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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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燃不知道霍聞澤是怎麽回事, 隻是直覺這樣的冷臉,上次奧運會的表演滑後好像就見過。
    就挺莫名其妙的。
    他還在應對記者的提問,也沒心思多想,接過麥克風時露出一個標準溫和的笑, 就看向了身邊的青年, 剛剛好與之對視。
    “是的, 我們在賽場是對手,但在生活中一直都是很好的朋友。阿洛伊斯幫助過我很多次,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們可以一直是朋友。”
    阿洛伊斯也被塞了個話筒,他看到了少年眼裏的真摯,心裏一軟, 不受控製地上手摸了摸少年的發頂。
    這麽多記者在場,淩燃躲都不好躲。
    好在阿洛伊斯的動作很輕, 一觸即離, 似乎隻是碰了碰發梢就很快鬆開,隻虛虛搭著,是完全不想讓他有被冒犯感覺的小心程度。
    淩燃也就覺得還好, 唇畔的笑容弧度都沒有變一下。
    這樣難得一見的溫馨場景,瞬間就讓在場的攝影師眼前一亮,按動快門瘋狂抓拍下來。
    “原來淩和阿洛伊斯的友誼這麽深厚的嗎?”有人不由自主地感慨了句。
    要知道,淩雖然年紀小,眉眼彎彎地笑起來的時候也很可愛, 但他到底是如今花滑男單的第一人。
    能在萬眾矚目的賽場上盡情展示自己實力的人, 心智絕非常人能比, 自然也有一顆強大的心髒。
    別看網友們嘴上花花, 天天嚷嚷著燃燃, 想抱,想rua,想摸摸這種話,真到了淩燃的麵前,有幾個敢動手的。
    怕是都得被少年本人自帶的凜然氣場鎮住,說句話都得琢磨半天,就跟淩燃的那些同班同學一樣。
    至少季馨月每回跟淩燃搭話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左思右想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氣質太過出眾的人,自然而然地就會給人一種從人群中同穎而出,獨自發光的感覺。
    用華國話說,就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所以阿洛伊斯伸手摸少年的腦袋時,居然沒有被拒絕,這樣的場景不能更罕見!
    記者們還在嘖嘖稱奇,就聽見阿洛伊斯溫聲道,“淩還在青年組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等到真正見麵了解之後,更是被他的性格和為人所吸引,一直發自內心地把他當做親人對待。
    淩很真誠,也很努力,還擁有著卓絕過人的天賦和打動人心的能力,他一定會為觀眾們帶來更多更好的節目。我很看好他,也會一直支持他,以一個自以為兄長的身份。”
    阿洛伊斯笑笑,加了個期限,“在我的有生之年。”
    青年說得很動情,那雙藍灰色的眸子裏盛滿溫柔慈和的光。
    淩燃看了他一眼,整個人都有點愣住。
    他是真沒想到,阿洛伊斯居然會把自己看得這樣重。
    阿洛伊斯不久就要進入滑聯工作,卻在記者會上公開維護自己這個被滑聯針對的人,以他的穩重周全,能做到這樣,怎麽可能不清楚自己可能會麵對什麽樣的孤立與排斥。
    但他還是做了。
    這樣的深厚情誼,突如其來地擺在自己麵前,淩燃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
    那雙漆黑透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著青年。
    阿洛伊斯卻沒有要他回複的意思,把話筒一擱,就示意記者們可以問下一個問題了。
    但在場的記者們已經驚呆了。
    親人,兄長,有生之年?
    在阿洛伊斯的心裏,居然把淩放到了這麽重的位置嗎?
    等反應過來之後,很多記者都下意識地咽了下口水。
    作為媒體人,他們的嗅覺都敏銳得很,早就知道了昨天夜裏的網絡罵戰,稍微一琢磨,就猜到了阿洛伊斯會這樣說的原因。
    這是在為淩燃站台和拉好感吧?
