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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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國今年同時承辦成年組和青年組的大獎賽分站賽, 打從比賽開幕,熱度就一直居高不下。
    在f國,花樣滑冰的受歡迎程度比在華國來的高得多,再加上f國政策放鬆的緣故, 來觀看比賽的觀眾非常多, 足足坐滿大半看台。
    淩燃沾明清元的光, 戴著口罩帽子, 跟在薛林遠後麵, 走選手專用通道進了冰場。
    成年組的比賽在青年組之前。
    今天是明清元的短節目。
    他和薛林遠是特意來觀看比賽的。
    後台裏明清元正在熱身,見他來了也隻是點點頭
    他的訓練服拉鏈微微拉開, 露出內裏黑紅相間的考斯騰。
    看上去像修身小西裝?
    淩燃忍不住多打量兩眼。
    這次帶隊的主教練是楊瓊光,正在他旁邊小聲說些什麽, 見到淩燃過來, 臉色木了一下, 又尷尬地擠出了個笑容。
    如果說周譽還隻是後悔, 那當時攔阻周譽的楊瓊光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甚至覺得自己的臉都有點腫。
    當然了, 更多的還是高興。
    替華國的男單高興。
    雖說她是雙人滑的教練, 但到底都是華國人, 同氣連枝著, 怎麽可能不盼著男單好呢。
    可這高興也隻是一閃而過,就被濃得化不開的焦慮取代。
    她歉意地衝淩燃點點頭, 看向明清元, 眉頭緊皺,“真的不要緊?還能堅持上場?”
    明清元笑嘻嘻的, “楊教, 我沒事兒, 都打了封閉了,一點都不疼。”
    這話聽得淩燃都皺了皺眉。
    打封閉其實就是打封閉針。
    把止疼藥和消炎藥直接打到關節神經的部位。
    消炎止疼的效果是很好的,也能暫時讓症狀減輕或者消失,但說到底,它不能作為常規治療手段使用,也治不了根。
    甚至打的多了可能會引起其他並發症。
    明清元上個月才在一場b級賽事上打過封閉,間隔期有一個月嗎?
    真的不會對他有什麽影響嗎?
    淩燃忍不住看了看明清元的肩膀和左腿。
    他心裏想著事,猝不及防就被察覺到的明清元用力狠揉了一把腦袋。
    “淩燃,來看我比賽,居然連玩偶都沒有帶?那還怎麽給我加油!”
    明清元的應援物是一隻嬉皮笑臉的狗狗。
    據說是他的粉絲專門為他設計的,眼珠子烏溜溜,非常的可愛,肥嘟嘟的臉跟明清元一樣眉開眼笑的。
    淩燃莫不作聲地避開了明清元的手,從鼓鼓的背包裏摸出一隻十來厘米小狗來,抱在懷裏。
    他是要給明清元加油的,怎麽可能空著手來。
    明清元臉上當時就笑開了花,“那等一會兒我表演完,你一定要扔到冰麵上啊!”
    花滑比賽的保留環節就是運動員比賽完,觀眾將自己帶來的禮物丟到冰麵上,以此表示對運動員和節目的喜愛。
    觀眾越是喜愛運動員和節目,冰麵上掉落的禮物就會更多,也算是讚美和熱愛的具化體現。
    淩燃點了點頭,將狗狗又塞回了背包裏。
    但說實在的,他來看明清元比賽,其實不隻是看在麵子上來為他加油,也是因為他真的想看。
    明清元作為華國一哥,常年躋身在世界二十名左右,這個名次說起來不夠榮耀,但能連續這麽多年在新人輩出的情形下一直保持著名次,必然有他的可取之處。
    就像明清元想親眼看看他的自由滑一樣,淩燃也想親眼看看他的節目。
    當然,不止明清元的,還有這次明清元的競爭對手,世界排名在前十吊車尾的鬆山徹,去年一舉衝上世界排名第五的安德烈等,也都是淩燃打算仔細觀察的目標。
    不出意外的話,等淩燃升上成年組,這些人應該還都在現役。
    那麽早晚就會對上他們。
    不如提前來觀察一下未來對手的實力。
    再怎麽看錄像,也沒有現場看的效果好。
    冰場是一整個立體空間,運動員會充分利用不同的高度層次和場地,現有的錄像技術還不足以支撐3d的顯示模式。
    看視頻跟看現場怎麽能一樣呢。
    如果能學到些別人擅長的,自己的不足之處,那就更好的。
    淩燃告別明清元,坐到了vip前排的席位。
    霍聞澤也在,位次就是他訂的。
    “聞澤哥,你的攝錄機呢?”
