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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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焦出去後不久, 整個行舫一陣劇烈搖晃,窗外伴隨煞白雷光。
看來是交上手了。
樂正鴆和酆聿也懶得再回去,直接脫了鞋跳上奚將闌的床, 將他擠到角落裏, 被子也隻分給他小小一塊。
“勞煩。”奚將闌臉都貼牆上, 掙紮著道, “我現在勉強算個命不久矣的傷患,二位能把我當成個人對待嗎?”
樂正鴆酆聿:“定魂訣!”
奚將闌:“…………”
應琢臉色難看, 卻不敢擅自開口管師兄的事,隻能眼不見心不煩, 忍氣吞聲拂袖而去。
“哎, 這回來的人修為有點高哦, 盛焦怎麽打這老半天也不見回來?”酆聿四仰八叉地躺在那,嘀嘀咕咕。
樂正鴆冷嘲熱諷:“不會是盛宗主修為不如那人吧,嘖, 看來還虛境、天衍珠、「堪天道」、獬豸宗宗主也不過如此。嗬!”
……把盛焦整個貶損了個遍。
奚將闌艱難翻了個身,使勁去拽兩人強占的枕頭。
兩人尊貴的頭顱不動如山,奚將闌左拽右拽搶不回來, 隻好一人給他們一腳:“你們還都是小孩子嗎,同我搶床睡?”
酆聿懶洋洋道:“之前在學宮不也經常這樣?矯情,快躺下, 被子跑風了。”
“當時你們才占那麽點位置, 現在呢……”
奚將闌本是想數落他們一頓,話一說出口立刻後悔, 暗叫糟糕。
果不其然, 這兩人不放過任何一個貶損他矮的機會, 賤嗖嗖地朝他一齜牙, 不約而同抬手在腦袋上一拍。
酆聿說:“是啊是啊,當時我們才占那麽點位置,怎麽今時今日才兩個人就把床給占滿了呢?哎樂鴆正,你說這是為何啊?”
樂正鴆:“自然是因為你我身形頎偉魁梧奇偉啊。不像有些人,明明年紀比咱們大竟不長個兒。唉,太唉了——還有,再把我名字叫錯我弄死你。”
奚將闌:“……”
奚將闌撲上去:“我殺了你們!!”
三人頓時在狹小床榻間扭打在一起。
等到盛焦麵無表情回到行舫,奚將闌正穿著單薄中衣胡亂裹著盛焦的外袍,孤零零一人坐那喝茶。
時值盛夏,萬丈高空卻森寒如冬,滾熱的茶冒出一綹綹雪白霧靄。
煙煴繚繞,眉眼如畫。
盛焦緩步走過,伸手朝他茶杯探去。
奚將闌一喝茶晚上便睡不著,能瞪眼到天明,他任由盛焦的手蹭過他的五指將茶杯拿走,道:“人呢?”
“內丹自爆。”
奚將闌吃了一驚。
還虛境的內丹自爆可非同小可,稍有不慎怕是方圓百裏都能夷為平地,這麽大動靜行舫竟然沒被撞成齏粉,隻是顛簸兩下?
盛焦的修為真的隻是還虛境嗎?
“你傷到了嗎?”
“沒有。”
奚將闌不著痕跡鬆了一口氣。
見盛焦轉身就要回房,奚將闌起身像是小尾巴似的跟了上去。
盛焦回頭看他。
奚將闌無辜地指了指幽間:“我的床被酆聿樂正鴆弄散架了,沒法睡。”
盛焦蹙眉。
幽間那張床塌得四分五裂,樂正鴆和酆聿大概怕盛焦回來抽他們,已經麻溜地跑了。
盛焦沒說話,繼續往前走。
這態度便是默許。
奚將闌高高興興地跟上去。
行舫幽間布置都差不多,奚將闌熟練地脫鞋爬上床,擁著被子躺在床榻當中,全然不拿自己當外人。
盛焦常年不眠,盤膝閉眸打坐。
奚將闌喝了幾口茶,本來昏昏睡意一掃而空,歪著腦袋去看盛焦。
盛焦無論何時皆身姿端正,寬闊高大的身形宛如嵬然不動的雪山。
他麵容冷峻,天衍珠溫順地垂在嶙峋腕骨上,不知為何竟然一改平日閃藍色雷紋的模樣,一百零六顆珠子全都黯然無光。
奚將闌敏銳地察覺到什麽,伸腳蹬了蹬盛焦的膝蓋。
“盛焦?”
