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想知道淩燃到底準備了怎樣的驚喜, 但紀錄片才剛開始，就算是再想看片尾，也得先看完正片再說。
    網友們隻得按捺住心情繼續看下去。
    小提琴曲節奏明快。
    各種令人熱血沸騰的奪冠瞬間一閃而過, 在琴弓來回震顫的高音裏，少年輕快地跳到各式各樣的領獎台上, 露出一張張不同時期燦爛明亮的笑臉。
    越來越急促的節拍裏, 屏幕驟然一黑, 再度亮起時, 就是少年一身黑色訓練服, 在冰上獨自一人訓練的畫麵。
    偌大空曠的場館, 布滿練習冰痕的冰麵, 孤身一人的沉默少年, 隔著屏幕, 都能感受到那份孤獨與枯燥。
    繁華榮耀與冷清寂寥的對比鮮明到了極致, 帶來視覺上強烈的衝擊感。
    可還不等觀眾們的心提起來, 畫麵就再度黑下去。
    再亮起時, 冰藍的背景色上, 就出現了一行邊緣帶毛邊的四個白字，乍一看甚至有點像是刀刃留下的冰痕。
    【冰上王者】
    在這四個字下方, 很快出現了一行正在書寫成型的英文字母, 一筆一劃還伴隨著冰刀刮擦冰麵的“唰唰”音效。
    【the kg on the ice】
    “這才隻是個片頭？”
    “拍出了大片的高級感有沒有, 樂導不愧是樂導！”
    真的是很高質量的紀錄片片頭，從選曲到畫麵都處理得質感十足。
    但觀眾們也隻是短暫地誇讚幾句。
    因為片頭才一結束，畫麵就轉到了剛剛參加出現過的冰場。
    臉上還帶著嬰兒肥, 透著稚氣的少年也出現在屏幕正中央。
    他正脫下羽絨服, 跟教練說著些什麽, 說完就開始沿著冰場一圈圈地小跑。
    冰場裏隻有他和他的教練兩個人, 空蕩蕩的，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寒冷和枯燥。
    屏幕右上角是拍攝的日期。
    畫外音緩緩響起：“這是淩燃升入成年組的第一個賽季，他才十六歲，就已經取得花樣滑冰大獎賽兩站分站賽冠軍，成功拿到第一次參加大獎賽總決賽的門票。”
    “現在是十二月中旬，淩燃正在備戰總決賽。哪怕今天是周日，他也準時地在五點半起床，跑步吃飯後就來到訓練場館。”
    畫麵用了快進的拍攝手法，很快就把少年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慢跑，跳繩，卷腹，關節活動都收進鏡頭，隻有右上角飛快跳動的數字如實地記錄著熱身的實際時長。
    長時間的熱身結束，少年終於停下來喝了口水，然後就坐在冰場邊開始換冰刀。
    鏡頭隨之拉近。
    少年就像是完全不在意攝影師的存在，彎下腰一板一眼地拉緊鞋帶，用力之大，甚至能聽見鞋帶穿過金屬孔時刺啦的一聲。
    大概是攝影師問了什麽。
    換好冰刀的少年，在平板上勾選好今日任務，就抬起頭，露出一張幹淨白皙的臉，“當然是為了贏。”
    他的語氣很平靜，就像是在說人要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壓力？當然會有壓力。這個賽季開始以來，我已經拿到了兩次冠軍，冰迷們自然會對我寄予厚望，他們希望看見一個永遠不會失敗的運動員，亦或者說是一個傳奇。”
    “但我的壓力不全來自於觀眾。”
    “我渴望贏，一直贏下去。對於一名職業運動員來說，隻有成績和金牌，才是最好的安慰劑和止痛藥。”
    止痛藥的話音一落，鏡頭就刻意往少年露在外麵的胳膊上才結疤的傷口上掃了一下。
    等少年上冰後，又著意拍攝了他嚐試4f跳躍，一次又一次地花式摔倒在冰麵上的情景。
