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崩潰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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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將闌之前也曾去過十三州各地,不過一般都是去“聽雷聲”,從未留意過路途的風景。
    這番出來走走停停,才知曉十三州秀水明山如此之多。
    還未走出中州,這行芥就停了兩三回。
    晏將闌像是第一回出遠門一樣,見什麽都覺得新奇,見到個冬日開滿雪蓮花的山溝溝都得停下來嗚嗷地拖著盛焦去看。
    盛焦萬事隨他。
    晏將闌歡天喜地地在山間跑了幾圈——他從小在晏溫山長大,幾乎剛記事起就和晏月在山中奔跑著玩了。
    這樣久違的感覺讓晏將闌覺得心境好像開闊不少。
    晏將闌高高興興跑了回來,就見雪白獨角獸旁邊,盛焦一襲黑衣站在那,視線注視著他從滿是雪蓮花的山間跑來。
    晏將闌一愣,那股久違的歡喜突然襲上心間。
    隻要有盛焦在,他就不會再懼怕那未知的、沒有目標的將來。
    晏將闌疾跑幾步,層疊紅衣翻飛,宛如蝴蝶般撲到盛焦懷裏。
    “盛宗主!”
    盛宗主這個稱呼,已經被晏將闌當成情趣了。
    安安靜靜站在那時,盛焦好似一汪永不會被萬物所動搖的平靜幽潭,奚將闌就像是吹皺潭水的春風、又宛如飄搖落到水麵的花,瞬間將平靜幽潭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盛焦抬起手任由他撞到懷裏。
    晏將闌踮著腳尖攀著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我也想在晏溫山種滿雪蓮花,秋日開桂花、冬日開雪蓮,每天都有花看。”
    花團錦簇,生機勃勃。
    盛焦點頭:“好。”
    晏將闌哈哈笑個不停,也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可樂的。
    每次見到美景中的靈花靈草,晏將闌都要興致勃勃回來和盛焦說種在晏溫山,短短幾日已就將山上每個角落劃分好要種什麽,連塊空地都沒剩。
    晏將闌從未如此放鬆過,不用背負任何重擔而無憂無慮地活著,最開始莫名有種緊張和罪惡,總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忘記做。
    但無論他在何處,隻要一回頭就能瞧見盛焦站在那等他,所有顧慮便瞬間煙消雲散。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重陽節那日還在中州邊境的城池中玩了一遭。
    這邊境小城池並不在天衍地脈的斷裂處,尋常人生活並未受到多少影響,眾人歡天喜地過重陽節,賞菊祭祀,熙來攘往好不熱鬧。
    晏將闌緋衣外披著盛焦的黑色鶴氅,拉著盛焦穿過擁擠人潮,滿臉都是驚奇歡喜。
    盛焦並不喜歡熱鬧,但周圍人多少對他來說並沒有影響,再擁擠的人潮人海對他而言也不過一綹風從身側穿過,視線所及始終隻有晏將闌一人。
