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第 1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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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一開始的時候, 網友們並沒有很在意淩燃自由滑的小分表。
畢竟贏都已經贏了,分數也符合大家的心理預期,就連很多技術粉都沉浸在裁判們終於做人的喜悅裏, 還以為淩是用絕對的實力打動了裁判。
畢竟之前也不是沒有前例。
華國站、世青賽、e國站上, 淩燃也都是短節目被壓分,然後在自由滑比賽上用高難度的節目成功取得絕對的優勢,一舉得冠。
更何況,這可是全五種四周跳的節目。
還是新賽季首秀即,放眼整個花滑史都找不出第二個好不好!
淩總是能一次又一次地挑戰人類新的極限,在他們以為他早已做到最好之後。
甚至超出了大家的想象極限。
用一個單詞來形容的話, 那絕對是aazg!
因為新賽季的運動員們紛紛調低技術難度、一度垂頭喪氣的技術粉們狠狠地被這個全五種四周跳的節目振奮到了。
至於純欣賞節目的冰迷們, 他們壓根就沒想那麽多, 還有什麽能比二刷三刷乃至n刷淩這兩套充滿東方情調,令人耳目一新的節目更值得關注的事情嗎?
尤其是, 淩在節目裏真的留了很多小驚喜。
比如說他在節目裏的很多表演動作, 都能在華國古代的詩歌裏找到相對應的詩句。
最典型的, 還是他以燕式滑行的姿態演繹那句, 一夜之間飛過映照明月、像鏡子一樣的湖泊。
很多冰迷一下就想到了網上流傳的淩在雪山腳下湖泊裏滑行的那段視頻,再在腦海裏把景色考斯騰替換一下, 簡直不要太美了好不好。
語言的美是互通的,即使翻譯有了差別,但那些美好的詞匯一下就打動了不少國外冰迷的心。
“華國的詩歌真的很美, 他們會用很多美麗的詞語形容不同的心情,每一句都值得細細品味。”
“很浪漫很美麗的語言, 可惜華國話真的太難學了, 據說他們的詩歌有很嚴格的韻律, 用華國語讀出來的時候就像唱歌一樣。”
“+1, 華國真的好難學,同一個句子用不同的語氣讀出來居然有不一樣的含義!我完全無法想象他們平時是怎麽交流的!”
華國冰迷也在其中湊熱鬧,“哈哈哈,是很難學,不過學會了再讀那些詩詞,再看燃神的表演,真的是越品越美。”
他們大華國的詩詞和文化,就是這麽讓人著迷,韻味無窮!
幾乎所有的冰雪論壇裏,比賽那兩天遍地都是求問淩燃節目內容解釋的帖子,如果有華國冰迷出沒,更是會被逮住求問。
很多華國冰迷都自豪地挺起腰板,覺得淩燃這回真的是讓他們狠狠地在冰雪愛好者圈子裏出了一把風頭。
冰迷們都在為新節目和新賽季的第一個冠軍狂歡慶祝,第一個發現淩燃的小分表有古怪的反而是阿洛伊斯的粉絲。
準確來說,是阿洛伊斯的唯粉。
阿洛伊斯跟淩燃交好,還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維護這個搶了自己王座的後輩,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到的事情。
但說實在的,對於阿洛伊斯的個人鐵粉來說,心裏還是很不是滋味。
倒也不是討厭淩,主要是覺得他橫空出世的時機也太不湊巧了。
哪怕是晚上一年兩年呢,偏偏在這個時候升組。
還在阿洛伊斯退役前的最後一個賽季拿到單賽季大滿貫,成為成年組最耀眼的新星,以至於讓阿洛伊斯退役都退得不夠體麵,落得個手下敗將的稱號。
所以即使很多粉絲原地轉成了淩燃的粉,但每每想到阿洛伊斯時還是會有些微妙,連帶著看淩燃的目光也就多了幾分挑剔。
抱著這種微妙的心思,這些人在自由滑小分表出來之後,第一時間就去官網下載了原文件,然後就陷入了沉默。
緊接著就是憤怒。
裁判組是把比賽當過家家嗎?
