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應琢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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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盛什麽玩意兒?
這要是盛焦的縛綾, 那可就和懸在脖頸上的屠刀無異。
奚將闌渾身一僵,唯恐這紅繩會猛地收緊,將自己當場分屍。
“救命……”他不敢再動, 朝著橫玉度道, “哥哥救命。”
橫玉度正要救他,酆聿坐在輪椅扶手上一拍橫玉度的手,嘰嘰歪歪陰陽怪氣:“救什麽救?這不是你心上人愛的縛心綾嗎, 你躲什麽?”
“但他盛無灼性情扭曲,得不到我便要毀了我,若是我被他抓住,定然會死無葬身之地。”奚將闌麵上胡說八道,心中卻淩亂得幾乎要崩潰。
——上沅不是說盛焦在獬豸宗閉關嗎?!怎麽才半日他就到惡岐道了?
救命啊!
酆聿疑惑:“閉關?”
橫玉度伸手勾著那虛幻的紅繩,笑了笑:“……倒是鍥而不舍。”
奚將闌怕盛焦怕得不行,哆嗦著正要說話,卻見那紅繩猛地一陣波蕩,“啪”地一聲直接捆在他身上,末梢更是在他小指上纏了好幾圈。
橫玉度立刻就要阻攔, 「換明月」飛到那根紅繩上,猛地張開尖喙一叼。
“啊!”
一想到這個紅繩是盛焦的, 奚將闌本能覺得自己肯定會被這根紅繩勒死。
但等了又等卻沒有感覺到身體哪裏傳來疼痛, 試探著睜開眼睛,發現那紅繩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他伸手勾了勾小指, 並未發現什麽束縛。
琉璃鳥還撲騰著翅膀飛在他身邊, 奚將闌頓時了然,感激涕零地握住橫玉度的手:“哥哥, 沒想到這些年你的修為如此精進, 就連盛焦都能擊退。”
橫玉度:“……”
橫玉度沉默了, 剛才他明明還沒有動手。
奚將闌沒有靈力,全然不知內情,高高興興地像是找到粗壯大腿抱,難得乖巧地蹲在橫玉度麵前,賣乖討好。
“哥哥,你再給我幾個「換明月」防身吧。”
橫玉度解釋:“你不要誤會,方才的縛心綾並不是我擊退的。”
他每次總說一堆話來解釋,奚將闌早就自動將他的“你不要誤會”之後的話全都當成廢話,隨口敷衍了幾句:“好好,知道了。再給我幾個吧,求求哥哥了。”
橫玉度隻好將身邊飛來飛去的琉璃鳥雀抓來幾隻,按照奚將闌想要的話下了幾個「換明月」的語靈存起來。
奚將闌像是拿到了保命符,心滿意足地將琉璃鳥雀塞到懷裏,以備不時之需。
“效用還是持續一個月是吧。”
“嗯。”
奚將闌更高興了。
這時,木傀儡終於搖搖晃晃地過來,恭敬走到奚將闌身邊彎腰一禮,冰冷漠然的語調比之前多了些殷勤。
“小仙君大駕光臨,恕我等怠慢——應大人請您先去畫舫休憩片刻,他即刻就到。”
奚將闌沒心沒肺就要過去。
酆聿上前一把把他薅過來。
奚將闌一個趔趄差點摔了,不滿道:“慢著點成不成,摔壞了我你們賠得起嗎?”
“應巧兒可不是什麽好人。”酆聿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天衍學宮的離相齋多出妖邪,應巧兒更是妖邪之首,陰鷙恣睢,行事心狠手辣全然不顧後果。你現在修為盡失,就不怕他趁火打劫把你擄了去?”
奚將闌奇怪道:“他擄我這個病秧子做什麽?”
酆聿咬牙切齒:“把你做傀儡!”
“把活人做傀儡?”奚將闌沒好氣道,“你瘋了還是巧兒瘋了?”