    晏將闌被人塞了兩枝茱萸枝,將一枝還掛著豔紅果子的插在發間,另外一枝喜滋滋地遞給盛焦。
    盛焦默不作聲接過,捏在手中。
    “好熱鬧啊。”晏將闌將手負在腰後,笑吟吟地對盛焦道,“小時候我要想去這麽熱鬧的地方,得撒潑打滾、乞哀告憐、十八般套路全都用一遍,才勉強能讓我爹娘帶我出來玩。”
    要是用力過猛,出來玩之前八成還得挨頓揍。
    後來在奚家、甚至在惡岐道,隻要沒人帶他去,他一個人絕對不會出去玩。
    今日怕是這些年來晏將闌第一次被人帶著在這麽熱鬧的地方放肆玩耍。
    盛焦淡淡道:“以後想玩,我帶你,不用撒潑。”
    晏將闌笑得不行:“好啊你盛無灼,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竟然會拐彎抹角占我便宜了。”
    盛焦不語。
    這小城池也沒多大,隻是逛了半日就差不多走了個遍,夜幕降臨後篝火燃起,無數人拎著燈戲耍玩樂。
    晏將闌也想要燈,但他不主動說,非得作,就抱著膝蓋坐在糕點攤的凳子上,眼神一直緊盯著路過人的燈,人走過後,又幽怨地看向盛焦。
    盛焦:“……”
    一來二去,盛焦也摸出來他是什麽意思,起身道:“等著,別亂跑。”
    晏將闌頓時喜笑顏開,抹了抹臉上的點心渣子點點腦袋:“辛苦盛宗主啦。”
    盛宗主瞥他一眼,走向最近的攤位去給他買燈。
    晏將闌笑吟吟地撐著下巴見身形高大氣勢冷然的盛宗主麵無表情擠到人群裏去買小狐狸的燈,笑的直蹬腿,差點把桌子給踹翻了。
    就在這時,隔壁座位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說話聲。
    “……鬼知道?現在整個十三州相紋全都消失,即便如此,那些世家所出的大能也多如雲海,這個時候去落井下石世家的人,恐怕腦子都不怎麽好使。”
    “也是。”
    一路上盛焦時刻在他身邊,不知是有意還是巧合,晏將闌沒有聽到半句關於“天衍”“世家”“相紋”的話,這次乍一聽到感覺恍如隔世。
    晏將闌不知想到什麽,吃糕點的速度慢了下來,偏著頭看著那兩個修士罵罵咧咧。
    “……明明我們都已從那些沒落世家分到了點天衍靈力,隻要修煉個數年八成也能有相紋,沒想到就這麽沒了,那個‘十二相紋’當真是個瘋子。”
    “仔細想來,十二相紋借著我們的靈力覆滅曲家許是一開始就將我們當工具使,他一直想做的就是覆滅天衍。”
    “真是……我要是有靈級相紋,哪裏會像十二相紋那樣自討苦吃?”
    晏將闌手中的糕點倏地被他捏碎在五指中,木然看著兩人,眼神冰冷如劍上寒芒。
    盛焦終於將小狐狸燈買回來,還沒回去突然聽到“錚”的出劍聲。
    腰間冬融似乎察覺到什麽,整個劍身微微震動。
    盛焦霍然回頭。
    是春雨。
    本來熱熱鬧鬧的重陽節長街安靜一瞬,而後猛地傳來一陣尖叫。
    春雨劍已然出鞘,晏將闌長身玉立肩上鶴氅已經隨著他出劍的動作鬆垮垮地落在凳子上,鄰桌的小桌子被直接斬成兩半,糕點掉落得遍地都是。
    晏將闌麵無表情將春雨劍架在那個修士的脖子上,神情冰冷寒漠,隱隱有種隱忍的癲狂似乎要破體而出。
