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的首日下午。
    謝情和npc桂美雲站在元明清辦公桌前麵, 他的表情仿佛是見了鬼。
    “你們居然……”元明清及時刹住話頭，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們倆還真守時。怎麽樣, 中午去送飯還順利吧，有沒有見到特殊病人？”
    身旁的桂美雲呼吸略微急促起來, 但表情還算鎮定，她側過身, 手在背後輕輕碰了一下謝情。
    桂美雲臉上帶笑，話裏捎帶點埋怨說：“元醫生, 您忘記告訴我們特殊病房換到b2了，還好有個護士妹妹提醒我們, 不然我們就走錯了。”
    元醫生：“不好意思，我一不小心就給忘了，下午你們跟著我查房吧。”
    聽到桂美雲的話, 謝情心中已經有了判斷。
    桂美雲對在b3遭遇的一切選擇閉口不談，甚至連試探都沒有，看來她心裏已經有了譜，明白元明清是衝著她來的。
    下午的查房沒有發生任何異常的事情，不過謝情在和護士的交談中明確了一件事。
    和一般的醫院不同, 煦陽灣的護士不會輪班, 白班護士和夜班護士涇渭分明, 據說連待遇都不一樣。
    她們隱隱約約感覺到, 比起她們，醫院更信任夜班護士和醫院裏的護工。
    夜班護士和護工都在醫院住宿, 她們則基本上是煦陽灣周邊的居民, 下班後就要回家。
    曾經有人嚐試申請過宿舍, 但白班護士無一例外, 都申請不到宿舍。
    “好了，今天的工作就到這裏。你們倆的表現非常好，遠超我的預期。”
    元明清笑著說，他的笑容隻浮在表麵上，眼睛中隱約閃現出寒冷的凶光。
    “吃完晚飯後你們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我要叮囑你們一件事情，晚上七點之後不可以離開宿舍，如果你們想和其他實習生聊天，那就用手機視頻，不能在宿舍裏串門。夜班護士會定期巡邏各個樓層，如果被他們發現你們離開了自己的宿舍，你們將立刻失去實習資格。”
    謝情接到的任務是十二點後探索墓地，元明清卻明令禁止實習生離開宿舍。
    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s級副本，總不會太簡單。
    “元醫生，今天被病人咬了的那個實習生怎麽樣了？他沒事吧？”
    桂美雲很關切似的問。
    元醫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冰冷的微笑，慢吞吞地說：“他嘛，他已經失去了實習生的資格，被遣送回家了。”
    謝情裝作很震驚：“為什麽？他也不想被咬啊！”
    元明清不耐煩道：“什麽為什麽，作為一個精神療養中心的醫生，如果連避開精神病人的攻擊都做不到，那他遲早做不下去，這不是你們該管的事情。”
    那個實習生多半凶多吉少。
    所謂的失去實習資格，真正的含義大概是失去做人的資格，轉做鬼了。
    下班後，謝情約著桂美雲一起吃飯。
    桂美雲離開元明清的視線後，看起來有些憂心忡忡的，胃口也不太好，食不知味的動著筷子。
    謝情閑聊似的開口：
    “你家裏人會不會反對你當精神科的醫生？你看，畢竟人們對精神病患者還是存在普遍偏見，很多人都覺得他們是無可救藥的瘋子。”
    桂美雲：“我爸媽已經死了，我哥哥……總之，我家裏不會有人反對。”
    謝情：“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孤兒。我家裏的長輩也都不在了。”
    桂美雲聽到這個，臉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我們已經沒有了家人，就更要好好的活著。”
    “你還有家人啊，你不是有個哥哥嗎？”
    “我哥哥……”桂美雲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憂鬱籠罩了她年輕的臉龐，像密不透風的雲。
    她不再說話，快速扒完盤子裏的飯菜，和謝情道別離開了。