所以想怎麽打分就怎麽打分?
這些鐵杆冰迷都經曆過阿洛伊斯早年被壓分的時代,再度看見自己新粉上的小選手也遇到這種不公正待遇的時候,被死去的記憶瘋狂攻擊,頭皮都要炸開了。
怎麽回事,我們粉一個你們就壓分一個,合著我們欣賞喜愛的選手你們都看不上唄?
大家都是人,你們的審美就非得跟大眾背離嗎?
是不是一定要逼得淩也跟阿洛伊斯一樣拋棄祖國入籍s國,e國或者國,你們才能給他一個公平公正的正常選手待遇?
還要不要臉啊!
阿洛伊斯的舊粉當時就炸了。
他們把小分表和班銳的視頻解說剪輯成圖文形式,貼到了他們所知道的每一個平台和論壇。
很快,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自由滑打分的貓膩。
原本還隻顧著慶祝和高興的冰迷們也回過來味兒了。
合著淩燃這次能拿到這個分數完全就是撿漏,兩方裁判混戰,才能剛剛好把分數拉平。
要不然的話,淩拿到的很可能還是短節目水準的超低分數。
至於為什麽是超低不是超高,神通廣大的網友們早就扒出了從j1到j9,也就是小分表上的裁判標號都對應的是哪國裁判,甚至連他們的名字和經曆都扒了個底朝天。
給淩燃打高分的裁判是j1、j4、j7和j9,分別來自r國,j國,j國和華國。
華國裁判不用說了,怎麽可能不護著自家的崽,r國那位大概也是因為同是亞洲選手的緣故。
兩個j國裁判最奇怪,明明在短節目時打分還很低,不知怎的在自由滑時就突然變卦了。
另外打低分的五位裁判基本上都來自國和e國,以及他們的派係國家。
五打四,很明顯的差距,淩能拿到最終的分數,沒有運氣的成分,冰迷們自己都不信。
就是因為信了,才越想越氣憤。
“我還以為裁判終於做人了,敢情是隻有一部分裁判做人了,之前不做人的那些不僅不做人,甚至還變本加厲了。按照他們的打分標準,淩說不定根本就拿不到金牌!他們沒有心!”
“瘋了嗎,居然想把淩壓到連新升組的小選手都不如的地步?”
“不止是節目內容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淩的技術分也悄咪咪降了,明明都是步法進的跳躍,他們就跟沒看見一樣。”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不公平的裁判根本就沒有資格坐在裁判席上!”
本身短節目打分的熱度就還沒有完全降下來,自由滑小分表的事一鬧大,整個冰雪圈子都在瘋狂地cue滑聯。
原因也簡單,滑聯這幾年不斷試探運動員和大眾的底線後,簡直就是在瘋狂擺爛。
男單是重災區,女單也不遑多讓,除去花滑四項,就連速滑短道那邊都怨聲載道,說自打h國的官員上了台,h國的裁判們水漲船高,選擇性眼瞎的時候簡直多到不能再多。
不少網友都翻起了舊賬。
以至於網絡上居然掀起了一陣扒一扒滑聯不公亂象的熱門吃瓜話題。
淩燃一下飛機,就從來接他們的陸覺榮口中得知了現況。
少年默了默,並不是很意外。
他靠著座椅上半閉著眼,聽著陸覺榮跟薛林遠議論網友們的話。
薛林遠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伸手摸了摸淩燃的額頭,“還特別難受嗎?”
淩燃搖搖頭,“還好。”
老毛病了,暈著暈著沒準就習慣了。
薛林遠把車窗又降下來一點,“喝點熱水?”