    “哦,天呐,阿洛伊斯真的是把淩當親弟弟對待!”
    有人小聲驚呼。
    不少人都是這樣想的,在線觀看這場記者會直播的網友直接就在彈幕上嗑得要死要活。
    “這是什麽感天動地的友誼兄弟情!阿洛伊斯也太喜歡淩燃了吧。”
    “燃神的團寵人設屹立不倒!”
    “大家都好愛燃燃。哈哈哈,誰還記得燃燃還有個正兒八經的兄長,而且我剛剛好像在鏡頭裏看見他了,好想采訪采訪霍先生現在的心情哈哈哈,燃燃快要被阿洛伊斯當著全世界媒體的麵拐跑了!”
    霍聞澤現在的心情當然就是非常的不好。
    準確來說就是很不好。
    但記者會還沒有結束,他就是心裏再有什麽想法,也不能表露出來,隻是掀起眼皮靜靜地看了阿洛伊斯一眼。
    濃密的睫毛再垂落下去,就擋住了眼裏的思緒。
    青年靜靜地立在淩燃的教練團隊裏,跟其他人狀似沒什麽不同,可身上散發出的冷氣卻是讓薛林遠這個有點遲鈍的人都感受出來了。
    前麵的記者還在提問,“淩,你已經成功拿到了本賽季所有的金牌,還有什麽覺得遺憾的事情嗎?”
    少年娓娓道來的清朗嗓音從哢嚓哢嚓的快門聲裏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有。最遺憾的應該是這一次的世錦賽,大家都出了些意外狀況……”
    中規中矩的淩燃式回答。
    應該不能出錯。
    薛林遠這才抽出幾分心神看向身邊人,越看心裏越感慨。
    毫無疑問,用霍老爺子那一代的老話來說,霍聞澤其實是個頂漂亮的青年。
    身量高大,眉眼鋒銳,鼻梁又高又挺,看上去英俊又內斂。
    還很年輕,今年也才二十六,擱普通家庭裏,說不定研究生才畢業一年,要是繼續讀博的話可能還沒有畢業。
    但這氣場怎麽就那麽懾人呢。
    薛林遠第無數次感慨,但他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團隊裏的人早就有了共識:霍聞澤這人,太冷,也就跟淩燃說話的時候才能軟和點,有點人氣,偶爾還會露出幾個罕見的笑。
    等淩燃自己去問好了。
    薛林遠心裏的算盤打得劈啪響。
    等記者會一結束,就圍了上去。
    淩燃正在跟阿洛伊斯告別。
    “謝謝你,阿洛伊斯。”
    淩燃後半程一直在回答記者的問題,卻也一直分出心神在想阿洛伊斯的話,卻怎麽也想不出來,自己該說些什麽,才能回報這份沉甸甸的友誼。
    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沒為阿洛伊斯做過什麽事,這樣的愛護和支持,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思來想去,也隻能這樣簡單地道了謝,然後將這份情誼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阿洛伊斯看著少年認真的樣子,不由失笑,“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
    淩燃不解地抬起了眼。
    阿洛伊斯也沒多解釋,反而拍了拍他的肩,“等回了國,我會正式宣布退役,以後見麵的時機就少了。淩,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一直保持聯係。”
    淩燃點了下頭,篤定道,“會的。”
    他的朋友不多,但認定了的,就會一直是朋友。
    阿洛伊斯卻略顯傷感地歎了口氣,顯然並不是很有信心。
    淩燃頓了頓,主動道,“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這話可驚到了阿洛伊斯了。
    素來都是他給淩燃打電話,居然也有淩燃說要給他打電話的一天?