    那兩個修士已嚇懵了,沒想到隻是來吃個茶也能遇到還虛境的修士,沒有「棄仙骨」的他們完全沒有任何招架之力,隻能臉色發白地僵在那,動都不敢動。
    剛才他們編排了“十二相紋”的一堆事,語調中全是不滿,如果這人和十二相紋相識,怕是會將他們斬於劍下。
    這樣一想,兩人雙腿都在發軟,眼眸裏全是驚懼。
    盛焦臉色一沉,轉瞬而至,手想要握住晏將闌的手腕讓他把劍放下,但剛一觸碰就感覺到那單薄的身體在細細密密發著抖。
    “不……”
    晏將闌麵上沒有絲毫神情,嘴唇輕動,呢喃著道。
    “他不叫十二相紋……”
    盛焦一愣。
    晏將闌手持利劍渾身殺意,但內裏卻像是被蛀空的枯樹,從裏到外好似被徹底擊垮了,他魔怔似的低聲重複道:“他、他不叫十二相紋。”
    不叫十二相紋,不叫「堪天衍」。
    甚至也不叫玉頹山。
    晏將闌突然愣住了。
    他也不叫“奚絕”這個被他造成一生悲慘的名字,他甚至……
    連表字都沒有。
    最後留在世間的,隻是晏將闌袖中那及冠禮袍的一小撮灰燼罷了。
    晏將闌手一鬆,春雨劍哐的落在地上。
    殺意緩緩消退。
    兩個修士死裏逃生,忙不迭地踉蹌著逃離,唯恐被滅口。
    四周的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往外退,畏懼地盯著突然拔劍要殺人的晏將闌,唯恐他是個肆意屠戮無辜之人的瘋子。
    晏將闌眼神空茫站在那。
    盛焦將春雨劍撿起來,握住晏將闌的手打了個障眼法訣,穿過熱鬧的人山人海回到城池外聽在河邊的行芥。
    隨後他又用犀角燈對倦尋芳言簡意賅傳了一道音,讓懲赦院的人前來這裏將那兩人抓捕。
    寒風一吹,晏將闌猛地哆嗦了下,神智還沒完全清醒,隻迷迷瞪瞪記得自己他忘帶盛焦的鶴氅,停下步子訥訥地道:“衣、衣服……”
    盛焦道:“不用。”
    “可是……”
    盛焦拉住要轉身離去的晏將闌,強行將他塞到行芥中,將買好的小狐狸燈塞到他懷裏。
    晏將闌剛才喜歡得不得了,但現在看到那團暖光隻覺得空茫虛無,沒有絲毫期待被滿足的喜悅。
    他的喜怒哀樂好像都是短暫的,一旦過了就忘卻那時的感覺是什麽。
    盛焦剛開始以為帶著晏將闌四處遊山玩水能讓他擺脫那種可怕又危險的狀態,但沒想到似乎越逃避地將那些負麵情緒強行壓下去。
    等到猝不及防尋到一個宣泄□□發出來時,定會把晏將闌往深淵又推一步。
    本來還要半個月才能晃悠到晏溫山,盛焦催動獨角獸和靈芥,隻用了一日半就到了晏溫山。
    晏將闌又恢複到之前什麽都提不起精神的狀態,懨懨睡了一整日。
    再次醒來時,行芥外大雨傾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滴落。
    盛焦將行芥停在晏溫山台階入口,打開雕花門撐著傘在外麵,輕聲道:“走上去嗎?”
    晏將闌迷茫道:“到了?”
    “嗯。”
    盛焦並沒有直接讓行芥入山頂,也沒有布避雨訣,伸手將睡得迷迷瞪瞪的晏將闌扶出來,撐著竹骨傘擋住遮天蔽日的大雨。
    仰頭看去,便是晏溫山。
    和上次的心境全然不同,晏將闌腦海空白,情感依然被束縛著,就算順著熟悉又陌生的台階一步步往上,心中空洞得可怕,絲毫情緒都調動不起來。
