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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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淩燃為什麽在第一天的一大清早就被扣掉了十分, 不光是訓練中心的其他人,就連被分到譚慶長手下的羅泓等人,都撓著腦袋一臉茫然。
怎麽回事, 他們不是才按照譚教的要求, 一起繞著訓練場跑了圈, 怎麽教練就扣了淩燃一個人的分數?
淩燃自己也不明白。
他站在那麵貼滿姓名的白板前,一眼就看見印著自己名字的表格後麵, 用鮮紅字跡寫的大大的,“10”。
數字被寫得龍飛鳳舞,鮮紅鮮紅的, 是整麵白板上唯一的顏色。
非常顯眼,是個人,有眼睛,第一眼就能看見。
才第一天訓練,甚至還是早上, 就被扣了分, 淩燃絕對是整個訓練中心的頭一份。
不少人在附近竊竊私語, 試圖從淩燃的神情上窺探他的心思。
畢竟淩燃在訓練中心已經出了名,大家的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追逐人群裏會發光最閃爍的那個。
這可是青年組的世界冠軍!
居然在第一天就被扣了分!
十分啊, 整整十分!
再扣幾回,淩燃說不定都不能留下來繼續參加集訓。
譚教練下手可真黑!
淩燃會去鬧嗎?
好多人都投來了好奇的目光。
可少年就那麽站著,神情沒什麽變化, 看了一會兒, 就往食堂走。
羅泓在後麵追著, “淩燃, 要不, 要不咱們去問問譚教?”
淩燃搖搖頭, “不用了,先吃飯去。”
他不由得皺了下眉,自己果然還是更喜歡跟薛林遠相處。
這個譚教練真的讓人摸不著頭腦。
淩燃想著想著,心裏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薛林遠一大清早就被譚慶長支了出去,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事實上,薛林遠還真是譚慶長故意支出去的。
但他是心甘情願的。
薛林遠對自己的恩師很信任,再加上昨天夜裏譚慶長把他叫過去,師徒兩個一番促膝長談,薛林遠也覺得,或許將淩燃留在譚教手裏訓上一陣子,對淩燃,對他自己,都會是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沒辦法,淩燃這孩子,說聽話也聽話,說強也是真強。
每次都偷偷加訓,比賽時更是不要命地拔高難度,雖然這些可能會成為他戰勝同組人,拿到金牌的助力,但薛林遠其實心裏一直暗暗擔心著。
他一開始還會為淩燃的拚命而高興,覺得自己簡直是撞了大運,才會撿到這麽個有天賦有毅力的徒弟。
可慢慢的,薛林遠就覺出不是味兒了,淩燃訓練起來,簡直就是不要命,嘴上說著會小心,會愛惜自己,實際上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每次看到淩燃微微變形的右腳腳踝,薛林遠的心就揪著疼。
才十五,就已經有了訓練多年才會落下的毛病,這得有多刻苦,對自己多狠才能到這個程度。
淩燃簡直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在冰上拚命地燃燒自己,隻為了得到一塊金牌。
拚命其實沒錯,但不惜命就是大問題了。
花滑男單的職業生命不算長,但仔細數數也不短,淩燃要是因為拚命再把職業生命縮了水,到時候到哪哭,找誰哭去?
薛林遠想到譚慶長那些語重心長的話,抱緊了自己的背包,眼裏映照著車窗外飛快駛離的風景。
咳咳,不是我不地道,淩燃,加油!
薛林遠果斷摁斷了淩燃打來的電話,還順手給霍聞澤撥了一個。
合格的教練,會在做出決定之後,狠心斬斷徒弟所有的退路。
他把計劃和想法都說給了霍聞澤,就是有把握霍聞澤會答應。
果然,霍聞澤在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就同意了他的打算。
原來早就意識到淩燃的心態可能出了問題的,還真不止是自己一個,薛林遠長長出了一口氣。
希望譚教一次成功吧,薛林遠心虛地把淩燃的電話號碼加入了黑名單。
不能心軟!不能心軟!不能心軟!