    比賽還沒有開始,見身後薛林遠因為霍聞澤拘束得厲害,淩燃隨口問了一句,算是活躍一下氣氛。
    霍聞澤虛虛靠在椅背上,十指交握,袖扣的祖母綠寶石熠熠生輝,“沒有帶。”也不需要帶。
    畢竟他隻打算錄淩燃的比賽。
    淩燃就那麽一問,也沒放在心上。
    賽前的6分鍾練習剛開始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追逐著明清元,見明清元在冰上滑行的速度飛快,臉上也沒有痛苦的神色,才稍稍鬆了點氣,分出心神去留神別的選手。
    鬆山徹倒是很好找,在場選手裏最矮的那個。
    可能是因為f國站的參賽選手裏來自歐美的占大多數,選手普遍個頭比較高,鬆山徹據說隻有165的個子就格外顯眼。
    不過個子矮有個子矮的好處,鬆山徹的跳躍高度明顯比別人低一截,但都能穩穩落冰。
    連他自己臉上都露出滿意神色,大約是將比賽要上的跳躍都試完了,沒多久就下了冰。
    路過前排時,還跟坐在那裏的竹下俊打了個招呼,態度很恭敬。
    淩燃另一個關注對象就是安德烈了。
    這位來自e國的小將來勢洶洶,升上成年組才兩三年,就一路幹翻無數前輩,衝到了世界第五。
    簡直讓淩燃想到前世最後一次奧運時壓他一頭的米哈伊爾。
    安德烈是典型的東斯拉夫長相。
    鼻窄唇薄,頭發和眼珠子的顏色都淺,麵容堅毅。
    也難怪他總喜歡一些悲愴宏大的曲子,尤其是戰爭類的進行曲。
    跟他的氣質和長相的確更加契合。
    可見他的編排師真的很用心了。
    安德烈看上去興致不高,隻上去滑了兩圈,就匆匆下了冰。
    淩燃遠遠就看見他往後台走,有幾個西裝革履的商務人士拎著包笑容滿麵地在等著他。
    看上去應該是來談合作的品牌方之類的。
    淩燃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
    冰麵上的選手陸陸續續下冰。
    明清元卻是硬生生熬到提示的廣播響起,才戀戀不舍地往出口滑。
    經過淩燃的方向時,還俏皮地衝他k了一下。
    ……也就是明清元長得足夠帥,才讓這個有點油膩的動作變得不那麽油膩。
    撩得附近不少觀賽的觀眾都驚呼尖叫起來。
    明清元露麵的次數不少,冰場裏罕見的高個身高又加深了記憶,很多冰迷都記得這張英俊迷人的東方長相。
    明在衝誰拋飛眼?