    晏將闌突然覺得一陣恐慌,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出了問題。
    明明一切舊事早已過去,他卻好似被孤零零一人扔在那滿是苦楚和絕望的從前,完全不知道要怎麽擺脫這種糟糕的情緒。
    記憶像是神出鬼沒的惡犬,始終縈繞在他腦海中,趁他不注意便會冒出來猝不及防狠咬他一口。
    盛焦陪著晏將闌爬上晏溫山,見他始終迷迷瞪瞪宛如身處夢中,默不作聲地將行芥放在一處空地上,倏地化為一座清雅小院。
    晏將闌卻不進去,抱著傘柄蹲在那迷茫地看著麵前的廢墟,眼眸放空不知在想什麽。
    盛焦沒有去問,用靈力將晏溫山廢墟上的藤蔓全都催化為灰燼,露出原本破破爛爛的地基和些許廢舊屋舍。
    晏將闌眸瞳輕輕一動,但很快又化為死灰一般的寂然。
    好像身處一場夢境。
    晏將闌聽著耳畔的落雨聲,微微垂眸看向腳下一朵含苞待放的野花。
    “花要開了。”晏將闌心想,“真好。”
    花開花落,葉落歸根。
    就連一朵野花也有存在的意義,可他卻沒有。
    自從十歲後,他就不再為自己活著了,時隔太久已經忘記當年那純粹的、不為目的的無憂無慮是什麽感覺。
    晏將闌看了花許久,仰著頭看著盛焦。
    盛焦心間全是花開的聲音,始終讓他心安。
    晏將闌想:“我得為他活著。”
    這個念頭浮上心間後,晏將闌像是終於找到了下半生的目標,難得振奮起來。
    見盛焦冒著雨正打算將屋舍修繕,他忙起身噔噔噔跑過去,踮著腳尖將傘撐到盛焦頭上遮著,自己反倒半邊身子都濕透了。
    盛焦蹙眉,打了個避雨訣在他身上,道:“不必,你在那坐著。”
    晏將闌握著傘的手一緊,忙彎著眼睛朝他笑:“我什麽都會做,修繕屋舍也很厲害,此地無銀城那個破醫館本來都塌了大半,還是我自己修好的呢。”
    盛焦正要說話,晏將闌像是怕他不答應,急忙補充:“這、這兒就做合籍時的洞府吧,我們一起布置好了。”
    盛焦將他臉上的一滴水痕撫掉,輕聲道:“你不必有任何負擔,隨心所欲便好。”
    晏將闌小聲說:“我……我就想和你一起。”
    盛焦似乎笑了。
    晏將闌還是第一次看到盛焦眼底竟然似有若無的笑意,詫異地眨了眨眼,忙將甜言蜜語嘚啵嘚啵奉上。
    “下半生我就隻和你在一起,我們倆在這兒隱居,雙耳不聞天下事,誰來請你出山都不好使。”
    盛焦吃慣了晏將闌畫的大餅,聽他說甜言蜜語倒是頭一回,他淡淡將傘收起來,推著晏將闌去行芥裏,道:“好,隱居。”
    晏將闌還在說:“……對,和我爹娘一樣,要是覺得無趣,再過些年我們還能開山門收門徒,我符咒陣法靈器樣樣精通,你修為劍道又已是大乘,肯定能將門派發揚光大。”
    盛焦點頭:“嗯,發揚光大。”
    晏將闌叨叨好一會,見盛焦都在附和他,好像很敷衍,如果在之前他肯定要生氣地作天作地了,但這回卻莫名驚慌地回頭看他,怯怯道:“你……你不喜歡我說的嗎?”
    盛焦正在給他擦墨發上的水痕,聞言一愣:“沒有。”
    晏將闌垂下羽睫,不知有沒有信,隻是呢喃了一句:“是嗎?”
    盛焦不知道要怎麽將晏將闌從這個患得患失的狀態拉出來,沉著臉色,他幫晏將闌把濕透的外袍脫下,半摟半抱地強行將他按在溫暖的床榻上。
    晏將闌一把抓住他,訥訥道:“要、要雙修了嗎?”