    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阿洛伊斯的眉梢連著跳了好幾下,就挑成了愉悅的弧度,“那我可就等著你的電話了。”
    他這樣話說到一半,乍一聽甚至讓人有所遐想。
    淩燃當然不會多想。
    朋友間打打電話很正常,他也不是用善意的謊言安慰對方。
    而是認真地覺得,阿洛伊斯一看就是心情很不好,如果自己有時間的話,打幾通電話能讓他心情好起來,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尤其是對比阿洛伊斯剛剛維護自己的那些話。
    但這話聽在有心人耳中,就不是那回事了。
    霍聞澤腳步一頓,若無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袖扣,淡淡一笑,“中午了,我做東,請大家吃飯怎麽樣?”
    阿洛伊斯對這位冷肅英俊的青年也有印象,知道他是淩燃的某位親人,聞言就擺擺手,“我定了下午的機票,馬上就要回去收拾東西。”
    “這麽快嗎?”淩燃訝異道。
    阿洛伊斯笑著搖頭,“告別總是傷感的,我不喜歡告別,還是早點離開的好。入職滑聯那邊也有程序要跑,冰協那邊的運動員身份也要注銷,很多事情要做,我希望自己還能趕上擬定下個賽季規則的新草案會議。”
    說到新規則,阿洛伊斯的臉色一下嚴肅起來。
    淩燃也知道其中的重要性,就沒有再留人。
    他想了想,鄭重道,“一路順風。”
    滑聯的腐朽是沉屙,改變滑聯的路並沒有那麽好走,阿洛伊斯這一去,前路晦暗不明,隻怕並不比在競技場上輕鬆多少。
    但這份勇氣,淩燃還是很佩服的。
    也是真心希望阿洛伊斯真的能成功。
    阿洛伊斯笑著點頭,“謝謝你的祝福。”
    他再度歎了口氣。
    然後這位素來溫和紳士的青年就動作輕柔地擁抱了少年一下,眼神堅定,“淩,我一定會成功的。”
    這是他下半輩子為之奮鬥的目標。
    是他唯一能為拯救一直深愛著的花滑所能做出的全部努力。
    他一定會成功。
    他也必須成功。
    阿洛伊斯已經做好了一切的準備。
    淩燃靜默了下,也回抱了對方,“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阿洛伊斯笑逐顏開。
    他鬆開了手,紳士優雅地行了一個古老貴族的西方告別禮,“那就請你等待著我的好消息吧。”
    青年頓了頓,想到剛才記者會上話,笑了笑又道,“你也會有新的對手,遠不止是冰麵上的,淩,我也相信你一定能成功戰勝他們。”
    阿洛伊斯頭也不回地走了。
    背影堅定又寂寥。
    淩燃看了一會兒,也在心裏歎了口氣。
    “很難過嗎?”
    略低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
    淩燃回過頭,就發現霍聞澤不知不覺已經站到了離自己很近的位置,眼尾低斂著,看不出什麽情緒。
    少年搖搖頭,“也還好。”
    阿洛伊斯是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去了,走的時候也是信心滿滿,沒什麽可難過的。
    他四下找其他人,“聞澤哥,薛教他們呢?”
