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食髓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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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焦對我情根深種。他英明神武, 十三州第一……”
    “定情信物!”
    “……占有欲十足的盛宗主……抱屍慟哭,一怒之下殺了你為我陪葬……”
    “……在天衍學宮還同床共枕,恩恩愛愛不分你我呢。”
    曾經為了保命而胡編亂造的話此時像是回旋鏢似的從天邊繞回來, “咻咻”撞在奚將闌那助聽萬物的耳飾上, 將他腦仁都給撞得一陣發麻發寒。
    “千年大醋缸”“道侶”“盛焦饞我身子”“狂性大發,妄圖玷汙我的清白”等等一堆虎狼之詞像是無數鳥雀在腦袋上飛來飛去,嘰嘰喳喳環繞耳畔。
    奚將闌渾身劇烈哆嗦了一下。
    他想過和盛焦重逢後的場景, 無外乎是劍拔弩張、拔劍相向,亦或是撒腿就跑未果被一劍穿心,反正終歸是慘烈又伴隨著恨意殺氣的。
    可沒想到……
    對著盛焦那張讓奚將闌做夢都會驚醒的的臉,他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即將被殺的恐懼,而是鋪天蓋地的從足心一路蔓延至全身經脈的尷尬和羞恥。
    求而不得,由愛生恨。
    強取豪奪,霸、霸王硬上弓……
    以及震碎他天靈蓋的那句——我心非冷石,日久生情,傾慕盛焦!
    奚將闌:“…………”
    奚將闌突然想死一死。
    盛焦還扣著奚將闌那隻不安分的手,他身形高大, 幾乎將奚將闌半個身子困在懷中,冰冷空洞的眼眸低下注視時, 帶著濃烈讓人心悸的壓迫感。
    像是氣若遊絲的幼獸一頭栽入獵坑, 毫無防抗之力隻能任人宰割。
    奚將闌耳根通紅地對上盛焦的視線,腰差點軟了。
    他總覺得自己靠著的不是個大活人, 而是一塊能輕易將他凍成冰渣的冷石, 和滾燙的身體相貼,冰火兩重天。
    “哥、哥哥。”奚將闌呼吸都屏住了, 渾身緊繃, 勉強露出個乖巧的笑容, “久違久違。你的啞巴症治好了嗎?”
    盛焦:“……”
    他這張嘴裏就不能說出句人話嗎?
    盛焦見身份敗露,麵如沉水將縛綾扯出。
    這下奚將闌來不及尷尬羞恥,飛快朝一旁的相紋畫一指,嘴皮子利索得叨叨叨,唯恐晚了一步就被逮進那暗無天日的囚芥裏困著。
    “奚家相紋——應巧兒必定和六年前屠戮奚家之人有牽扯,獬豸宗冤枉我多年,現在終於尋到一絲線索,就不必拿我這個可憐受害之人當嫌犯充數,來挽救盛宗主獬豸宗的名聲了吧。”
    奚將闌一邊求饒告罪,一邊卻又夾槍帶棒,聽的人來氣。
    盛焦早已習慣他的說話方式,充耳不聞將縛綾往他手腕上扣。
    “盛、盛焦……”
    奚將闌似乎被他冷酷無情的舉止給弄愣了,也不掙紮地任由他將縛綾纏在手腕上,好一會才輕聲道:“盛焦,你……別這樣對我。”
    盛焦係縛綾的手指一頓。
    奚將闌之前被天衍珠砸了一下的微紅指尖細細密密發著抖,他膚色本就雪白,加上常年病弱,蒼白手腕被盛焦直接捏出一圈淤痕。
    “獬豸宗的宗門長老依然有曲家的人。”奚將闌麵對盛焦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他像是終於知道怕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我若入獬豸宗,他必定不肯放過我。”
    奚將闌很少會在旁人麵前示出自己的驚慌,此時哪怕極力隱藏,卻還是遮掩不住眸底的驚懼。
    他怕那位曲家長老。
    盛焦突然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強行讓他抬起頭來。
    奚將闌眼眸清淩淩一片,好似羽睫一眨就能落下兩行淚淚,眼眸深處不安又惶恐。
    盛焦注視那雙眼睛許久,突然輕輕動了動削薄的唇。
    “曲家長老,三年前早已死在南境,屍骨無存。”
    奚將闌一愣。
    “而你,奚絕。”盛焦冷冷道,“三年前曾在南境花樓逗留半年。”
    奚將闌:“……”
    “我……同我有什麽關係?”奚將闌眼底全是找不出絲毫偽裝的迷茫和驚愕,“我是被你們獬豸宗的搜捕令逼得沒辦法,才去南境花樓當花魁避開追殺——誰知道堂堂獬豸宗長老那麽一大把年紀了,還會為老不尊去花樓狎妓,這也能怪我身上?”