薛林遠捂著臉,唉聲又歎氣。
很快又高興起來。
譚慶長這回安排他去接的人,那可是個傳奇。
有點要見到偶像的感覺,薛林遠激動地搓了搓手。
電話怎麽都打不通的淩燃此時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教練已經放手徹底把他丟給了譚慶長。
隻不過電話一直打不通這個事,讓他難得生出一種名之為焦慮的心態。
太久了,薛林遠陪著他太久了,從他第一次站上專業賽場,到他穿書之後再度開始訓練,薛林遠都一直陪著他。
就像是定海神針似的存在。
沒有薛林遠在,淩燃連訓練都很難專心。
於是,上午的訓練還沒有結束,淩燃又被用紅色的筆,扣掉了五分。
一上午就被扣掉了十五分!
即使不在意分數如淩燃,也會在上午訓練結束時,攔住譚慶長,“譚教練,我可以問問,為什麽您會扣掉我那麽多分數嗎?”
明明他的訓練完成得不錯,不是嗎?
其他兩個,即使是羅泓都趕不上他完成的質量和強度。
譚慶長讓他們跑十圈,他就跑二十圈,仰臥起坐讓做五十個,他就做一百個。
足足比別人多了一倍的訓練量,還都是保質保量地完成,沒有一點縮水和含糊,難道這樣還入不了譚慶長的眼?
淩燃不信邪,所以才會攔住譚慶長。
譚慶長慢悠悠地往邊上掃了一眼,其他本來好奇圍觀過來的隊員們就一窩蜂作鳥獸散。
羅泓也一激靈,衝淩燃露出個不好意思的神情,跟著其他人一起跑了。
對不起啊淩燃,不是哥們幾個不講義氣,實在是教練太魔鬼,他們心裏虛。
單間的訓練室裏,就剩下年齡明顯隔輩的兩人。
譚慶長看著目光熠熠,倔強地想要個答案的少年,心裏樂開了花,麵上還是沉著臉色,“為什麽扣掉你這麽多分數,你心裏一點數都沒有嗎?”
淩燃抿了抿唇,因為劇烈運動淌下的汗珠順他的臉頰滑到下頜,癢癢的,但他顧不得擦,語氣篤定,“我的訓練完成得很好。”
在場的,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更努力了。
這點自信,淩燃還是有的。
譚慶長冷哼一聲,“你上午完成了多少訓練?”
淩燃連眼都不眨,“二十圈跑,一百個仰臥起坐,六十個空中大跳,跳繩六百下……”
一連串聽起來就讓人腿酸手酸的訓練被他用毫不在意的語氣報了出來,就好像他隻是喝了杯水,吃了個飯。
譚慶長聽得眉毛都皺了起來,“完成的是這些?”
淩燃點點頭。
譚慶長布置的就是這些,他都是翻倍完成的。
難道還會不滿意?
教練不都應該喜歡更勤奮的學員嗎?
淩燃沒指望讓譚慶長喜歡自己,但最起碼的,他加訓礙著誰了?
難道還能是因為自己私自加訓,譚慶長才會扣掉自己的分數?那也不應該啊,加訓反而扣掉自己更多的分數?
明晃晃的疑惑,不加掩飾地浮現在少年烏亮的眼瞳裏。
譚慶長見這個小兔崽子腰板挺直,滿臉疑惑,絲毫不覺得自己哪裏錯了,再想想薛林遠說的那些話,脾氣就上來了。
當即甩了淩燃一個冷臉,“想不出來自己哪裏錯了就再去想!直到想出來為止!”
譚慶長臉黑著就走了。
一出訓練室就陰雨轉晴。
這小子就是吃硬不吃軟,脾氣強得要命,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好好說話好好勸根本就沒用,非得先狠狠壓他一陣子,再逼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淩燃臉上的疑惑更深了。
不對啊,生氣不應該是自己嗎?