    有直接坐倒的，有整個人側躺摔上去的，還有仰著摔的。最危險的一次則是整個人前撲倒，如果不是雙手支撐一下，差點把頭撞到擋板上的。
    “完蛋，我覺得這個紀錄片裏有刀子！”
    “我已經開始心疼了！”
    觀眾們在彈幕裏嘀嘀咕咕。
    但畫麵裏的少年顯然不覺得有什麽。
    他很平靜地一次次跳起又摔倒，休息的時候滑下冰，接過教練手裏的藥箱，無比熟練地給自己處理傷口。
    “滑過的冰麵不平整，穿短袖摔倒時容易有擦傷。但整個人活動開之後，再穿厚衣服就會覺得熱。”
    少年不好意思地衝著鏡頭笑笑，邊擦藥邊認真解釋，長長的睫毛垂在眼瞼上，乖巧得不像話。
    他的語氣很溫和，像是隔著屏幕在安慰未來的觀眾，“我很會保護自己，很少傷筋動骨，這些皮肉傷根本就不算什麽。”
    可觀眾們並沒有被安慰到。
    “啊啊啊，是沒傷到骨頭，但是看著就好疼啊！”
    “一二三四五，光一個胳膊上就五塊擦傷！”
    彈幕上沸沸揚揚飄過一陣心疼。
    屏幕，淩燃已經擦好了藥，短暫休息了一會就再度推開了擋板，隻留下一道孤獨堅定的背影。
    畫麵閃過他在兩站分站賽上成為冠軍的輝煌瞬間。
    伴隨的卻是少年清醒無比的獨白。
    “我還有很多提升的空間，對手們並不會停在原地等著我趕上並超越他們。分站賽上的成功已經成為過去，如果我不能拿到屬於自己的下一塊金牌，過往的榮耀也會變得不值一提。”
    “孤獨嗎？還好吧。我很享受孤獨，因為這樣就會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和空間，也可以更專注於自己的節目和表演。我最喜歡在周末的時候上冰，人很少，整片冰麵都會是我一個人的。”
    擁有一整片冰麵顯然是少年最享受的事情，話裏都帶上了清朗的笑音，像是得到心愛糖果的孩子。
    彈幕也被感染了。
    “一片冰麵可以誘捕一隻燃神。”
    “懂了，我現在就努力賺錢蓋冰場養你。”
    屏幕右上角的時間在不斷快進。
    無數個白天黑夜的剪影在屏幕上一閃而過，終於，來到了大獎賽總決賽的畫麵。
    “這是淩燃第一次參加成年組的國際級賽事，他將要麵對的是國際上成名已久的強勁對手，包括現任世界冠軍阿洛伊斯。作為賽場上唯一的生麵孔，他顯然並沒有得到觀眾們的看好。”
    攝影師別出心裁地攔住幾位路人，詢問他們看好的得冠選手。
    “毫無疑問，阿洛伊斯一定會蟬聯冠軍。”
    “阿洛伊斯，亦或者是盧卡斯？你知道的，肯定是他們倆中的一個。”
    “淩？哦，我承認他很帥氣也很可愛，但他實在是太年輕了。”
    明晃晃不看好的回答讓直播間裏的彈幕都激動起來。
    “哼，現在臉疼不疼！這場比賽就是我們燃神拿了冠軍！”
    “什麽眼光啊，居然沒有人看好燃神，那可是燃神誒！”
    觀眾們議論紛紛。
    同樣坐在電視機前的淩燃卻尬得腳指頭都蜷了起來。
    他怎麽不知道攝影師還拍了這麽多其他畫麵。
    但仔細想想，自己那時候還真不知道居然有這麽多人都不看好自己。
    不過可能知道也沒什麽想法。
    他自己知道自己能行就可以。
    少年不服氣地抿了抿唇，繼續看下去。
    一旁沙發上的霍聞澤跟薛林遠對了下眼色，眼裏都帶著點笑。
    畫麵繼續變換。
    樂澤明把淩燃在短節目抽簽抽到第一個出場，卻陰差陽錯用上最好的冰麵，反而是在抽簽時善意嘲笑他的其他運動員，都在化水的冰麵摔成狗的過程給剪了出來。
    觀眾們重溫舊事，差點笑死在彈幕裏。
