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免禮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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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過來,奚將闌第一反應不是去迎接,反而緊張地衝回內室,翻箱倒櫃出一整套新衣裳,將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樣,還特意編了墨發挽上玉冠。
    ——他連見盛焦都沒這麽用心過。
    上沅已開了水道將柳長行迎進獬豸宗,好奇地看向他手中那把幾乎和冬融一模一樣紋路的長劍,好奇道“這就是春雨劍嗎?”
    她隻聽說過冬融很不愛春雨將自己比下去,每次出手打架必定要聽到“春雨那廝肯定不如冬融大人你啊”的讚美才高興。
    冬融劍的劍鞘紋路好似岩漿而過留下的斑駁焦痕,春雨的劍柄卻是冬日寒川上凍出的雪白裂紋,看著就讓人心生寒意。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叫“春雨”這個名字的。
    柳長行一言不發,隻是點頭,大概還在貫徹著在紅塵識君樓中那“不近女色”的修煉,全程目不斜視,像根柱子似的。
    上沅眼巴巴看著春雨劍,看起來很想摸一把。
    清澂築近在眼前,奚將闌已經在門口翹首以盼,瞧見柳長行那高大身形逐漸走進,眼眸一彎蹦起來招了招手。
    “哥哥!”
    柳長行大步走來,抬手將春雨劍一拋。
    奚將闌伸手接住,猝不及防被春雨劍上的寒霜凍得打了個哆嗦,敏銳地察覺到靈劍中的靈識似乎還在沉睡“他怎麽了?”
    “當年你被抓去獬豸宗,春雨劍險些被折斷,自那後受了重傷,成日在劍宗昏睡溫養神魂靈識。”
    奚將闌眸光微動,似乎極其感動,輕聲呢喃著問“他當真在昏睡?”
    柳長行點頭“嗯。”
    “嘻!”奚將闌頓時收斂起方才渾身緊繃腰背挺直的姿態,隨手握著劍柄耍了兩下,美滋滋地道,“還好還好,我還以為要挨罵了,睡著好啊睡著好,多睡點。”
    柳長行“……”
    這說的是人話嗎?
    奚將闌剛耍兩下劍,虛空便傳來一聲冰緩緩破裂的聲音。
    小騙子耳朵不中用,根本沒聽到,還在那樂得不行。
    下一瞬,就見一股寒意從劍鞘縫隙中傳出,雪白霧氣嘶嘶幾聲瞬息將奚將闌從頭到腳籠罩住,單薄身軀瞬間凝出一層薄薄寒冰。
    奚將闌“……”
    劍倏地落地,春雨緩緩凝出凜若寒霜的人形。
    雪紋素袍微動,寒霜簌簌而落,地麵很快凝出一圈白霜。
    春雨眉眼間比盛焦還要寒冷,白衣白發好似冰雕,眼眸中竟無瞳孔,而是裂紋似的一小圈冰藍,俊美冰冷不似活人。
    他冷冷看了奚將闌一眼。
    奚將闌哆嗦著蹦了一下,將身上的那層冰給震得嘩啦啦落了一地。
    他故作歡喜、感動、深情,宛如戲台上演技精湛的戲子,根本不用醞釀便瞬間淚流滿麵,哭著道“春雨!春雨你終於醒了,我可擔心死你了!”
    春雨“……”
    柳長行被這副重逢場景感動落淚。
    奚將闌邊哭邊撲上前抱住春雨,但剛一抱上就發現六年過去春雨竟然也長高不少,那虛假的哭聲終於帶了點真實,嗚嗚咽咽。
    “我一直都想接你回來,但誰讓我已不是當年養尊處優的小仙君……嗚你好高……你跟著我定然會吃苦受罪。”奚將闌哭哭啼啼,“前幾日我去了南境一回,本想去劍宗尋你……你真的好高……但盛焦那個混賬愣是強行壓著我上了行舫,我受製於人生不如死啊……嗚嗚你怎麽這麽高?春雨啊,我的春雨,我好思念你。”
    春雨“……”
    六年不見,此人更加聒噪。
    春雨右耳垂戴著劍穗,玉白手指輕輕點了點掌心的劍鞘。
    奚將闌瞬間警惕。
    春雨一敲劍鞘,就代表他被煩得要揍人。
    奚將闌像是螞蚱似的猛地從春雨身上彈開,爪子捂住嘴,瞬間變臉,淚痕還未幹就賣乖笑著道“我不說話了。”
    春雨冷眼看他。
    就在這時,冬融聲音傳來“春雨?!”