譚慶長生什麽氣啊!
一直不把其他事放在心上的淩燃難得也有點意見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從背包裏拿出毛巾擦了擦臉,又摸出了半天沒看的手機。
薛林遠還沒有回他電話,連個短信都沒有。
真奇怪,薛林遠該不會是故意被支走的吧?
想到這個可能,淩燃背後一僵。
他想了想,又給霍聞澤撥了個電話,結果是對方的助理接的,用很客氣的語氣,告知他霍聞澤在開會,正在討論一個重大的投資項目,近期都會很忙碌。
好像突然就被全世界拋棄的淩燃默了默,總覺得哪裏不太對的樣子。
但他身上的訓練服都被汗水打濕了,還是先去衝個澡換身衣服比較好。
淩燃背起自己的背包,往洗澡間走。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少年還不知道,薛林遠和霍聞澤已經站到了譚慶長那邊。
但眼下,淩燃還是在隔間裏衝著熱水,往後抹了一把被水打濕,黏到額頭上的頭發,透明溫熱的水流就順著他白皙的臉頰一直淌到脖頸裏。
外間隱隱約約的人聲聽得很清晰。
“你們聽說了嗎,淩燃一上午就被扣掉十五分了!整整十五分呢!”
“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才拿到青年組的冠軍嗎?帶他的教練下手這麽黑?”
“肯定是真的啊,我都親眼看見了,整個白板上,就他一個人被扣了分,還是一扣就整整十五分!”
“該不會是做了什麽惹到教練了吧?我聽說那個譚教練脾氣很不好,淩燃可能脾氣也橫,就惹到他了。”
“不會吧,我看淩燃雖然不太愛說話,但是好像脾氣很好的樣子,他那幾個隊員總愛往他邊上湊。如果是真的脾氣不好,他那幾個隊員肯定不會搭理他。我跟j省隊的人在一組,也沒聽他們說淩燃的壞話啊。”
……
淩燃聽了一耳朵關於自己的閑話。
嗯,挺好,起碼現在還有人替自己說話了。
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等洗好了,就換上幹淨衣服往外走。
正在說他閑話的人登時臉就青青白白。
可見淩燃連眼風都沒掃過來一下,就很平靜地走出更衣間,他們相互對對眼色,居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淩燃冷著臉的時候氣場還挺強。”
幾個人麵麵相對,也都把這事擱下了。
比起關心別人,他們更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留在隊裏。
淩燃這麽優秀的運動員,明擺著肯定會被留下的,都會被扣分,他們要是落到譚教練手裏,怕不是死得更慘。
這麽一想,說閑話的心思都沒有了。
能來國家隊集訓的機會多難得啊,說出去腰杆都硬氣,他們又不像淩燃,拿到過a級賽事的金牌,底氣十足,還是得拚了命了去博一個留下的機會。
跟他們一樣想的,還有羅泓。
他今天沒有被扣分,但淩燃那張鮮紅的扣分記錄總是在他眼前來來回回。
這下飯都吃不香了。
等淩燃一回來,就巴巴地湊了上去,“淩燃,譚教說了為什麽會扣你的分數嗎?”
淩燃搖搖頭,把背包擱到桌上,又從床下拉出瑜伽墊和平板,雙腿一劈,穩穩劈開坐到瑜伽墊上,開始看今天打算看完的比賽視頻。
他甚至還拿出了一個筆記本,認真記錄看比賽的要點和體會。
就好像劈得筆直筆直的那兩條腿不是他的一樣。
羅泓看著就覺得腰部往下一涼。
他一直都知道淩燃很卷,訓練起來更是不要命,但也沒想到,淩燃居然這麽卷啊,上午的訓練任務加到他們的一倍不說,中午回來還不休息一下。
怪不得人家能上貝爾曼呢。
羅泓別開眼,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又扭開視線,又忍不住看一眼。
來來回回,連淩燃都發覺了。
“羅哥,怎麽了?”