    可等看到淩燃在結束比賽的冰場裏一點點測試記錄化水位置，連夜修改編排的時候，大家就有點笑不出來了。
    他們看比賽的時候隻覺得爽得頭皮發麻，哪怕知道淩燃臨時修改編排，知道他這樣做一定很難，卻也不知道他居然這麽難。
    “那麽多有問題的點都得記住，淩燃的編排又一向緊湊，基本上沒有靜止表演的休息片段，我覺得燃神其實可以去參加最強大腦。”
    “笑死，我到現在連歸來的拆解視頻都記不住，步法多到眼花繚亂，可燃神不僅能滑完，還能把位置臨時改完之後的方案也記住。”
    “等等，所以燃燃主動把風險示意圖分享給大家，最後就隻有牧野千夜淺淺改了一個跳躍？”
    “我好像知道燃神為什麽能拿冠軍了……”
    “我好像也知道了……”
    “別人都不敢就燃神敢，他不拿冠軍誰拿冠軍！”
    這樣的彈幕飄過時，屏幕裏的少年正因為高強度的計算和體力消耗，支撐不住地摔坐在冰麵上。
    可這一次，觀眾們卻沒有了比賽時的擔心。
    他們滿懷驕傲和期待地看著屏幕，都知道淩燃一定會再度站起。
    果然，畫麵裏的少年很快艱難地站了起來，頭發濕透，白著臉，卻毅然決然地接上了自己的下一個跳躍。
    後滑，轉身，壓刃！
    鏡頭轉換間，跳起的少年就已經落到了最中央的領獎台上。
    這個孤注一擲的4f，讓他拿到了成年組的第一塊國際性金牌！
    淩燃在屏幕裏燦爛地笑。
    觀眾們在電視機前也跟著笑。
    “嗚嗚嗚，這個畫麵無論看多少次我都會喜極而泣！”
    “燃神的第一塊成年組重量級金牌！”
    “燃燃超棒！”
    可畫麵並沒有靜止在這裏。
    才斬獲成年組第一枚金牌的少年從飛機上下來就直奔冰場。
    冷清的場館與萬眾矚目的賽場的差別不是一星半點兒。
    但淩燃卻很自然地重複先前那一套枯燥的動作，就像是時光倒流回了賽前。
    攝影師跟拍過來。
    少年搖搖頭，“我還沒有拿到世錦賽的金牌。”
    淩燃一向寡言，但說起未來總是不自覺話多，“我想要世錦賽的冠軍，還想去參加奧運會。”
    “這一次的比賽沒有零失誤地完成全部編排，我很遺憾，也覺得對不起自己過往的努力和教練們辛苦編排的節目。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會把更好的節目帶上賽場。”
    “為了實現這樣的目標，我需要更多的訓練。”
    旁白適時問道，“哪怕失去自己的生活？”
    少年微微一笑，“滑冰就是我的生活。”
    他說完這句，就一推擋板滑上了冰。
    就像是在用實際行動驗證自己剛才的話。
    他愛滑冰，已經到了把這項運動當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的程度。
    右上角的時鍾再次飛快流轉。
    眨眼就到了世錦賽。
    攝像機準確地記錄下比賽前選手們劍拔弩張，嚴陣以待的場景。
    “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攝影師居高臨下地俯拍訓練場館的冰麵，“他們放話要上四個四周跳，而淩燃在大獎賽總決賽的時候隻有三個四周跳。”
    “這會是很艱險的一場比賽，也是淩燃第一次向世界冠軍發起的衝鋒，身上還背負著為華國掙回第三個名額的任務。”
    “他會繼續贏下去嗎？”
    鏡頭裏的選手們都沉浸在自己的訓練裏，個個麵色嚴肅。
    賽前後台裏，少年出場之前，一個個高分就已經懸掛在高高的記分牌上。
    明清元短節目失誤，分數被壓到了後麵，淩燃如果還想要掙到第三個名額的話，壓力很大。
