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睚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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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奚什麽身上問不出任何話,翻來覆去隻會說“我不知道”“他能聽到”。
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一條線索又斷了。
奚將闌眉頭緊鎖,差點演不下去。
盛焦大概也看不下去他“拙劣”的演技,沉著臉上前將發瘋的奚明淮收到囚芥中,冷冷道:“先走。”
奚將闌眼眶一紅:“我兄長……”
盛焦居高臨下看著他,又冷冷瞥了一眼酆聿。
奚將闌敏銳地從他這兩眼中瞧出“適可而止,有外人在給你留著麵子呢”的意思來。
奚將闌:“……”
奚將闌隻好忍氣吞聲地將即將流下的眼淚憋回去,連個眼神都不給盛焦,沉著臉去找酆聿。
酆聿難得見他心情這般不悅,艱難扒拉出來點良心,唉聲歎氣地勸慰:“放寬心,好歹人還活著,咱們先去找藥宗,小毒物這些年可了不得,醫術大漲!”
奚將闌冷著小臉問:“毒術漲沒漲?能不能讓天下第一人也見血封喉?”
在一旁聽著的盛焦:“……”
酆聿還當他是想報奚家之仇,和他勾肩搭背附和著道:“能能能,咱要是找到當年的罪魁禍首,就廢他修為讓小毒物拿去試毒,苦苦折磨他九九八十一年也不讓他解脫。”
奚將闌還是不高興,將掛在腰間的小木頭人拿著,悶悶地將四肢胡亂掰來掰去,哢哢的脆響讓人毛骨悚然。
——像是個賭氣的孩子。
酆聿頭一回當老媽子,還在那勸:“失魂之症藥宗八成也能治好,也你就那破病根本尋不到源頭,想治都不知如何下手……你手裏拿的什麽玩意兒?聲音怪滲人的。”
“沒什麽,發泄著玩。”奚將闌悶悶不樂,將木頭人沒有五官的腦袋也掰碎,但那木頭人不知道是什麽做的,沒一會竟然又恢複原狀。
奚將闌生著悶氣又狠狠捏碎,他又沒靈力,一來二去指腹都捏紅了。
“別玩木頭人了。”酆聿攬著他的肩安慰道,“當務之急還是得先讓治好你兄長的病。”
奚將闌點點頭:“哥哥,你真好。”
酆聿:“……”
酆聿被他這句話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一反應就要將這個肉麻的混蛋扔出去,但一想他方才傷心欲絕的模樣又心軟了,硬凹出一個吃了蒼蠅似的猙獰表情,吃人似的。
“好弟弟,應該的。”
奚將闌:“……”
盛焦突然上前。
奚將闌就當看不到,繼續和酆聿勾肩搭背,湊到耳邊嘰嘰咕咕。
酆聿沒心沒肺地和奚將闌一起嘻嘻竊笑。
——一看就知道他們沒說什麽好話。
盛焦臉色更冷,突然道:“木頭人,給我。”
奚將闌下意識將小木頭人往腰後一藏,躲在酆聿身後:“你告訴他,休想。”
“……”酆聿,“你沒長嘴啊?”
“我不愛和他說話。”奚將闌道。
酆聿幽幽道:“胡說八道,天衍學宮你成天纏著他說話,人家一天都不搭理你一個字你還喋喋不休,死皮賴臉貼上去吵架。”
奚將闌:“……”
好個屁的兄弟。
盛焦沒理會他們的插科打諢,冷聲說:“應琢心思不純,傀儡一貫為陰詭之物。”
奚將闌瞪他一眼,對酆聿說:“你告訴他,我本是被五顆天衍珠斷定的罪人,陰毒之人自然愛陰詭之物,理所應當。”
酆聿:“……”
酆聿夾在兩人之間左右為難,但這熱鬧實在刺激,他又舍不得出言打破,隻好強忍齜牙咧嘴的笑意,屏住呼吸看兩人吵架。
本來以為盛焦還會像年少時那樣當個鋸嘴葫蘆一言不發,隻讓奚將闌在那唱獨角戲,但沒曾想盛焦竟然眉頭緊皺,開口道:“不會。”
酆聿倒吸一口涼氣。
天衍在上,悶葫蘆會吵架了!