“他的相紋是天級「簷下織」,能悄無聲息將傀儡絲遍布你渾身經脈成為提線木偶!”酆聿恨鐵不成鋼,“這種邪魔歪道的人,你到底是哪來的膽子同他親近?”
奚將闌蹙眉。
雖然在他印象中應巧兒是個無比乖順乖巧的孩子,充其量就是性情冷僻不愛同人交流,但對比其他齋的人,他還是更相信諸行齋的同窗。
“聽起來的確挺危險。”奚將闌思忖半晌,道,“但我還是得去一趟。”
酆聿怒道:“去找死嗎?!”
橫玉度知道奚將闌是為了「三更雪」,終於開口道:“去可以,但不能和應琢牽扯太多。”
酆聿不可置信道:“橫玉度!怎麽你也……”
“我隨你去。”橫玉度沒有理會酆聿的暴怒,“你必須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奚將闌“噗嗤”一聲笑了:“怎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有操不碎的老媽子心?”
橫玉度瞥他一眼,脾氣好沒和他一般見識。
酆聿無能狂怒:“去吧去吧,全都去吧!我走!”
他正要甩袖離開,奚將闌嬉皮笑臉地一把勾住他的肩膀:“走哪裏啊?橫老媽子不良於行,又是個易碎的琉璃人,要是出事了不還得靠酆大少爺力挽狂瀾嘛,哪能缺了你啊?”
酆聿的怒氣瞬間降下去大半,冷笑一聲:“你不是還說應巧兒乖順嗎,現在怎麽又慫了?”
奚將闌道:“人總會變的,我同他六七年沒見麵了,萬一他真的要對我下手呢。”
此人聰明得過分,但對情愛一事腦袋就有點不怎麽靈光。
酆聿哼哼幾聲:“擔心出事,不去不就行了嗎?”
“不太行。”奚將闌道,“畫舫中也許還有奚家相紋的線索,我必須要去這一趟。”
酆聿知道他是個倔脾氣,隻好不情不願道:“那我就勉為其難跟你去看一看樂子吧,要是你被應巧兒抓走,我肯定推著橫玉度就跑,看都不看你一眼。”
“好好好。”奚將闌點頭,“還是兩位少爺的命更貴重些,自然是得先跑。”
酆聿被他嗆得咳了一下。
商定好後,三人朝著畫舫而上。
隻是在奚將闌一隻腳踩在畫舫的邊緣台階時,突然感覺身後一陣不自然的靈力波動,像是有什麽陣法發動了似的。
——但剛才明明是沒有的。
與此同時,橫玉度像是感知到什麽,突然下意識抬手朝著前方隻隔了半步的奚將闌抓去。
“將闌……”
下一瞬,橫玉度的手猛地落了空,他愕然抬頭。
明明隻是相差半步,但兩人卻像是在不同世界似的,手像是撥了一下水麵,水痕濕噠噠地浸透五指。
橫玉度瞳孔倏地一動,黝黑眼眸毫無征兆地化為漂亮璀璨的琉璃。
他低喝道:“破——”
「換明月」的靈力好似海綿驟然掀起的狂風巨浪,餘浪甚至將一旁恭敬站著的傀儡轟然擊碎,但是落在麵前水紋上卻像是石沉大海,毫無動靜。
奚將闌還保持著背對他們往前邁步的動作,時間像是停止了,又或是畫舫的芥子空間同外界並不是同一個時間流逝,導致他的每一步都很緩慢。
酆聿眼疾手快,直接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妄圖跟著奚將闌一起過去。
但那層水膜結界不知摻了什麽,酆聿的手剛一碰上去就是一股雷紋劈裏啪啦地順著指尖一路蔓延至小臂。