    “緊張嗎？”攝影師捕捉到喝水的少年。
    淩燃咽下口中的水，笑了笑，“還好吧。”
    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光彩熠熠。
    “這樣真好，”他把喝完的水杯輕輕放到一邊，“大家的發揮都很好。”
    “所以我也會發揮到最好。”
    少年輕輕地笑，眼裏的渴望與期待就像是兩簇燃得正好的小火苗。
    他在滿場的歡呼聲裏上場，每一個動作都美到了極致。
    即使在隨後的自由滑比賽中，所有對手都拿出四個四周跳，試圖聯手震懾絞殺他前進的腳步，少年眼裏始終都帶著笑。
    他迫不及待滑上冰麵的背影，像是要赴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用一個臨時修改的三連跳向阿洛伊斯的王座發起衝鋒。
    攝像機給了後滑的s形曲線一個特寫。
    滿場的歡呼聲都被原汁原味地收進了畫麵。
    觀眾們仿佛再一次經曆了曾經觀看比賽時的緊張。
    可半空中如花怒放的少年隻在空中停留一瞬就穩穩落冰。
    他賭上了一切。
    成功地摘到了華國時隔十數年的世錦賽男子單人滑金牌！
    成年組的出道賽季，眉眼彎彎的少年就掛著金牌成功登臨花滑王座。
    成為冰麵上最年輕的世錦賽冠軍。
    “辛苦了辛苦了。”
    “這裏真的哭死了！我當時全程追了比賽，明神失誤的時候我沒哭，淩燃短節目第一的時候我沒哭，其他選手拿出四個四周跳的節目的時候我擔心壞了也沒哭，可燃神真的跳出4z+3t+2t的時候，我的眼淚一下就下來了。”
    “我也是，燃神的每一場比賽都不順利，但每一次都能拿到冠軍，真的是太勵誌了！”
    觀眾們跟隨著屏幕裏的鮮花榮譽和掌聲心神激蕩。
    畫外音已經問起了新的問題，“短節目為什麽叫繁星呢？”
    飛機上靠著座椅昏昏欲睡的少年勉強睜開了眼，長長的睫毛緩緩地扇動，“我有一句很喜歡的拉丁諺語。”
    “er asera ad astra”
    “可以翻譯成，逆境過往，皆為繁星。”
    舷窗裏的光暖暖地照在少年的身上，溫暖柔和的光影照著那張俊秀的臉龐，連帶著這句字正腔圓的拉丁語都有了暖洋洋的味道。
    這樣溫暖的畫麵美得如同一副畫。
    手快的粉絲一邊截圖一邊感慨，“原來繁星是這個繁星？這句話愛了愛了，我要抄下來。”
    “其實這句話還可以翻譯成：穿越逆境，抵達繁星。但淩燃的那個翻譯也好美！”
    這樣的溫馨畫麵也隻持續一會兒，背景音樂就變得沉鬱。
    觀眾們的心一下就提了起來。
    “這個bg，我感覺導演要喂刀子了……”
    “我也，不出意外的話，第二個賽季就是燃神的發育關了。他休賽季一直沒出現，紀錄片應該會拍攝他是怎麽度過的吧。”
    “別這樣，我已經開始慌了。”
    粉絲們已經提前緊張起來。
    可該來的還是會來的。
    畫麵一轉，就是少年在刻度尺前認真劃線的背影。
    看不清神情，隻一個單薄靜默的背影，就讓人品出了很多心酸。
    還有人在留言區科普發育關，“男單的發育關一般利大於弊，肌肉力量會得到增強。但燃神長得實在是太快了，身體重心和體重發布都開始變化，他的骨架又纖細，對力量的要求隻會更高。
    我當時知道消息還以為他會沉寂一兩個賽季再出來，沒想到他硬是一路摔著就過來了。”
    “是為了參加奧運吧？”
    “我會參加奧運會。”
    彈幕和少年的嗓音交織在一起。
    摔倒在冰上，滿身冰屑的少年隻是拍了拍訓練服，就再度投入到訓練中。