    聽到“花魁”這兩個字,盛焦眼尾輕輕動了動。
    知道他不會說實話,盛焦冷冷一抬手。
    被扔出畫舫外委屈繞著惡岐道轉圈的天衍珠宛如一道流光,“唰”地破窗而入,叮當幾聲脆響,一百零七顆天衍珠乖順纏在盛焦手腕上。
    ——每一顆天衍珠,皆是天衍恩賜,一顆甚至比一條天衍靈脈還要珍貴稀罕。
    幾乎天衍珠出現的刹那,奚將闌臉色瞬間蒼白如紙,幾乎從盛焦懷中翻出去,左手奮力按住右肩,疼得控製不住痛.吟一聲。
    肩上黥印像是沸騰的岩漿,衝開那點紅痣從骨血經脈中竄出,猛地閃現一個幽藍雷紋形成的「灼」字。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也跟著“滋滋”作響,劈裏啪啦閃現一絲絲漂亮璀璨的雷光。
    黥印瞬間發作讓奚將闌呼吸急促,滿臉冷汗還在艱難地笑,邊喘邊道:“怎麽,盛宗主也要將曲家長老死在南境之事算在我身上?也行,總歸我的罪名數都數不清,不在意再背多一條人命。”
    盛焦默不作聲屈指一彈天衍珠。
    躁動不已的天衍珠瞬間安靜,每顆珠子憑空飛快旋轉,發出哢哢的清脆聲響。
    奚將闌記得這個聲音。
    ——當年他入獬豸宗時,盛焦也是這樣用天衍珠來斷定他是否有罪。
    那時的一百零八顆天衍珠,隻一顆顯“誅”。
    正因為那顆“誅”,奚將闌險些在獬豸宗送命,又東躲西藏數年苟延殘喘。
    時隔六年,盛焦竟然再次用天衍珠斷他罪。
    奚將闌想笑,但肩上的黥印熱意遍布全身,讓他熱得汗水滴滴答往下落,沒一會就冷汗淋漓,打濕貼在臉側的烏發。
    這股燥意太難受了,奚將闌都沒意識到被「棄仙骨」折騰得遍體鱗傷的經脈緩緩流過一道暖流,疼痛稍減。
    天衍珠陸續停止轉動,雷紋相撞,像是燒起來的幽藍鬼火。
    奚將闌抬頭去看天衍珠,第一眼便是那顆從一開始就沒動的熟悉珠子。
    是六年前那顆斷他罪的「誅」。
    奚將闌記性極佳,記得當年那顆珠子上有道很漂亮的白紋,像是蜜蠟暈色,好看得很。
    ——隻是不知為何六年過去,那珠子竟像是風吹日曬過似的,消頹破落,灰撲撲的和其他珠子格格不入。
    即使如此,它還是頑強地顯示「誅」。
    死倔。
    盛焦冷眼旁觀天衍珠挨個停止。
    直到周圍恢複安靜,他漫不經心垂眸看去時,瞳孔一顫。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本該隻有一顆顯「誅」,但這次不知為何,四個瑟瑟發抖的珠子和灰撲撲的那顆緊挨在一起,顯出豔紅的……
    「誅」。
    盛焦手一顫。
    奚將闌直勾勾盯著那五顆珠子,紫色眼眸像是扭曲的漩渦,輕輕動了動。
    一刹那,兩人都沒有說話。
    周遭氣氛緊張到讓人窒息,盛焦和奚將闌冷冷對視,嘴唇輕動。
    “奚絕……”
    這兩個字甚至都沒有說完,奚將闌突然眼睛眨都不眨地憑空招出漆黑藤鞭,「棄仙骨」磅礴靈力再次從經脈中騰起,直衝還虛境,“啪啪”兩聲朝著近在咫尺的盛焦抽去。
    盛焦愣了愣,天衍珠瞬間四散而來,化為雷紋結界擋住那毫不留情的藤鞭。
    “啪——”
    一聲脆響。
    奚將闌已經趁著這一擊從盛焦懷中滾了出來,身輕如燕往後一退,全無方才氣息奄奄的重傷模樣。
    纖細手腕抖了抖藤鞭卷住畫舫木柱,微微一勒。
    扭曲如遊蛇的藤鞭猛地繃直!