    她走後，秦沉很快補上了她離開帶來的空位。
    “怎麽樣？”
    謝情摸了摸下巴：“她父母也死了，哥哥似乎還活著，但她不願意多說，我有一個猜測。”
    秦沉：“什麽猜測？”
    謝情：“她的哥哥就在這所醫院。”
    b3發生的事情讓桂美雲非常害怕，但她卻沒有和任何人提起，沒有報警，也沒有逃跑的打算。
    謝情他們不跑是因為他們是玩家，客觀上跑不了，而npc又沒有這個限製，她不跑的根本原因是她不想跑。
    她為什麽不想跑呢？
    合理的推測是第三病院裏有她非留在這裏不可的理由。
    比如說，她的哥哥就在這所醫院。
    “我在想一件事。桂美雲說她的父母已經不在了，她會不會遇到了和我一樣的事情。”
    謝情不疾不徐的分析道：“她的父母被人殺死，哥哥被懷疑為凶手，但因為精神出現問題而被收治到第三精神病院進行治療。桂美雲可能因為某種原因僥幸逃過了那場謀殺，而元明清認出了她，打算彌補這個過失，所以故意安排我和桂美雲去b3，目的就是殺死桂美雲。你覺得這說得通嗎？”
    秦沉：“說得通，但需要證據。”
    謝情：“如果桂美雲肯開口對我說實話就好了……”
    【離任務開始還有5分鍾，請您立刻到達任務區域。】
    謝情輕手輕腳離開宿舍。
    他的記憶力非常好，晚上回宿舍的時候就已經認真觀察過路線和可以用來躲藏的死角。
    一路順風順水躲了過去。
    每個樓層中果然都有白衣護士巡邏。
    護士的性別有男有女，但都穿著統一的護士裙，而且走路的步態和普通人稍有區別，似乎關節比較滯澀似的。
    他們的臉隱藏在護士帽下，像一個個黑洞，淺藍色的醫學口罩勉勉強強掛在臉上，看不見金屬條在鼻子上的凹凸折痕，仿佛他們的臉是一個巨大的雞蛋，光滑萬分，比沒有鼻子。
    午夜的精神病院並不是絕對安靜的，偶爾會有高聲的哭喊和分辨不出內容的囈語，一驚一乍的，如同恐怖電影裏的jup scare橋段，讓人心跳飆升。
    晚上電梯停擺，必須走樓梯，宿舍樓在五樓，從五樓到四樓的樓梯在南邊，四樓下三樓的樓梯在西邊，必須要穿過整條走廊。
    桂美雲心跳如鼓，她雖然還不知道這所精神療養中心究竟有什麽貓膩，也沒有看到血河與肢解的屍體之類的景象，但白天在b3的遭遇已經讓她明白，這所精神療養中心不簡單，藏著重大的秘密。
    如果被巡邏的護士抓到，最好的結果就是所謂的剝奪實習資格，最差的結果或許就是把自己交代在這裏。
    桂美雲咬了咬牙，趁著護士轉身，悄無聲息的跟在護士身後，等到護士走到盡頭，她就躲進空病房。
    醫院一般不會把空病房鎖起來的，隻要等護士回來的時候經過空病房，她就可以盡快走到樓梯那兒，打個時間差。
    吱——
    桂美雲的帆布鞋底不小心擦到牆壁下沿的瓷磚條，尖銳的摩擦音雖然輕，卻在寂靜的隻有廊燈亮著的走廊中傳出去了很遠。
    “誰在那兒？”
    護士猛的轉過身，他的聲音嘶啞難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陰森，光聽著，桂美雲的身上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一時間慌了神，畢竟她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學生，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毫無經驗可言。
    忽然間，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桂美雲瞬間嚇得魂都要沒有了，在她即將驚聲尖叫的時候，一隻手緊緊捂在她的嘴上，那人拖著她一個翻滾，兩個人翻身滾進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了門的病房裏。
    那人拖著她一直藏進分隔簾後的那張病床下。
    桂美雲怕得要命，全身都在出冷汗。
    篤、篤、篤。