他看看自己,很正常啊,就是在看比賽啊。
羅泓也不好跟他說,就是看見你劈一字馬,覺得自己的腰和腿都有點疼。
他猶豫一會兒,想勸又不知道怎麽勸。
勸淩燃歇息一會兒嗎?
可勤快和努力又不是錯。
可今天上午的訓練強度那麽高,有好幾次,羅泓累得氣喘籲籲,一轉眼就看見淩燃白著臉,明明都快累到虛脫,還硬生生咬牙堅持下來。
就不累嗎?
就不能休息一會嗎?
你又不是鐵打的人。
羅泓心裏堵著話,但他嘴笨,又覺得勸淩燃別練習放鬆一會的這種話說出來很奇怪,憋紅了臉,還是忍了下來。
淩燃自顧自地完成中午的拉伸,才終於打算休息一會兒。
可他才躺下沒多久,手機就嗡得震動了一聲。
又困又累,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的少年勉強睜開眼,就看見薛林遠三個字。
他一下坐了起來,點開了薛林遠的短信。
隻有寥寥幾句話。
“譚教人很好,他其實很欣賞你,你好好聽他的話,我過幾天就帶著驚喜回去看你!加油!”
薛林遠到底還是忍不住,哪怕心裏再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不能心軟,還是忍不住把淩燃從黑名單裏放出來,發了這麽一條鼓勁兒的短信。
發完就後悔了,又麻溜心虛地把淩燃拉黑。
短短幾行字,淩燃看了好幾遍,這才覺得心裏不上不下卡著的那口氣稍稍落了下去。
薛林遠就像是他在這個陌生世界裏的錨點。
船有了錨點才能在瞬息萬變的大海上停泊,而自己有了薛教這個錨點,才會有一種自己還是淩燃的感覺。
淩燃摩挲著手機屏幕,黑下去的屏幕就印出一個淺淺的笑臉。
但對於薛林遠的話,他其實是不太相信的。
譚慶長真的欣賞他,為什麽還要一直狠扣他的分數。
那可是整整十五分。
如果最後不及格,依著陸覺榮一口唾沫一個釘,眼裏堅決不揉沙子的性情,說不定真的要毫不留情地把自己趕走。
正想著,手機又嗡嗡震動起來。
是霍聞澤的電話。
淩燃趕緊下床,推開門往走廊裏走。
“聞澤哥,”他輕輕呼吸,不知道霍聞澤明明很忙,為什麽突然給自己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安靜,似乎是在室內。
“阿燃,最近在集訓中心還適應嗎?”
他明明昨天才到集訓中心啊?
淩燃有點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應,“還好,薛教今天出去了,安排的新教練對我很上心。”
是很上心,上心到上來就扣他十五分。
霍聞澤輕笑了一聲,“很辛苦吧?”
“也還好,”淩燃點點頭,才反應過來,霍聞澤其實看不到,就加了一句,“跟平時訓練的強度差不多。”
他早就習慣了,也不覺得苦。
從f國戰失利後,他為了備戰總決賽,可比這苦得多,是半夜驚醒都要去健身房加訓的程度。
霍聞澤頓了頓,“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拿到金牌固然好,但你的人生並不是隻有拿到金牌這一件事。”
可他就是為了拿到金牌,才會穿進書裏。
淩燃默了默,還是嗯了一聲。
霍聞澤一聽,就能猜到電話那邊的少年肯定又是一副垂著眼,長長的睫毛搭在眼瞼上,看上去就很乖巧很恬靜很聽話的樣子,其實心裏卻早就打定了主意。
是得讓他的新教練掰掰這個牛脾氣。
霍聞澤對薛林遠的話更讚同幾分,又交待了幾句,就掛斷了電話。
淩燃靠著走廊牆壁上冰涼涼的瓷磚,微微仰起頭,看著走廊裏掛著的大燈。
跟冰場的鋼鐵骨架上懸著的一般無二,大概是采購的人嫌麻煩,幹脆裝得都一模一樣的燈。
白花花的,很明亮,又很冰冷。
就像是冰場的溫度。
他知道霍聞澤沒有說完的話意。
霍聞澤想勸自己,不要執著於金牌,更多地去享受挑戰和比賽的過程。
但真的能做到嗎?