    一聲砰的悶響,強行讓奚將闌往後撞出去的身體停滯住,赤著的腳蹬在木地板上,玉似的足尖一陣青白。
    盛焦孤身站在那,一百零七顆天衍珠圍繞周身殺意滔天,在一陣雷光肆意中冷冷看他。
    在天衍珠浮現「誅」時,一直平靜的盛焦像是被憑空塞了一堆無處安放的殺意,連瞳仁都變得森冷。
    宛如一尊無情無感的冷麵殺神。
    奚將闌哪怕知道那幾顆「誅」會讓盛焦毫不留情地屠殺自己,對上那驟然冰冷的視線,還是罕見呆了一下。
    不過很快,他勾唇一笑,好像那一瞬間的失神隻是錯覺,姿態散漫將烏黑墨發胡亂理了理,妖靡麵容張揚明豔。
    “天道大人,這就沒意思了——奚家相紋線索已攤在明麵上,罪魁禍首明明另有其人,您卻還是追著我不放。再這樣下去……”
    盛焦麵無表情打了個閉口禪過去。
    奚將闌一甩藤鞭,“啪”地將那道靈力打碎,笑吟吟地說完下一句。
    “……我倒真的以為堂堂獬豸宗宗主對我情根深種了。”
    那五顆天衍珠像是有神智似的,張牙舞爪地朝著奚將闌張牙舞爪劈裏啪啦。
    盛焦垂眸看了它們一眼。
    天衍珠瞬間安分,隻有那顆死倔的還在放著小雷電。
    “天衍在上。”盛焦對他的撩撥顯然已習慣了,漠然道,“奚家屠戮,同你有關。”
    旁人說“天衍在上”時,總是敬畏崇敬的,但盛焦的語調卻古井無波,好似被整個十三州奉為神祇的天衍靈脈於他而言,不過一座尋常山峰。
    毫無敬意。
    奚將闌笑了起來,藤鞭遊龍般飄在身邊,親昵地蹭了下他染血的臉頰。
    既然撕破臉了,眼下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麽,在「棄仙骨」效用期內,讓盛焦命隕此處。
    要麽……
    奚將闌紫眸一縮,藤鞭揮舞而去,呼嘯朝盛焦抽去——如此長的藤鞭他使起來得心應手,鞭尖抽過去時甚至沒有觸碰到紛紛揚揚的雪花半分。
    “錚!”
    藤鞭和雷光相撞,竟然發出金石相撞之聲,紫色靈力和藍色雷紋衝到一塊,細碎如蛛網的光芒將整個畫舫充盈。
    融合畫舫的「三更雪」發出“吱呀”的聲響。
    還虛境對半步大乘,「棄仙骨」的偽天衍靈力在奚將闌的加持下竟然能同盛焦打成平手。
    畫舫如驚雷般炸接二連三劇震。
    奚將闌隨手取下耳飾扔在一邊,足尖蹬著半空彎曲的藤鞭,借力往前在無聲雷中身形如利箭衝到盛焦麵前。
    盛焦眼睛眨都不眨,天衍珠當即就要狠狠劈下。
    奚將闌突然喝道:“冬融——!”