酆聿瞳孔劇縮,瞬間縮回手。
整條手臂上已全是焦黑雷紋。
但凡他縮手再慢些,怕是整條手臂都保不住了。
橫玉度沒想到應琢竟然當著他的麵就敢如此強行擄人,「換明月」的靈力從他後頸猛地竄出,化為成百上千的琉璃鳥雀。
他低低道了聲:“破。”
刹那間,鋪天蓋地的琉璃鳥尖嘯著朝那層水膜撞去。
靈力一茬接著一茬,像是要將整個畫舫芥子撞破。
“小心點哦。”突然,有人在旁邊說,“那不是阻攔你們的結界,而是芥子入口的禁製,若是你將芥子擊碎了,師兄怕是性命不保。”
橫玉度靈力一頓,鳥雀瞬間停在半空,保持著猙獰咆哮的姿勢一動不動。
酆聿猛地抽出鬼刀,冷冷道:“應琢。”
應琢一身紅衣懶散地靠在一旁的桂樹上,他的一舉一動都像是在學奚將闌,甚至還抬手摘了簇桂花,漫不經心盯著那細碎的花。
橫玉度投鼠忌器,沉著臉將「換明月」收回來。
無數鳥雀圍著他身邊飛來飛去,帶著和橫玉度的氣質格格不入的森冷氣勢,像是隨時隨地都能化為冰冷利箭射穿對麵人的心髒。
“奚清風的畫,是你放在姑唱寺唱價的?”
應琢笑了。
他長相本就妖邪,隻有在奚將闌麵前時會偽裝成溫柔乖巧,此時乍一笑出來,殷紅的唇像是沾染鮮血般讓人不寒而栗。
“橫掌院是個聰明人。”應琢漫不經心地將木頭手上的桂花吹散,“獬豸宗和天衍學宮搜捕師兄六年,將他逼得不知蟄伏在何處吃了多少苦,也害得我遍尋十三州都找不見他的蹤跡。若不是奚清風的相紋畫,我哪能這麽輕易尋到師兄?”
橫玉度罕見動了真怒,溫其如玉的氣質被冰冷厭惡所取代,冷冷道:“你同六年前屠殺奚家的罪魁禍首牽扯到一起,將闌如果知道……”
“師兄當然不會知道。”應琢低笑著打斷他的話,“師兄往後都不會再受顛沛流離遭人追殺之苦,我會保護他,不會再讓你們這群偽君子靠近他半分。”
酆聿不耐煩道:“和這種心思齷齪的人還談什麽?直接殺了他,照樣能找回奚絕!”
酆聿和應琢同為天級相紋,在學宮時就打得不相上下,此時他懶得聽橫玉度慢吞吞講道理,直接拔出鬼刀。
刹那間,萬鬼慟哭。
猙獰厲鬼嘶叫著衝去,應琢竟然動也不動,任由陰煞陰氣撲到他的麵門。
千鈞一發之際,一旁安安靜靜的傀儡突然發出一聲熟悉的……
“破。”
刹那間,黑與紅交織的靈力化為幾隻鳥雀,撲扇翅膀瞬間撞在厲鬼陰氣上。
轟的悶響,一陣靈力相撞將方圓數丈的雪花都橫掃去遠方。
橫玉度瞳孔劇縮。
就連酆聿也驚愕住了。
那木傀儡使出來的……
竟然是橫玉度的「換明月」?!
不對,隻是和「換明月」像,並非真正的靈級相紋靈力。
即便如此,橫玉度的心口也傳來一股不祥的預感,他沉著臉看向發出那聲“破”的木傀儡。
那傀儡像是遭受了什麽重創,由內而外整個化為細碎木屑,轉瞬堆成一個小山。
“嘖。”應琢淡淡道,“不中用,一次就廢了。”
橫玉度感知木傀儡殘留的靈力,好一會才低聲道:“你用……「棄仙骨」做出來相紋了?!”
「棄仙骨」是偽造出來的天衍靈脈;
而方才那個虛假的“換明月”就是被人為製造出來的贗品相紋。
不知想到了什麽,橫玉度悄無聲息吸了一口氣,驚愕看著應琢。
相紋是天道天衍恩賜,怎能被人類輕而易舉製造出來?