    霍聞澤站著不動,望著少年,“我讓他們先離開了。”
    淩燃輕輕眨了下眼,像是不理解對方為什麽要這麽做。
    霍聞澤看著少年略顯茫然的神情,在心裏歎了口氣,“先去吃飯。”
    淩燃點了點頭,“好。”
    少年在除比賽和學業之外的其他事上都很好說話。
    霍聞澤開了車來,就停在地下停車場。
    加上同阿洛伊斯的告別,他們是等了好一會兒才走的,這會兒記者都已經散去,工作人員則還在忙著記者會的收尾工作,一路上都冷冷清清的,沒有什麽人。
    隻有他們倆的影子一前一後疊合在一起。
    一路上,淩燃甚至能抽出心神分辨出兩種不同的腳步聲,他的,還有霍聞澤的。
    淩燃自己經曆過嚴苛的體態矯正,習慣了偏輕盈的收束姿態,連走路的腳步聲都是偏輕的。
    但霍聞澤顯然更習慣大步流星式的走法,腳步聲落拓沉穩,很有節奏地回蕩在空曠的停車場裏。
    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對比很強烈,但剛剛好應和上的節奏聲聽起來卻很協調和悅耳。
    淩燃恍惚一下,突然就想不起來,自己是什麽時候跟霍聞澤親近起來的。
    明明自己剛剛穿書過來,在霍家祖宅的那場壽宴上,還能明顯感覺到,霍聞澤對自己並沒有多少好感。
    而且原身的記憶裏對這個所謂的大哥也沒什麽印象。
    隻能說世事真的很難捉摸。
    淩燃從前也從來沒想到過自己現在會交上那麽多朋友。
    畢竟自己的性子無聊又沉悶,除了訓練就是學習,不會說俏皮的漂亮話,也不會主動跟朋友們聊天打電話維係感情。
    能收獲這麽多真心朋友,真的是一件非常匪夷所思,又很值得高興的事情。
    前世的自己壓根就沒交上過什麽朋友。
    當然了,也可能是因為前世的自己一頭紮在訓練裏,對外界和他人完全不聞不問的緣故。
    少年已經坐到了副駕駛的位置上,正天馬行空地想著,就被高大的陰影壓了過來,“在想什麽?”
    淩燃渾身一僵,然後就聽見安全帶被抽出咻得一聲和卡扣哢噠鎖緊的聲音。
    他摸摸已經扣好的安全帶,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好久沒坐副駕駛了,居然都會忘記扣安全帶這種必要手續。
    心裏想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少年隨口道,“在想阿洛伊斯他們。”
    在淩燃看不見的陰影裏,青年手背上的青筋都跳了一跳,卻隻是神色如常地應了聲,然後一腳油門就開了出去。
    “這輛車速度好快。”
    淩燃被慣性撞得在椅背上後仰一下,眼睫都跟著顫了下。
    霍聞澤深深吸氣呼吸,才放慢了速度。
    “一會到房間之後,我們談談。”
    寧嘉澤說過的那些話在青年腦海中浮浮沉沉,再考慮到淩燃的年紀和心性——
    霍聞澤覺得自己很有必要開誠布公地跟淩燃好好談一次。
    淩燃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對上的幾次冷臉,也點了點頭。
    有些事,還是說開了比較好。
    他雖然知道霍聞澤是真心實意地待自己好,卻也不想總是一頭霧水地猜測對方的想法。那樣太累,也不是長久的相處之道。
    無論是朋友,還是親人,都要坦誠些才好。
    黑色的邁巴赫像離弦的箭一樣飛馳在馬路上。
    沒多大會兒,就到了霍聞澤定好的地方。
    是一個中式庭院。
    來迎接他們的人也是一對華國夫妻。
    淩燃不知道霍聞澤是怎麽能在r國也找到這樣的地點,但不得不說,比起r式榻榻米和料理,他還是更喜歡華國的風格和口味。
    他跟著霍聞澤進去。
    對方似乎來過這裏好幾次,熟門熟路地領著他走過小橋流水,青磚石階的庭院,就進入到一間大開間式的小廳裏。
    “還是之前定好的菜。”
    霍聞澤簡單地說了句,就把西裝外套脫掉掛在屋角的衣架上。
    很熟稔的樣子,很放鬆的狀態。
    “聞澤哥之前來過這裏嗎?”