盛焦沒應答,眉梢都沒動一下。
奚將闌又用殺手鐧:“盛無灼?”
之前無論奚將闌怎麽矯情作死,隻要一叫“盛無灼”,他就算再動怒也會給回應。
但此時盛焦嘴唇蒼白毫無反應,竟像是入定了。
奚將闌輕輕蹙眉爬到他身邊,伸手在盛焦臉龐貼了帖。
盛焦眉梢凝結著雪白霜晶,好似霧凇般連墨發上都是,但他的臉卻是滾燙如沸騰岩漿,燙得奚將闌將手縮回。
盛焦閉眸徹底入定,「堪天道」靈力在經脈中緩緩運轉,若是他睜開眼那雙黑沉眸瞳中必定有金色天衍流淌而過。
奚將闌眸子沉沉。
看來還虛境修士的內丹自爆並非讓盛焦毫發無損。
奚將闌坐在盛焦對麵,目不轉睛盯著那張冰冷的臉。
突然,漂亮的眼眸熟悉閃過一絲金紋。
一閃而逝後,奚將闌突然滿臉厭惡地低低道:“閉嘴!”
四周一片死寂。
無人說話。
奚將闌伸手朝著盛焦探過去,指腹虛虛描著盛焦五官,淡淡道:“他怎麽會殺我呢?”
他像是在說服誰,又像是在自欺欺人。
玉白的指腹輕輕虛點在盛焦削薄的唇上,倏地一頓。
奚將闌睖睜許久,單薄身形遽然上前,兩指並為刀狠狠抵在盛焦脖頸命門處。
那一瞬,奚將闌神色冷漠而無情,不知哪來的靈力讓指尖風刃凶厲,隻是一瞬便將盛焦脖頸劃出猙獰血痕。
——隻差半寸便能將毒血灌入盛焦命門經脈,將獬豸宗宗主徹底殺死在這狹小床榻間。
盛焦一動不動,神識依然沉入內府,毫不設防地入定息心。
許是這幾日奚將闌太乖了,既不凶狠地同他交手殺人,也不胡言亂語地作妖,這種溫順好似回到少年時的虛假幻覺讓盛焦明知自己要入定調息,卻依然讓奚將闌跟來。
奚將闌的手緩緩往下沉,眸瞳冰冷又無情盯著盛焦脖頸處流下來的鮮血。
“他要殺我。”奚將闌麵無表情地想,“我不想死,隻有先殺了他。”
人性本就自私,任誰都會臨難苟免。
盛焦毫無防備入定,這是最好的時機。
盛焦眼眸微闔,時隔六年五官比少年時更加俊美肅然,凜若冰霜好似冷峭冬風,隻是輕吹而過便能刮下人一層血肉。
沒來由的,奚將闌穩如磐石的手突然一抖,像是觸了雷電般飛快將手收回。
血順著盛焦的脖頸浸入黑衣中,狹小床榻間彌漫淡淡血腥氣。
奚將闌呆呆怔怔看了許久,突然彎下腰將額頭抵在盛焦膝蓋間,渾身顫抖,終於發出一聲崩潰的哽咽。
盛焦體內天衍靈力運轉間悄無聲息將脖頸處傷口愈合,連道傷疤都未留下。
奚將闌眼眶微紅,蜷縮成一團窩在盛焦身邊,腦袋枕著他的腿,雙眸空洞地盯著虛空發呆。
行舫行了一日一夜,已經徹底駛離中州,悄無聲息入了南境。
時值夏日,南境多雨,被高空冷意凍成的冰晶劈裏啪啦砸在行舫頂上。
落雨的那片烏雲太過龐大,行舫整整行駛兩三個時辰才終於在破曉時駛離,機關木頭翅膀上被凍雨砸出一堆坑,好在勉強能繼續飛。
第一縷朝陽從雲層穿過雕花窗戶落在床榻間。
奚將闌睡眼惺忪,盤膝坐在那醒盹好半天才腳下發飄地下了床,將半掩的窗戶打開。
旭日初升,雲海茫無邊際。
放眼望去,好似雪堆的雲間竟然隱約露出樓閣台榭,竟像是凡間蓬萊仙境。
——那是南境「九霄」。
