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 147 章
字數:7114 加入書籤
淩燃把這三條一一圈起,轉過身來,“針對這一點,我想給出的建議是:增設第三方行使監督職權的機構。”
他解釋著自己提議的由來,“滑聯之所以能為所欲為,歸根結底在於他們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
製定規則的人是他們,行使規則的人也是他們,最終處理反饋的人還是他們。
《自由與權力》一書裏說過,絕對的權力就會導致絕對的腐敗,極權製度則是最能滋生腐敗的溫床。”
他用馬克筆不疾不徐地點著白板上的三條:
“可如果,他們製定規則的時候,有第三方機構的工作人員參與投票;裁判們的一舉一動都處於監督機構的規範和監管之下;最後的申訴集中由監督機構負責處理和反饋……
我想,至少對比賽結果不滿的運動員和冰迷們一定會大大減少。”
少年還貼心地舉了個例子,“年初的冬奧,班銳老師牽頭,帶著很多裁判們在網絡平台上發起實時直播,詳盡地說明了給分的標準和結果。也正是因此,輿論上掀起很大的風波,滑聯與裁判們有所顧忌,在自由滑時並沒有再明目張膽地進行壓分。”
“本質上,這場直播就是起到了監督作用。
但顯然隻有這樣還不夠,輿論上的壓力並不能帶來絕對的後果。監督機構應該掌握部分職權,譬如對裁判們的處罰權,才能真正起到規範和監督的作用。”
長長的一段話,說的會議室裏的人眼前一亮。
很新穎的想法。
在此之前,可從沒聽說過哪個體育組織還有這樣的附屬監督機構的。
但仔細想想還真是這個理兒。製定規則的和規範使用的都是一個人,處理投訴的也是一個人,最後怎麽可能不變成一言堂。
道德是法律最低的底線,但法律又管不到體育上來。
光靠這些人自由心證,那不是明晃晃地在試探人性嗎!
眾所周知,人性是最經不起試探的。
淩燃刻意停頓了一下留出思考的時間。
會議室裏的人也都各自討論起來。
“有這麽個機構是好事,最好跟滑聯本體劃分開,不能都歸一批人管,以免出現權力混淆。”
“本質上就是缺個紀委,非政治性的機構就是這點不好。”
“有道理是有道理,但滑聯怎麽可能接受這個提議,他們巴不得搞一言堂,怎麽可能接受自己頭上突然懸上一個定時炸彈。”
大家都被這個太過美好的大餅晃了一下眼,很快就清醒過來。
總結一下就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聽起來很像是那麽一回事,但實施起來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想跟滑聯談條件,行,那也得有資本談才行。
華國有什麽資本,男單這邊也就一個淩燃而已。
他們要是花滑大國,滑聯的總部要是在華國,他們早就把對方收拾服帖了,還用等現在?
大家沒有明說。
但淩燃早就已經猜到可能的反應。
他把紅色的馬克筆放下,重新拿到黑色的那支,在白板的另一側寫上了資本兩個大字。
淩燃微微笑了下,語氣認真道,“我的設想或許還不成熟,但我還是想請大家給我一些耐心,讓我把這些想法說完。”
少年的語氣很誠懇,經過剛才一番邏輯清晰的話,大家夥看向他的目光也早就有了質的轉變。
不管怎麽樣,來都來了,還是聽完再說。
這些提議雖然理想化了一點,但孩子的心是好的,說的話顯然也是很認真地思考過的,他們總該賣點麵子。
會議室裏再度安靜下來。
淩燃微微斂起笑,繼續說下去。
“滑聯之所以會做出這些與大眾認知和期待相背離的舉措,第二個原因,就是資本。”
“資本是一個很籠統的詞匯,再準確一點,對滑聯而已,他們之所以會做出種種舉措,歸根結底,就是為了利益。
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熙熙皆為利去。滑聯本身就是盈利性的組織結構,根據他官方的財報,收入來源主要來自以下幾個大塊:讚助商的廣告收入,比賽的門票和電視轉播權和投資收入。
投資收入是其他收入基礎上的衍生,在此可以忽略不計,讚助商和比賽收入才是滑聯的收入根本。而讚助商和比賽收入,本質上,取決於觀眾和運動員本身。
運動員參與比賽,觀眾們對比賽抱有期待,才會讓比賽得到更高的關注度和話題熱度,才能賣出更多的門票和電視轉播權,讚助商也才會青睞於投資廣告,通過比賽打響品牌知名度。”
說到這裏,淩燃的語氣嚴肅幾分。
“也就是說,運動員和觀眾本身,才是滑聯的生存根本,也是他們的主要收入來源。但是現在,滑聯顯然錯誤地以為,自己能夠通過操縱打分來操縱運動員和項目熱度,進而操縱觀眾。
他們試圖通過花樣輪番捧各國潛力選手,準確來說是他們所青睞派係的選手,讓更多的人隨著他們起舞,被他們主宰審美,從而獲得更高的商業價值。”
淩燃說得自己都有點想笑。
他也是真的笑了出來,眉眼彎彎的,就像是在說什麽天大的笑話。
“可是觀眾們的審美不會那麽輕易就被他們所定義。”
“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觀眾喜歡觀看體育競技的比賽和節目,他們渴望看到的,真的是組織方的花式硬捧,以及各種不公平不公正的打分亂象嗎?”