    淩燃不由地好奇。
    霍聞澤就點了下頭,替淩燃拉開了椅子,“之前在這邊有一個項目,曾經待過很長一段時間。我吃不慣r國菜,有一次會議結束合作方請客照顧我的喜好來了這裏,就記住了位置。”
    他的語氣很輕鬆。
    但淩燃腦補一下,就可以想象到其中的不容易。
    他自己就是一年有半年都經常在外麵跑,也吃不慣國外的飲食,但隊裏又不可能每一次都特別地給他們準備小灶,早些時候基本上都還是客隨主便在賽方提供的餐廳裏湊合吃點。
    e國甜膩膩的粥,f國酸唧唧的乳酪,都是讓他避之不及的所在。
    也就是後來霍聞澤發覺到這個問題,專門安排了人隨行負責他的營養餐提供,才解決了這個大難題。
    原來是聞澤哥自己就吃過這樣的苦。
    淩燃指尖輕輕跳躍一下,望向對麵青年,剛想說謝,就想到之前霍聞澤三令五申不許他總說謝,隻能把到嘴邊的話咽下去,微微露出了個笑。
    很幹淨,很純粹的笑臉。
    看得霍聞澤眼裏的神色都柔和了幾分。
    但正事還是要說的。
    他把倒好的白開水推到淩燃麵前,“你和阿洛伊斯的關係很好嗎?”
    淩燃雙手接過,聞言露出點意外的神色。
    但還是如實答道,“他是我很好的朋友。”
    霍聞澤追問,“有多好?”
    淩燃一頭霧水,“……很親近的那種?”
    霍聞澤呼吸都頓了下,眉毛直接就擰了起來,“親近到他都可以隨意揉你頭發,擁抱你的那種嗎?”
    這話問得就感覺怪怪的。
    競技運動裏,來自朋友,對手的擁抱往往有安慰,鼓勵,慶祝的意味,很常見,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的常見。
    即使淩燃不喜歡跟人有很多身體接觸,也不能拒絕這樣的表達方式。
    淩燃微微皺了眉,“聞澤哥,你想問什麽?”
    少年語氣裏的抗拒味道很濃。
    顯然這樣觸及私人領域的追問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霍聞澤的手挪到膝上攥緊到發白,盡量控製著自己的語氣。
    “我前兩天見了寧嘉澤,一起吃過了飯。”
    這個話題轉移得猝不及防。
    淩燃目光裏流露出一絲詫異,但還是靜靜聽霍聞澤繼續說下去。
    “你知道……你知道阿洛伊斯從前的事嗎?”
    霍聞澤收束著語氣,字字句句都放得很慢,像是在顧及少年的感受和心情。
    淩燃愣了愣,聽得有點雲裏霧裏。
    “什麽事?”
    霍聞澤盯著他不說話。
    淩燃不太適應這種奇怪的情形,眉心都跳了下,“聞澤哥,我還是習慣你有話直說。”
    霍聞澤的回應則是靜默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就像是在確認他是不是說的真心話。
    淩燃還是頭一次麵對這種陣仗。
    但這種目光實在讓人不舒服,他也不是什麽脾氣都沒有的麵團人,即使對方是霍聞澤,他也不會一味地溫和順從。
    少年的眉宇漸漸皺了起來。
    霍聞澤站起身,走過來,輕輕將手搭在少年肩上。
    這樣的舉動,安撫意味很重,
    淩燃愣了一下,也顧不得別扭了,實在不明白霍聞澤到底唱得哪一出。
    霍聞澤卻是給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才艱難出口,“阿洛伊斯他喜歡的應該是男人。”
    這是寧嘉澤前天吃飯時無意提起的,說是他曾經在網上看到過這個新聞,甚至還看到過阿洛伊斯跟某個青年親密擁抱的照片。
    淩燃:“……”
    他還真沒想到霍聞澤要跟自己說的是這個事。
    反應過來之後,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
    “所以,聞澤哥你大張旗鼓地想問的,就是我知不知道這件事?”