    不少人四處看,羨慕起這個幸運兒。
    可被k的幸運兒淩燃隻晃了晃懷裏抱著的小狗,算是回應了。
    總不能讓他也拋回去吧。
    不解風情的淩燃甚至覺得,比起拋媚眼,明清元更像是眼皮子抽搐了幾下。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做的。
    少年牙酸一瞬,冷著臉揉了下懷裏抱著的狗狗。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
    前一天抽簽的結果,明清元的排名很靠後。
    先上場的幾個選手不太出名,技術水平並不怎麽樣,比起來參加比賽,他們更像是因為熱愛來享受節目表演的過程,編排的配樂各有各的特色。
    有些曲子淩燃連聽都沒聽過,好像是他們國家自己的曲子。
    很新鮮。
    但這並不代表裁判會多看兩眼。
    事實上,國際大賽裏,裁判們的審美還比較單一,他們更喜歡歐美係著名大師們的作品。
    不僅耳熟能詳,更是意蘊宏大,內涵豐富,可以往很多角度解讀品味,怎麽看怎麽適合編排成節目。
    所以像芭蕾舞劇,還有卡門,紅磨坊之類的曲子經久不衰,甚至有幾首比較出名的大師的鋼琴曲日常出現。
    運氣不好的話,一場比賽下來,觀眾聽某個曲子聽得簡直都要吐了。
    使用自己國家的特色歌曲作為節目的話,要麽是選手對自己極度的自信,相信自己能夠跨越文化的隔閡將音樂的內涵酣暢淋漓地展現出來。
    要麽,就是出自於純粹的對國家的熱愛。
    當然了,這其中兩極分化,一般是後者裏的業餘選手居多。
    其實如果有機會,淩燃也想將帶有華國特色的曲目帶到國際的賽場上,讓來自華國的音樂和文化受到所有人的歡迎和認可。
    但在此之前,他可能需要先征服裁判們的審美。
    畢竟裁判們對選手們的主觀印象,會很大程度上影響最後的得分。
    羅馬不是一日能到達的。
    他需要先讓那些苛刻挑剔的裁判,在聽到他的名字時能沉得下心觀看他的比賽,才能自由自在地表達自己想要表達的。
    而能打動裁判,讓他們摘掉濾鏡,降低姿態去欣賞,非得先成為站在金字塔頂尖的那批運動員不可。
    所以他下一個賽季暫時還得用符合主流審美的節目。
    這其實跟高考寫作文差不多,都是帶著鐐銬跳舞。
    為了訓練日常請假,需要靠家教見縫插針補習趕進度的淩燃心虛了一下,但很快注意力又轉移到比賽上。
    他手上的這套初生加鳴蟬的組合頂多能用到世青賽,等升組之後就要開始準備和打磨新的節目了。
    可能還要請奧古斯托來替他編排。
    淩燃並不是完全地欣賞奧古斯托的節目。
    奧古斯托這人太傲氣,他鍾愛小提琴,愛到癡迷。
    他願意編排的十首節目,有五首都要用上,剩下三首摻和小提琴的交響樂,最後也就有那麽兩首,可能也隻有部分不情不願地用到了其他樂器。
    而聘請奧古斯托的酬金也十分高昂。
    以至於冰粉圈有一個笑話,在國際的賽場上,隻要你聽到小提琴的前奏,那麽他一定很有錢,曲子裏都是金錢的味道。
    淩燃前世其實有一個專用的編排老師,是個徹頭徹尾的華國人。
    他編排的音樂很好融合了東西方審美,造就了淩燃好幾套經典節目。
    也不知道書這個世界裏,有沒有這樣的人物。
    淩燃漫無目的地在腦中想了一會就收回了思緒,因為明清元已經站在了冰場的入口處。
    明清元在冰上滑了很多年,粉絲非常多,來觀看比賽的也不少,遠遠的就能看見帶著觀眾席上不少帶著明清元三個字的橫幅。
    他們見明清元上了場,就高聲嚷嚷起來。
    “加油加油!”
    “明神加油!”
    母語的加油顯然讓冰上的青年精神抖擻。
    他甚至在音樂還沒有奏響之前,浮起自己的一條腿,上半身前傾,高調且自信地來上了一個燕式巡場。
    還刻意地離觀眾席很近。
    引得觀眾們不由自主地往前傾身,加油歡呼的聲音不絕於耳。
    明清元顯然也很享受這些。
    他滑過淩燃麵前的時候,淩燃甚至都能看見他原本微微發白的臉色都因為這些鼓勵變得紅潤了一點。
    雖然還是看上去還不是完全狀態。
    但那股子精氣神兒是已經強撐了出來
    “明清元真是辛苦了,”薛林遠歎了口氣。
    淩燃無意識捏了捏手中的狗狗,音樂就響起了。
    是一首節奏感很強的爵士樂。
    搭配著明清元的紅黑兩色考斯騰,和179的高個頭,還真是挺有看頭。
    冰上的明清元不僅沒有收斂起自己那股子閑散肆意的氣兒,反而張揚自信地撩發抬腿,舉手投足將慵懶性感的編排發揮到極致。
    酒徒似地在冰上搖擺全身,節奏感十足。
    動感十足的旋律,迷人英俊的麵孔,吸引了所有觀眾的目光。
    明清元到底在冰上滑了這麽多年,技術基礎很是紮實,配上令人目不暇接的編排,熱情像火一樣點燃全場。
    淩燃原本因為想著明清元的傷而微折的眉頭都漸漸舒展了開。
    很快,音樂進入到了第一個高潮。
    明清元也開始在冰上助滑蹬冰,準備自己的第一個跳躍。
    “加油啊!”