少年用手捂了下臉,神色反而越發堅定。
他是真的很想拿到所有的金牌。
明清元的情況,即使他自己不說,淩燃也能猜到,這位現役的一哥大概熬不了多長時間了。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淩燃一閉眼,仿佛就能看見漫天即將壓下的密布烏雲。
這是華國男單的deade。
一旦明清元倒下,以華國現在的男單儲備,隻怕是連一場國際賽事成年組的自由滑都進不去!
到時候,原本不多的冰迷一定會流失,國內冰雪圈更是唱衰一片。
且不說夏正天剛剛起步的冰刀廠一定會被卷土重來的ir壓倒,就連普通的冰雪俱樂部都會流失大批客源。
原本,俱樂部就是吸收大量退役運動員的去處,這一下,又不知有多少運動員會流離失業。花滑圈的運動員雖然相對家境不錯,但在街頭賣藝的運動員,又不是第一次在報道裏出現過,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
淩燃不缺錢,但他的那點錢,比起這個巨大的缺口,絕對是杯水車薪。
所以淩燃總覺得,有什麽在背後推著他走。
他自己也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雖然這個負擔,沒有人逼他,是他自己強行加諸到自己身上的,但這就是殘酷且可預見的現實。
在拿到大獎賽總決賽的冠軍之後,短暫的滿足和高興過後,淩燃就開始思考起這些現實的問題。
他不是真正的十五歲小孩,在這具青澀稚嫩的身體裏,裝得是二十五歲的靈魂。
二十五歲,扛起多年男單大旗的淩燃深深知道,花滑男單這個弱勢項目的一哥倒下,到底意味著什麽,要不然他前世也不會打著一針針封閉,也要強行上場。
淩燃靠著牆,想了一會兒,就往宿舍走。
微微變形的細瘦腳踝沒有襪子的遮擋,一晃一晃白得紮眼。
思考這些太遙遠,他目前更迫切的,是如何留在國家隊,如何提升自己的技術水平。
而這一切的基礎,就是找到譚教練之所以扣掉自己分數的原因。
少年皺著臉,難得顯出幾分與身體年紀相符的糾結與為難。
譚教練,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學生呢?
難道是自己還不夠努力?
還是第一天見麵就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應該不至於吧,淩燃憑借自己的直覺覺得譚慶長並不是一個會計較細節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會點名要帶自己了。
淩燃躺在床上反複思量,也意識到自己可能因為習慣薛林遠那種溫和包容式的教導,對譚慶長這種偏嚴苛的教導方式其實隱隱有些抵觸。
不該是這樣的。
淩燃想到自己前世剛剛接觸到花滑,那時候薛林遠還沒有挑中他,他沒有錢,沒有家人的支持,隻能在幫忙的俱樂部裏偷偷摸摸地學習,再在客人少時才敢上冰試試。
即使後來被俱樂部相中,也是隨大流跟好幾個同伴一起學,時不時就換教練,看見同齡人有專屬教練的教導,暗地裏羨慕得無數次紅了眼。
那時候他是怎麽想的?
隻要有教練願意帶他,他一定什麽都聽教練的。
那為什麽現在譚慶長點名要教自己,自己反而會心生抵觸。
明明自己也承認,自己的理論經驗其實還有不足,不是嗎?