    霍聞澤艱難地點了下頭。
    他是真的很猶豫要不要跟淩燃說這件事。
    寧嘉澤說那是好幾年前看見的新聞,現在都沒有人記得。而淩燃很少上網,肯定不會知道這個消息。
    這事說起來是阿洛伊斯自己的事情,他們這些外人根本無從置喙。
    但不說的話,霍聞澤的確過不了心裏那關。
    尤其是,他自打知道這個事之後,再聯想到寧嘉澤曾經說的,像淩燃這樣的人,以後十有八.九隻會吃窩邊草,就完全見不得阿洛伊斯跟少年有任何一點的親密接觸。
    畢竟淩燃今年六月才滿十八周歲,他的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都還沒有徹底成型,很容易被周圍人影響。
    所以從昨天夜裏看到阿洛伊斯的動態後,霍聞澤就沒有睡好過,現在眼下還有淡淡的青影。
    淩燃卻有點哭笑不得。
    說實在的,他還以為霍聞澤神色糾結這麽半天,是要跟自己說什麽大事,原來是這件事。
    居然還兜了這麽多彎子。
    最後說的居然是阿洛伊斯自己的私事,而且好像還誤會了什麽。
    更何況,淩燃不覺得霍聞澤說的是真的。
    畢竟他前不久還聽阿洛伊斯說,f國開冰場的約翰大叔的女兒梅麗正在熱烈地追求他,青年似乎有一點動心,唯一猶豫的是小姑娘才滿十九,小了好幾歲,他擔心自己會不會有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淩燃倒也沒懷疑霍聞澤是故意騙自己,幾年前的新聞了,小報記者拍借位照片添油加醋並不是什麽稀罕事。
    他把阿洛伊斯跟梅麗的事情掐頭去尾地說了下,最後猶豫了下,問道,“聞澤哥,你是不是不太能接受,就寧醫生他們那樣的?”
    恐同的人一直都有,淩燃不知道霍聞澤是不是其中一員。
    霍聞澤顯然也沒想到自己糾結好一陣的事居然是件烏龍。
    他為寧嘉澤帶來的消息牽腸掛肚,對阿洛伊斯的舉止生氣不滿,結果卻是一場誤會?
    霍聞澤坐回位置上,說不清心裏是輕鬆還是別的什麽,然後就聽見淩燃這麽一句。
    霍聞澤搖搖頭,“倒也不是。”
    他跟寧嘉澤一樣都是從生死邊緣撿回一條命的人,對這些事早就看淡了,自然不會顧及什麽世俗的眼光。
    這兩天情緒波動的原因,也是怕淩燃在自己都懵懵懂懂的情況下被人占了便宜。
    淩燃點點頭,他就是隨口一問。
    霍聞澤抬起眼,神色複雜地看向少年,“那你呢?”
    淩燃很認真地想了想,“我喜歡的人,大概不分男女。”
    能遇到自己喜歡的人,其實是一件很難且概率很小的事。
    淩燃很早之前就發現自己對男女的性別沒有什麽特殊的感受。
    上輩子十來歲,青春期的時候,同隊的男孩子情竇初開,總是成群結隊地蹲在食堂邊等著看來打飯的女孩,並且對雙人滑和冰舞能有異性搭隊羨慕不已。
    但他卻提不起興致,總覺得有這個時間,不如多去舞蹈室拉拉筋,把甜甜圈做得更好看一點。
    這輩子更是沒什麽精力思考這些事。
    青年組的壓力,成年組的野心,好不容易拿到單賽季大滿貫,滑聯眼看著就要修改規則再度施壓,一樁樁,一件件壓下來,他真的沒有心情思考這些身外事。
    淩燃絞盡腦汁地組織詞匯。
    “總之,如果真的遇上了的話,大概會是一個相處時我們都會覺得很舒服的人吧。嗯,ta大概也會有自己的事業要忙。”