    春雨眉頭一皺。
    又來了個更聒噪的。
    奚將闌偏頭一看,就見盛焦回來了。
    躲過春雨的怒火,奚將闌逃過一劫,彎著眼眸恭迎盛宗主回家。
    盛焦滿臉漠然,虎口處的傷口更是因春雨劍在此處直接迸開,指縫中全是鮮血,被他隨手用黑布纏了兩下,粗暴止住血。
    “春雨啊!”冬融興高采烈地奔過來,圍著春雨轉了幾圈,還手欠地撥動一下春雨耳朵上的劍穗,“這麽多年不見啦,你這劍穗都掉色,過幾天我再送你個啊。哎,哎!怎麽又冷著臉啊,誰惹你了?你劍術可有精進啊,我們打一場試試唄?贏了你得喊我哥。”
    春雨“……”
    春雨手指敲了敲劍鞘。
    奚將闌悄摸摸躲到盛焦身後,下一瞬果不其然聽到冬融的哀嚎。
    剛見麵,春雨就將和他同出本源的冬融打了一頓。
    奚將闌悄無聲息鬆了一口氣,低著頭看向盛焦垂在身側的手。
    還在往外滲血。
    奚將闌冥思苦想好多日,還是對這道傷口沒印象,思來想去八成是春雨自己動的手。
    在沒有主人持劍的情況下,劍靈對上「堪天道」的盛焦,甚至還能傷到他,也算是前無古人。
    不知是不是奚將闌的錯覺,總覺得盛焦這次回來,打量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奚將闌厚著臉皮笑著小聲說“怎麽,這才半日不見,盛宗主就想我了?”
    盛焦眸子冷淡“路上遇到你一位故人。”
    “誰啊?”
    “玉頹山。”
    奚將闌“……”
    奚將闌幹笑道“我哪兒和他是故人啦?”
    “奚將闌。”盛焦瞧見他這麽小心虛的模樣,手指輕輕在他眼尾紅痣上一撫,冷冷道,“你真的沒有什麽想和我說嗎?”
    奚將闌深情地握住他的手腕“我心非冷石,思慕盛無灼。”
    盛焦“…………”
    柳長行、倦尋芳、春雨冬融“……?”
    柳長行臉色綠油油地勸說“阿絕,這種玩笑話年少時說說就算了,如今都已及冠多年,別總說這種話平白惹人誤會。”
    此言一出,其他五人又將一言難盡的眼神投向他。
    柳長行“啊?我說的合情合理啊,本就如此,都二十六歲,不是孩子了。”
    眾人“…………”
    奚將闌幽幽地說“哥哥,哥哥你還有事嗎,實在沒事的話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柳長行立刻悲傷地說“劍宗不待見我就罷了,怎麽連獬豸宗也不能留我半日嗎?我竟然如此惹人嫌嗎?罷了,我走就是,不待在這裏打擾你們。”
    奚將闌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柳長行正要走,突然又想起來師尊吩咐的正事,滿臉淚痕地轉身,擦幹眼淚又是剛毅的劍修。
    “哦對還有個正事沒說呢。”柳長行從懷裏拿出來一個玄鐵羅盤模樣的傳訊法器“無灼,我師尊想同你談一談。”
    奚將闌心中一咯噔。
    劍宗宗主?
    為何要找盛焦談?