一上午辛苦訓練的勞累慢慢湧了上來,淩燃強行清空腦海裏亂糟糟的想法,用力閉上了眼。
不管怎麽樣,先休息,下午才能有體力繼續訓練。
上午練了一上午的體能,包括淩燃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下午應該是要上冰訓練,可一覺睡醒,就發現小群裏多了條語音。
點開,就是譚慶長中氣十足的東北腔。
“兩點半在三樓訓練館集合!遲到的罰跑十圈!”
三樓訓練館,是陸地訓練館。
淩燃皺了皺眉,他們已經練了一上午體能了,還不上冰嗎?
但譚慶長發了話,所有的隊員還是準時在三樓訓練館集合。
原本還有點擁擠的訓練館空空落落的,上午還在這裏跟他們一起訓練的其他人都已經去上了冰,樓底下甚至能聽見他們在冰上嘰嘰喳喳的聲音。
就連一貫不吭聲的羅泓臉上都帶出了點羨慕。
譚慶長在三個隊員麵前溜達了一圈又一圈。
除了羅泓和淩燃,他還挑了一個選手,一個叫焦豫,都是相對而言比較沉默話少的。
陸覺榮知道的時候,還打趣道,整個隊除了譚老自個兒,就沒幾個高聲的,一屋子訓練說不定都沒什麽大動靜。
三個小隊員充分發揮了自己沉默的本性,以至於譚慶長都開始有點猶豫,自己當時是不是該挑個活蹦亂跳的,這三個站一排,跟啞巴似的,自己訓話都沒什麽存在感。
被三雙眼睛巴巴地看著,原本打算訓兩句的譚慶長都有點不自在了。
他咳了咳,“都先去跑跑台階熱熱身,我請了個舞蹈老師來,一會你們跟著她練舞蹈。”
就這?
練舞?不是上冰?
三雙眼睛齊刷刷地低下去。
那叫一個低落。
譚慶長忍著笑,背著手走出去。
他就是故意的,上冰上冰,一個個天天就想上冰,陸地訓練的火候都沒到家呢,上什麽冰,這股子急躁性子不磨磨,以後能有什麽出息。
尤其是淩燃,一看就是速成出來的,身上的肌肉群都沒發育好,之前能蹦出來三周還沒有受過重傷,絕對有運氣的成分在裏麵。
就這,還想上冰?
譚慶長黑了臉,又想把遠在火車上的薛林遠揪回來,要是這根好苗子讓薛林遠謔謔廢了,他非廢了薛林遠不可!
羅泓苦著臉,“我還以為下午可以上冰,沒想到居然是練舞。”
華國男單弱勢,又是p分沙漠,主流的訓練觀點還是以跳躍等容易拿分的硬技術為主,羅泓在j省隊的時候,雖然也有舞蹈老師教,但相對耗時很少。
聽譚教的話音,怕是要狠抓他們的舞蹈功底了。
練舞其實是個基本功。
花滑別名冰上芭蕾,注重的不止是力量還有美,事實上,在與華國相鄰的e國,那邊的運動員都是打小就學芭蕾的。
甚至e國曾經的傳奇,被稱之為皇的那個運動員,年輕時候好險被選去芭蕾舞團。
淩燃倒也不排斥練舞,隻不過他更想上冰。
如果真的可以,淩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長在冰上。
可他中午才下定決心,要壓著自己的性子聽譚教的話,自然不會有別的意見。
三個隊員沿著樓梯跑,不時就聽見樓下冰場上的聲音。
“唰——”這是有人在滑行。
“唰!”應該是有人在練跳躍。
“怦!”這是哪個倒黴蛋摔了撞擋板上了吧?