    他已經把生命都承諾給了花滑,沒有很多精力分給未來的愛人。如果喜歡上的人也有自己所熱愛想要投身的事業,那就再好不過。
    也不需要天天黏在一起,隻要知道彼此心意,空餘時能靜靜地兩個人一起吃個飯,就已經是很不錯的事情了。
    兩輩子母胎單身的少年也隻能想象到這裏。
    苦思冥想的表情簡直把自己現階段壓根沒有喜歡的人這句話寫在了臉上。
    霍聞澤也說不清自己現在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沒有。
    但終歸比他來之前所設想的最壞情形要好上很多。
    他決心暫時不再提此事。
    等到菜被端上來,就把他記憶中淩燃喜歡的菜都推到他的麵前,“食材是徐助理特意送來的,很安全,放心吃。”
    白瓷盤裏盛的是蝦仁蘆筍。
    嫩綠的蘆筍,已經去了殼色澤鮮豔的蝦仁,還零星點綴著蠶豆和胡蘿卜丁,看上去就讓人食指大動。
    青瓷盅裏裝的是山藥玉米排骨湯。
    山藥片雪白,玉米金黃,排骨都沉了底,襯得湯色越發清亮,還冒著嫋嫋的白氣。
    淩燃總算弄明白了霍聞澤冷臉的緣由,也是心裏一鬆,雖然心裏還是有點毛毛的,但在喜歡的菜肴麵前還是露出了個笑。
    見霍聞澤也拿起筷子,就毫不客氣地開動。
    一頓飯下來,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很多。
    “很美味。”
    臨走時,他很客氣地跟送出門的夫婦倆道了謝,還誇讚了一下這裏的食物。
    那對夫婦就相視一笑,“霍先生帶來的朋友,連口味都跟他一樣。我們家很擅長做這種清淡的飲食,歡迎你們再來。”
    欸,聞澤哥也喜歡這些嗎?
    淩燃突然發現自己好像還是頭一次知道霍聞澤的口味,畢竟對方看上去並沒有明顯的偏好,什麽菜都會動幾筷子。
    不過現在是知道了。
    淩燃在心裏標記了一下。
    霍聞澤聽了這話卻隻點了點頭,就去開車。
    一路無話。
    臨到華國隊住所的時候,淩燃突然就明白了自己心裏那點毛毛的疙瘩是怎麽回事。
    按理說,如果霍聞澤是因為聽到假新聞而不喜歡阿洛伊斯跟自己的身體接觸,那也是這一次世錦賽的事情,上一次奧運會表演滑的時候,他應該還不知道那個新聞才對。
    淩燃琢磨了一回沒想明白其中關竅,臨下車時,索性直接道,“聞澤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跟阿洛伊斯走得很近?”
    不應該啊,阿洛伊斯的為人很好,很多人都喜歡他來著。
    霍聞澤顯然沒想到自己都決心不再提了,淩燃居然還會主動提起。
    他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該怎麽說。
    但他露出這副神情,淩燃就明白了很多。
    少年側過臉,“我和阿洛伊斯認識好幾年,幾乎場場比賽都會遇上,所以關係自然就親密了些,我對他的為人很了解。聞澤哥,他會是一個很不錯的朋友。”
    少年的語氣很真誠。
    顯然有和稀泥的意味。
    霍聞澤聽了卻並不怎麽高興。
    確切來說,甚至還有一點煩躁。
    認識好幾年?
    能有他和淩燃認識的久嗎?即使是從淩燃性情大變開始算起,也遠在阿洛伊斯之前。
    場場比賽都會遇上?
    也包括青年組和分站賽嗎?