應琢慢條斯理道:“當年在天衍學宮,人人都道我的相紋雞肋,隻有師兄不嫌棄我,還會耐心開導我。”
應琢永遠記得那個落雪的午後。
他被離相齋的人肆意欺辱,獨自躲在天衍學宮後的桂樹下哭,當時正在樹上摘桂花吃的少年奚絕晃蕩著腿,對他溫柔耐心地開解……
“小兔崽子,別哭了,哭得師兄我腦袋疼。”
奚絕披著厚厚鶴氅,渾身都是桂花香,漆黑藤鞭掛在桂枝上,挽著褲腿露出修長的小腿——隻是那光潔流暢的小腿肚上像是被雷劈了,遍布著絲絲縷縷的幽藍雷紋。
他好像不知疼似的,雙手環臂居高臨下地叨逼叨,眉目豔麗,張揚又肆意。
“哭有什麽用?誰欺負你了你就報複回去唄……什麽玩意兒,簷下織太弱?哈哈哈他們說弱你就覺得弱啊,那你被欺負了純屬活該。走開,我現在心情不好,別在我這兒哭。”
時隔多年,應琢依然記得每一個細節。
酆聿唇角抽動。
這應巧兒……腦子怕也不好使。
“等我能將靈級相紋製出來,師兄或許就能恢複修為了。”
應琢溫柔地看著畫舫中依然靜止的奚將闌,眸瞳裏全是掩飾不住的覬覦和占有。
橫玉度冷冷道:“贗品始終是贗品,天衍恩賜怎能被區區人類做出相紋來?”
應琢笑了:“十三州隻有十三個靈級相紋之事想必你已知道,可如今隻剩下一個靈級相紋還未覺醒,你猜中州那些世家會為了這個相紋,會做出什麽喪心病狂的事呢?”
橫玉度臉色一沉。
其實自從讓塵說出“隻有十三個靈級相紋”時,中州已經蠢蠢欲動。
曲家首當其衝。
因為那不知真假的傳言,加上中州其他世家的故意為之、推波助瀾,幾年過去曲家天衍靈脈已被分去大半。
酆聿蹙眉:“你們到底在說什麽?這不是在說奚絕嗎?”
“是啊,在說師兄啊。”應琢溫柔道,“我……”
他正要說什麽,黑紅相纏的瞳仁輕輕一縮,另一隻傀儡瞬間撲到他身上,道了句“護”,一道黑色琉璃化為結界遮擋在應琢身上。
傀儡應聲而碎。
下一瞬,一道無聲雷悄無聲息直直劈在應琢眉心,卻被結界全部格擋住。
雷紋滋滋作響,盛焦手腕上的天衍珠隨著他的寬袖胡亂飛舞,無數天雷悄無聲息地劈在應琢結界上,漆黑琉璃被劈得簌簌往下砸。
酆聿本來還在著急奚將闌,但盛焦一來,他下意識地將緊提的心放下。
——每次奚將闌或者其他諸行齋的人遇到危險,盛焦一過來就像是定海神針似的,讓人本能覺得安穩。
橫玉度蹙眉道:“無灼。”
酆聿熟練地切換到“看樂子”狀態,往後退了一步,省得卷入這兩人的神仙打架。
一見盛焦,哪怕病態癲狂如應琢,瞳孔也閃現一抹忌憚,木頭右手處似乎浮現一抹劇痛來,時刻提醒著他此人是如何用天衍珠將自己的右手生生劈成焦炭的。
“盛焦。”應琢全無和橫玉度對話時的閑情逸致,渾身緊繃,像是在對待仇敵,冷冷道,“看來數百個困籠也拖不了你一時半刻。”
盛焦眉梢全是冷意,枯涸似的眼眸落在畫舫中安靜站著的奚將闌身上。
似乎看出他的打算,橫玉度低聲道:“芥子破碎,將闌也會性命不保。”
盛焦自來對其他人都是沒有耐心,連話都懶得說,天衍珠劈裏啪啦,再次招來無聲雷劈向應琢。
應琢身上的贗品護界,顯然不能和橫玉度真正的「換明月」相比,隻是幾下便開始散發出絲絲裂紋。
他勾唇一笑,道:“當年你們諸行齋阻攔我將師兄做成傀儡,而今核舟城便是你們葬身之處。”
說罷,應琢身形如雷光,熟悉消失在原地。
「堪天道」劈了個空,直接將地麵劈出漆黑的焦炭來。
酆聿隱約覺得不對:“什麽叫核舟城是葬身之處?”