淩燃臉上的笑漸漸淡下去,眼裏的光卻更加亮起來。
他斬釘截鐵地自問自答道,“不是這樣的。”
少年環顧會議室裏遠比他年紀大,資曆長的所有人,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膽怯。
因為他說的都是自己最心底裏藏著的話。
字字句句都是發於肺腑,出自真心。
“作為一名觀眾,我喜歡看體育節目,喜歡看體育比賽,喜歡看奧運會,歸根結底是想要看到運動員們在賽場上揮灑汗水,奮力拚搏,去挑戰和突破人類所謂的極限和不可能。
我想看高超的技術,想看優秀的品質,想看到勇氣與希望,想看到抗爭與逆襲,想看到渺小人類不甘屈服,一次又一次地以凡人的身軀向高高在上的眾神發起挑戰,然後告訴所有人:
世界上真的有奇跡會發生,隻要你能堅持下去,夠拚命夠努力,就會看見它的出現。”
會議室裏安靜無比。
不得不說,這一席話,說得大家夥的心都有點熱了起來。
是啊,體育運動的看點,不就是這些人性最原始最寶貴的東西嗎,人為定義的體育,連輸贏都提前預定,那還能叫體育嗎!
滑聯那麽能,怎麽不去寫劇本呢。
大家的臉色都有點變化。
淩燃看在眼裏,還在繼續說著。
他沒有稿子,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作為一名運動員,我的日常生活比同齡人枯燥乏味得多。我會用一整天,一整個星期,乃至一整個月的時間去重複著同一個跳躍的練習,隻為了能將跳躍的動作練到最標準最輕鬆的狀態。我會用一整個休賽季的苦練去等待賽時有可能會失去的獎牌,為的隻不過是證明自己,拿到屬於自己和祖國的榮譽。”
這話說得薛林遠眼圈一紅,不少教練也都紅了眼。
就連短暫在集訓中心待過的楚常存都有點動容,徐主任也麵露微笑。
淩燃的脊背卻越來越直,
“所以我會在賽場上拚盡全力,也會為節目的每一個細節輾轉煩心,我會站到賽場上把最完美的節目呈現給每一位來觀看我的節目的粉絲和冰迷,更會將內心裏的信念感和對精益求精的追求與熱愛竭盡所能地傳達給他們所有人。”
“我想這才是觀眾們真正想要看見的東西,而絕不是那些粗糙的節目,早已預定的獎牌和運動員的不甘與憤怒。
沒有人會傻到繼續為了已經變質的體育項目付出時間、金錢與精力。”
“滑聯已經走錯了路,”少年站在高高的講台上,語氣篤定地說著預言亦或者是判決,看上去是那麽的讓人信服。
他用觀眾和運動員的雙重身份,下了最後的定論,“網絡上的輿論隻是一個開端,他們注定隻會一無所有。”
評價完滑聯的可笑行徑,淩燃終於短暫地結束自己的發言。
滿室寂靜,所有人都在看著他。
眾目睽睽之中,正常人都會局促地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但淩燃早就習慣了萬眾矚目的賽場,現在最大的感覺其實是——
喉嚨有點幹。
一口氣說了很多稿子上有的和沒有的,他還從來沒有試過一次性說那麽多話,等到說完了,才開始有點不好意思。
應該沒有顯得很中二吧。
少年的耳根一熱,見大家都沒有吭聲,才鞠了下躬,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零零星星的掌聲響起,很快就變得響亮。
會議室裏的很多人看著淩燃的眼神都像是在看著什麽大寶貝。
主要是,真的太驚喜了。
他們一直捧在手心裏的小運動員原來有這樣的見識,怪不得高考能靠自己上重點大學,腦瓜子就是靈光,說話都條理分明。
“不是你們教的吧?”周譽好奇地看向薛林遠。
薛林遠的神情那叫一個嘚瑟,壓低聲,“淩燃自己想的,稿子都是自己寫的,厲害吧?”
周譽就悄悄豎起大拇指。
嘖,不錯不錯,邏輯層次分明,直擊痛點,基本上把現在的情況分析得都清清楚楚的。
大概意思他們也聽明白了。
滑聯需要一個監督機構。
不願意怎麽辦?
那就釜底抽薪,從他們的資本上入手,狠狠地來上一記大的。至於怎麽來,會議室裏的都是人精,下意識地就看向正在喝水的少年。
隻怕還是要從淩燃本身入手。
現役唯一的一位花滑男單單賽季大滿貫得主,奧運會冠軍,世錦賽冠軍,最年輕的花滑王者,號召力可以說是足足的。
如果說之前他們還顧忌會不會因為打老鼠傷了玉瓶,那麽昨天滑聯的公告一出來,可以說退路已經徹底被斬斷了。
而現在全世界對滑聯的不滿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趁著輿論還沒有歇下去,正是搞事情的好時候。
現在最大的顧慮則是,淩燃自己怎麽想的,願不願意當這個出頭的椽子,要知道,槍打出頭鳥。
一旦沒有達到目的,隻怕以後會遭到滑聯更瘋狂的報複。
自家的崽還是自家最心疼。
會議室裏一時沒有人先吭聲。
還是楚常存先開的口。
“淩燃,如果冰協想要舉辦一場新的國際賽事,與現有比賽相衝突的那種,你會願意第一個來參加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少年身上,都想知道他的回答。
而淩燃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慢慢放下水杯,烏黑明亮的眼裏刹那間光彩熠熠,沒有絲毫猶豫。
一字一句道,“楚主席,我願意。”
哪怕知道可能會付出巨大的代價,他也願意。
無關輸贏,無關榮譽,隻是為了自己那顆猶然在跳動的心。
那顆永遠會為了花滑而跳動的心!!
你身邊有不少朋友還沒看到本章呢,快去給他們劇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