    淩燃的每一場比賽,甚至每一次表演滑自己都會在場,唯一一次意外也隻有國內的那場省運會。
    他才是陪伴淩燃最多的人。
    可現在呢,自己摸淩燃的頭都會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地避免少年的排斥,但阿洛伊斯居然敢在記者會當著所有人和攝像頭的麵就動手動腳。
    從哪個角度來說,自己不都應該……
    青年的思緒戛然而止。
    霍聞澤突然就清醒了起來。
    不對,他為什麽處處都要跟阿洛伊斯做對比。
    青年抿了抿唇,胸腔裏的一顆心髒跳得飛快,就像是被什麽狠狠擊中一下,連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
    他下意識地去找手機,卻又很快意識到淩燃還沒有走。
    淩燃等不到回答。
    頭也有點大。
    他想不到聞澤哥什麽時候跟阿洛伊斯結了梁子。
    他們不應該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才對嗎。
    想不通幹脆不想。
    反正阿洛伊斯馬上就要退役,大概率他們以後也沒什麽見麵的機會。
    淩燃想通了這一點,也就不再糾結剛才的問題。
    他拉開車門下了車,跟霍聞澤道別後就往住所走。
    渾然不知有人一直目送他的背影到完全消失後很久,才動了動手指,深吸一口氣,盯著手機屏幕良久,撥通了署名為心理醫生的電話。
    一頓飯的經曆在淩燃的行程裏隻是很短一個插曲,他也沒放在心上,沒幾天就啟程回了國。
    一切都如陸覺榮所料的那樣,冰協那頭牽頭,給他開了一場很體麵的表彰會。
    沒有邀請記者,卻是在集訓中心的禮堂裏,召集了所有集訓中心的隊員。
    不止是花滑,連速滑什麽的隊員都喊了來。
    就連抱病在身的楚常存都特意趕了來,坐在台下目光炯炯地看著少年掛著叮叮當當的好幾枚金牌,站在台上,一字一句地做著匯報。
    稿子是淩燃自己寫的。
    內容很比較簡單,本質上就是把他日常寫在語文作文裏的句子組合組合念了出來。
    “水滴才能石穿,忍耐和堅持是很不容易做到,卻一定能得到回報的事情;堅持才是人類實現最終目標的源泉力量……”
    淩燃自己都覺得寫得幹巴巴的。
    但說實在話,他的文風就是這樣,能用簡單的句子說明,就絕沒有華麗的詞匯。
    讓他滑一套華麗的步法還行,讓他寫一篇華麗的作文簡直是要他的命。
    但淩燃也不想找人代筆。
    就算是再幹巴,也是他自己寫出來的文章。
    他在台上字正腔圓地念完了自己的稿子,收尾句一落下,就難得的忐忑起來。
    大家會不會覺得他的匯報很枯燥?
    可迎接他的,是滿場的熱烈掌聲,還有很多雙晶亮的眼。
    匯報什麽的,聽的從來不是內容,而是匯報的本人。
    淩燃已經拿到了華國花滑史上獨一無二的成就,他脖子上掛著的滿滿當當的金牌就是證明,哪怕是他沉默不語地站在台子上,所有人都會為他鼓掌歡呼好不好!
    少年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坐到了擺著自己名牌的座位上,俯身坐下的時候,脖子上的金牌碰撞不停,發出清脆好聽的響聲。
    但掌聲還是持續了很久才勉強落下。
    大家都是運動員,比誰都明白這些金牌的來之不易。
    但同樣的,也都因為淩燃的成功得到了不少鼓勵。
    原來這麽主觀的比賽,我們這些沒有高貴國籍的華國運動員也能取勝嗎?
    原來裁判明晃晃地偏見和壓分,也可以用絕對的實力來打破嗎?
    可以說,此時的淩燃已經成為一個符號。
    一個隻需要站在台子上,就足以振奮人心的符號。
    熟悉淩燃的老隊員個個眉開眼笑,與榮有焉。
    剛剛進國家隊的新隊員們則是滿眼向往,敬佩不已。
    但無論是新人老人,都被狠狠地振奮了一把。
    花滑史上的第三位單賽季大滿貫冠軍可是我們華國人!
    這也就是楚常存堅持要把表彰會做大,召集所有人都來聽聽的原因。
    運動員的訓練生涯枯燥又乏味,還澆灌著血和汗,很苦,苦到常人難以想象。
    但如果前路上已經有了成功的目標和榜樣,能看得見成功的希望,這些孩子們心裏也許會好受得多,也會更有幹勁。
    出於同樣的目的,會後他就把淩燃邀到了辦公室裏。
    一開口就是,“淩燃,公開練習的事,老陸跟你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