橫玉度突然道:“走!”
話音剛落,整個天地一陣旋轉,像是船隻遭遇驚濤駭浪,鋪天蓋地的水流竟然從遠處斜斜撲來,核舟城無數人頓時慘叫不已,爭先逃走。
盛焦猛地一伸手,將橫玉度的輪椅死死按在原地,才沒有讓他甩出去。
橫玉度驚魂未定:“他竟然要將整個核舟城摧毀?”
今日進入核舟城的人,成千上萬,應琢竟然瘋到這個地步?!
古董鋪後院,應琢哼著小曲伸出那隻木頭手輕輕地將池塘中心的核舟推入水中。
“噗通”一聲微弱的聲響。
應琢眉眼全是愉悅,看也不看浸入水中的核舟城,一邊抬手將散亂長發紮起,一邊漫不經心道:“今日核舟城不用打開禁製。”
古董鋪掌櫃的愣了下:“也……也不讓出來嗎?”
應琢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似的,“噗嗤”一聲笑得開懷,眉眼漂亮又妖邪。
他輕輕地說:“沒人能出來啦。”
掌櫃的手一抖。
應琢將長發紮好,手中把玩著一顆用桃核雕成的精致畫舫,裾袍翻飛,優哉遊哉離開巷中。
掌櫃的急忙跑去後院一瞧。
核舟城已經落入水中淤泥裏。
“噫?”
奚將闌剛才在畫舫上,隱約覺得不對就要轉身往後看,但一回頭卻見剛才還在那的橫玉度和酆聿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
這是怎麽了?
奚將闌正要下去瞧一瞧,一隻木傀儡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強勢地將他硬扯到畫舫上。
“等等……”
“主人吩咐,隻要小仙君進入畫舫。”
奚將闌動作一頓,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木傀儡,好一會才懶洋洋笑了。
“好啊。”
奚將闌躲躲藏藏這麽多年,膽子大得要命,也不在意此時處境如何,優雅地理了理大氅,慢條斯理地往畫舫走。
「三更雪」的氣息就在這個畫舫中。
進入後才發現這畫舫像是一處府邸似的,兩邊曲折遊廊,下雪天桂樹還盛開著,最中央亭台樓閣雅致奢華。
奚將闌不動聲色觀察周遭,突然聽到一串噔噔噔的腳步聲。
似乎有人歡天喜地地奔跑,頃刻便到了眼前。
奚將闌一愣。
應琢一襲豔麗紅袍,奔跑間裾袍翻飛,像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飛快衝到奚將闌麵前,一頭撞到他懷裏。
“師兄!”
奚將闌病骨支離的身子差點被一頭撞地上去,勉強後退半步站穩了。
“巧兒?”
