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相思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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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將闌人都麻住了。
盛焦沉默不語,對著那張熟悉的臉依然鎮定自若。
好像……已經習慣了。
兩人麵麵相覷。
奚將闌反應極快,強繃著臉,眉梢輕輕一動,透露出“有事?”的厭倦來——他將盛焦的神態學了個十成十。
若是倦尋芳在此處肯定以頭搶地高呼宗主萬安。
盛焦不動聲色注視著他,似乎想看他怎麽裝。
奚將闌冷冷剜他一眼,抬步跨上門檻就要走。
在他的認知中,沒人敢攔殺神盛宗主,本以為此人會給自己讓路,卻沒曾想這人像是柱子似的在那杵著一動不動,自己反倒沒刹住差點一頭撞上去。
奚將闌眸子一沉,不悅看他。
平時盛焦也就是這樣,什麽都不說,隻用一個眼神就能讓人退避三舍。
但這個人似乎沒什麽眼力勁。
奚將闌正盤算著怎麽狐假虎威,上沅恍如飛燕輕巧從屋簷翩然兩下,悄無聲息落在兩人麵前。
她定睛一看,整個人都呆住了。
“宗、宗主?”
兩個宗主?
“他,行事敷衍塞責。”奚將闌冷冷一指盛焦,高深莫測地不動唇發出聲音,“——即刻逐出獬豸宗。”
盛焦:“……”
上沅:“???”
上沅呆呆看著自家宗主那張殺神臉,下意識地乖乖點頭:“哦哦,好哦。”
盛焦:“……”
奚將闌很滿意上沅的“好騙”,讚賞地看她一眼,步履輕緩地越過“硬茬”,步履緩慢沉著地往姑唱寺外走。
不知道為什麽,奚將闌每次瞧見這個硬茬,心裏都怵得慌。
就好像自己的所有偽裝、欺騙在他麵前都無處遁形,又像是此人熟知自己的一切套路,對付他時刻留著後手,以防被騙。
想起那人虎口處的傷,仇敵遍地的奚將闌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還是記不起來自己到底和他有什麽交集。
奚將闌故作鎮定,快走幾步正要離開。
盛焦見他的背影像是即將出籠的鳥兒,都要亢奮得炸毛了,突然冷冷開口。
“奚絕……”
幾乎是在盛焦開口說“奚”字的刹那,奚將闌心中打了個突,早有準備似的一改方才學盛焦慢吞吞的走路氣勢,像是脫了韁的野馬,猛地竄了出去。
果然被發現了!
奚將闌硬著頭皮往外衝,經脈中因那一片虞曇花而積攢出來的些許生機陡然被他化為靈力,助他足下如生風般直直衝出!
“硬茬”肯定是個化神境,一瞬猶疑都會被他抓住。
奚將闌這輩子反應都沒這麽快過,轉瞬已掠數裏之外的鬼林中。
他逃得快,但那股森寒的靈力比他更快,奚將闌足尖還未落地歇一下,無形靈力好似一隻大掌轟然朝著他抓來。
奚將闌:“……”
沒來由的,奚將闌眸底閃現一抹森然戾氣,下意識就要催動內府的靈力。
但這個念頭才剛一動,黑貓不知從何時出現,一直軟綿綿的聲音陡然變得深沉震怒,厲聲喝道。
“奚將闌,你不要命了嗎?!”
奚將闌瞬間如夢初醒。
隻是一瞬的遲疑,那如寒霜的靈力已經化為繩子一圈圈捆住奚將闌單薄的身體,呼嘯穿過鬼林朝著姑唱寺而去。
靈力森寒而淩厲,奚將闌手腕上偽裝的“天衍珠”直直崩開,珠子劈裏啪啦砸落在地。
來回不過一刻鍾,奚將闌又落回盛焦手中。
奚將闌:“……”
盛焦麵無表情看他。
奚將闌不太喜歡這種被反捆著手飄在半空的姿勢,總覺得沒有落地的安全感,足尖一直拚命往下夠,似乎想要落地。
“那個……咳,大人息怒。”奚將闌從來都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見實在是玩不過這位祖宗,十分能屈能伸地告罪,幹笑著道,“我隻是太過思念盛宗主,所以才化成他的樣子一解相思之苦罷了。”
奚將闌用自己的臉笑起來,就是穠麗艶美,勾魂撩人於無形;
但此時他正頂著盛焦那張鬼神羅刹附身似的臉……
上沅哪裏見過宗主笑,當即驚得打了個哆嗦。
哪怕見到自己那張臉滿是賣乖討好的神情,盛焦也沒有絲毫動容。
他抬手輕輕摩挲了一下奚將闌的唇,似乎很疑惑為何這張嘴從來說不出一句真話。
奚將闌盡忠盡職地賣著乖,突然被摸了下唇,難得愣了一下。
盛焦保持著點他唇的姿勢,道:“太過思念?”