……雖然吵得驢唇不對馬嘴。
奚將闌一聽這個“不會”就想笑,重重哼了一聲。
盛焦不是個多話的性子,見他不配合當即揮開酆聿,沉著臉去搶他手中的木頭人。
奚將闌噔噔噔後退數步,警惕看他:“我玩個木頭小人你還要管我?你是我爹我娘還是我道侶啊?”
盛焦的手一頓。
酆聿也不去攔,眼眸閃爍著“打起來打起來”的期待光芒。
盛焦五指一勾,毫無靈力的奚將闌猝不及防摔飛到他懷裏。
奚將闌:“……”
酆聿:“哦哦哦!”
奚將闌沒想到盛焦當著酆聿的麵竟敢如此強硬,空著的一隻手被抓著高高抬起,寬袖層疊到臂彎間,握著手腕的那隻大手宛如鐵鉗,根本掙脫不開。
“放開我!”即使如此,奚將闌還在拚命將木頭人往腰後藏,“隻是一個木頭人,難道我也犯了獬豸宗哪條清規戒律?”
盛焦麵無表情:“你心中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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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麽數?”奚將闌用力去踩盛焦的腳,怒氣衝衝地瞪他,“還是說天道大人又要斷我罪?那您拿出天衍珠斷便是了,直接給我一道雷罰誅殺了我,正好應了讓塵的天機。”
盛焦:“你……”
酆聿聽著話頭不對,也不看戲了,忙上前一把將奚將闌解救下來,不滿地看著盛焦。
“他從小就愛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不過一個木頭小人,玩玩又怎麽了?你實在擔心應巧兒之物陰詭,好好探查一番不就成了,動手算什麽啊?”
奚將闌被捏出一圈烏青的手細細發著抖卻還在抱著木頭小人,羽睫微顫,看起來受了天大委屈。
他微微側著身,俊美的側顏簡直像是神工鬼斧的傀儡,艶麗得過分。
盛焦沉默不語。
酆聿雖然平日裏不待見奚將闌,但隻要對盛焦,就會立馬一致對外,怒氣衝衝朝他噴火:“什麽叫他心中有數,這木頭小人難道有什麽玄機?你還明搶掐他,你看把他爪子給掐的,下死手啊你?!”
奚將闌濃密的如鴉羽的睫微微一顫,竟然悄無聲息落下一滴淚。
盛焦一愣。
直到淚水落在手背上奚將闌才反應過來,厭惡地用手蹭掉。
饒是盛焦再了解他,一時竟也分辨不出來他那滴淚到底是真是假。
似乎察覺到盛焦的視線,奚將闌偏頭看來,突然勾唇一笑。
盛焦:“……”酆聿大概是看熱鬧看多了,一張嘴嘚啵嘚啵不帶重樣地數落盛焦半天,似乎還能再罵個三天三夜。
盛焦沉著臉一揮手。
奚將闌手背一痛,被打得往後退了半步,手中木頭小人猝不及防掉落在地上。
酆聿炸了:“盛無灼!你想打架是不是?!我告訴你!雖然我打不過你,但我抗揍!”
盛焦:“……”
盛焦實在忍不了酆聿的聒噪,麵無表情屈指彈出一道靈力。
奚將闌眼眶微紅地蹲著正要去撿木頭小人,卻見盛焦金色靈力倏地落在木頭小人的眉心處,瞬間光芒大放。
一聲“砰”的悶響。
酆聿還在罵,被動靜驚得低頭一看,突然沉默了。
木頭小人的禁製已被強行解開,地麵取而代之的是一具渾身是血、四肢扭曲的人類身體,麵容的汙血混合著枯草似的亂發糊在腦袋上,根本看不出是誰。
奚將闌:“……”
酆聿:“……”
酆聿沉默許久,才抖著嗓子不可置信地看著奚將闌:“……你從方才一直在、在掰的是……個人?”