    直到一連摔了好多個早就掌握得很好的4t跳躍，才悶哼一聲，順勢靠在擋板上慢慢坐倒。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少年氣喘不已，苦苦掙紮著仰起下頜的樣子，就像是在望著自己記憶裏的璀璨星河。
    可轉眼，他就再度撐著擋板爬了起來。
    “不疼。”
    他對滿臉焦心的教練如是說。
    攝像頭卻偷偷給了青紫膝蓋一個特寫，還閃過了就醫檢查的照片。
    同時也拍到少年眼裏顯而易見的不甘。
    “不能參加奧運會的話，我現在的努力毫無意義。”
    “這是比世錦賽更加國際化的舞台，最受期待，也是最受關注的全球性比賽，我想在這樣萬人矚目的賽場上，為我的國家奪到一枚金牌。”
    淩燃說完這話就笑了下。
    他略顯苦惱地皺了皺眉，“如果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就好了。作為一名高中生，我還需要備戰高考，時間真的很緊張。
    我給自己午飯的時間限定的是十分鍾，吃完飯立刻午休，才能有充足的精力繼續下午的訓練和學習。
    可我的營養師卻告訴我，這樣倉促的時間，食物不能被完全咀嚼，會對腸胃造成很大的負擔。她要求我再延長五分鍾，至少用十五分鍾完成一頓午飯。”
    “五分鍾而已，但對我來說已經非常的寶貴，我寧願多睡五分鍾。”
    這樣接地氣的話一下引起了觀眾們的共鳴。
    “哈哈哈，太有同感了。我經常不吃早飯就為了能多睡會懶覺。”
    “我也是我也是！”
    “你們都在哈哈哈，我隻覺得一把刀插到了我的心窩……嗚嗚嗚……”
    “別刀了別刀了！”
    “開個眾籌嗎，我打算今晚就給樂導寄刀片。”
    “拉我一個！”
    樂澤明看著這樣的彈幕，內心毫無波動。
    是他故意要刀的嗎？
    他明明就是如實拍攝好不好。
    樂澤明看著屏幕裏少年無數次在場館，乃至正式賽場上摔倒的畫麵，現在想想還是一陣後怕。
    那幾個月真的是至暗時刻。
    不止是淩燃，連他們這些工作人員都慌得不行。
    冰上王者，多麽響亮的紀錄片名字，如果淩燃就此倒在發育關前，這個名字就會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彼時工作組已經跟拍了近一年，原本的設定是一個賽季出一個分集。
    眼瞅著第一季就要出片，上頭卻突然下了命令，暫緩播放的工作進程。
    樂澤明當時就是眼前一黑。
    哪怕知道這是為了淩燃著想，也還是心疼自己的心血，生怕就此付諸東流。
    還好一切都熬過來了。
    樂澤明看著屏幕裏再度站起，並且最終站到奧運會冰麵上的少年，突然就想到了一個問題。
    自己隻不過安排工作人員跟拍剪輯了一年，就覺得當時簡直是至暗時刻，無底深淵，淩燃呢？
    他在冰上滑了三年，才剛剛在王座上大放光彩，卻突然麵臨足以斷送職業生涯的巨大難關。
    他那時在想什麽？
    樂澤明還不知道淩燃在冰上其實已經滑了足足二十年，但隻代入三年都會覺得一陣陣後怕。
    就連電視機前的薛林遠都情不自禁地坐了過來，伸手攬住淩燃的肩。
    霍聞澤看著屏幕，腦海中浮現的也是自己坐在看台上辦公的那幾個月。
    屏幕內外的氣氛都低落。
    彈幕裏的粉絲們簡直要被刀傻了。
    “刻意遺忘的記憶突然攻擊我，我那時候真的好怕燃神堅持不下去。”
    “救命，我要哭死在這裏。”
    很多個救命飄過屏幕。
    可下一秒，少年無數次咬牙站起，起跳後一次次旋轉的身影就再度出現在屏幕之上。