奚將闌心中一咯噔。
盛焦道:“……你之前不是說,盛焦對你求而不得?”
奚將闌心中罵娘,心想這人怎麽記性這麽好,翻舊賬翻得這麽利索,和盛焦一個臭德行。
但事已至此,他唯恐此人把自己關到那不見天日的囚芥中,一張嘴叭叭的,十分賣力。
“盛宗主如此深情待我,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自然也傾慕盛焦。”
上沅詫異掩唇。
盛焦眸子輕閃,語調聽不出來是什麽情緒。
“是嗎?”
奚將闌點頭如搗蒜:“是是是!”
盛焦不知有沒有信,終於將點在奚將闌唇上的手收回,眼尾的冷意褪去些許,就連捆著奚將闌的靈力也跟著消散。
奚將闌一個趔趄終於落了地,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
看來這人還是十分忌憚盛焦,每回搬出盛宗主來都能蒙混過關。
盛焦轉身朝姑唱寺走去。
奚將闌不用他多說,乖順地抬步跟上去,省得再吃苦頭。
上沅跟在他身邊,滿臉好奇地看著他。
奚將闌是個不撩騷就活不了的性子,知道這小姑娘最好騙,別人說什麽就傻乎乎地信什麽,笑嘻嘻地打算和她玩。
隻是一張口,卻是:“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盛焦。”
奚將闌:“???”
上沅滿臉迷茫:“哦哦,我知道的呀。”
為什麽又再說一遍?
奚將闌人都呆了,他胡亂摸了摸唇,恍惚間意識到剛才盛焦在他唇上一定留下了什麽。
他來不及逗上沅,飛快跑上前,張口就要叫“大人”。
但是,那句話還是不受控製脫口而出:“我心非冷石……”
奚將闌:“……”
奚將闌猛地捂住嘴。
盛焦側頭看他一眼,漠然道:“嘴既然說不出真話,那就不要說了。”
奚將闌:“……”
奚將闌頭一回被這人引出來火氣,怒道:「我殺了你!」
但出口依然是那句讓奚將闌天靈蓋都震顫的:“我心非冷……”
我心非冷石。
奚將闌立刻住嘴,腦瓜子嗡嗡的。
他一向很懂得審時度勢,知道再生氣也無用,隻好深吸一口氣,決定學盛焦和讓塵修煉一回閉口禪。
——要是再開口說出那句羞恥的“我心非冷石”,他就一頭撞死在這兒,誰拉都不好使!
盛焦耳邊終於清淨,一路無言回到姑唱寺三樓。
奚將闌本以為這麽會功夫酆聿已經將奚清風的相紋買到,可沒想到此時竟然還在唱價。
在聽到酆聿財大氣粗地叫出“五十萬靈石”這個可怖的數字時,奚將闌沉默許久,感慨道:“我心……”
呸!
酆聿殺瘋了,啪啪拍桌獰笑道:“這麽多年,我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敢和我比靈石,真是不知死活——五十五萬!”
橫玉度坐在一旁把玩著玉簡,淡淡開口:“那幅相紋畫值不了這麽多錢,你買來也無用。”
“對麵那兔崽子,我聽著聲音八成是曲家那個小廢物曲饒。”酆聿坐下喝了一口水,“這副相紋畫落在誰手中都行,就是不能落在曲家,誰知道他們會怎麽折辱那幅畫?”
橫玉度笑了:“曲饒不動腦子,你也不動嗎?”
酆聿回頭瞪他。
橫玉度:“你不要誤會,我……”
“我沒誤會!”酆聿沒好氣地打斷他的話,“我隻是覺得那幅畫八成和罪魁禍首有關,奚絕被獬豸宗冤枉這麽多年,現在好不容易有點線索,不能就這麽憑空沒了。”
橫玉度垂眸咳了幾聲,輕輕撫摸著飛到他掌心的玉簡,柔聲說:“住口。”
玉簡倏地閃現一抹金紋,隨後化為漂亮易碎的琉璃鳥雀拍拍翅膀飛走。
酆聿已經叫價叫上了頭,擼袖子打算狂砸一百萬好好震懾曲家那個小廢物。
很快,曲饒再次怒氣衝衝地叫價:“六十……唔!”