    奚將闌眸子一轉,正要插科打諢混過去旁聽,盛焦卻早就料到他的手段,抬手拎著他往內室一扔,讓冬融守好此處別讓他偷聽,隨後拂袖而去。
    奚將闌“……”
    獬豸宗正廳。
    柳長行將法器放置桌案上,微微調試上方機關陣法,隻聽到哢哢幾聲脆響,一股靈力憑空而起,悄無聲息化為一道虛幻人影。
    劍宗宗主柳空厭已是數百歲的大能,因結嬰時間早,模樣甚是年輕,但眼眸中卻已是看破紅塵的冰冷滄桑。
    盛焦和柳長行微微頷首行禮。
    “盛宗主。”柳空厭甚至連寒暄都沒有,直接開門見山,眉梢全是常年不見的冷意,“荀娘「望鏤骨」抽出的記憶,當真有異樣?”
    盛焦言簡意賅“是。”
    柳空厭漠然道“我南境之人本無資格去插手中州之事,隻在此奉勸盛宗主一句,過剛易折。奚家之事能避再避,以免遭人利用,徒添因果。”
    盛焦眸子輕動,突然道“當年十二相紋之事,您可有參與?”
    即使是分神而至,盛焦依然敏銳察覺到柳空厭古井無波的眼瞳縮了一瞬。
    柳空厭冷冷道“你知道了?”
    盛焦默不作聲。
    柳長行滿臉茫然,卻也不敢打擾尊長講話,隻能提心吊膽地候著。
    “中州除了藥宗,怕是都有參與此事,我劍宗不屑與那等烏合之眾為伍。”柳空厭冷笑一聲,“——盛宗主,你盛家也參與其中。隻不過盛終風人太過愚蠢,奚家透露給他的許是隻有皮毛。”
    而那些皮毛也不知盛終風有沒有弄明白。
    盛焦目不轉睛看著他。
    不愧是活了幾百年的老狐狸,說話滴水不漏,重點半個字都沒透露。
    好在盛焦知道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線索。
    當年中州那些人之所以對奚家如此阿諛奉承百般討好,是因為玉頹山那個靈級相紋「堪天衍」,或許私底下還對「堪天衍」做了某種違背天道的肮髒之事。
    那玉頹山想要聯合溫孤白屠戮奚家,也有了由頭。
    柳空厭冷冷注視盛焦,似乎知道和他這種倔脾氣沒什麽可說,沉著臉截斷法器上的分神。
    等到師尊消失,柳長行才吐出一口氣,疑惑道“你們在說什麽?十二相紋?阿絕的相紋你知道是什麽了?”
    盛焦冷冷道“那不是奚絕的相紋。”
    柳長行更加茫然,但還沒等他多問,盛焦已快步離開。
    柳長行“……”
    他果真不受任何人歡迎,不如早早離去了好。
    清澂築。
    奚將闌正在小心翼翼地挨到春雨身邊,小聲說“春雨啊。”
    春雨坐在蒲團上打坐,十分有盛焦的氣勢,看的奚將闌又發怵又想逗他說話。
    “那個盛宗主手上的傷……”奚將闌乖巧地笑,“劍意要如何引出來啊?”
    冬融銅澆鐵鑄,臉都被揍花了卻還是笑著趴在窗台上往裏探著腦袋看“對啊就是啊,我主人都被那個傷折磨這麽多年,傷好了崩、崩了好,我都擔心他會失血過多而亡。”
    春雨被雙重聒噪煩得手指一直在敲膝上的劍鞘,似乎想一打二,揍得牙都豁了看他們怎麽說話。
    奚將闌“春雨啊。”
    冬融說“春雨啊。”
    春雨霍然起身,一把抓住奚將闌的爪子,握著劍鞘就往上抽。
    “救命啊!”奚將闌拚命撲騰,那劍鞘還沒落到他手掌上就慘叫得像是被斬斷了爪子似的,還破了音,“春雨,春雨息怒!我就是想問這一個問題,問完我保證安安靜靜當個啞巴。”
    春雨大概早就習慣奚將闌的聒噪,冷臉看他好一會,抬手將一道劍訣打入奚將闌眉心,教會他如何引劍意。
    奚將闌心滿意足,樂顛顛地坐在那真的開始當啞巴。
    隻是讓奚將闌這種鬧騰性子的人安分,可算是比登天還難。
    還沒安分一刻鍾,奚將闌突然又湊到剛剛入定的春雨身邊,小小聲地說“我再問一個,你當年為什麽要砍盛焦,是因為我嗎?——啊!我不說了!我真的不說了——!”
