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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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魚鱗項鏈物歸原主。
    葉笙摸索著這片淡青色的鱗片, 低下頭,說不出什麽心情。他不知道外婆為什麽要把這片魚鱗作為盒子的鑰匙,在他眼裏這就是一條他從集市上隨手買來的廉價項鏈。廉價到可以在列車上隨意送給陌生人。如果他沒有在宴會上遇到寧微塵, 是不是他這輩子都打不開那個盒子?
    穿過魚鱗的線很粗糙, 葉笙用指腹輕輕碰了下就將它放進了兜裏。門鈴聲響起,酒店的服務人員給他送來了手機還有一套換洗的衣服。
    寧微塵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時間不早了,早點休息。”他留下這麽一句話,便走向左側的主人房,剩葉笙一個人坐在原地。
    玫瑰帝國酒店的套房比之月城酒店有過之而無不及。葉笙在宴會廳沾染了一堆香水酒精的味道, 自己也聞著不舒服,拿起睡衣, 走進浴室, 匆匆洗了下換好衣服就走進了一間客房。
    他躺在床上, 開著台燈,好好端詳著那條項鏈。淡青色的鱗片上有很多劃痕,都是在陰山留下來的。
    那個曾經他最想擺脫的地方,現在卻好似有種奇異的能力, 光聽到名字就讓葉笙一直飄浮不定的心安靜下來。
    他果然很適合陰山。
    這裏是市中心, 淮城最繁華最昂貴的地段。葉笙在天價的酒店房間, 回憶的卻是無數次被貧窮折磨的過往。
    寧微塵說,他對自己的了解還不夠深。
    其實,他從來就沒想過要了解過自己。
    人為什麽而活?這個問題葉笙一出生就在想。他不知道別人幼年生病是什麽情況,但是對葉笙來說,很痛、特別痛。發燒時, 意識鈍痛模糊, 內髒顛倒戰栗, 骨骼、血液、靈魂每一處都在烈火中煎熬。
    他來到這個世上最先體會到的感覺就是痛苦。
    後麵病好了, 葉笙人也跟失了魂一樣。村裏人都說他是被燒傻了。
    實際上他更像燒魔怔了。從出生開始,他對這個世界就有一種尖銳的恨意。歇斯底裏,怒吼破壞,癲狂毀滅,都不能消除的恨意。隻是小時候太虛弱了,做不出任何失控的樣子,所以隻能選擇閉眼睡覺、閉嘴發呆,於是給人的感覺就是木訥和遲鈍。
    外婆卻好似能看透他的內心。
    她帶著幼年的他爬到了屋後麵那座山的山頂。
    那是葉笙第一次看清陰山的全貌。十萬大山連綿起伏,煙霧浩蕩,綠林成濤。
    外婆笑著揉他的頭發,輕聲說:“我們笙笙現在受的這些苦啊,以後老天爺都會補償回來的。人這輩子運氣是守恒的,你隻要慢慢長大就好了,長大後一切都會好起來。”
    然而長大後也沒好起來。他在愚昧落後的山村裏,受到的歧視是簡直粗暴的硬刀子。後麵上了高中,一群自認文明的同學給了他新的軟刀子。
    偏見比無知更可怕。因為偏見,那群同學們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進行一通自以為是的分析。分析他的原生家庭、分析他的底層邏輯,然後得出他心理陰暗的結論。
    一群腦癱。
    葉笙一直沒想好自己要為什麽而活。
    所謂的安穩大學生活,所謂的回到陰山,所謂的考公務員。不過全在複刻他認識的一個扶貧辦的年輕女人罷了。
    那個女人笑起來時,眼神像是巍巍大山。
    用一雙和外婆極其相似的眼,凝視著他,對他說。
    “將生命奉獻給一件自己認為有意義的事,那就是活著的最優答案。”
    他的人生計劃真的是發自內心嗎?不,他隻是在模仿別人的人生罷了。
    參考別人的人生意義,來給自己生活的答案。
    葉笙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
    冰涼的魚鱗項鏈握在手裏,卻像是一團滾燙的火。葉笙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低燒不斷的歲月,口幹舌燥、四肢無力。
    半夜的時候,他驟然睜開眼,掙紮地衝進了廁所。
    嘩啦啦,打開水龍頭,用一陣冷水澆臉後。葉笙站在鏡子前,抬起頭、發絲滴水,杏眸深冷望著裏麵的自己。他眼尾紅得像是一團雲。緋紅色,灼灼燃燒。
    葉笙深呼口氣。真絲的睡衣非常寬鬆,他伸出手往後摸,熟悉地摸到了那一塊凹凸不平的地方。
    他從出生就有的紅色胎記,小時候皺成一團。長大了長開了,形狀像一隻掙開翅膀的紅蝶。
    如今這隻紅蝶滾燙得好似能灼傷他的指腹。
    葉笙回房間看了下時間,淩晨五點半。現在他也不打算睡了,等到六點,沒有跟寧微塵打招呼,直接出了酒店。
    叫了輛車,回淮安大學。