    盛焦眉頭皺得更厲害。
    晏將闌對盛焦的情緒感知極其敏銳,一看盛焦神色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拉著被子擋住半張臉,隻露出一雙眼睛局促不安地看著他,眼睛裏全是晏將闌不該有的畏怯和驚慌。
    不該是這樣的。
    晏將闌幼年時雖然是被靈級術法修改記憶,但本性應該從未有變,他應該活潑明豔,張揚如火,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謹小慎微,唯恐說錯話惹人厭惡。
    更何況他麵前的人還是盛焦。
    盛焦摸著晏將闌的額頭,晏將闌忙仰著頭往他掌心裏蹭,乖順得不得了,隱約在討好一般。
    隨後幾日,盛焦越發確定晏將闌的狀態和之前頹廢時又完全是兩個模樣。
    晏將闌在晏溫山這幾日再也不是之前蔫噠噠不想起床隻想睡覺時的樣子,好似又有了無數精力,成天圍著盛焦轉來轉去,像是小尾巴似的寸步不離。
    前些年總是盛焦追著他各種逮,時刻提防著這個小騙子防止哪天又跑得沒影了,這回倒是完全反過來。
    盛焦最開始覺得新穎,但很快就察覺到不對。
    晏將闌體內傷勢還未完全恢複,卻趁著盛焦不注意,強行催動春雨,將盛焦體內積攢許久的劍意全部連根拔出。
    等到盛焦反應過來時,一絲血痕不住從唇角往下落,他似乎想要捂住唇堵住血汙,但猙獰的血紅卻溢滿指縫間,觸目驚心。
    盛焦自從恢複七情六欲後,第一次感覺到震怒是何種情感。
    他死死抓住晏將闌的手臂,臉色陰沉至極:“你!”
    晏將闌渾身發抖卻還在搖頭,從指縫中悶聲傳出幾個字:“沒事,不疼了。”
    盛焦還以為他在說受傷不重,愣了一回神才意識到他竟然是指自己體內的春雨劍意被拔除後,不會再受折磨。
    盛焦險些控製不住那將他燒得頭腦發昏的怒火。
    晏將闌被臉色陰沉的盛焦按在床上強行養了好幾日的傷,哪兒都不能去。
    但盛焦有時要出去修葺屋舍,每次出去不到半刻鍾,本來睡得好好的晏將闌就會披頭散發地赤著腳跑出來,漫山遍野地尋他。
    盛焦叮囑無數遍讓他安安分分睡覺,自己並不走,晏將闌嘴上乖乖說著好,下一次還是會魂消魄散地跑出來找他。
    “你不要我了嗎?”晏將闌眉頭緊皺,莫名患得患失地問,“我……我對你而言沒有用了嗎?”
    盛焦隻能一遍又一遍地說:“要你,有用。”
    每答應一遍,晏將闌就像是得到一枚定心丸一樣,高興穩定的情緒能持續大半日。
    隻是長久的患得患失對晏將闌這種心境不穩定的幾乎算得上一種蹂躪。直到十月初,晏溫山大雪。
    盛焦將晏將闌哄睡著後,確定他一時半會不會醒來,便拿著犀角燈悄無聲息地離開行芥。
    但他也不敢離開太遠,隻在行芥外等著。
    犀角燈微微一亮,而後樂正鴆的身影從中出現,化為一道流光出現在大雪中。
    一見到盛焦,樂正鴆就下意識蹙眉,冷冷道:“……你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前段時間我見到他時還好好的,怎麽才多久就逼不得已用到「墮夢」陣法?你是不是私底下折磨他了?”
    盛焦就當樂正鴆那些陰陽怪氣的話當耳旁風,冷冷道:“他靠自己走不出來。”
    樂正鴆蹙眉:“那也不至於用「墮夢」?你到底知不知道「墮夢」是什麽?哦對我記得盛宗主好像在學宮時陣法課都沒及格過,嗬。”
    盛焦:“……”
    盛焦漠然地說:“長此以往下去,他會出事。”
    “你給我少咒他?將闌成日裏沒心沒肺插科打諢,怎麽會鬧到要出事的地步?”樂正鴆臉色不怎麽好,“「墮夢」是能將人重現此生恐懼之時的幻境陣法,如果他本來沒什麽毛病,被你一個「墮夢」攪和得真的再也出不來了,你怎麽賠我?”
    盛焦眉頭越皺越緊,總覺得樂正鴆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晏將闌這樣長久的患得患失、喜怒哀樂無常下去,毀的終究是他自己。
    兩人還在爭論時,冬融突然倏地化為人形,疾聲道:“主人!”