    薛林遠緊張地小聲叨叨。
    也不怪他緊張,淩燃看過明清元所有的比賽視頻。
    明清元的技術水準不能說是不高,之所以一直止步在世界二十名,很大程度是因為他跟羅泓有差不多的毛病,發揮不夠穩定。
    可能上一秒還在冠軍組獨領風騷,下一秒就在冰上連摔幾跤。
    不說別的,上回在冰場練習的時候,明清元的跳躍失誤率就很低。但正式的冰場上,據淩燃研究過的比賽視頻,他的失誤率明顯翻了幾倍。
    可能還是緊張。
    畢竟一哥這個擔子不是那麽好擔的。
    這些年熬下來,明清元應該也很累吧。
    淩燃不由自主地放輕呼吸,跟所有的觀眾一起,等著明清元的第一個跳躍。
    冰上的青年深吸一口氣,從左刃外刃起跳,在冰上留下一道醒目白痕。
    轉眼間整個人在空中高速轉過足足三周半。
    落冰成功!
    觀眾們捧場地獻上掌聲。
    第一個阿克塞爾跳完滿落地,明清元顯然更從容了,步法更加流暢和自信。
    音樂進入到第二個高潮後,明清元開始蹬冰助滑,回頭看了眼身後,隨即左腳點了下冰,整個人往後一躍。
    是一個後外點冰四周跳。
    4t。
    又是安穩落地!
    楊瓊光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連帶的薛林遠都呼了一下。
    隻有淩燃飛快地皺了下眉。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明清元落冰時候,整個人似乎抖了一下。可那一瞬間過去的太快,他也不好說自己有沒有看錯,隻能忽略這點異樣繼續接著看下去。
    最後一個跳躍,也是最難的連跳,很快就要到了。
    明清元還能堅持嗎?
    淩燃不由自主地坐直身。
    他當然希望明清元能贏。
    人一旦有了期盼,就會開始懸心。
    隨著音樂的拔高,冰場上的那個黑紅身影高高躍起。
    一圈,兩圈,三圈,四圈——
    眼看著就要落冰!
    唰——
    青年重重摔倒在冰麵上,鏟起好大一片冰屑。
    可還沒等觀眾們驚呼出聲,明清元自己就迅速爬了起來。
    緊接著又接上了一個三周跳。
    他挽救的措施很快。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立刻鼓起了掌。
    很不錯!
    摔倒在冰麵上,還能有勇氣站起來的,就是英雄!
    觀眾毫不吝嗇地貢獻熱烈掌聲。
    但淩燃卻是坐不住了。
    他能看得出來,明清元的最後一個旋轉,整個人重心都不夠穩,支撐的那條腿在冰麵上不住偏移。
    明清元不可能犯這種基礎錯誤。
    他一定是受了傷。
    傷到已經控製不住自己。
    淩燃立刻就意識到了這點。
    節目一結束,他就跟薛林遠一起去了後台。
    果然就看見楊瓊光急得都快哭出來,正領著幾個醫護人員團團圍在明清元的身邊。
    “怎麽樣?他現在怎麽樣?”