怪不得那木頭四肢掰斷、頭骨捏碎的聲音那麽瘮得慌。
敢情竟是個真人偽裝的傀儡!
想到奚將闌若無其事掰“木頭小人”的架勢,酆聿當即渾身發麻。
奚將闌偽裝的委屈還未散去,甚至平添幾分無辜,他伸出骨節分明的修長五指晃了晃,小聲說:“但是他渾身血汙,若是不變成木頭小人,會弄髒我的手。”
酆聿:“……”
盛焦:“……”
酆聿雞皮疙瘩蹭蹭冒。
所以把活生生的人變成木頭,就能心安理得折磨了?
“絕、絕兒。”酆聿幽幽道,“咱們還是出去後就直奔藥宗吧,我感覺你怕也是有點大病。”
奚將闌乖巧地笑:“嘻嘻。”
酆聿被他“嘻”得頭皮發麻,滿臉痛苦地蹲在他麵前檢查地上的倒黴蛋:“我親娘啊,天衍在上,這人能活著當真是個奇跡啊。”
奚將闌逃避似的根本不看盛焦,視線一直落在酆聿臉上。
他這個好兄弟不知道是真的沒心沒肺,還是見過的厲鬼屍身太多,從始至終態度都隻是愁眉苦臉,擔憂他有大病,從未有過半分疏離和恐懼。
奚將闌笑了笑,伸手在曲相仁眉心一點,邀功似的炫耀道:“我給他吊著命呢,不會那麽容易就死的。”
酆聿嘖嘖稱奇,他也不嫌髒,胡亂將地上有出的氣沒進的氣的人扒開臉上亂發,辨認好一會才驚愕道。
“曲相仁?”
一直沉默不語的盛焦抬步上前。
奚將闌後背幾乎僵成柱子,很快又放鬆下來。
曲相仁奄奄一息,隻剩最後一口氣,卻被某種奇怪的靈力拚命吊住,甚至強迫性的始終保持清醒,承受奚將闌興致來了時就折一下的殘忍折磨。
奚將闌抱著膝蓋縮成一小團溫順蹲在那,臉上還有幾抹花貓似的的灰痕,滿臉乖巧笑著,好像麵前這個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人和他半點關係都沒有。
他隻是想玩木頭小人。
酆聿輕輕吸了一口氣:“怪不得……”
“盛宗主。”奚將闌仰著頭笑嘻嘻看著盛焦,“您看也看過了,可以把我的木頭人變回原狀嗎?”
盛焦麵無表情,手指輕輕捏著兩顆天衍珠。
“哢噠”。
一道無聲天雷瞬間劈下,似乎想將曲相仁劈成齏粉。
“不要!”奚將闌雖然聽不到天雷聲,但卻瞬間意識到盛焦想做什麽,猛地撲上前用身體擋住曲相仁,“——不能殺他!”
盛焦的雷從來都是快又狠,差點沒收住直接劈到奚將闌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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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之際,盛焦強行消去天雷,險些遭了反噬。
熬過經脈一陣劇痛,盛焦一把拽著奚將闌的手將他拖起來,冷厲道:“奚絕!”