淩燃抿了下唇,是不想喝也不想說話的弧度。
薛林遠看著著急,也沒別的辦法,隻能在心裏祈禱這車盡快能開到目的地。
陸覺榮也知道淩燃暈車的毛病,要不然也不能親自來接。
當然了,他來接還是因為秋季經典賽被壓分的事,想問問當事的師徒倆的處理意見。
但現在看著淩燃暈機暈得這麽難受,臉白白的,嘴唇都沒什麽血色,也就沒提這個話頭,反而是斷斷續續地跟薛林遠說起圈子的其他事。
“滑聯就是鐵了心要搞一言堂。咱們隊裏這次出去的基本上都沒討著好,焦豫前天回來的,從下飛機臉就一直黑著。聽說r國的牧野千夜和鬆山徹,還有幾個他們才升組的選手也都或多或少地被壓了分。
不止是亞洲選手,背後沒有資本捧著的,像跟前俱樂部解約的盧卡斯也拿到了職業生涯裏的超低分。
倒是很多新升組上來的小選手,尤其是國那邊幾個出名俱樂部簽約的,都在b級賽上拿到了很不錯的成績。”
薛林遠聽得直皺眉,“滑聯這動靜搞得也太大了,他們是生怕自己的司馬昭之心,路人都看不出來?”
陸覺榮冷笑兩聲,“這不是新規則出來了,剛剛好可以趁著新舊交接的由頭,把他們看不順眼的選手一網打盡,要不然也不能突然間就有那麽多新人卯足了勁升組。主觀審美這四個字就跟萬金油一樣,不物盡其用怎麽能行,新規則可算是叫他們玩明白了。”
薛林遠擰開礦泉水瓶蓋,喝了一大口水,“他們也太為所欲為了!”
陸覺榮開著車沒回頭,語氣譏諷,“好不容易力排眾議通過了新規則,再加上這些年的黑幕被揭穿也沒遭受過什麽實質性懲罰,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底線也越來越低了。”
薛林遠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接話。
陸覺榮一肚子的怨氣,沒人回應也還想再說兩句,正要開口呢,就聽見後座裏一路沒吭聲的少年突然出了聲。
淩燃的嗓音聽不出失望或者別的情緒,平靜地像老僧入定一樣,“這一次的壓分如果能平穩過去,滑聯隻會更加肆無忌憚。”
缺少了製衡監督的機構,一旦突破底線,隻會越來越專橫,越來越唯我獨尊,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說一不二,早就在心裏把自己當作了這片冰麵上唯一的主宰。
這是可以預見到的未來。
但也真是夠氣人的。
陸覺榮心裏一堵,連氣都喘不順了。
但他還得開車。
壓了又壓,才勉強把注意力轉移到方向盤上。
薛林遠心裏也堵。
但他這會兒更關心淩燃的身體狀況,不時地就壓低聲問淩燃要不要水,有沒有想吐的感覺,要不要下車緩一會。
淩燃也習慣了這樣的照顧,時不時就點頭或者搖頭,好在薛林遠總能在第一時間就領略到他的意思。
陸覺榮在後視鏡裏看見這一幕,哪怕心情再不好,也撐不住笑了起來。
“你們師徒倆也太有默契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都相依為命十幾年了。”
薛林遠就笑,“你怎麽知道沒有?沒準上輩子我跟淩燃就還是師徒!”
他伸手輕輕推了自家徒弟一把,“是吧?”
這句話聽得淩燃呼吸一窒,睜開眼就看見薛林遠的笑臉。
有點熟悉,又有點陌生。
但終歸,是讓他心安的那一張。
淩燃頓了頓,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家教練,在這一瞬間還以為薛教已經什麽都知道了。
明明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坦白。
少年的臉皮繃得有點緊,但到底還是答應了一聲。
薛林遠立即就笑開了,衝著陸覺榮道,“是吧,淩燃都覺得我說得對!”