    隊醫滿頭大汗,“右腿沒什麽問題,幸好沒傷到骨頭,軟組織有點挫傷。但還要拍個片子,檢查一下左腿裏的鋼釘和剛剛撐地的左手。”
    明清元疼得齜牙咧嘴,嘴裏卻強的不行,“明天再打一針封閉就行了,自由滑我還能上。”
    楊瓊光動了動嘴。
    明清元都疼成這樣了,還想上場?
    可如果明清元不上的話,還有誰能上?
    沒有人了啊!
    深重的悲哀襲上這個向來剛強的鐵娘子的心頭。
    休息室裏籠罩著愁雲慘淡。
    沒辦法,誰讓他們華國的男單斷了層,成年組,除了一個明清元,居然無人可用!
    如果不是可著明清元一個人使勁造,沒得個休息的時間,說不定這些年他還不會大傷積小傷的這麽嚴重。
    楊瓊光捂著臉蹲了下來,眼眶都紅了。
    好半天才斬釘截鐵地下定決心,“我們退賽吧,你的身體最重要。”
    淩燃耳朵動了動。
    連明清元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
    楊瓊光在花滑圈裏是出了名的冷硬苛刻。
    她當運動員的時候,就一門心思死磕訓練,隻想要獎牌,受了再重的傷,也從來沒退過賽。
    當了教練之後更是嚴厲,她手底下的運動員就沒有一個敢在賽前退賽的,怎麽到自己這兒倒是寬容了起來。
    明清元擠出一個笑,忍著疼,“我真沒事兒!”
    “別逞能!”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明清元聳聳肩,一副我還好的做派。
    他疼得滿頭是汗,目光卻很堅定。
    “不過是一點小傷,打了封閉堅持一下就過來了,滑冰用的是腿腳又不是手腕,哪裏用得著退賽。”
    他甚至看向淩燃,找讚同似的。
    “淩燃,就說是你,你會退賽嗎?”
    沒想到話題居然轉移到他頭上。
    淩燃代入了一下,自己想了想,果斷地搖了搖頭。
    薛林遠滿心無奈地看著他們倆。
    他其實站楊瓊光。
    比賽以後還會有,但身體傷得狠了,以後說不定怎麽都找補不回來了。
    可一大一小,風格不同卻同樣俊秀的麵孔都寫滿了堅定。
    淩燃的想法很樸素。
    花滑的賽季一般從每年的九月開始到第二年的四月左右。
    能參加的比賽就那麽多,可以在所有觀眾麵前打磨自己節目的機會也就那麽多,哪一次他都不想放棄。
    哪怕是傷痛加深,哪怕真的完成不好節目呢。
    能夠站在賽場上就是一種勝利。
    但明清元的身體狀況不好,或許退賽對他來說……
    淩燃猶豫一下還沒有開口。
    可明清元一見他神色變幻,立馬爽朗地笑了出來堵住淩燃接下來的話。
    “楊教練,你看連淩燃小小年紀都知道不能這個時候退縮,你就放一百個心吧,我真的沒事兒!”
    楊瓊光神色複雜地看得淩燃一眼,終於沒有再阻止。
    但她想了又想,還是拿著手機出去給明清元的教練打了個電話,這麽大的事,她一個人不敢做主。
    明清元果然還是要繼續參加比賽。
    淩燃的目光落在明清元疼到微微發白的臉。
    他想了想,用雙手將懷裏抱得溫熱的小狗遞給了他。
    明清元先是一愣。
    繼而咧嘴一笑。
    “你小子,剛才是不是沒舍得扔下來?現在還不是歸我了!”
    他一把將小狗抱進懷裏,用沒受傷的手使勁蹂.躪著它毛茸茸的耳朵。
    “明個兒還來看我比賽啊?”
    淩燃點點頭,“我一定來。”
    明清元就笑,跟他討價還價,“這隻是短節目的,自由滑還得再有一隻,得比這隻更大。”
    明明剛才觀眾丟下的已經有那麽多隻了。
    淩燃懵了下,但還是點了點頭。
    “好。”
    少年麵色淡淡地站在那,老實聽話地答應,看上去乖巧極了,叫人打心眼裏都融化了。
    明清元沒忍住,伸手還想去夠淩燃的腦袋。
    被早有準備、反應迅速的淩燃一下躲開。
    “嘿!”