    盛焦瞳孔一顫,沒等冬融說完瞬間衝回行芥中。
    撩開內室的珠簾,視線往床榻上一瞥,盛焦陡然一僵。
    晏將闌不知何時已經醒了,此時墨發垂在肩上,眸瞳渙散無神坐在淩亂錦被中,春雨劍被他強行命令化為小小的匕首正被他虛虛握著,鋒利的劍尖直指內府。
    盛焦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衝上前,一把扼住晏將闌的手,厲聲道:“晏聆!”
    晏將闌手腕一抖,如夢初醒般迷茫抬頭看著盛焦,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握著春雨劍,困惑地問:“你……你怎麽回來了?”
    這話……
    好像他已經認定盛焦丟棄了他,永不會回頭一般。
    盛焦臉色前所未有地難看,奪過春雨劍猛地扔出行芥外,冷厲道:“晏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被盛焦奪了劍,晏將闌才迷茫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舉動。
    他呆呆愣愣許久,身體像是石化似的,半晌終於反應過來,踉踉蹌蹌地跌過去,雙手發抖地攀住盛焦肩膀上,用盡全力死死咬住盛焦的脖頸,像是含著滿腹怨恨似的。
    隻是一下,就見了血。
    盛焦雙手緊緊抱著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好似對他的痛苦感同身受,穩如磐石的雙手都在微微發抖。
    “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晏將闌咬完後被唇齒間的血腥氣逼醒,他像是失去所有力氣,緩慢地垂下手,額頭抵在盛焦肩上,呢喃道,“……我不知道以後要怎麽活下去,盛焦我害怕。”
    盛焦的心髒蜷縮成一團,疼得他繃緊下頜,恨不得將晏將闌單薄的身體揉進懷裏。
    “盛焦,你救救我吧。”晏將闌身體中積攢著的所有痛苦和絕望悉數爆發出來,可他身體卻像是疲憊到了極點,哪怕爆發也不是歇斯底裏地癲狂。
    他隻是悄無聲息地落淚,近乎萬念俱灰地央求道:“殺了我吧,求求你。”
    盛焦撫摸著他的後腦勺,嗓音第一次如此不穩,呢喃道:“不怕,我在。”
    晏將闌此時不知道清醒著還是渾渾噩噩地在發病,好似連盛焦的聲音都聽不進去。
    十二年間積攢的無數絕望乍一爆發出來,終於徹底將他逼瘋了。
    “盛焦,我不要這樣活著……我想走。”晏將闌將臉埋在盛焦滿是血的頸窩間,聲音近乎嗚咽地懇求,“我撐不下去了。”
    盛焦張唇似乎想說什麽,但喉中像是被堵住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晏將闌說完後又後悔了,墨發淩亂窩在後頸處,隨著他搖頭的動作散落而下,他的瘋也像是春雨似的悄無聲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的,我想活著……”
    但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麽才能如常活下去。
    他能找到的所有“目標”都無法支撐著他如往常一樣好好生活。
    他想為盛焦活著,但這個“目標”卻更加加劇他的恐慌和患得患失,讓他更加痛苦。
    晏將闌自相矛盾說著,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情緒的善變,渾身力氣像是被悉數抽去,連聲音都變成低啞的氣音。
    “……對不起,我可能走不出來了。”
    有無形的牢籠死死困著他,哪怕他用盡全力打破也無法獲得自由。
    玉頹山……
    或許也同樣如此,所以才會選擇如此極端的歸路。
    晏將闌之前不理解玉頹山,但此時卻終於徹底明白,痛苦和逝去,不會隨著時光流逝而化為灰燼消散。
    他真的走不出來。
    行芥外,樂正鴆怔然看著幾乎被逼瘋的晏將闌,突然知道為什麽盛焦如此執著地要用「墮夢」。
    晏將闌現在需要的並不是開解和陪伴,而是麵對前塵往事的勇氣。
    而那種勇氣,誰都無法給他。
    除了盛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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