陸覺榮搖搖頭笑道,“隊裏屬你們師徒倆最黏糊。不過也好,教練跟運動員本來就是不可分割的關係,再黏糊也正常。人心都是肉長的,在一塊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過上好幾年,怎麽可能不熟悉。不是誰都跟向一康一樣運氣不好,之前花了好幾年養了個白眼狼。”
兩個教練又胡亂閑聊幾句。
淩燃閉著眼聽,感覺他們的聲音就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樣。
j國這一次的比賽波折很多,費的精力和心血一點也不比重要賽事少,再加上暈機和暈車,自己這會兒強撐著沒吐出來都是好的。
當然了,估計也吐不出來什麽。
從上飛機開始就沒有吃東西,胃裏空蕩蕩的,想吐也吐不出來。
下一次要是再參加b級賽的話,還是選個近一點的,不過十站b級賽好像都挺遠的,要是華國什麽時候能承辦亞洲公開賽就好了。
淩燃胡思亂想著,隻感覺眼皮越來越重。
又想了一會兒,就失去了知覺。
薛林遠也是說著說著就發現自家寶貝徒弟已經睡著的,他把折疊成靠枕的小薄被打開替少年蓋了蓋,動作無比地小心。
淩燃顯然睡得很熟,連車在減速帶上顛了一下都沒有反應,也就是烏黑纖長的眼睫毛顫了兩顫。
也就是這會兒,薛林遠才能壓低聲跟陸覺榮說兩句真心話。
“老陸,你說滑聯這麽搞,真不怕寒了咱們這些從業者的心?淩燃為了新賽季付出了多少咱們都是看在眼裏的,其他選手也沒閑著,滑聯扯著新規則當大旗想把獎牌給誰就給誰,那以後誰還去參加比賽,誰還會把體育的公正精神當回事?”
薛林遠越想越難受,“他們這就是在逼他們不支持不喜歡的選手統統退役!”
陸覺榮也有這種感覺,“誰說不是呢。”
兩人沉默了會兒,車已經開到了公寓樓下。
h市的九月底已經有了冬的影子,管道工也提著工具箱在宿舍樓裏來來往往,檢修供暖的管道,預備著下個月的全市供暖。
他們誰都沒有叫醒淩燃,而是一起在車裏沉默地坐了會兒。
還是陸覺榮先解開的安全帶,“不管怎麽樣,你先把淩燃背回去讓他好好休息一天,看把孩子都累成什麽樣了。至於滑聯和比賽……”
他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冰協那頭知道淩燃回來了,打電話說後天會來人開個會兒,讓你們提前想想有什麽好的提議之類的,會上一起說。總局那邊也會派人過來旁聽。”
陸覺榮頓了頓,語氣無比鄭重,“終歸不會看著大家夥受委屈的。”
薛林遠就知道這是陸覺榮替冰協和總局下的保證書。
不管怎麽樣,有了這句話,知道祖國始終會在背後支持他們,心裏還是好受得多。
他答應一聲,盤算著一定要把這話說給淩燃聽,就輕手輕腳地在陸覺榮的幫助下把睡著的徒弟背到了背上,咬著牙往宿舍樓裏走。
這小子,看著瘦,背起來可真不輕。
薛林遠突然希望這會兒霍聞澤要是在就好。
霍聞澤就是看起來瘦,抱起淩燃輕輕鬆鬆,連手都不帶抖一下的。
陸覺榮則是自覺地拉著行李箱跟在兩人後麵,一直到看著薛林遠把淩燃放到床上,才交待離開。
薛林遠看了看睡著的徒弟,又看了看時間,也拉著自己的行李箱去了自個兒的宿舍,打算先洗個澡換換衣服。
沒人打擾,淩燃一覺睡到天黑才醒。
一般來說下午睡得太久很容易頭疼。
但淩燃本來在飛機上就沒能睡著,這會兒醒了反而精神奕奕。
他看了眼手機,才五點半,但進入秋冬後,東北的天曆來黑得早,這會出門基本上就是伸手不見五指。
五點半,還很早,起來收拾收拾,吃過晚飯之後還能去場館裏上一會冰。
淩燃琢磨著,順手點開通知,就看見了99+消息。
是睡覺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嗎?
