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夜哭古村(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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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笙送走了這群礙眼的傻逼後,偏頭對寧微塵,低聲說:“【問名】的環節在晚上,白天先走走吧。”
自從進入夜哭古村,一直受限於生存任務,他還沒從來沒有好好看過這座綺麗的紅樓。
寧微塵頷首:“嗯。”
葉笙站在圍欄邊,望著天上,從鏤空縫隙裏照進來的陽光,他伸出手,細白的指尖碰到了光中浮動的淡金色煙塵。光是微涼的,不帶一點熱度。
雕梁畫棟的紅木古樓,回廊滿目的人皮燈籠。夜間淒婉的哭聲,浮散於天地的噩夢。旋轉的八麵體,飄蕩的捕夢網。配合著鑼鼓聲,鞭炮聲,嗩呐聲,光怪陸離得像是一幅畫。
寧微塵見他神色蒼白,溫柔笑著開口道:“葉同學,你很緊張嗎。”
葉笙對他沒有做隱瞞:“嗯。”
寧微塵柔聲安慰說:“不用緊張。”
葉笙猶豫一會兒,說:“這是我的第三個輪回,最後的五天,我不能出任何錯。”
寧微塵深深地看著他,笑道:“不,你永遠可以出錯。”他也靠在圍欄邊,支著下巴,歪過頭去,漂亮的眼眸裏笑意粲然,緩慢輕聲說:“有我在,你永遠都有試錯的機會。”
葉笙心想:我要是出錯,我們全都得死在這裏。不過,葉笙沒有駁回愛人的安慰,他收回手,抬步往下,出聲說:“下去看看吧。”
寧微塵偏頭,眨眼問他:“真的一點頭緒都沒有嗎?”
葉笙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寧微塵笑吟吟問:“那下次還一個人來a+級危險地嗎?”
葉笙:“閉嘴吧你。”
夜哭古村婚禮進行時,家家戶戶都在忙,忙著砍竹子,做燈籠架子,忙著貼喜聯,忙著做飯,忙著弄紙漿,忙著做紙人。每個人都行色匆匆穿行於樓上樓下。
他們兩個無所事事,一看就是異類。
這副悠閑的樣子落在孟梁眼裏,就跟眼中釘似的。
孟梁惡聲惡氣道:“喂!我說你們兩個,白天不做事就給我滾回房裏去。”他也不知道這兩個外鄉人是怎麽說服新娘,把【問名】的事交給他們的!氣死他了!
葉笙第一天就惹了孟梁,也不介意多惹惹他,古怪地看他一眼:“到底是你結婚,還是孟紅拂結婚,怎麽你看起來比她還激動。”
孟梁氣得歪鼻子瞪眼,就差把手裏的掃帚丟向他:“你懂個屁!別再讓我看到你!”
葉笙見他這氣急敗壞的樣子,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在孟梁離開後,他直接對寧微塵說道:“他們看起來比新娘還期待這場婚禮。”
寧微塵說:“夜哭古村那麽虔誠的信仰孟家先祖,除了‘家文化’外,必然還有利益交換。”
大概是好事將近,夜哭古村的村民對這些外鄉人也不再那麽排斥了。
他們問起這件事。一位大伯也沒隱瞞,眉開眼笑說:“婚禮當天,先祖顯靈,人人都可以進宗廟祭拜。”
“在慶祝這對新人禮成時,我們也可以向孟家先祖許願。願望能夠被先祖聽到,隻要不是太過分的願望,先祖都會幫忙實現的,心誠則靈!”
葉笙:“……”
怪不得每個人都那麽興奮,為婚禮忙前忙後。
因為這不是一場婚禮,是一場祭祀。
用畸形兒的皮做喜燈;用畸形兒的肉做喜丸;用畸形兒的骨灰做紙人。
用這場血腥詭異的婚禮獻給神明,換取自己的願望成真。
人的欲望,永遠是產生邪神的最主要原因。
葉笙在夜哭古村轉了一圈後,發現這裏的人其實挺少的。很多房間都有空著,村中老人居多,年輕人都沒看見幾個,小孩更是屈指可數。
葉笙回到房間後,將窗戶打開,沉默地站了很久後,將自己一路的分析跟寧微塵說了。
“我在蛇淵,燈籠室,曬紙的頂樓,都給自己留了線索,而這三個線索都指向關鍵。”
“魔瞳五個點連成圓,點名了輪回;燈籠室的八麵體折痕和一道豎軸,不僅提醒我第一晚的眩暈,軸也把正方形的紙變成了‘門’,這是告訴我回溯的時間點;捕夢網的下方,五條結繩,對應我第三個輪回,五天要做的事。”
“如果每個線索都有用。那麽管千秋留下的那根長發,一定不是簡單地讓我們去找新娘子。那根頭發的發尾沾了血,還沾了人皮。她或許不知道——我之前在淮城見到的血嫁衣裏的頭發和這情形一模一樣。”
“這像是在提醒我……”葉笙道:“孟紅拂怎麽會有一個姐姐呢,或許她就是那個逃婚未遂的新娘。”
葉笙說這話的時候,嗓音沙啞冷漠,他說:“我們現在隻有一天的時間了。第四天最重要的事,真的就是幫新娘完成【問名】嗎?”