    明清元滿臉遺憾。
    淩燃挑了挑眉,忍不住也笑了。
    第二天就抱著一隻等身那麽大的狗狗玩偶去看了明清元的比賽。
    可明清元也就是嘴裏保證得好。
    自由滑快結尾,最後一個旋轉才停下,冰上的青年剛剛立住,正準備謝幕,突然就崴著腳摔倒在冰麵上,再也爬不起來。
    醫療隊的人員立刻上前將明清元抬了出去。
    連賽事方轉播的主持人都驚呆了。
    “我聽說,明在短節目時就受了傷,剛剛在自由滑裏又摔了一下,是受到這樣的影響才會摔倒嗎?哦,天呐,他傷得很重嗎?”
    明清元的粉絲甚至有心疼到當場哭出來的。
    消息很快傳回國內,在冰粉圈引起軒然大波
    【明清元沒事吧?!】
    【怎麽回事啊,怎麽會摔得起不來】
    【我聽說是明神左腿骨折過的地方出了問題,短節目也摔了】
    【天啊,那明神會不會就這麽退役了!】
    關注這件事的所有人的眼中口中都在討論明清元的病情。
    病房裏。
    竹下俊和阿德裏安也都來了,他們學著華國風俗提了花籃果籃來敲門的時候——
    淩燃正將一隻香蕉遞給明清元,用的還是跟勸羅泓時候一樣幹巴巴的說辭,“香蕉裏含有色氨酸,可以讓人心情愉快。”
    明清元左手橈骨遠端骨折,吊著個胳膊,人也吊兒郎當的,笑嘻嘻的。
    “還要剝皮,不方便!”
    淩燃眨眨眼,烏黑的眼睫就顫了下。
    他還以為自己要看到一個失落難過的明清元,沒想到對方中氣十足地提要求,反而把他弄懵了。
    正好這時候竹下俊和阿德裏安都來了,打斷了兩人沒什麽營養的對話。
    竹下俊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憂慮,他更關注明清元的腿,“你的腿?”
    “鋼釘有鬆的跡象,但也還沒鬆,小事小事!”
    明清元拍了拍自己還算爭氣的腿,長籲短歎的模樣就像是村口叼著煙袋的老大爺。
    “用的太狠,看來總決賽之後得好好養些時候了。”
    竹下俊有些不讚同。
    “這不是小問題,你需要好好休養,不止是大獎賽總決賽,我建議連世錦賽一起也退掉。”
    他是真心實意地為老朋友打算。
    明清元止了笑。
    “我沒有別的選擇,竹下君。”
    竹下俊也知道華國男單的現狀。
    要不是他們國內注重這方麵的培養,運動熱度和宣傳也到位,人才儲備能跟得上,他說不定現在也還在冰場上搏命。
    內斂的青年蹙了下眉,再也說不出勸說的話。
    他別扭地表達自己的關心,“我認識專業的醫生,技術很高明,聯係方式給你。”
    阿德裏安憂心忡忡地趴到床邊,“一定很疼吧?”
    他還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傷。
    明清元齜牙笑了笑,“還好還好,不是很疼。”
    淩燃默默遞了方帕子過去,示意他擦擦疼出來的汗珠子。
    被拆穿的明清元嘴一下就癟了。
    這小兔崽子,能不能別拆他台啊!
    淩燃還真不是拆他台。
    隻是普普通通地關心一下。
    他見竹下俊有話要說,就出門找了醫生。
    被塞了一耳朵夾雜著專業名詞的通用語,雖然聽不太懂,但也大概猜得出,明清元可能真的得好好休息一陣。
    等他再回來,竹下俊和阿德裏安已經走了,病房裏隻剩下來回踱步的楊瓊光和坐在沙發上長籲短歎的薛林遠。
    楊瓊光心裏不好受。
    明清元現在這樣,跟她放任他上場脫不了幹係。
    她心裏愧疚啊!
    但同時也急。
    都這樣了,明清元居然還想去參加大獎賽的總決賽。
    是能任性的嗎?