少年懵了一下,然後點開了幾個社交軟件。
是的,幾個。
高中同學、大學室友們用的還是某鵝,隊友和教練們這邊更常用的是某v。
受網絡限製,盧卡斯他們也都知道淩燃回國後登不上他們常用的那些社交軟件,幹脆就選擇了用郵箱聯係。
淩燃把幾個軟件都打開看了一遍,發現大家問的還是自由滑分數的事。
國內的朋友們多是在擔心他的情緒。
盧卡斯那些老朋友們則是在郵件裏憤怒地發泄怒火。
以盧卡斯的言辭最為激烈,連俚語髒話都出來了。
“見鬼!我這輩子就沒拿到過這麽低的分數!居然被一個俱樂部才出的小孩給擊敗了!他的教練教他用投機取巧的辦法完成跳躍,裁判們就跟眼瞎一樣完全不管,還給他打了很高的p分!
淩,我真的要氣炸了!這一次的比賽居然沒有拿到冠軍的獎金,你知道對我來說是多麽的雪上加霜,偏偏還不是因為我沒有這個實力,而是被裁判們故意搶走的!”
就連西裏爾也滿腹怨言。
“怎麽回事,裁判們是集體失了智嗎,還是說他們已經殺瘋了?我覺得我新賽季的節目真的很好啊,特意請了很高水平的編舞師來編排,考斯騰也是花費重金請了你的老熟人阿爾貝托來設計……”
安德烈也平靜無比地寫道,“他們大概是覺得我已經到了退役的年紀,該讓路給後麵的師弟們。”
郵箱裏滿滿的負能量。
淩燃看得很沉默。
一條條看完後,他最先點開了盧卡斯的回複界麵,委婉無比地問道,“如果你遇到了困難,或許我可以提供一部分物質方麵的幫助。”
金錢的話盧卡斯肯定會拒絕,但介紹一些代言、冰演的機會,應該能想到辦法。
然後又安慰了一下委屈巴巴的綠眼小少爺,“或許是因為新規則剛剛開始實行的緣故。你的新節目很優雅,充滿了熱情和希望,考斯騰也與節目主題非常契合。”
對於安德烈,淩燃的回答也是同樣的簡單,“後輩總是會有的,但我相信你不會輕易被他們打倒。”
一一回複完消息,少年才發覺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半小時。
有一點餓。
再不去食堂就沒飯了。
想到要餓肚子,淩燃背後的寒毛一下就豎了起來,三兩下把自己收拾好,就摘下牆上的外套打算出門就餐。
也就在這時,門鎖哢噠一聲開了,自打羅泓搬走後就同住一屋的焦豫提著個淩燃很熟悉的飯盒進了屋。
“燃哥,薛教讓我給你把飯送來。”
淩燃接過溫熱的飯盒,然後就看見瘦弱的矮個少年一頭紮到了床上,看上去一點精氣神都沒有。
這個點,焦豫應該還在訓練館練習才對。
同在一個主教練手下幾年,淩燃對焦豫一貫勤快的印象很深刻,所以直覺到對方真的不太對。
陸覺榮在車上的話浮現在腦海裏:“焦豫前天回來的,從下飛機臉就一直黑著……”
是因為新賽季的成績不理想嗎?
淩燃頓了頓,把飯盒放到桌上,他已經洗過了手,但並沒有立即開吃的意願,即使真的已經很餓了。
但室友看上去也是真的很頹喪的樣子。
淩燃把椅子挪到了焦豫床邊,卻沒有立即落座,有點猶豫要說些什麽:是直接開口,還是委婉地先試探一下自己有沒有想差。
他沒有太多安慰人的經驗,更不是口舌伶俐的人,說真的,有一點頭疼。
淩燃靜默了下。
焦豫卻躺不住了。
床頭有人站著,換誰也躺不住。
他心裏難受,也猜到淩燃大約是想安慰自己,就坐起身,吸了吸鼻子,“燃哥,你先吃飯吧,我聽薛教說你一天都沒吃飯了。”
怕淩燃還擔心自己,焦豫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然後拉著淩燃往桌邊走,“真的,燃哥,我沒事,就是心裏有點難受。”
能說自己難受,那基本上問題就不算太大。
淩燃勉強鬆了一口氣,他坐在桌邊,焦豫坐在他對麵。淩燃迫不及待地把飯盒掀開,滿滿一盒就都是他最喜歡的食物,青菜上還臥著一排剝好的蝦仁。
不是寡淡無味的營養餐。
看來是因為暈機的緣故,薛教特意給自己加的餐。
少年的眼一下就亮了。
他看看對麵的焦豫,“你吃過了嗎?”