    護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門開了，護士走了進來，這時候桂美雲已經怕得哭了出來，她本來是不信宗教的，但這個時候，她開始給所有她知道的神明都祈禱了一遍，隻求自己不會被護士逮住。
    篤、篤、篤、篤。
    護士在病房裏轉了一圈，邁著規律的步伐離開了病房。
    等他的腳步聲稍稍走遠，身後那人才輕聲道：“我是謝情，你冷靜點，不要出聲。可以嗎？可以就點點頭。”
    桂美雲聽到謝情的聲音，頓時有了一種得救的感覺，她忙不迭地點了點頭。
    謝情隨即放開了緊緊捂著她嘴的手，然後從床底下爬了出去。
    “出來吧。”
    謝情低聲說。
    桂美雲從床底下爬出來，擦了擦額上的冷汗，小聲道：“你怎麽在這裏？”
    謝情：“那你呢？”
    桂美雲：“我有點事情。”
    謝情：“我也有點事情。”
    桂美雲看著他，在黑暗中，謝情看起來仍舊俊美得耀目，同時擁有一種超乎一切的可靠氣質，似乎隻要有他，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需要繞過墓地，去後麵的資料室，你能不能幫我離開這幢樓？”
    桂美雲猶豫片刻，決定向謝情求助。
    她期待地看著謝情，心中十分忐忑，他們隻是剛剛認識的關係，謝情沒有任何幫她的必要。
    “可以。”
    謝情幹脆利落地點了頭。
    他沒有提任何條件，沒有問任何問題，直接給了給與幫助的承諾。桂美雲鼻子一酸，眼眶頓時濕了。
    “謝謝。”
    謝情相信如果他巧舌如簧，多半也能讓桂美雲開口，但他可以稍微等一等，等到桂美雲願意開口。
    不過幾分鍾，兩個人就安安全全站在墓園外了。
    桂美雲不敢相信，她本以為要賭上性命才能離開夜晚病棟，結果隻要聽謝情的話，謝情讓幹什麽就幹什麽，居然輕輕鬆鬆就離開了主樓。
    桂美雲曾經交過一個女朋友，女友雖然不喜歡男人，卻常常在打遊戲的時候撒嬌賣癡讓大腿帶飛她，她以前總是因此吃醋，還和女友分手了。
    現在她居然領會到了前女友當時的心情。
    原來被大腿帶飛是真的很爽！！
    “好了，我們就在這兒分開吧，你一定要小心。”
    謝情道。
    桂美雲歎道：“如果我不是喜歡女人的話，我一定會追你。”
    謝情：“你喜歡男人也沒用。”
    桂美雲：“？”
    謝情：“因為我隻喜歡男人。”
    桂美雲：“……”
    謝情：“再見。”
    桂美雲重重點了點頭：“再見！”
    他們一定還會再見麵，到那個時候，她會把自己查到的東西都告訴他。
    夜中的墓園，沐浴在亮得妖異的月光之下。
    月亮大得似乎可以看見上麵的山脈，天空中沒有雲彩，點綴在天幕中的星子格外亮。
    有些涼的天氣，風吹過療養中心之下的懸崖，不知從哪塊怪石穿過，發出嗚嗚的如同哭泣的聲音。
    墓園就在他的前方，大門沒有上鎖，謝情輕輕推開容身通過的距離，側身進入。
    【您已到達指定任務地點，請在兩個小時內完成探索。】
    謝情一進入墓地，周圍的空氣瞬間就變冷了，他穿的衣服非常輕薄，胳膊被冷風一吹，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汗毛全豎了起來。
    他往外一看，鐵柵欄外的景象已經變了，周圍是一片無垠的黑暗。
    “救命啊！”
    一個人影從遠處跑過來，邊跑邊回頭看，發現自己跑到大門前，雀躍道：“大門！”
    他加速朝大門跑過來，跑步的速度非常快，腳步輕盈，如同一頭矯健的雄鹿。
    那人看到謝情後嚇了一大跳，“嗷”的一聲，然後立刻朝遠離謝情的那半邊門快速跑過去，看他毫不減速的樣子，謝情覺得他大概想直接撞門出去。
    在這個人即將撞上門的時候，謝情一把拽住他的後脖頸上的衣服，把人往後一扯，然後生生拎了起來。
    那人看自己忽然懸空了，頓時蒙逼，沒明白發生了什麽，怎麽他忽然就飛起來了。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被人拎在空中，立刻掙紮起來：“放我下來！後麵有鬼啊！你快讓我出去！”
    一團人型的鬼火從後麵飄了過來，鬼火綠瑩瑩的，燒著綠中泛著慘白的冷光，組成一個骷髏架子的形狀。