    紅山茶的襯衫，on the ice的冰藍考斯騰，交替出現在鏡頭裏，被後期加上肆意明豔的山茶花和冰藍剔透的雪晶花瞬間綻放的虛影。
    旋轉的身影也像花一樣怒放。
    一次次地怒放，不知疲倦。
    那道纖長的身影一路旋轉著，終於落在了奧運會的領獎台上。
    站在最高點的少年穿著國家隊的隊服，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他成功地用花滑曆史上第一個全五種四周跳的節目實現了華國男單史上“零”的突破。
    華國花滑男單史上的第一枚奧運金牌！
    也是本次冬奧代表團的第一枚金牌！
    “我又好了！”
    “我破防了，原來燃神這一路走得這麽難。他的付出和痛苦我甚至沒辦法感同身受，好心疼。”
    “喜極而泣！這枚金牌，燃神值得！”
    “最痛苦的日子已經過去，以後都是璀璨和燦爛吧！”
    彈幕紛紛揚揚。
    紀錄片卻還沒有結束。
    鏡頭刻意掃過集訓中心的走廊櫥窗，男單原本空蕩蕩的位置終於掛滿了金燦燦的獎牌。
    這些金牌都屬於同一個人。
    淩燃站在櫥窗前，低垂的眉眼溫柔無比。
    攝影師玩笑的聲音傳來，“要都戴上試試嗎？”
    少年搖搖頭，“這些金牌都在我心裏。”
    每一塊都來之不易。
    每一塊都記得清楚分明。
    但他並沒有沉湎於已經取得的榮光，目光很快望向更遠更高的天空，坦然地直麵自己的勝負欲，語氣甚至可以稱得上狂妄。
    “過去的榮耀已經過去，在大滿貫之上，是單賽季大滿貫。而在單賽季大滿貫之上，還有雙圈大滿貫、超級全滿貫，這些就是我一次次站上競技場想要挑戰的目標。”
    “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乃至生命的代價。”
    淩燃微微笑著，“新賽季，我也會繼續努力的，我會爭取為大家帶來讓人耳目一新的節目。”
    “下一個四年見。”
    少年彎彎眉眼，用一個大大的微笑結束了畫麵。
    可觀眾們卻有點意猶未盡。
    也有人馬上就想到了滑聯的新規則。
    “錄這一段的時候，滑聯的新規則還沒有出來吧，燃神還不知道自己要被針對了，還在暢想下一個四年。天呐，這樣一想，我就想把滑聯拳打腳踢！”
    “本來就在哭，你一說我更想哭了，也不知道燃燃現在怎麽樣了。”
    “該死的滑聯！”
    觀眾們沉浸在情緒裏，已經忘記了導演先前預告的驚喜。
    直到紀錄片結束的畫麵一一閃過，熟悉的冰場再度出現時，才愣了愣神。
    “這是彩蛋嗎？”有人驚喜道。
    “等等，燃神這是想幹什麽？”
    屏幕裏，少年正在冰上滑行，穿的是奧運會表演滑上那一身火紅深衣的考斯騰。
    冰刀劃破寂靜，唰唰不停。
    速度越來越快。
    越來越快！
    緊接著就一個轉身翻跳，翩然瀟灑地躍入了旋轉。
    廣袖深衣，衣袂翻飛。
    旋轉的身影紅得就像是一團火。
    在冰上燃燒的一團火。
    “曾有一位長輩問我，什麽是榮耀，我想了很久，給出的答案是：拚盡全力成為人群中最好的那個，就是榮耀。”
    “我永遠會做到最好，無論在什麽情況下。”
    伴隨著音樂和畫外音，少年的腰身彎折成了幾乎與冰麵平行的弧度，浮腿上揚，與手臂彎折成珍珠般圓潤的弧度。
    緊接著，拉住冰刀用力一舉。
    旋轉的速度再度加快。
    少年的手卻向下扶住了腳踝。
    原本成水滴狀的貝爾曼瞬間變成了筆直的燭台模樣，在冰上一刻不停地旋轉翻飛。
    觀眾們都看懵了。
    “啊這，貝爾曼還能這樣變來變去的嗎？”