從中州到南境本該兩天,但應琢的行舫比尋常乘坐成百數千人的行舫要快得多,一日一夜便到了。
奚將闌剛睡醒腦子一片混沌,病懨懨地看了會雲海。
等到神智清醒些,他才後知後覺自己昨晚做了什麽。
他好像、大概……
差點把盛焦給宰了。
奚將闌:“……”
奚將闌瞬間清醒,趕忙噔噔噔跑回去一撩床幔。
盛焦依然坐在床上入定,脖頸傷口已經徹底愈合,連個劃痕都沒有,但黑衣明顯暗深一塊——那是盛焦昨晚流出的血。
奚將闌臉都綠了。
估摸著還有一個時辰才能真正入九霄城,奚將闌小心翼翼地試探道:“無灼?盛無灼?”
盛無灼依然沒有反應。
奚將闌鬆了一口氣,趕忙輕手輕腳地上前,像是做賊似的鬼鬼祟祟將盛焦腰封解開。
他得把盛焦這身衣物毀屍滅跡,否則盛焦得把他吊起來抽。
好在盛焦衣裳簡樸,不像奚將闌裏三層外三層那般花裏胡哨,好脫得很。
奚將闌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將盛焦腰封解開,又去解衣襟係帶,隻期盼盛焦能晚點回魂。
就在奚將闌躡手躡腳將外袍脫下,正要去解中衣時,門突然被重重一拍。
“奚絕,快起來,九霄城到了!”
奚將闌手一哆嗦,差點嚇得口吐幽魂。
他默默磨牙,見盛焦還未醒,沒好氣道:“知道了。”
酆聿沒有眼力勁,還在門外嘚啵嘚啵:“我們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方才看犀角燈上說,紅塵識君樓一年一度選花魁的日子剛好是今天,可有好戲瞧了。”
奚將闌本就做賊心虛,他唯恐酆聿把盛焦吵醒,咬牙切齒道:“你就不能閉嘴嗎?”
“哦。”酆聿閉了嘴,沒一會又壓低聲音,賤嗖嗖地問,“一大清早的,你們難道在做什麽苟且之事嗎?”
奚將闌:“……”
奚將闌:“你給我滾——”
酆聿哈哈大笑,樂顛顛地滾了。
奚將闌氣得要命,繼續悄摸摸地將盛焦中衣衣帶解開,戰戰兢兢地將帶血的衣物往下捋。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抬一抬盛焦的手把袖子脫下來時,頭頂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悄無聲息落下來。
奚將闌呼吸一頓。
緊跟著,盛焦好似磐石的氣息悄無聲息變了,沉入內府調息的神識一點點回籠,眉眼間的寒霜融化,化為水珠從他刀刻斧鑿的麵容滑落。
“滴答”一聲,落在奚將闌的手背上。
奚將闌渾身劇烈顫抖,慘不忍睹地一點點抬起頭。
從下頜、到削薄的唇、鼻尖……
哪怕奚將闌動作再慢,終於還是和盛焦睜開的烏漆墨黑的眼眸對上。
此時盛焦衣衫半解,上半身幾乎赤.裸,奚將闌像是做賊似的想脫掉他的袖子,幾乎半個身子都挨在他懷裏。
一隻雪白如玉石的手微微彎曲骨節還攀在盛焦肩上,顯得莫名曖昧又色氣。
奚將闌:“……”
盛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