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逢吉化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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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的貴人呢?”奚將闌說,“你找貴人來救我。”
    酆聿:“……”
    讓這混賬自生自滅算了!
    奚將闌東躲西藏六年,早已練就出不用靈力也能敏銳感知追蹤之人的能耐,他麵不改色走進巷中,瞧見一旁丹桂開得漂亮,還抬手掐了一簇花。
    酆聿正替他著急,小紙人探出小腦袋一看,就見那病秧子正捏著碎花放在病白唇間,伸出舌輕輕一卷,將細碎桂花舔到口中,頹然病弱中又帶著莫名的色氣。
    桂花吃下去並無太多甜氣,倒是帶著點汁液的苦澀。
    酆聿一愣。
    那些被他當樂子聽的話突然有了那麽一絲真實。
    就奚將闌這張臉,的確能讓人對他情根深種。
    盛焦隻是被人稱為“天道”,卻並非真的無心無情。
    奚將闌吃完一簇桂花,吱呀吱呀踩著雪回到十二居醫館。
    酆聿回過神來:“既然有追蹤你的人,你為何還要回來?不怕被人掀了老巢?”
    “那個掌櫃知曉我的住處,若是跟蹤之人用虞曇花釣我出來,肯定也是知道的。”奚將闌將門關上,淡淡道,“既然早就暴露,也不必遮遮掩掩。”
    酆聿蹙眉。
    “而且……”奚將闌伸手摸了摸酆聿的小紙人,笑了起來,“我知道你肯定會救我。”
    酆聿:“嗬啐。鬼才救你。”
    奚將闌深情地說:“你在說氣話,我不信。”
    酆聿:“……”
    酆聿感覺自己這輩子的火氣都被奚將闌勾出來了,忍了又忍,差點把肺給憋炸。
    但他的確不能眼睜睜看著奚將闌去死,隻好不情不願道:“那麵鏡子看到沒?——不是那個,左邊那個菱花鏡,嗯對。我在裏麵放了個傳送陣法。”
    “去哪兒的?”
    “自然是我這裏。”
    “姑唱寺?”奚將闌猶豫,“每次姑唱寺販賣靈物,中州許多世家的人都會過去,你先看看有沒有我仇人……哦對,重點看看盛焦。”
    酆聿不耐道:“晚上才開始販賣,我哪兒知道來的人是誰?我正在姑唱寺外麵的鬼林逮鬼玩兒,你愛來不來。”
    奚將闌隻好道:“來來來。”
    他也沒遲疑,快步朝著菱花鏡走去。
    那鏡麵上蒙了一層水霧,黑霧似的陰氣盤旋其上,的確是豐州的傳送陣法。
    奚將闌抬手就去觸碰。
    隻是指尖還未碰到鏡麵,突然一陣勁風從後襲來,擦著奚將闌的耳朵呼嘯而過。
    鏘——
    菱花鏡應聲而碎。
    奚將闌:“……”
    酆聿:“……”
    奚將闌霍然回身。
    醫館的門依然緊闔,但藥櫃旁不知何時出現兩人,一黑衣一白衣,在陰暗醫館中活似來勾魂的黑白無常,更別說他們還在用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著奚將闌。
    一陣狂風吹破紙糊的窗戶,將兩人單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神獸獬豸紋袍。
    ——是獬豸宗的人。
    酆聿倒吸一口涼氣:“獬豸宗的倦尋芳和上沅,他們是盛焦的左膀右臂,你完了。”
    能讓盛焦那種人重用的,必定也是六親不認無心無情的人。
    奚將闌被寒風吹了個正著,嗆得他悶咳幾聲,踉蹌著往後退了數步。
    盛焦知道他在此地無銀城了?
    不對。
    若是知道,盛焦早就親身而至取他狗命了,不會讓兩個手下來抓他。
    黑衣男人名喚倦尋芳,他麵無表情從袖中拿出一枚搜捕玉令,冷冷道:“奚將闌,疑似屠戮奚家全族,奉宗主之命,帶你回獬豸宗問審。”
    搜捕玉令一拿出來,奚將闌像是硬生生受了一擊,羽睫顫抖,手奮力地捂住右肩,因太過用力指節一陣青白。
    他這具身體太過虛弱,吹了寒風都能大病一場,更何況前去獬豸宗那種有去無回的“鬼門關”。
    最輕的“審問”刑罰都能讓他去了半條命。
    袖中小紙人霍然落地,原地化為虛幻的人影。
    酆聿冷聲道:“隻是疑罪,便要抓人去獬豸宗受刑,這是哪裏的道理?你讓盛無灼來!”
    一旁的白衣少女上沅微微一愣,似乎是被說服了:“是啊,倦大人,隻是疑罪,為何要抓他?”
    倦尋芳瞪她:“閉嘴!你到底聽他的還是聽宗主的?”
    “哦。”上沅看起來有點呆,細白的手微微一抬,數十丈的冰冷鎖鏈陡然出現,縈繞著她周身好似一條細長遊龍。
    她歪歪腦袋,“那就聽宗主的。”
    話音剛落,鎖鏈叮鈴,呼嘯破空朝著奚將闌打來。
    那是獬豸宗的縛綾,一旦被抓住,可就無法掙脫了。
    酆聿一把拽住奚將闌,怒道:“還在等什麽,後院那破水池裏我還放了個傳送陣……”
    “砰——”
    縛綾擦著奚將闌的肩膀直直撞到牆上,隻是一下就將半堵牆毀了,若是打在身上,怕是不死也去半條命。
    奚將闌用力捂著後肩,那縛綾似乎隻想捆住他,並無殺意。
    酆聿靠著一縷神識擋住上沅的縛綾攻擊,轉瞬拖著奚將闌到了後院。
    那小池塘是奚將闌細心打理的,大雪天還綻放著幾株蓮。
    兩尾錦鯉自在遊著,清澈見底。
    酆聿強撐許久,那縷神識終於遭不住即將散去,他猛地將奚將闌一推,飛快道:“我在姑唱寺等你!”
