抖的異色雙瞳仿佛亮起了紅色的火光。
    狂風乍起,猶如碎裂陶瓷的紋路在身軀上消退,腰腹的傷口肉眼可見的愈合,那頭髒汙的白發煥然一新,猶如潔白柔軟的棉花。
    異能成功發動,全部消除了丹的負麵影響。自爆留下的傷,臨如曄兩個舅舅造成的傷,以及臨如曄本人的蠱蟲和操控,全部被消除了。
    丹相信了黎梨的話,就算那毫無根據!
    “現在,去撕碎敵人。”
    黎梨垂目,看著丹,嘴角笑容加深。
    “我的惡犬。”她輕聲說道。
    瞬間長刀消散,丹從空中下墜。他轉過身,任由風吹得裙擺獵獵作響。
    “我會做到的。”
    白發少年抱緊了他的兔子玩偶。
    擺脫一層幻覺的臨如曄轉過身,他看到了那個他嫉妒的白發少年。
    “你——?”他吃了一驚。
    本該是狼狽不堪的模樣,此時卻好像方才所受到的傷全部都消失了。
    這個穿著泡泡袖小黑裙的少年抬眼,用他一金一藍的純淨雙瞳看向臨如曄。
    “修正,此處不應有昆蟲生存。”他說道。
    瞬息,由他的小皮鞋為中心,烈風擴散開來,在密密麻麻的蟲潮之中營造出一片空地。
    而後擴大,擴大,露出殘垣斷壁,同樣露出被烈火燒灼的枯竭草地。
    “丹,你真是一如既往的討厭。”臨如曄沉下臉說道。
    “修正,橘色頭發的人腳下應為深淵裂縫。”丹平靜的說道。
    巨大的聲響從地底傳來,地表上浮現出裂縫,伴隨著哢嚓的聲響瞬息從臨如曄腳下裂開,露出黑黝黝的、看不見盡頭的深處。
    他的傀儡被攔截在外,本應該能使用的丹身上蠱蟲被清除,一瞬間陷入了完全劣勢。
    “嘖。”
    橘發青年向下墜落,而當他抬起頭時,蟲潮從深淵深處蔓延而上,在他的腳下搭建成橋。
    他鑽了丹異能的漏洞,地表以下他的蠱蟲依舊能活動。
    於此同時地表蟲子鑽出,在出現的瞬間被丹的異能消除,但是下一秒蟲子從丹的鞋底向上吞噬。
    白發少年吃痛的縮了下腳,在臨如曄異能並未發動的同時放大聲音。
    “修正!橘發的家夥此時應該死亡!”
    異能錯誤修正發動。
    但是因為臨如曄此時完全沒有懊悔的情緒,異能判定失敗!
    “雖然不知道幻術師是用什麽方法清除我的蠱蟲,但是他能一直這麽做嗎?”蟲潮托著臨如曄的鞋底,讓他逐漸來到了地麵之上。
    丹盯著臨如曄,就在這時他們之間幻覺再次湧現。
    黑暗中燭火微微顫動,燭光後橘發女人微微歪了歪頭,茫然的看向臨如曄。
    “如曄。”幻象說道,“我沒有怪你,隻是覺得你被預言師蠱惑了而已。”
    臨如曄動作微頓,就算是第二次他依舊無法避免的被擾亂心聲。
    “假的,她隻會恨我。”臨如曄喃喃。
    他記得永夜出現後臨染頭一次發怒的模樣,也知道她對自己行為的深惡痛絕。
    她隻是無法製止他,所以才沒有殺他。
    “我一直覺得你是好孩子。”幻象在蠱惑他。
    臨染不會對他說這些,臨如曄知道。
    這是假的,他知道這是假的,但是他的內心又極度的渴望著——
    渴望它是真的。
    就在這時。
    刀尖從幻影後顯露出身影,仿若從幻象的頸脖貫穿而出。
    就好像要把他的母親在他眼前再一次殺死。
    臨如曄下意識的伸出手。
    來不及了。
    幻象消散,數把長刀瞬息而至,刺破了臨如曄的皮膚穿透了他的胸膛。
    而這時他才從這貫穿的傷痛中意識到自己的反應究竟是為何。
    他一直說想要臨染死,想要奪過她的染目城,想要把她的秩序之都徹底毀壞。
    但是——
    “如果她死了,我做這些又給誰看...?”
    長刀接連不斷的砸向地麵,灰塵向上翻湧,逐漸將幻影揮散。
    那盞燭火,那燭火後的人,都消失了。
    他根本,不想失去他的母親。
    風聲在耳邊仿佛都變慢了,又在他察覺的瞬間加速。
    臨如曄倒在地麵上,身體很痛,但是他卻沒有感受到。
    他仿佛透過煙塵看到了懸浮在空中,垂目微笑著看著他的那個人。
    而在他看過去時,那個人身形變化,眼尾紅色的羽翼變成了銀白的麵具,頭發拉長,麵容變得銳利且張揚。
    黑色的長裙垂落腳踝,變成了黑色的長風衣。那雙赤色的瞳孔看著他,而嘴角的笑容一直未變。
    幻術師,黑格。
    鮮血在背後蔓延,臨如曄的聲音變弱,變得虛幻。
    “你和那個男人真像啊。”他說道。
    和六年前,他曾在囚牢中見過的男人很像啊。
    隻言片語激起了他的情緒,而後蠱惑他走向本不該前往的道路。
    “是嗎。”而那名幻術師若有若無的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