    也有人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珍珠旋轉到水滴貝爾曼，再到燭台貝爾曼！”
    “我沒想到我居然還能看見珍珠，燃神居然還能做珍珠！”
    “什麽珍珠？”
    “珍珠旋轉啊！你不覺得燃神最開始圈起來的腰身和腿很像一顆大珍珠嗎！其實就是後仰旋轉與貝爾曼旋轉結合體，但是旋轉的時候背和頭都要向著膝蓋方向彎曲，很考驗身體的柔韌度的。”
    “沒覺得像珍珠……看上去更像一顆種子從冒芽到長成開花。”
    “對對對，有一種生發向上的感覺！”
    觀眾們熱烈地討論著。
    直到紀錄片定格在少年放下冰刀，以一個單手高舉的交叉直立轉結束在冰麵上的瞬間。
    畫麵靜止在驟然放大的冰刀上。
    顯然用過很久，有了細小劃痕的銀色冰刀，停在被刮擦出一圈又一圈同心圓痕的冰麵。
    冰刀和鞋體的支架上還有一行字母。
    有觀眾截下來放大，才發現內容是：“get better aer。”
    字跡跟冰刀一樣有了磨損，顯然不是新刻上去的了。
    能刻在這麽重要位置上的，應該是座右銘一樣的存在。
    而淩燃上個賽季為了搭配考斯騰，自由滑使用的是暗金色冰刀的事，大家顯然都還記得。
    “所以在燃神已經成為世界冠軍之後，他信奉的還是繼續提升自己，永遠做到更好？”
    這個解讀一下就打動了很多人的心。
    大家的心情現在都很複雜，在看完這個紀錄片之後。
    “真的太辛苦了，但是也真的好勇敢。”
    “這個紀錄片讓我看見燃神的另一麵，原來他也會有那麽無助弱小的時候，嗚嗚嗚嗚，心疼……”
    “我隻看到燃神在賽場上的榮光，沒想到他經曆了這麽多的苦楚。這個紀錄片還沒有把他被裁判壓分的事情剪進去，是不是代表著還有很多我們不知道的困難。他做過很多很多的努力，但我們能看到的永遠隻有隻言片語？”
    “別刀了別刀了，燃神那麽積極樂觀，整個片子都沒有落下一滴眼淚，全場都在笑，你們為什麽偏偏要在糖裏找玻璃渣吃，嗚嗚嗚，我先哭為敬。”
    “燃燃真的好堅強啊，他今年才成年，就已經經曆了那麽多，我覺得他最後放出來的那個聯合旋轉就是在宣告自己還會跟滑聯硬剛到底，絕不妥協。”
    “我也覺得，專門挑這個時間，結尾還在說下一個四年，燃神是決心要跟滑聯硬剛了。”
    這則紀錄片同時也在外網上映。
    外網上也是如出一轍的議論紛紛，以至於原本嚴陣以待的滑聯一臉懵逼。
    他們還專門開了幾場會議，商討著要如何應對正式草案通過後的輿論風波，沒成想，大家都去看冰上王者的紀錄片去了，壓根就沒有人搭理他們。
    以至於慶祝新規則出爐的動態掛在首頁快半個小時了，瀏覽量都沒有突破四位數。
    滑聯：……
    負責媒體宣傳的工作人員把這個數據實時同步到會議現場，阿洛伊斯握拳咳嗽一聲，掩飾住喉嚨裏的笑意。
    但其他人的臉色就各有各的難看了。
    畢竟誰也沒想到，真實數據會如此令人難堪。
    之前叫囂著隻需要項目粉，不需要運動員個人粉的官員朱爾斯臉都綠了。
    但同時更加堅定了新規則通過的決心。
    他假模假樣地清清嗓子，“淩的確是很優秀的運動員，但他不能代表花滑，新規則的發布是為了讓花樣滑冰重新走上正軌。
    或許會犧牲掉某幾個人的利益，但真正的強者是不會因為這點風雨就失去力量。
    女士們，先生們，讓我們拭目以待下個賽季的豐厚成果吧！”
    很多人捧場地鼓了掌。
    就連阿洛伊斯也不得不做出鼓掌的姿勢。
    但心裏卻很不以為然。
    淩不能代表花滑，難道朱爾斯就能嗎？