如果沒吃過的話,他不介意分享給對方。
焦豫看了眼,“我在食堂吃了點。”
淩燃示意他把桌上洗幹淨的碗遞給自己,“我再分一些給你,這些蝦仁很新鮮。”
不用嚐就知道的新鮮。
顏色鮮亮,獨屬於蝦仁的鮮美味道更是一打開盒蓋就飄了出來。
焦豫也有點饞。
這麽大的小夥子,正是一頓飯能幹好幾碗的時候,怎麽可能不饞,但他還是堅定地搖搖頭。
“燃哥,還是你吃吧,我晚上不能吃得太多,要不然發胖了就會影響跳躍。”
話是這麽說,但他咽口水的動作一點都沒停。
淩燃想了想,挑出了其中最大的一顆,“隻是嚐嚐應該不會發胖。”
不管怎麽樣,心情不好的時候,吃一頓美食也會起到很大的緩解情緒作用。
受薛林遠心情不好時動不動來一頓小雞燉蘑菇和擼串的影響,淩燃對這個理念深以為然。
他在桌子上找了找,還真叫他找出了一根獨立包裝的牙簽,撕開紙包裝,把那顆最大最紅的蝦仁串了起來,遞給了焦豫。
焦豫猶豫了下,也就接了過來,“謝謝燃哥!”
他捏著牙簽一點點地咬,比最重視儀態的紳士淑女都要秀氣,像是生怕吃完了就沒有了,又像是在細細品味。
淩燃也沒說什麽。
他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不好意思地衝焦豫笑了下,就開始低頭扒飯。
吃得很香,也很認真,白皙的腮幫子一鼓一鼓,發旋裏的呆毛一顫一顫,卻沒有發出什麽咀嚼的突兀聲音。
焦豫同樣低著頭,吃得也很認真。
兩個在新賽季剛剛參加完第一場比賽,同樣被壓分的少年就著暖融融的燈光,坐在桌邊一起吃蝦。
有那麽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這是薛林遠推開門後見到的第一場景。
他默了默,故意咋咋呼呼地把抱在懷裏的橙汁給兩個小孩一人倒了一杯,“剛榨出來的,一人一杯,多的可沒有啊。”
鮮榨的橙汁不好加熱,這個天喝涼的對胃不好,尤其是對淩燃這種剛剛暈機的胃不好。
薛林遠是怕淩燃醒了沒胃口,才專門跑到食堂拿了幾個橙汁回去榨好了送來,但看看淩燃已經幹掉一半的飯盒,又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
但榨都榨好了,他又用體溫捂了半天,想了想還是拿了出來。
淩燃的眼登時就更亮了。
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才繼續扒飯。
薛林遠就坐在少年身邊,眼裏眉梢都是笑,“慢點吃慢點吃,你大哥送來的還有,我都留著,要是不夠我過去再給你熱一點。”
淩燃看了看飯盒估計了一下,“差不多夠了。”
已經是這個點,焦豫的狀態又明顯不對,他晚上打算留在寢室裏看看高數和大物,也許還能順帶著完成工圖習題冊。
薛林遠也不催,“明天再去上冰吧,你今個兒狀態也不好,沒必要趕著去。”
淩燃就點點頭。
師徒兩人交談著,語氣跟平時一樣。
焦豫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出聲,“燃哥……你不難受嗎?”
明明都是被壓分,你還是現今花滑男單的最高水平,卻被壓到跟伊戈爾他們一個水準上,你不難過嗎?