    話剛說完,縛綾從後而來,砰的將酆聿神識徹底撞碎。
    小紙人化為碎片,雪花似的簌簌落下。
    上沅歡快地走來,見狀“呀”了一聲,這才反應過來:“豐州酆家的人?糟了,我惹禍了。”
    倦尋芳從始至終都沒插手,他把玩著掌心一團奇怪的靈力,抬手屈指一點。
    “滴答”一聲。
    一滴水落入池塘中,微微蕩漾開一圈陣法似的漣漪。
    奚將闌來不及多想,直接翻身躍入池塘。
    上沅立刻就要用縛綾去抓人。
    隻是才伸手,倦尋芳突然攔住她:“好了。”
    上沅的縛綾停在半空:“宗主不是說要帶他回去嗎?”
    倦尋芳瞪她一眼:“宗主也說了不可傷他,你一縛綾抽過去他還有命活嗎?”
    上沅大概是個死腦筋,愁眉苦臉道:“可宗主說……”
    “擔心什麽?”
    倦尋芳五指微微收攏,那團靈力瞬間消散,化為星星點點的碎光:“……我不是已經把人給宗主送過去了嗎?”
    上沅一歪頭。
    池塘中,錦鯉被驚得四處逃竄,水中再次恢複清澈,卻隻剩一條錦鯉躲在角落。
    姑唱寺外,鬼林中。
    酆聿盤膝坐在一汪小水潭邊,盯著水麵安靜等待。
    傳送陣會有幾息的延遲,他默默數了十個數,便早有準備的朝著水潭中探了探,打算去撈人。
    隻是他蹙眉探了半天,把水都攪渾了,本該順著陣法被傳送到此處的奚將闌卻遲遲不見。
    水中隻有一條不知何時出現的錦鯉。
    酆聿和那條懵懵的錦鯉大眼瞪小眼,心間重重一跳,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奚絕呢?
    ——奚絕正在罵娘。
    他也在等酆聿撈自己,但身上大氅太厚,浸了水後硬生生拽著他往深不見底的下方墜去。
    奚將闌掙紮著脫掉外袍,隻著單衣往上遊。
    但他這具身體太虛弱,後肩處還殘留著隱隱的酸疼,又無靈力閉氣,才奮力兩下便泄了力氣。
    水麵似乎近在咫尺,但奚將闌卻已沒了力氣,身體越來越冷,像是有一股奇怪的寒意緩緩往他心髒中鑽。
    那是……冰冷的死氣。
    奚將闌嗆出一口氣,耳畔逐漸嗡鳴,無數人的聲音嘈雜而至。
    “奚絕……!”
    “奚家屠戮,可與你有關?!”
    “你的相紋是什麽?是否是你的相紋失控,才導致奚家遭難?”
    “你那晚到底看到了什麽?”
    迭聲的質問充斥著他的腦中,好似要將他的神識擊碎。
    奚將闌眼眸逐漸渙散,神智模糊間,不可自製地想:“這世間當真有公道二字嗎?”
    人人都說盛焦奉公守正,但為何獬豸宗隻憑著那顆天衍珠,就認定自己有罪?
    奚將闌被水包圍,氣息越來越弱,隻能循著本能將手往上抬起。
    他似乎想抓住什麽,又像是在向不知存不存在的天道尋求一絲公道。
    隻是攤開五指,卻連掌心最後一點溫度都留不住。
    就在他即將窒息之際,一隻手突然從水麵探來,用力扣住奚將闌纖細的手腕,硬生生將他拖了出來。
    奚將闌驟然得到呼吸,猛地喘了一口氣,卻又被冷風灌入肺腑,當即嗆了個死去活來。
    “咳……!”
    猛烈的咳嗽把腦袋震得一陣陣發疼,奚將闌的墨發被水浸透更顯烏黑,不住往下滴著水,眸光清淩淩好似要落淚,雙頰帶著一抹病態的潮紅,連呼吸都是一截一截的,像是要喘不過氣來。
    “酆……”奚將闌跪坐在地上,下意識伸手抓住旁邊人的衣擺穩住搖墜的身軀,斷斷續續地道,“我……咳我遲早死你手裏。”
    誰家會把傳送陣放水麵裏?
    酆聿就不怕他淹死嗎?
    沒有等到回答。
    奚將闌後知後覺不對。
    若是尋常,酆聿早就咋咋呼呼地回懟他了,這次怎麽……
    耳飾還在耳朵上,隱約能聽到墨發滴水到地麵的輕微聲響。
    奚將闌心髒一跳,茫然抬頭。
    視線所及,先是自己微抬的手——他正抓著一件厚厚鶴氅,半個身子都挨在那人腿上,蒼白的五指細細發著抖微微一動,露出拽著的衣袍上那抹熟悉的……
    神獸獬豸暗紋。
    奚將闌一呆。
    他許是在水裏被凍懵了,腦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直到一柄寒光肆意的劍悄無聲息落在奚將闌脖頸處,帶來的森寒涼意讓他無法自製打了個哆嗦。
    “奚絕。”那人說。
    奚將闌渾身一抖,單薄的後肩處再次襲來一股灼燒感,疼得他渾渾噩噩的神智瞬間清醒。
    隔著濕漉漉的衣衫,肩上那枚烙下已久的獬豸宗黥印微閃出幽藍雷紋絡。
    ——那是一個「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