    他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
    但這段話的後半段阿洛伊斯還是讚同的。
    希望淩成為真正的強者，在下個賽季繼續自己的輝煌。
    阿洛伊斯在心裏默默為好友祈禱著。
    新規則的事塵埃落定。
    滑聯鐵了心不顧罵名，用強硬的手段通過了草案。
    這下不少原本在觀望的運動員也都怒了，連盧卡斯原本供職的俱樂部都陰陽怪氣地發了動態內涵一番。
    能不怒嗎，原本還顧及著不能跟滑聯撕破臉以免被記恨，現在滑聯卻已經提前撕破臉，把難看的吃相都暴露出來，鐵了心要收歸打分係統。
    難道他們都得當這個待宰的肥羊？
    這誰願意！
    花滑圈裏一片慘淡愁雲。
    很快就迎來了今年大獎賽的選站。
    淩燃按照原先計劃的那樣選了華國站和e國站。
    這樣的選站結果一出，就讓不少冰迷擔憂不已。
    “華國站是大本營倒是沒什麽，e國站這回西裏爾，安德烈，伊戈爾等人都在，新的打分規則明擺著是裁判主場，燃神這麽虎的嗎？為什麽不選r國站？r國站肯定會好上不少，上回燃神去r國比賽可受歡迎了！”
    就連r國冰協也這麽想。
    為什麽不選我們！
    難道是花車不夠鄭重嗎！
    還是招待不夠熱情！
    淩燃卻沒有想那麽多，他對r冰協的印象不怎麽樣，不想去就不去。
    至於e國站有沒有黑幕，那就不是他現在要考慮的問題了。
    哪個站能確保沒有黑幕？
    分站賽本來就隻是為了拿到總決賽的門票，即使分站上避開了，總決賽也會撞上，倒不如提前適應一下。
    他提交了選站結果，就沒有再關注這件事。
    新的節目選曲曆時半月總算能定下，已經交給杭寧進行後期的重新編曲和剪輯，下一步，就是關於節目的設計和編排。
    時靈珊到底是芭蕾舞起家的舞蹈家，對淩燃新節目的風格有點水土不服，思來想去，通過私人關係為他引薦了一位華國舞方麵的現任首席。
    曾經蟬聯過華國荷花獎，桃李杯等著名大賽男子組金獎、一等獎的杜如風先生。
    其中的關係有一點繞。
    去的路上，時女士解釋了半天，大概也就是外甥媳婦的小姨的表姐夫，這樣八竿子勉強打著的關係。
    淩燃誠懇道，“難為老師了。”
    這種關係也能找得上。
    時女士也很無奈，“古典舞和西方舞蹈一直都有點看不對眼，這個杜先生脾氣還很傲，除了排舞表演，基本上就不出門，是出了名的怪脾氣。但也是真有才，有大才，他排過的舞劇叫好又叫座，拿過很多大獎。”
    “你又是我的學生，他一開始肯定會為難你，咱們是求教去的，先忍忍。如果他真的做得過分了，咱們就換人！”
    淩燃點點頭。
    他的接受程度還是很良好的。
    師徒兩人都做足了心理準備，車一直開到了郊外一處頗有古典韻味的華式大宅院裏。
    穿了好幾次垂花門，才看見一位身穿改良漢服的身影。
    約摸三十出頭，看上去白淨溫文。
    隻是一開口就是，“跳古典舞需要很強的核心，你先來上五分鍾平板支撐，四十個波比跳，一百個卷腹，一百二十下高抬腿和俄羅斯轉體，再加上一百八十個蹦跳。
    能完成，我就收你。”
    杜如風的目光不甚滿意地掃了一眼少年瘦弱的身板，還是下巴微微揚起，負手而立的姿勢。
    淩燃愣了愣。
    他看了看身上因為降溫新穿上的長袖外套，第一次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原來我看上去就這麽弱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