    它從一株槐樹旁邊飄過，槐樹的枝葉頓時化作灰燼，那人越發用力的掙紮起來：“快快快放我走！啊啊啊啊歸來了！”
    謝情把他甩在一旁，直等鬼火飄到跟前，忽然把門一開，那火沒有刹住車，就這樣從門裏麵飄了出去，謝情再把門一關，鬼火就消失在門外，被黑暗吞噬了。
    那人癱軟在地，快速喘著氣。
    謝情蹲下來，歪著頭打量他。清俊周正的長相，看起來年紀還很小，估計還沒有成年，英俊的麵容尚帶一份稚嫩。
    他默不作聲的往後縮。謝情揚了揚頭，臉龐倏然間暴露在亮得妖異的月光下，他立時呆住了，臉上的懼色退了九分，耳根發紅，就連在這樣的光線下也能看得出來。
    “你、你是人是鬼？”
    謝情的目光在他的頭上轉了一圈，含笑道：“問別人問題前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嗎？懂不懂禮貌？”
    “哦。”少年非常老實地點點頭，快速背出一串話：“我叫徐東野，今年十七歲零三個月，a型血，白羊座，紅月曆18年4月11日出生，興趣愛好是打籃球，喜歡漂亮又粘人類型的女生，你呢？”
    謝情眉眼彎彎，打趣道：“你說這麽多，是要和我相親嗎？”
    少年吃了一驚，張大嘴，把頭搖成撥浪鼓。
    “怎麽可能，我是直男！特別直的那種，我隻喜歡女生，真的，你相信我。”
    徐東野眨了眨眼睛，直愣愣地看著謝情，期期艾艾道：“你是不是對我一見鍾情啊？可我真的很直很直。”
    “欲蓋彌彰。”
    “小朋友慌嘰嘰的樣子好可愛哦。”
    “嘖嘖，現在是直男，等會兒可就說不定了。”
    “他還不知道他的巔峰時刻已經過去了，以後隻有當舔狗的份。”
    “等會兒會哭唧唧的說老婆再愛我一次。”
    “年紀雖然小，可是長得真帥啊，而且帥得很特別，就是那種想欺負他，又想把他弄髒，汙濁他純潔的世界。”
    “穿條褲子吧，他還是個孩子！”
    “對了，鬼火呢？”
    徐東野從地上爬起來，個子居然比謝情還高了個三四公分。
    謝情指著大門外：“飄出去了。”
    徐東野看門開著一條縫，喜不自勝道：“哇，我今天遇到鬼打牆，在裏麵跑了好久，終於見到大門了！”
    他說著又要往外跑，謝情再一次把人提溜回來。
    他離地兩公分，無辜地轉過頭：“為什麽不讓我出去？”
    謝情抓起他的手。
    徐東野臉紅心跳，聲音發著抖：“你、你不要以為和我牽手就能和我在一起，我很直的。”
    謝情不顧他軟綿綿的推拒，握著他的手，直到徐東野的指尖稍微越過鐵門欄杆。
    “唔。”
    徐東野痛哼一聲，驚奇地睜大眼睛。
    “我的手上怎麽突然出現了傷口？不對，我的指尖少了一塊肉！！！”
    謝情放開他的手，把被風吹亂的發絲歸攏，輕輕笑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徐東野毫不猶豫：“好消息。”
    謝情：“好消息是，對你來說鬼打牆已經消失，大門回來了。”
    徐東野：“那壞消息呢？”
    謝情：“現在從這扇門出去，會變灰。”
    徐東野：“什麽？？”
    謝情：“不過壞消息裏也有好消息。”
    徐東野本來已經頹喪地低下頭，聽到他的話，瞬間充滿希望的抬起頭，狗狗眼亮晶晶。
    “什麽好消息？”
    謝情：“門外的空間敵我不分，鬼火出去了就沒進來，如果還有鬼火追我們，至少有個應對的方法。”
    徐東野認真地點頭：“嗯嗯，這點很重要。”
    謝情看著他那副純情又真摯的模樣，實在沒有忍住，雙手捧住他的臉，用力搓了搓。
    乖狗狗。
    徐東野臉頰上的皮膚瞬間發燙。
    他慌亂的往後仰，躲開謝情的手，眼睛都不敢看向謝情。
    “我、我真的是直男，你能不能不要隨隨便便對我做這些事。”
    “噗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寶貝好純情。”
    “其他的男人都恨不得用盡所有的可能來占謝情便宜，居然還有往後躲的。”
    “這就是姐狗嗎？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