焦豫自己都快難過死了。
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上冰,一直遲到早退,被教練找過去談了幾次心都沒能緩過來。
淩燃抬眼,“難受的,我一直都有暈機的毛病。”
焦豫動了動嘴唇,想說自己問的不是這個。
淩燃卻先笑了下,他還是第一次調侃人,沒想到焦豫真的就信了。
咳咳,心裏有那麽一絲絲的成就感。
薛林遠也笑,“你逗他幹嘛,焦豫人實在,你說什麽他就信什麽。”
師徒兩人都在笑,焦豫一下就被笑懵了。
還是淩燃先開得口回答剛才的問題,“有一點難過的。”
新賽季的第一場比賽,精心準備的節目,第一次在冰麵上拿出來就能做到,背後的辛勤與汗水可想而知。
可偏偏就是拿不到公正匹配的分數。
怎麽可能不難過。
偏偏被暴雨龍卷風封在住所的那幾天,沒辦法上冰,連老朋友都見不到,心裏的鬱悶找不到出口,隻能靠做題和學習來打發時間。
那時候淩燃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裝滿負能量的氣球,隻差一根針就能紮破的程度。
如果不是周圍人都在關心他,發來很多很多的安慰消息;薛教他們一直在照顧他,想盡辦法逗他開心;聞澤哥更是冒著災害天氣來送項鏈繩,隻是為了讓他能習慣和安心……
淩燃收回跑走的思緒,又摸了摸鎖骨上的柿子,才看向眼巴巴望著自己的焦豫。
“但是難過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看了看身邊的薛林遠,再看看飯盒裏有人專門送來的飯,輕輕笑了下,“隻會讓關心我們的人平白跟著難過和擔憂。”
薛林遠心裏一酸,但臉上還是笑著的,安撫性地把手搭到了徒弟的肩膀上。
這個道理焦豫當然懂。
他畢竟也有十七歲了,外表看上去是比實際年紀小,但在國家隊能待上幾年,並且一路堅持走到現在的,心理素質當然是很強大的。
也就是這次的打擊實在是太大,才會有點受不住。
被有同樣遭遇卻扛了下來,還在自由滑上漂亮的一記反殺的淩燃安慰,那些委屈和難過就徹底藏不住了。
焦豫抽了抽鼻子,眼就慢慢紅了。
“燃哥你說的這些我都懂,我就是,我覺得有點不甘心。”
他往淩燃身邊挪了挪,見少年還是用那種溫和明亮的目光看著自己,忍了又忍,衝過去一頭紮進了淩燃懷裏,雙手也抱住了對方的腰。
淩燃被撞得踉蹌一下,跟薛林遠對視一眼,薛教就自覺地咳了下,“我出去抽根煙。”說完就出去,還順手輕輕把門帶上。
小孩子的事情,當然要小孩子們自己說,自己這個做大人的,在這裏杵著他們也不自在不是。
薛林遠很自覺。
淩燃:“……”
這個借口也太敷衍了。
薛教他自己壓根就不抽煙的好不好。
但焦豫顯然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裏,還在一抽一抽地忍住不肯哭出聲。
說實話,淩燃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場景了,頭一次遇到的時候還會有點無措,現在麽,甚至能很自然地拍拍焦豫的背,用的還是最安撫的力度。
運動員一路走來的路上,從來少不了血汗和淚水。
淩燃自己這輩子是沒哭過,但上輩子也沒少哭。
所以他很能體諒朋友們的心情。
尤其是,以他的心理年齡看焦豫,阿德裏安他們,都是小孩子,自然就更寬容幾分。
但再想想焦豫哭泣的原因,他心裏對滑聯的不滿就又多了幾分。
焦豫在薛林遠走之後驀得放鬆下來,話也變得多了。
瘦弱少年抽抽噎噎的,吐字還是清晰的。
“我是真的很不甘心,燃哥!論天賦我不夠出挑,明明個子矮有優勢卻一直是個低空轉速黨。我在省隊的時候,因為跳不高,被教練勸退過好幾次,如果不是拚了命地控製體重和練習,終於出了四周,肯定不會有進國家隊的機會。”
沒想到焦豫還有這樣的經曆,淩燃默了默,突然就有點理解為什麽焦豫才來的時候,總是一副怯怯弱弱的神態。
他沒有打斷焦豫的話,隻當自己是一個很好的聽眾。
焦豫的話匣子難得打開,越說越順暢。
“我以前還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了,全靠熱愛撐著,心裏也打算好了,能練出來就練,隻要國家隊不趕我出去,我就一直滑下去!所以能被選過去參加奧運會,我真的很高興,真的,我那時候特別特別地感謝你和明哥,我知道是你們千辛萬苦才搶到了三個名額,我才能有機會去參加奧運會。”
他強調道,“真的,燃哥,我心裏一直都很感激你的!”