三個人心裏都癢癢,相互對視一眼。
好不容易活動開筋骨,舞蹈室裏,一個溫雅美麗的中年女性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她大約四十,美貌沒有被歲月剝奪,隻有眼角的細紋才會暴露出她的真實年紀,卻讓這份美麗變得更加優雅。
淩燃瞳孔一縮,就認出了來人。
沒想到譚慶長一出手就請來了這麽大人物。
曾經國際芭蕾舞團的首席,也是唯一一位以華國人的身份成為首席的時靈珊女士。
淩燃業餘也會看一些舞蹈類的視頻,試圖提升自己的藝術鑒賞能力和表現力,時女士的視頻,他就不止一次看過,很美,也很有自己的風格,煥發著生命力。
羅泓和焦豫顯然不認識來人,但也不妨礙這兩個乖乖仔認真聽話。
時靈珊的目光滑過羅泓和焦豫,落在了淩燃臉上時,不由自主地被驚豔了一下。
這孩子生得也太好了些。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淩燃,不由得有點歎息,這麽個好苗子,身材纖細手腿修長,就應該送來學舞蹈!
不過花滑也不錯。
時女士攏了攏披肩,開始了今天的教學,“我叫時靈珊,是你們譚教請我來指導你們的舞蹈教學,從今天起,你們每天下午都要跟著我學習舞蹈……”
每天下午?
淩燃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登時就有點懵。
舞蹈功底是很重要,但需要每天下午嗎?那還上不上冰?
他心裏暈乎乎的,難免就有點跑神,被看似溫和的時女士拿教鞭指點了好幾下。
一點都不客氣地敲在了錯誤的位置。
用詞也很不客氣,像羅泓那種臉皮薄的,分分鍾就紅了臉。
嗯,淩燃終於知道時女士為什麽會被譚教練請來了,原來他們都是暴脾氣,隻不過譚教的暴脾氣顯露在臉上,時女士的暴脾氣隻有在他們做錯動作時才會爆發。
一下午的辛苦,一點也不比上午輕鬆。
等終於坐到食堂吃飯的時候,羅泓苦著臉,話都變多了。
“我寧願繞著跑二十圈,啊不,跑三十圈,都不想去上舞蹈課了。時老師說我跳得簡直像青蛙……但我總覺得,她其實是想說我像癩蟲合蟆,還是想吃天鵝的那種!”
他羨慕地看向淩燃,“你是不是學過很久的芭蕾啊,我看時老師看著你的時候總在點頭。”
淩燃點點頭,算是默認。
上輩子學過好幾年,這輩子的身體小時候就學過,加起來真的很多年了。
不過時靈珊教他們的,還真不是現在主流的芭蕾舞曲,像天鵝湖,胡桃夾子之類的,她似乎偏愛尼金斯基,上來就放了牧神的午後,春之祭,玫瑰精靈之類的視頻給他們看。
尼金斯基被譽為“舞蹈之神”,是芭蕾舞史上難得一見的天才,可惜還不到三十就因為精神失常進了精神病院。
說起來,尼金斯基對舞蹈的理解,淩燃很是讚同。
尼金斯基曾說過任何動作,哪怕是癲狂淩亂,普世價值上認為沒有美感的動作,隻要能夠表達出節目的內容,就都可以應用在作品之中。但前提是,這些動作必須基於某種技巧體係,而不能是隨意編排。
這不就跟花滑一樣嗎。
追求更高的技術分和更高的節目內容分,或許並不一定相駁斥,隻是需要更好的融合點。
淩燃出著神,完全沒發現不遠處有人在打量他。
譚慶長跟時靈珊正站在一起。
說起來可能有人不信,但他們的確是有點親戚關係,時靈珊的遠房表姐就是譚慶長的愛人,論起來,她還得喊譚慶長一聲姐夫。
“姐夫,這三個裏麵,我猜你是為了淩燃才想重回國家隊的吧?”
譚慶長點點頭,“底子摸得怎麽樣?”
時靈珊含蓄地笑了笑,“天賦不錯,也有底子,你要是不要,我就領回我們舞團去,說不定也有個進步。”
譚慶長登時就吹胡子瞪眼的,“想都別想,我這輩子就打算再帶這麽一個關門弟子了!”