    話音剛落,盛焦腰間隱藏身形的冬融劍瞬間出現。
    有天衍珠,盛焦很少用這把冬融劍同人交手。
    冬融和春雨是同一塊靈劍石鑄成,靈力相連,奚將闌乍一出聲喚它,冬融暈暈乎乎地從盛焦腰間飛竄而出,“啪”地落在奚將闌掌心。
    奚將闌眼睛眨也不眨,艶美的臉上浮現一抹勾魂攝魄的笑意,握劍便劈!
    盛焦:“……”
    他怎麽敢的?
    奚將闌就敢。
    趁著冬融沒反應過來,轉瞬破開能讓天崩地裂的雷光劈開,在即將衝到盛焦麵門時,五指狠狠在劍刃上一滑,血痕布滿整個劍刃。
    冬融劍終於反應過來,自己又被拿來砍主人了,趕忙掙紮想要離開。
    但奚將闌沒給它時間,那血似乎淬著毒,閃現一抹血光,幹脆利落往盛焦身上斬去,絲毫不留情麵。
    冬融劍靈尖叫:“啊——!”
    盛焦瞳孔輕動,抬手一勾,五顆顯示出「誅」的珠子瞬間擋在他麵前,同冬融劍遽然相撞。
    “鏘!”
    冬融劍刃上一滴血落在盛焦臉頰,“嘶嘶”一陣微響,竟將他的臉腐蝕出一圈猙獰的紅痕。
    奚將闌連骨血中都淬著毒。
    但盛焦眼睛都沒眨一下,寬大的手以肉眼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猛地往前一探,將半空中還未來得及退去的奚將闌一把抓住。
    砰的一聲悶響。
    盛焦力道大到無法想象不容抗拒,近乎冷血無情地扼著奚將闌的脖頸,將單薄身軀狠狠摜在地上。
    冬融劍已經重回他掌心,寒光乍現,劍尖直朝奚將闌心口落下。
    奚將闌猝不及防,整個人像是折翼蝴蝶,輕而易舉被按住,後背撞在地上,險些直接嗆出一口血。
    就在冬融即將落下時,他倏地張開五指結出一團靈力擋住冰冷劍尖。
    劍尖往下,結界阻攔。
    各個用盡全力廝殺,手都在顫抖。
    “轟!”奚將闌用力一甩,力道之大竟讓冬融劍從盛焦掌心脫手飛出,狼狽摔在地上。
    盛焦麵容森寒,臉側猙獰的血痕緩慢地愈合,空洞無神的眼眸帶著殺意,一字一頓像是雪山之巔肆虐的雪崩,撼天動地。
    “奚、絕。”
    “咳……哈哈。”奚將闌被扼住命門,竟然還在笑,他笑得渾身顫抖,手指掙紮著伸向前,一點點揪住盛焦的衣襟。
    盛焦居高臨下注視著他,強大而冷厲的身形給足冰冷的壓迫感。
    他冷冷扣住奚將闌不知道在做什麽小動作的手,吐字如冰:“你若再……”
    奚將闌突然道:“盛無灼。”
    盛焦一愣。
    奚將闌突然不管脖頸處那雙要人命的手,奮力拽著盛焦的衣襟揚起脖頸,順勢也將盛焦半個身子往下一拽。
    盛焦被叫得愣了一下神。
    再次反應過來時,一股含著丹桂氣息的“蝴蝶”輕輕落在他唇邊。
    盛焦瞳孔劇縮。
    奚將闌給了盛焦一個纏綿又親密的吻。
    ……甚至用染血的舌尖撬開盛焦緊閉的唇縫,急促的呼吸交纏,哪怕劍拔弩張中也帶來一股至死方休的曖昧。
    耳畔劇烈嗡鳴。
    渾身血脈奔騰的聲音如涓涓流水,淌過每一寸經脈,甚至連指尖都泛著酥麻。
    冬融劍愣住,直接橫屍當場,恨不得自己死了。
    一百零七顆天衍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僵在半空一瞬,劈裏啪啦砸在地上。
    同時,橫玉度和酆聿終於登上畫舫。
    酆聿嘚啵嘚啵:“他們不會真的打起來吧?!相愛相殺?娘的真帶感!”