十三州世家的公子少爺,及冠時的字各個都情致高雅,隻有應琢別具一格,用“巧兒”做字,私底下不知多少人嘲笑。
但應琢似乎以這個名字為榮,此時聽到從奚將闌口中叫出時,俊美的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師兄,是我啊。”
奚將闌嫉妒地看著他。
明明在天衍學宮時,應巧兒還是個隻到他肩膀的半大孩子,才這麽些年沒見,怎麽就長這麽高。
從十七歲就沒怎麽長過個的奚將闌氣得又想啃靈丹。
“師兄,師兄。”應琢手一環就能將奚將闌整個抱在懷裏,恨不得永不鬆手,因奚將闌看不到他的神情,那雙陰詭的眼眸全是熾熱的獨占欲,語調卻乖巧得很。
“我終於找到師兄了。”
奚將闌被他這個強而有力的擁抱差點給勒吐血,手使勁抓了下應琢:“撒手,被你勒死了。”
應琢後知後覺現在的奚將闌毫無靈力,立刻手忙腳亂地放開他。
奚將闌悶咳了幾聲,瞥了他一眼。
畫舫外似乎已經在水中動起來,隱約能瞧見外麵一閃而逝的風景。
“你那兩位師兄呢?”奚將闌隨口問,“不是也好久不見了?怎麽不讓他們上畫舫?”
應琢笑了笑,淡淡地道:“兩位師兄怕是瞧不上這種小畫舫呢。”
奚將闌像是習慣他的自嘲,但還是無奈道:“你如今都能做出來核舟城那樣精致的芥子,怎麽又說這種話?”
應琢衝他乖順一笑,從善如流道:“我說錯了,師兄不要見怪。”
“嗯,這才對。”奚將闌誇了他一句,視線有意無意地看向應琢的右手。
秦般般說是有個木頭手的男人將她的相紋抽走的,但應琢右手完好無損,看著根本不像是木頭。
奚將闌突然響起酆聿說的那句——“被盛焦毀了一隻手。”
到底是什麽意思?
應琢手輕輕勾住奚將闌的袖子,輕聲說:“好多年不見,我很想念師兄。”
奚將闌回過神來,對這種話簡直信手拈來,隨口道:“我也很想巧兒。”
明明知道奚將闌的這些話根本不可信,應琢還是露出一抹滿足的笑來,全然沒有之前麵對盛焦橫玉度的癲狂陰鷙。
“師兄這次是特意來找我的嗎?”應琢問。
奚將闌謊話隨口就來:“自然啊,我在此地無銀城也兩三年了,還是頭一回知道核舟城竟是你的呢,早知道我肯定第一時間就來找你玩啦。”
應琢眸子一彎,手攬著奚將闌的肩膀帶著他往前走,閑聊道:“現在也不遲的——我聽說獬豸宗的人還在搜捕師兄,師兄不妨在這裏躲一躲,我定會豁出性命保護師兄。”
奚將闌一邊點頭一邊打量著應琢,心想:“這不對啊,酆聿不是說他行事心狠手辣嗎,怎麽瞧著和天衍學宮那會兒沒什麽分別?”
一綹黑霧從奚將闌後頸鑽出,化為黑貓悄無聲息地落地,在偌大畫舫左嗅右嗅。
奚將闌不著痕跡掃了一眼。
應琢突然道:“師兄在看什麽?”
奚將闌一愣。
他隻是錯開了一眼而已。
應琢眼眸中的寒意一閃而逝,等奚將闌看他時,又瞬間便會溫順乖巧的模樣,笑起來眉眼彎彎,像是未長大的孩子。
“哦,沒什麽。”奚將闌隨口敷衍,“你這兒好像有很多畫?”
應琢隨口道:“這畫沒什麽好看的——師兄往這邊走。”
奚將闌半推半就地被他拽到畫舫頂層偌大的房間中,四處皆是雕琢精致的法器,長長水墨字的白紗垂曳而下,被風吹得仙氣縹緲。
應琢將奚將闌強勢又溫柔地按在一個軟椅上坐著,自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旁邊,手指握住他的手腕,輕緩地將靈力往奚將闌經脈中探。
奚將闌下意識就要將手收回。
應琢的手卻像是鐵鉗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偏偏臉上還是淡淡的笑容,滿臉無辜地道:“我就是給師兄探探脈,師兄不必擔心。”
他一口一個師兄親昵地叫著,奚將闌卻隱約覺得哪裏不對。
但他對情愛太過遲鈍,全然看不出應琢溫柔眼眸下隱藏的覬覦。
靈力輕柔地輸入奚將闌的經脈中,一點點從那遍體鱗傷破破爛爛的經脈中掃了一圈。
黑貓已經跑了回來:“我把那些相紋畫翻了一遍,沒找到般般的「三更雪」,你是不是感知錯了?”