時靈珊抿唇笑笑,“我瞧著他對你可不見得服氣,在我的舞蹈課上也總是跑神,這個孩子似乎很有自己的主意。”
“總得磨合磨合,”譚慶長很淡定,他連秦安山那個強脾氣都收得住,更何況淩燃。
他之所以願意回來接手淩燃,就是在他身上看見了秦安山的影子。
一模一樣的優越天賦,一模一樣的強烈勝負欲,以及一模一樣的強脾氣。
隻是這一次,他絕不會讓悲劇重演,他一定要把淩燃安安穩穩地送上全世界最閃亮的賽場,讓他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彩。
譚慶長想到已經折戟的得意弟子,心裏微微歎口氣。
“我需要時間組建團隊,在此之前,是絕對不會讓淩燃上冰的,他把自己逼得太緊,我非得鬆鬆他身上那根弦兒不可。一天天的,年紀不大,心思倒重,不處理好,哪天一不留神就得在冰上摔出個好歹!”
譚慶長摸出手機,給薛林遠打電話詢問進度。
其實論理說,譚慶長這麽大包大攬,是有些不地道。
淩燃畢竟是薛林遠自己從犄角旮旯裏撿出來的好苗子,甚至已經在國際賽場上初綻光芒,假以時日,必定能成大器。
到時候連帶著薛林遠這個教練的身價都會水漲船高。
譚慶長冷不丁這麽插一杠子,無異於搶功,是個人就該有意見。
可薛林遠還真是心甘情願的。
事實上,譚慶長會出山,也有他的一份力在。
花滑比賽,最精彩的不過是運動員站上冰麵,表演節目的那短短幾分鍾。
可背後要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根本就無法計量。
單單他一個年輕沒什麽經驗的教練,難免左支右絀。
不說別的,國際滑聯每個賽季都會出新的技術手冊,對裁判打分做出新的規定,國際上層出不窮的新運動員更是數不勝數,對手的優缺點總得研究研究吧?
這些都是需要運動員背後的團隊提供支持的。
如何修改編排節目,在藝術性得以保留的基礎上極可能地提高分值;如何變動係統的訓練方案,提升運動員某一弱勢的水平,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腦力。
淩燃如果一直在青年組打轉還好,薛林遠勉勉強強還能湊合應付,但如果他將來升進成年組,那個遍地大神敵手的地界,薛林遠這點腦漿就不夠用了。
前世的薛林遠早已成名,自帶了團隊。
現在的年輕薛教隻能在私底下聯係陸覺榮,詳細說了自己的擔心。
陸覺榮拍拍胸脯,說他來想辦法,沒想到一眨眼就替他請出了譚慶長。
且不說譚慶長的能力薛林遠心裏有數。
就算是譚慶長年紀大了,人脈也還在,替淩燃攢出一個高水準的團隊,絕對不是問題,有些事錢解決不了,譚老一出麵,肯定能馬到成功。
薛林遠有點心酸,但總體來說還是高興的。
淩燃毫無保留地信任他,他當然要替自己的寶貝徒弟爭取到最好的一切!
不說別的,薛林遠站在一戶小院外準備敲門的時候,想到裏麵是誰,就忍不住嘿嘿地傻笑起來。
剛好這時候譚慶長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連忙接通,“喂,譚教,我已經到了,現在正要敲門……誒誒,您放心,我就是磨,也得把他給磨去h市!”
薛林遠掛了電話,搓了搓手,上前摁響了門鈴。
一眨眼,就過去了兩三天,淩燃別說上冰了,連摸摸冰都是奢侈。
他一如既往地按照譚慶長規定的兩倍完成自己的訓練量,可譚慶長硬是又扣掉了他整整二十分的基礎分。
怎麽回事?
淩燃看著自己被扣掉三十五分的表格,整個人在風裏淩亂。
再扣掉五分,低於六十的及格分,他說不定都不能留在國家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