淩燃望進焦豫閃著淚光的眼,認真糾正他,“但是第三個名額是你自己通過選拔賽拿到的,它原本就屬於你。”
他和明清元隻不過是在替華國爭取第三個名額,真正拿到這個名額的是焦豫自己。
這句話一下就讓焦豫的嗓音都哽咽了起來。
他眨巴著眼固執無比,“但我還是很感激你們的。”
像是怕淩燃打斷他,焦豫的語速一下就快了起來,“參加過奧運會之後,我膨脹了好多,以為自己真的能接過明哥的擔子,以後就站到你身邊,跟你一起組成華國新的雙子星。”
他的臉紅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說道,“我還想參加以後的比賽,我也不想這輩子隻在國內打轉,就算我是經常被冰迷認為是五毒俱全的低空轉速黨,我也已經很努力地去糾正和改錯了,我的跳躍絕對沒有存周之類的毛病!”
焦豫的跳躍能力,淩燃是見識過的,他還驚訝過。不過這點驚訝,在見過瘦瘦小小的焦豫穿著密不透風的發汗衣,努力奔跑減重的時候就變成了肯定和認同。
所以這會兒才會硬著頭皮坐在這裏,任由對方撲到自己懷裏哭著訴苦。
淩燃學著明清元的樣子摸了摸焦豫的頭,語氣刻意放得很溫和,“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我也相信你以後一定能跟我一起去參加國際上的比賽。”
焦豫聽了這話卻更傷心了,“可是我在霧迪杯上連冠軍組的自由滑都沒有進去,排在我前麵的有好多都是才升組的新選手,他們年紀更小,還有國籍優勢。我的分數被壓得很低很低,燃哥,你懂嗎,我現在就覺得我一個休賽季的準備都像是個笑話!”
“我真的不甘心!燃哥,我真的好不甘心!憑什麽,憑什麽他們就能拿到那麽高的分數,有的選手摔了好多個跳躍,節目分卻隻比我低了一點點。憑什麽我們華國人就拿不到高的p分!燃哥你那麽厲害,憑什麽也要被他們壓分!”
“我真的好不甘心!特別特別的不甘心!不甘心死了!”
焦豫一遍又一遍地幼稚重複著,死死地抱住淩燃的腰身。
少年的腰身很細,抱著很舒服,哪怕是焦豫這種瘦瘦小小的身材都能輕易地把小臂交疊在一起。
淩燃卻有一種差點被抱得喘不過來氣的感覺。
但他也沒有提醒焦豫,隻是在對方一句又一句自虐的不甘心裏,思緒不受控製地飄遠。
誰會甘心呢。
哪個運動員沒有勝負欲,哪個運動員不想自己的努力都被分數和冰迷認可,誰會甘心自己因為體育之外的因素丟失掉夢寐以求的獎牌和榮譽。
不說別的,自己前世最後一次參加奧運,以半分之差輸給米哈伊爾,隻能拿到銀牌的時候,真的隻是因為柔韌性才差了那麽一點點嗎。
未必吧。
淩燃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自己前世今生遭遇過的種種不公正待遇。
但他始終很清醒。
等焦豫的委屈不甘發泄得差不多的時候,才又拍了拍對方的背。
“後天冰協和總局會來開會。”
焦豫懵了一下,抬頭望著他。
映入眼簾的,是淩燃黑曜石一樣微微帶笑,熠熠生輝的眼瞳。
他點到即止,“到時候或許有應對的辦法。”
淩燃也不確定總局和冰協會不會同意。
隻能說,真的是一個很大膽,但也許會很有效的奇思妙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