    橫玉度蹙眉:“盛焦的靈級相紋很難纏,無論他本心如何,卻隻能萬事遵公道、不可藏私——我聽說天衍珠執意要斷將闌有罪,剛才那陣仗,恐怕兩人已經打上頭……”
    話音戛然而止。
    輪椅猛地急刹車,木輪滾動和地麵摩擦傳來刺耳的摩擦聲,猝不及防的橫玉度差點不受控製飛出去。
    兩人木然看著遠處廢墟,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往旁邊一伸,似乎想要捂住對方的眼睛。
    橫玉度:“……”
    酆聿:“……”
    酆聿猛地將輪椅往後一轉,麵紅耳赤地道:“打、打上頭?這恐怕不是打上了頭,咱們要是再晚來一點,他們得直奔下三路去吧!”
    橫玉度:“……”
    橫玉度本就受驚,此時乍一被酆聿這短短一句虎狼之詞嚇了一跳,捂著心髒愕然看他。
    酆聿幹咳一聲,知曉橫玉度這種端方君子聽不得這種醃臢話,忙打了個哈哈,正要推他走,卻聽到身後傳來奚將闌的一聲……
    “——聽之、任之、護之!”
    琉璃雀尖嘯一聲。
    「換明月」的靈力猛地溢滿整個畫舫。
    橫玉度唇角不自覺地抽動,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奚將闌唇間帶著淡淡桂花香,強行探入盛焦唇中,甚至不怕死地去纏盛焦的舌,趁著盛焦失神之際,他舌尖血倏地溢出,帶來一股莫名猩甜的氣息。
    那不像是血的味道,倒像是……
    盛開的曇花。
    盛焦渾身一震,立刻就要推開他。
    但已晚了。
    奚將闌的血帶著劇毒,一滴舌尖血也讓盛焦這種半步大乘期的修士渾身靈力停滯一瞬。
    盛焦瞳孔幾乎縮成一個點,渾身僵硬如石,手掐住奚將闌的脖頸卻是怎麽也用不了力,甚至連往後撤躲開都做不到。
    明明是個親昵的吻,兩人眼底卻全是無情的算計和冰冷的殺意。
    奚將闌親人反而把自己腰給親軟了,察覺到盛焦僵硬住,他終於放開人,眼尾浮現一抹飛紅,眸瞳渙散微微喘.息著,羽睫一眨一滴水痕直接滾了下來。
    一滴舌尖血製不住盛焦太久,奚將闌一邊喘一邊抖著手五指一攏。
    一聲琉璃破碎聲,橫玉度給他的五個琉璃玉簡被他硬生生捏碎在手中,劃破光潔的掌心。
    在天衍學宮時,奚將闌就總是找橫玉度拿琉璃雀保命。
    ——當年他弄斷酆聿的鬼刀,被千裏追殺時,就是用了這個“聽之、任之、護之”,強行把盛焦綁來當護衛,這才救了自己一條小命。
    這次為了以防萬一,奚將闌要了五支「換明月」玉簡。
    此時毫不猶豫全部用上,就算盛焦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在一個月之內不能動他分毫,甚至還任由自己擺布。
    琉璃雀破碎的靈力落在盛焦胸口,倏地化為鋪天蓋地的靈力綁縛住盛焦的神魂!