奚將闌蹙眉。
「三更雪」的氣息明明就在這座畫舫中,怎麽會沒有?
“再去找。”
黑貓撇撇嘴,還是乖乖去了。
奚將闌正在思忖著,應琢已經將靈力收回來。
他輕輕吸著氣,眼圈都紅透了,像是在強忍著什麽。
“巧兒?”奚將闌幹巴巴道,“我……我是命不久矣了嗎?”
這副樣子怎麽這麽像奔喪?
應琢輕輕搖頭,像是在安撫孩子似的,溫柔地說:“師兄不要擔心,我會盡快助你恢複修為。”
奚將闌笑了,他往椅背上一靠,交疊雙腿,整個人散發著一股懶洋洋的姿態。
“靈級相紋,哪是那麽容易能恢複的?你不必費精神。”
“師兄的事,費點精神也沒什麽。”應琢將奚將闌身上的大氅解下來,“夜色深了,師兄要睡一會嗎?”
奚將闌含糊地點頭:“嗯,行啊。”
應琢笑了起來,正要將他的耳飾拿下來,省得睡覺硌得慌。
奚將闌突然有意無意地問:“我聽說核舟城,在販賣相紋畫?”
應琢臉上的笑容變都沒變,閑聊似的溫柔道:“是啊,惡岐道能賣偽天衍,我買賣些相紋也並不稀奇。”
奚將闌的神色也是淡淡的,翻了個身懶洋洋地道:“我現在相紋被抽去,你能給我找副相紋用一用嗎?”
應琢呼吸一頓。
這是重逢後,奚將闌第一次這般認真地直視他。
六年過去,那雙漂亮又無情的眼眸好像未變分毫,全是應琢最愛的張揚肆意,以及好像永遠都到達不了他內心的疏離冷漠。
應琢近乎被蠱惑似的點點頭:“師兄想要什麽相紋,我全都能給你找來。”
奚將闌笑了起來:“我喜歡冬日,你可有關於雪的相紋?”
應琢俊美無儔的臉上出現一瞬的凝滯,很快就恢複自然,放輕聲音柔聲道:“師兄又在說笑了。我記得每年天衍學宮下雪時,師兄凍得打哆嗦,大半夜跑去諸行齋其他人房中擠著挨著睡覺。”
奚將闌:“……”
哦豁,忘了這一茬。
“……可是師兄從來沒來離相齋找過我。”應琢輕輕地說,語調像是在抱怨,但細聽又覺得全是傷心和委屈。
奚將闌:“……”
啊,離相齋和諸行齋自來水火不容,他要是大半夜跑離相齋去,肯定會被諸行齋的那些人逮回來吊起來抽。
奚將闌還想著怎麽解釋,應琢又突然笑起來,雙手扒著軟椅扶手微微仰頭去看奚將闌——明明是個極其強勢的人,做出這個動作卻顯得莫名乖巧。
“不過現在好了。”應琢溫聲道,“師兄既然知道了我的心意,我們往後就能一直在一起,永不分開了。”
奚將闌一愣:“嗯?”
什麽心意?
應琢歪了歪腦袋:“師兄方才說的話,怎麽現在就忘了?”
奚將闌仔細思考了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說了什麽。
“你家主人對我情根深種、求而不得……”
奚將闌:“……”
奚將闌這次是結結實實的茫然,他怔然對上應琢的視線。
“心意?”
電光石火間,奚將闌似乎明白了什麽,下意識往後一仰,整個人摔在柔軟的軟椅背上。
他愕然看著應琢。
情根深種……
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