聲音戛然而止。
酆聿還在等著那個小崽子加價,但豎著頭發等了半天,卻隻等到了菩提樹下敲磬的聲音。
三聲磬響。
唱價結束,奚清風的“畫”歸了酆聿。
酆聿將袖子一放,冷漠對橫玉度道:“要你多管閑事,我有的是靈石。”
橫玉度淡淡道:“有靈石也不必這麽糟踐——剛好天衍學宮過段時日入學,你若有閑靈石,便撥一筆款去給我修繕書齋。”
酆聿眸光幽幽:“橫掌院為了學宮還真是煞費苦心,我記得你不是該在中州招生嗎?因為區區一個奚十二,就撇下你的好學生跑來這窮鄉僻壤?”
橫玉度沒說話,他隻是溫柔盯著那副相紋畫被僧人卷起來,好一會突然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了一句。
“酆聿,若是有朝一日,十二的相紋也被掛在那被唱價,你……”
酆聿渾身一僵,竟被他一句輕飄飄的話說出一身雞皮疙瘩。
“什麽意思?”
橫玉度說完立刻就後悔了:“你不要誤會,我隻是隨口一說。”
酆聿一言難盡地看著他:“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橫玉度並不回答,一隻琉璃鳥雀飛到他耳邊撲扇了兩下翅膀,他側耳傾聽好一會,笑了笑。
“走吧。”橫玉度催動輪椅,似笑非笑道,“盛焦把十二抓回來了。”
酆聿自從知道抓奚將闌的人是盛焦,就憋著一股子勁兒想要看熱鬧,聞言頓時拋下剛才的話題,推著橫玉度腳下生風,顛顛去看盛焦和奚絕的“傾世絕戀”。
一樓法堂中。
曲饒用盡全力也沒能將橫玉度的「換明月」掙紮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奚清風的畫被酆聿奪走。
磬聲落下後,一直橫在喉中的無形靈力終於散開。
“橫玉度!”曲饒火冒三丈,雙目赤紅,“還有盛焦!全都在看我曲家的笑話!我們曲家天衍靈脈不翼而飛這麽多,他們兩家肯定脫不了幹係!”
一旁的護衛也終於能開口,為難道:“少爺,您此番不該去買那幅畫……”
中州各大世家全都疑心曲家抽了奚將闌的相紋,而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他上趕著去買奚清風的相紋,不就平白落人口實嗎?
曲饒恨恨瞪著他,看著像是要吃人。
恰在這時,另一個化神境的修士急忙趕來,道:“少爺,犀角燈中……似乎都說盛宗主正在此地無銀城查雪禍,並沒有來姑唱寺。”
曲饒一愣,好一會才喃喃道:“那剛才……”
他瞬間反應過來,怒氣衝衝拍案而起:“奚絕——”
奚清風的相紋已傳得人盡皆知,奚絕肯定循聲來姑唱寺。
而整個十三州,又隻有他迫切需要虞曇花。
回想起方才“盛焦”一語不發闖進來,又神態自若將虞曇花在他眼皮子底下薅得隻剩下個光杆杆……
曲饒又羞憤又怨恨!
當年在天衍學宮,奚絕就經常偽裝成盛焦來逃課躲避責罰,沒想到他現在竟還有膽子冒充?!
曲饒死死抓住桌案,眼神狠厲:“把奚絕找出來……”
眾人麵麵相覷。
“快去找,他肯定還頂著盛焦的臉招搖撞騙!把他給我抓回來!”曲饒怒道,“這次,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阿嚏——”
三樓的奚將闌猛地打了個噴嚏,差點把“我心非冷石”給打出來。
他已變回緋衣淚痣模樣,乖順地坐在盛焦身邊,十指翻飛來真心實意地表達出自己對盛焦的思念。
「大人,我並未用盛宗主的臉做壞事,純屬就是太過思念,還望您原諒則個,讓我說句話吧。」
盛焦不看他。
奚將闌又打了個噴嚏,鍥而不舍地比劃:「那您讓我換句話也成。」
畢竟剛才那句肉麻的話,奚將闌此等臉皮厚的人也無法時時掛在嘴邊。
奚將闌:「換成……奚將闌對盛宗主情根深種,愛而不得吧。」
盛焦終於被他煩得不得了,側頭看他一眼,薄唇輕啟。
“你換成他的臉,能看到?”
奚將闌眉飛色舞地比劃:「雖然不能麵對麵看著,但可以從心理上解一解我的相思之苦啊,大人您要體諒。」
盛焦突然道:“好。”
奚將闌心中又是一咯噔。
每回此人幹脆利落應他時,都會讓自己吃大虧。
盛焦突然抬手一點,周身水痕蕩漾兩圈後,麵容倏地一變。
奚將闌眼睛倏地睜大。
盛焦……褪去偽裝,變成原本那張高嶺之花冷若冰霜的臉。
他麵無表情道:“既然思念,那就好、好、看。”
奚將闌一口氣嗆在喉嚨中,咳了個撕心裂肺、死去活來。
“咳咳!我心非……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