    我有琉璃雀,可換明月。
    盛焦渾身一震,視線冷厲看向奚將闌。
    「換明月」生效後,奚將闌沒了性命之憂,脫力地摔回地板上,手背搭在額間,再也忍不住悶悶笑了出來。
    滿頭烏黑亂發披散在地上,厚厚積雪混合著紅衣血痕,像是盛開耀眼花朵的一根根漆黑藤蔓,淬著毒似的。
    漂亮又令人望而生畏。
    單憑奚將闌此時的靈力,無法在此地殺了盛焦。
    這“聽之任之護之”的一個月時間,足夠奚將闌在盛焦被迫的保護下平安無事去中州尋應巧兒,找到屠戮奚家的罪魁禍首。
    這是他選的另一條路。
    時隔六年,本來以為算無遺策的盛焦再次被奚將闌以同樣的方式算計,臉色陰沉得幾欲滴水,冰冷看著身下的奚將闌。
    “盛宗主。”奚將闌懶洋洋睜開狹長的眸子,似笑非笑道,“我不喜歡您的手,好多劍繭,磨得我不舒服。您能讓它換個地方摸嗎?”
    盛焦:“……”
    盛焦下頜緊繃,眼神冰冷宛如暴風雪突臨。
    “奚絕——”
    “我在呢。”奚將闌眯著眼睛辨認他的唇形,嬉皮笑臉地說,“不過勸盛宗主還是對我客氣些,否則我喪心病狂,不知道又要借著「換明月」做出什麽有辱斯文、玷汙天道大人清白的事呢。”
    盛焦冷冷看他。
    奚將闌一笑,抬手撥開盛焦已經沒有任何威懾力的手,微微撐起上半身,湊到盛焦麵前,柔聲說:“還是說盛宗主食髓知味,已經……”
    最後含糊的虎狼之詞沒說完,奚將闌眼睛眨都不眨地湊上前,又正大光明地親了盛焦一下。
    盛焦霍然起身!
    他大概是氣急了,地上散落的天衍珠每一顆都在簌簌發著抖,麵上卻還是冷若冰霜,眼神黑沉,像是隨時隨地都能殺人。
    奚將闌躺在地上哈哈大笑。
    他舔了舔唇角,感覺自己好像啃了一嘴冰渣,冰得舌尖發麻。
    盛焦拂袖就走。
    奚將闌注視著盛焦背對著他的背影,突然從滿堆偽裝的髒心爛肺、虛情假意中,扒拉出一絲難得的鮮血淋漓的真心。
    如果不是天衍,他們或許不會像如今這樣,相逢見麵,皆是令他做吐的虛偽算計。
    可終歸……
    奚將闌怔然心想:“我終歸是要活下去的啊。”
    盛焦沉著臉將唇角的血抹掉,往前走了幾步,才察覺到畫舫中有人來了。
    橫玉度和酆聿一坐一站,正伸著手互相擋住對方的眼睛,滿臉“非禮勿視,噫”的麻木。
    盛焦:“……”
    酆聿察覺到一股冰刀似的眼神狠狠刮了自己一刀,他飛快將橫玉度的手扒拉下來,滿臉正色地兩指指天。
    “我們發誓,什麽都沒看到,盛宗主可別把我們滅口。”
    看了這個天大的樂子,酆聿都要興奮瘋了,但他也知道看盛焦的樂子,得命硬才行。
    地上天衍珠瞬間被雷光牽引,飛快連成珠串纏在盛焦手腕上。
    盛焦沒說話,隻是冷冷瞪了橫玉度一眼。
    橫玉度給奚將闌的「換明月」沒想到會被用在好友身上,他有些尷尬,垂著頭瞅自己的足尖,心虛地默不作聲。
    盛焦收回視線,連張嘴都懶得張,靈力催動聲音。
    “核舟城有其他相紋畫,全都尋出來退還回去。”
    惡岐道核舟城的相紋買賣,盛焦已經明白過來自己顯然被人當槍使,但他並不介意。
    天衍靈脈在中州各大世家手中獨占,若是惡岐道有個私下買賣相紋的,對中州世家也無半分好處。
    酆聿沒好氣道:“喂,你當我是你下屬呢,那個小呆瓜上沅呢?”
    盛焦五指緊握,天衍珠繞著他的手腕不住地憑空轉圈,似乎……很惱怒?
    橫玉度對諸行齋眾人的性子都很了解,小心翼翼盯著盛焦看了好一會,心想這是為自己被強吻而生氣,還是為再一次被奚將闌用「換明月」算計了而惱羞成怒?