    盛焦剛回到清澂築,奚將闌嗚嗚嗷嗷從台階上幾步蹦下來,差點撞到他懷裏。
    春雨追出來,小臉陰沉,看起來要殺人。
    盛焦和他冷然對視兩眼,不約而同移開目光。
    眸中全是對彼此的厭惡。
    奚將闌方才爪子被劍鞘抽了一下,已經暈出一道紅痕。
    盛焦給冬融使了個眼色。
    冬融怕兩人又打起來,忙跑上來,也不知怎麽勸說的,連拖帶拽地將春雨帶走了。
    和春雨分離六年,奚將闌一時沒忍住嘴欠,被抽了下手,本來還嬉皮笑臉的,瞧見盛焦垂眸看過來,立刻疼得爪子哆嗦,鼓著臉頰吹了幾口氣。
    “你看,都紅了。”
    盛焦冷眼看他裝。
    奚將闌悻悻垂下手,貼過來悄摸摸地問“哎,柳宗主和你說了什麽啊?”
    盛焦默不作聲往房裏走。
    奚將闌趕忙追上去“盛焦,盛宗主,別那麽小氣,說說嘛。”
    盛焦坐在椅子上,垂著眸去處理虎口上的傷痕,冷淡道“你要用我許給你的那個承諾嗎?”
    奚將闌把腦袋搖得像是撥浪鼓“當然不,多吃虧啊。”
    盛焦“嗯,那就別問。”
    奚將闌“……”
    奚將闌目瞪口呆,隻覺得盛宗主一日比一日難騙,心眼都長了八百個,專門用來對付他。
    “那這樣吧。”奚將闌自覺比盛焦腦袋瓜子靈光一點,笑嘻嘻地支著下頜看他處理傷口,“我幫你把春雨劍意引出來,你就告訴我柳宗主對你說了什麽吧。”
    盛焦抬眸看他。
    奚將闌抓緊機會朝他笑“怎麽樣,劃算吧?”
    盛焦漠然道“不必。”
    奚將闌嚇唬他“春雨劍可不像其他劍意,你拿劍的手還要不要啦?當心直接廢了。”
    盛焦不做聲,從袖子裏拿出來幾塊用帕子包好的桂花糕塞到奚將闌手上,示意“吃你的吧”。
    桂花糕剛出爐時十分香甜,但盛焦回來時被玉頹山給耽擱不少時間,桂花糕邊角都碎成渣渣,一啃就往下掉渣子。
    奚將闌捏著桂花糕看了半晌,似乎終於找到由頭似的,高高興興地說“好吧,看你盛無灼如此貼心準備我愛吃的糕點,那本仙君就勉為其難給你引出來劍意好了。不必謝我,免禮謝恩吧。”
    盛焦目不轉睛看他。
    奚將闌朝他勾手指“來,手給我。”
    盛焦狐疑看他許久,仔細確認沒有坑、不會被騙,還伸手在奚將闌牙縫裏摸了兩下沒尋到毒丹,這才安心將手遞過去。
    奚將闌“……”
    謹慎過頭了啊天道大人。
    奚將闌手指掐訣,用春雨給他的劍意一點點探入盛焦傷口中。
    突然,盛焦說“你的言行舉止,和玉頹山很像。”
    奚將闌嘴裏還叼著半塊桂花糕,猝不及防倒吸一口氣,被點心渣子嗆到氣管中,當即指尖靈力潰散,撕心裂肺地捂著喉嚨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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