    他就不能想想自己的身體嗎!
    薛林遠則是愁的。
    同是花滑運動員,咳咳,雖然是曾經的,又同是華國人,看明清元出事,他真的很發愁。
    既替明清元發愁,也替花滑男單的未來擔憂。
    明清元就是撐起花滑男單一片天的頂梁柱,一旦倒了,後果不堪設想。
    病房裏的人各懷心思。
    淩燃推開門走進來,一眼就看見明清元正在苦大仇深地吃他剛才放在小桌上的香蕉。
    見他進來,甚至還下意識藏了下。
    可下一秒,明清元就反應過來了。
    不對啊!他才是師兄!他藏什麽!
    一個十五歲的小孩,他還怵了淩燃怎麽的!
    可事實上,甭管明清元有多麽不承認,他心裏還真沒把淩燃當什麽小孩子。
    你見過哪個小孩子一舉一動都是超出年紀的沉穩鎮定的,又見過哪個小孩子能神色平靜地走到他病床邊,伸手就——
    等等!
    明清元還沒有反應過來,受傷的地方就被兩根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了一下。
    痛苦來得猝不及防。
    他嗷得一嗓子慘叫出來。
    隔壁病房的護士都忍不住探頭看看是不是哪裏在殺豬。
    淩燃下手之前仔細問過醫生,確保這一下隻疼不影響傷勢,見明清元疼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還氣勢洶洶想拿香蕉皮糊他一臉。
    少年果斷後退一步。
    淩燃臉色沉靜,語氣也很平和。
    “明哥,我隻輕輕一碰,你就這麽疼,你還覺得自己能上冰嗎?”
    一臉怒色想製止淩燃的楊瓊光愣了下來,連想攔楊瓊光的薛林遠也停了動作。
    明清元叫痛的聲音更是一下噎住。
    空氣凝滯下來。
    好半天兒,明清元才憋出一句。
    “那我能怎麽辦?”
    他的臉悶在被裏,聲音也悶悶的。
    再抬起眼時,眼尾微微泛紅。
    他吸吸鼻子,臉皺成一團,“可我不上,還有誰上?”
    楊瓊光扭著臉,用力擦了擦發酸的眼。
    薛林遠也低下了頭。
    明清元的比賽經驗再豐富,再是一哥,今年滿打滿算也才二十三歲。
    頂多剛剛大學畢業的年紀。
    其他同齡人可能還在象牙塔裏讀研,他卻已經扛著無數人的期待,在賽場上苦苦撐了那麽多年。
    這其中的苦,沒有誰比有過相同經曆的淩燃更能理解。
    無止境的體力與心理上的煎熬折磨,那些沉甸甸的目光與期待,整個華國男單的希望與未來,先天不足的天賦,哪一樣拿出來,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卻全都被壓在一個人的肩頭。
    苦嗎?
    當然苦。
    可我身上承受了那麽多的熱愛和榮光,這點苦算什麽,難道不是應當的?
    淩燃前世能咬碎牙,硬生生扛到二十五歲才退役,憑的不止是自己對花滑的一腔熱愛和奪金的執念,更有一股為國爭光,撐起男單的使命與責任感。
    華國為什麽沒有那麽多人關注冰雪運動,真的隻是因為華國的維度不高,冰場太少嗎?
    但是,如果華國的花滑男單也能多出幾位像竹下俊,維克多那樣的世界冠軍,站在金字塔頂尖、技術超神的同時,經典節目深入人心,為國家捧回無數的榮譽,能吸引更多的人關注花滑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竹下俊為什麽能沒有後顧之憂地宣布退役,還不是國內因為他掀起花滑的熱衷浪潮,後輩裏人才頻出。
    況且他退役之後也沒閑著,除了冰演,就是在培養花滑的下一代。
    這些道理,淩燃懂,明清元也懂。
    所以明清元才在左手骨折,腿也受傷的情形下堅持打封閉去參加大獎賽的總決賽。
    說到底,華國的男單,太缺人了!
    需要有人時不時翻點水花!