    坐上車的時候,司機也是一副早班沒睡醒的樣子,聽著廣播電台。
    葉笙閉眼補眠。
    電台的主持人正在用誇張的語氣講著淮城不久之前發生的一起冷庫殺人案。死者被活生生凍死在冷庫中,找到時,左右眼插入兩根醫用針管,長長的針尖幾乎穿過整個眼球。
    血痕凝固在臉上,樣貌詭異又恐怖,而凶手至今沒捉拿歸案。
    實際上冷庫照片沒流出,針管插眼的事存疑,警方也給出了答案,是這個人喝醉了倒在冷庫,不屬於他殺也就不存在什麽凶手。
    但對於講故事的人來說,故事的真相不重要,越離奇越好。
    他將其不斷誇大分析,借助各種假設,粉飾成一出都市怪誕。
    然而這座城市太大,每天都有無數人因為無數原因死去。這樣一則發生在郊外的信息並沒有在人們心中掀起大的波瀾,電台的主持人也隻是拿它來湊數。
    節目到最後,主持人笑著說。
    “好啦,今天的小嘴說故事就到這裏了,感謝您的收聽,我們下次再見。”
    電台結束後是一段輕緩抒情的音樂,在天色將明未明時,聽得人越來越困。
    音樂的結尾伴隨一個少年稚嫩的聲音。
    “很小的時候我問爸爸,我們為什麽要講故事。爸爸說,這世上有三種人:講故事的人,聽故事的人,和故事裏的人。”
    “故事幫我們記載歲月,封存喜怒。而聽著故事長大的人,終有一天,會變成故事裏的人。”
    聽著故事長大的人,終有一天,會變成故事裏的人。
    滴。
    司機把車停在了淮安大學校門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到了。”
    葉笙一下子睜開眼。
    現在還不是堵車的時間點,從玫瑰帝國酒店到淮安大學花了也不過一個小時。葉笙付完錢後,拿著他的魚鱗項鏈快步往寢室走。
    依舊是熟悉的香樟樹,熟悉的洗衣粉香。
    清晨淡金色的陽光灑在地上,可平靜、悠閑、美好的大學生活,這次給他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
    他們宿舍樓在綠蔭掩映間,陽光還沒照過來。
    葉笙快步地上樓,走到404寢室,他一進寢室就直接從櫃子中翻出了那個盒子。
    然後拿出這根魚鱗項鏈,在貝殼的最底部找到一條細不可見的縫,把鱗片契合進去。
    在將鱗片往裏麵塞的過程中,葉笙悄悄地屏住了呼吸。
    塞到底後貝殼鎖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不過葉笙的指腹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涼意。一道微藍的光從下方散開,螢輝淡淡,看樣子是魚鱗在裏麵緩緩融化。
    魚鱗融化的過程非常緩慢。
    在等待鎖開的時候,葉笙收到了黃怡月的電話。
    他直接掛斷後,黃怡月一條語音直接發過來。
    他不知道昨天黃怡月到底在秦家經曆了什麽,但她現在的語氣嘶啞發顫,擔驚受怕哭了一個晚上後明顯已經有點神經不正常了。
    她哭著說:“葉笙,你不能這麽對我。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可能出生。”
    拿生恩做要挾對葉笙已經沒有用了。
    葉笙打算把她拉黑,可很快手停在屏幕上,愣了愣,突然不動了。
    黃怡月說出的這句話很古怪。
    語氣很古怪,恐懼的、怨恨的、崩潰的。
    “如果不是我,你根本就不可能出生”像是一道深切的詛咒。
    他和黃怡月長的不像,和他的親生爸爸其實長的也不像。甚至黃怡月身上那種自私、懦弱、虛榮、愚蠢的性格,讓葉笙不止一次懷疑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
    可他的臍帶是接連黃怡月的身體被護士剪斷的,他出生的資料醫院應有盡有,從小到大的照片也有記錄!
    黃怡月再一次打電話過來時。
    葉笙接通了。
    黃怡月似乎也沒想到會打通,她呆了片刻,隨後瘋狂地語無倫次起來,哭著說:“笙笙,你救救媽媽吧,我被他們關起了。謝嚴打我打的好痛啊,笙笙,現在隻有你能救媽媽了。笙笙媽媽知道錯了,媽媽知道錯了。”
    葉笙:“黃怡月,你給我解釋一下你剛才的話。”
    黃怡月:“什麽?”
    葉笙淡淡說“——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可能出生。”
    黃怡月現在似乎是真的崩潰到極致了,昨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折磨得她神誌不清。
    她艱澀開口。
    “笙笙,我確實是你的母親,但我懷上你的過程有些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