    有點看不懂。
    盛焦大概是氣得一句話都不想說,任由酆聿在那叨叨。
    橫玉度自知理虧,倒是願意為他跑這一趟,他偷偷拽了拽酆聿的衣袖,心想趕緊閉嘴吧。
    酆聿不明所以,回頭瞪他。
    “好,我替你跑這一趟。”橫玉度溫聲道,“那將闌……”
    他想提醒奚將闌幾句話,但是盛焦修為比他高,若是傳音肯定會被發現,隻好按捺住,輕輕地道:“將闌用了「棄仙骨」,那東西效用過去後,恐怕會有……十天!……的重傷期,你直接帶他去藥宗找小毒物吧,看看能不能治好他,讓他少受些苦。”
    盛焦抬手一指,示意他趕緊走,少礙眼。
    橫玉度無聲歎氣,又對著慢吞吞站起來、又踉蹌摔下去的奚將闌道:“將闌啊,還有……十天!!……天衍學宮就要截止招生。”
    奚將闌好不容易找了個保命符,此時心情極好,正撐著身體慢慢地胡亂爬,手在地上不斷摸索,像是在找什麽。
    他抬頭辨認橫玉度的唇形,沒聽出來話中太隱晦的意思,笑吟吟道:“知道啦。”
    橫玉度:“……”
    到底有沒有發現自己的暗示?
    「換明月」對盛焦隻能生效十天,若是奚將闌全然不知,十天之後還在作死,那……
    場景有點悲慘,橫玉度不願看。
    橫玉度被罵罵咧咧的酆聿推著離開,猶豫一下還是覺得不忍心,破罐子破摔地朝著奚將闌傳音。
    「將闌,換明月對盛焦隻有十天效用,你小心點,切記不要太得罪他。」
    盛焦冷冷剜了他一眼。
    橫玉度就當沒看到,心懷僥幸地去看奚將闌。
    奚將闌之前怕盛焦用雷音對付他,特意將耳飾拿了下來,此時剛從角落裏找到,調試好一會才扣在耳朵上。
    周圍的聲音呼得灌入耳中。
    察覺到橫玉度的視線,奚將闌疑惑道:“啊?怎麽了?”
    他錯過什麽了?
    橫玉度:“……”
    到底有沒有聽到啊?!
    盛焦的眼神都要吃人,橫玉度隻好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奚將闌不明所以,隻覺得六年不見,橫老媽子怎麽越來越囉嗦了,看臨走時那個眼神,像是見他最後一麵似的滿臉不忍和同情。
    好慈愛啊。
    嘰嘰歪歪的酆聿和好慈愛啊的橫玉度一走,整個冰冷畫舫又隻剩下奚將闌和盛焦。
    看著大雪中身形挺拔如鬆的盛焦,奚將闌眼眸一彎,笑吟吟地道:“盛宗主,我站不起來了,你受累抱我離開唄。”
    盛焦視線冰冷看他。
    奚將闌有恃無恐,囂張回望。
    隻是裾袍下的腿卻在努力克製著發抖,像是在忍著疼。
    盛焦深吸一口氣。
    「換明月」若是在交手時他必定能將靈力擊碎,躲掉橫玉度的言靈控製,但這個琉璃玉簡和攻擊時的囚籠或琉璃劍全然不同。
    就算盛焦再排斥,被「換明月」困住的神魂還是不可自製地遵循奚將闌的話。
    這便是靈級相紋的可怕之處。
    盛焦麵無表情走到奚將闌麵前,俯身將他打橫抱在寬闊的懷裏。
    奚將闌麵容明豔,細看下臉頰還有個未消的貓爪紅印,笑起來時恍惚有種年少稚嫩的天真爛漫。
    他的小腿垂在一旁,似乎真的不能動了。
    盛焦一怔,垂眸看他。
    奚將闌用力蹬了蹬小腿,蒼白著臉卻還在衝他笑:“嘻!”
    盛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