奚將闌被硬拖到盛焦懷裏,卻不掙紮,反而貼上前揪住盛焦的衣襟,親昵地在他唇角落下一吻,笑嘻嘻地說:“我還沒玩夠呢,不能讓他就這麽死了。”
盛焦捂住他的嘴往後一按,臉色難看至極。
若是在之前,看熱鬧的酆聿早就炸成煙花了,但他就算再沒心沒肺也察覺到不對,還以為盛焦是責怪奚將闌殘忍,趕忙打圓場。
“曲相仁本就不是什麽好人,當年他催動日晷的子字水道險些將我們諸行齋的人都殺了,這仇我還記著呢。”
盛焦充耳不聞,冷冷對奚將闌道:“將他交給我。”
“不。”奚將闌理直氣壯地道,“今日他帶人來殺我本就是重罪,我捉到了便是我的,這是規矩。”
盛焦下頜繃緊,幾次想說話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這樣堪稱瘋癲的奚將闌,太過陌生。
盛焦甚至開始後悔,當年不該放他離開。
奚將闌不管盛焦什麽神情,蹲下來又結了幾個法訣,將奄奄一息吐血的曲相仁重新變成木頭小人。
他大概是破罐子破摔,故意朝著盛焦掰了木頭人的雙臂,得意洋洋一笑。
隻是那雙眼底卻無半分笑意。
盛焦微微閉眼,抬手催動靈力將申天赦入口打開。
酆聿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接被他扔了出去。
整個申天赦隻剩下他們兩人。
盛焦直直注視奚將闌冰冷無情的眼眸,捏著天衍珠的手狠狠用力。
就在這時,一百零六顆天衍珠突然再次催動飛速旋轉。
定罪。
雷光四閃,照亮兩人麵無表情的臉。
在一陣珠串旋轉聲中,奚將闌淡淡開口:“盛宗主知不知道獬豸宗總共有多少種刑罰?”
盛焦默不作聲。
“六十二種。”奚將闌自問自答,勾唇輕笑起來,“三個月來,曲相仁將這六十二種刑罰在我身上使了三遍,我的耳朵……也是因他而廢。”
盛焦瞳孔劇縮,捏著天衍珠的手狠狠握緊,雙眸閃過一絲狠厲的猩紅。
耳朵……
怪不得當時他根本沒理解自己所說的話,隻知道哭。
原來那時便已聽不到聲音。
奚將闌憐惜地撫摸木頭小人的臉:“我睚眥必報、以殺止殺,盛宗主在申天赦那幾次‘斷案’中應該也清楚我此時的脾性。”
盛焦嘴唇微抖:“我……”“你我已不是一路人,我也不是當年的奚絕。”奚將闌卻截斷他的話,“——若是盛宗主實在想要曲相仁,三個月後我自會還給你。或者你想硬搶,也很簡單,把我殺了就行。”
盛焦發抖的指尖險些陷入掌心。
終於,一百零六顆天衍珠停下。
本來隻有五顆的「誅」……
變成了十顆。
奚將闌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似乎早有預料。
“已經十顆了——天道大人,您現在敢保證若是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全部變成「誅」,您還是‘不會’嗎?”
沒等盛焦回答,奚將闌毫不停留,轉身便從入口處離開申天赦。
這個答案,六年前讓塵已經給他了。
盛焦沉默看著天衍珠許久,五指用力幾乎硬生生將珠子捏成齏粉。
很快他像是想到什麽,臉色劇變,用最快的速度衝出申天赦。
獬豸宗電閃雷鳴,轟鳴聲幾乎震破耳膜。
盛焦轉瞬從那隻詭異的眼睛中離開,剛落地就聽到酆聿一聲厲聲……
“定魂!”
轟隆隆——
震耳欲聾的雷聲混合著大雨劈下。
盛焦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循聲而去就見大雨滂沱中,酆聿抱著跪坐在地上的奚將闌,手中拚命地結定魂訣。
“定魂!快回來……奚絕!十二——!”
盛焦臉色煞白地衝上前。
申天赦和現世本來時間不同,按理來說三人回到獬豸宗的時間隻是相差幾息罷了,但沒想到隻是那短促的時間,剛回現世的奚將闌就猝不及防聽到一道雷聲。
此時奚將闌雙眸無神,小臉慘白如紙,宛如一隻精致的傀儡枯坐積水中,任由酆聿怎麽咆哮都一動不動。
盛焦冷著臉並起兩指點在奚將闌眉心,心中一沉。
奚將闌被雷聲驚到……
再次走了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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