    明清元長出一口氣,短暫頹廢後又擠出個笑臉。
    “好了好了,一個二個都愁眉苦臉的,我是手骨折,又不是腿骨折。如果是腿骨折,你就是打死我,我也站不上冰啊,那還不得真摔成狗!”
    他故意用戲謔的語氣調侃自己,甚至還把淩燃送他的那隻小狗丟起來晃了晃,丟到那隻等身狗狗玩偶的頭上。
    可在場的沒一個買他的帳。
    楊瓊光捏著手機快步走出去,顯然是又去聯係陸覺榮那邊。
    病房裏隻剩下淩燃和薛林遠兩人。
    “明哥,你是一定要上嗎?”
    淩燃問出口的瞬間,其實就已經知道了答案。
    明清元揚了揚眉,“當然。別看楊教說的唬人,離總決賽還有小半個月,我的手是好不了了,但右腿應該沒問題。”
    他自信地笑,“隻要我還沒摔斷腿,就肯定還能滑!”
    淩燃默了默,突然就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跟明清元那麽投緣。
    除去相似的經曆,他跟明清元的心思是一樣一樣的。
    隻要沒摔斷腿,就還能滑。
    哪怕摔斷了腿,隻要骨頭能接得上,隻要還能完成跳躍,他就還能站到冰上。
    少年的眼瞳裏藏著光。
    與明清元的眼裏一模一樣的光。
    或者可以稱之為信念。
    薛林遠在一邊靜靜看著。
    明清元躺在床上,淩燃站在床前。
    他們對視著,不需要交談,似乎就能明白對方的決定。
    外麵難得放了會兒晴,窗外曳斜而進的夕陽光打在他們兩人身上,在年紀相差八歲的青年和少年的衣角袖邊鍍上淡淡的金邊。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一直沒開口的薛林遠也不得不出聲了。
    “你們倆都太任性了。”
    他抽著嘴角,神情有些怪異,像是想哭,又像是在笑。
    他撿起那隻小狗玩偶塞明清元懷裏,“好好養傷,別想這些有的沒的,到時候能上就上,不能上就歇著!”
    轉過頭就大力拍上了淩燃的肩,“還有你,淩燃,比賽前可千萬不要立什麽fg!什麽摔不摔,你們倆都得給我好好的!”
    薛林遠很是語重心長,一副白發老爺爺勸慰年輕人的做派。
    可他現在的年紀其實比明清元也大不了幾歲。
    明清元噗嗤一聲笑出來。
    淩燃眼裏也染上了點笑意。
    病房的沉重被一掃而空。
    淩燃又坐了會兒,才跟薛林遠一起往回走。
    天已經黑透了。
    卻不妨礙他吃過晚飯就直奔冰場。
    阿德裏安居然也在。
    金發少年正專心致誌地死磕自由滑最難的那個三連跳躍,見淩燃過來了,就汗津津地湊了過來。
    鑲了一圈金色睫毛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淩,他還好嗎?”
    淩燃想到臨走時明清元狼吞虎咽地吃著營養餐,簡直好像能吞下一整頭牛的沒心沒肺模樣,就點了點頭。
    阿德裏安立馬就笑了。
    “教練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的。”
    淩燃也沒想到竹下俊跟明清元的關係居然那麽好。
    但這不是他眼下該關心的事。
    淩燃熱了會身,換好冰刀,上了冰。
    阿德裏安明顯是個小話癆,不住想湊過來說什麽。
    可惜淩燃冷著臉,專心致誌地練習。
    他在邊上瞅了一會兒,就委屈巴巴地走了,臨走時還不忘握著拳放狠話。
    “比賽我會很努力的!”
    哪怕淩燃心事重重,都忍不住樂了。
    他露出個粲然的笑,“我也是。”
    他會努力地比賽,努力地拿冠軍,努力地站到高處。
    然後接過明清元的擔子。
    讓華國的男單能真真正正地站起來。
    他會很努力。
    竭盡全力地努力。
    而擺在淩燃麵前,最現實迫切的,就是眼下f國青年大獎賽的分站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