“真就那麽簡單?可是完不成問名,我今天的任務沒過關,我也得死。”
“我覺得……我肯定,還給自己留下了線索。”
葉笙的手指緩緩握緊,他在窗前,回過頭去,輕聲道:“寧微塵,你為什麽覺得新娘子是不能冒充的?”
當時了解清楚婚禮流程後,火種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冒充新娘。
如今在跟孟紅拂交涉完,知道她可以近距離接觸靈牌後,相信每個人心中都知道,冒充新娘是最穩妥的方法。異能者可以隱匿自己的氣息,可以縮小骨骼。假扮新娘在婚禮當天毀掉靈牌無疑是最保險的方法。
寧微塵笑了下,安靜說:“葉同學,想要冒充新娘,那麽你們得從第一天就開始冒充。”
葉笙愣住:“什麽?”
寧微塵似笑非笑:“不然你以為我們進村後,看到的一切都是作秀嗎?”
“夜哭古村的婚俗裏,新娘不是那麽好冒充的。想要得到孟家先祖認可,【相看】【請期】【問名】【迎親】,四個步驟,缺一不可。”
“跳過了前麵三個步驟,直接去【迎親】,就算族長沒有發現端倪,孟家先祖也不會顯靈。因為這場婚禮,是假的。”
葉笙的心不斷下沉,他垂眸:“怪不得……”
所以,他們想要成功,必須依靠那個新娘嗎?
那個邪門的、古怪的、表裏不一的新娘子?
新娘子會幫他們燒掉靈牌嗎?
葉笙輕聲說:“其實和新娘子做交易,還有個萬全的方法,如果是我的話,我會把鑰匙就放在【火種】裏,隻有我點燃火種的刹那,鑰匙才會掉出來。新娘子迎親當日,想要得到鑰匙,就必須走到先祖靈牌前。”
隻是,他現在能想到的解決方法,上個輪回怎麽會想不到呢?
葉笙盯著窗戶看久了,腦海裏突然浮現新娘窗前那三個捕夢網,它們輕輕晃蕩,像是輕盈的夢。
“捕夢網……”葉笙從進夜哭古村開始,就一直在留意他們掛在床頭的捕夢網。
國王工會早就得出結論,這是用來防止畸形兒惡念入夢的。
捕夢網的作用,好像隻是讓他們清楚喜丸的原材料。
可他進夜哭古村時,對這個精巧的物件,就一直有著超乎尋常的關注。
捕夢網很重要……
葉笙猛地想到什麽:“夜哭古村的東西以五為圓滿,新娘房間裏,無論什麽東西都是五個五個的。但是她在窗邊掛了三個捕夢網……新娘子說她被困在屋中,沒有喜婆的攙扶,哪都去不了。那麽她窗前的三個捕夢網是誰掛的。”
葉笙一下子驚醒般,快步往外麵跑去。寧微塵站在原地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無奈地歎了口氣。
葉笙一路跑。仗著腿長,幾步作一步地跨上台階,他再一次來到了新娘子的門前。新娘子所在的房間樓層非常高,從這裏能夠俯瞰整個古樓。
他放緩呼吸,一步一步來到了新娘子的房門前,屋內新娘子在哼歌,她依舊坐在拔步床邊,用梳子梳著長長的頭發。她哼歌的聲音很輕。
但葉笙記憶力驚人,他聽出了調子,新娘子哼的是《葛生》,冬之夜、夏之日,她忐忑而甜蜜地坐在窗前,一梳梳到尾。
忍住心裏的古怪。葉笙把目光看到窗前的捕夢網,他的手指碰著每一個裏麵都藏了根新娘子的頭發。
原來……管千秋留下的線索,還指向了這裏。
這就是他留下的最後的線索嗎。
葉笙恍惚了一秒,伸出手,輕輕把這三個捕夢網自窗前取了下來。
葉笙直接拿著那三個捕夢網回了房間。這跟【竊夢師】做的網完全不同的,它的紋路是正的,蛇骨為圈,紙流蘇上也沒有結。唯有一根黑色的頭發虛虛纏在上麵,像是一個記號。
“你回來了?”寧微塵呆在屋內,抬起頭,展顏笑道。
葉笙道:“你看看這三個捕夢網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地方。”
寧微塵道:“你從新娘窗前偷來的。”
葉笙:“嗯。”
寧微塵修長的手指接過它們,稍微撥弄了下流蘇下方,就笑出了聲:“葉同學,這也是【竊夢師】留下來的。”
葉笙愣住:“什麽?”
寧微塵說:“看來你上個輪回,早就給現在的你把每一步都安排好了。一步一步把你引到新娘這裏,是因為他給你留下了三個夢。”
葉笙:“……夢?!”
寧微塵道:“對,白日夢。”
寧微塵微笑地朝他招招手:“剛好現在是白天,也剛好第四天時間充裕。你現在可以睡一覺。”
葉笙說:“這到底什麽意思。”
寧微塵眸光瀲灩,想了想,笑著說:“白胥留在頂樓的反向捕夢網,打上了結,要用對應的解夢簽才能開啟。但是這三個捕夢網,隻要把它燒了,你就能讀到裏麵的夢。”
“這或許就是你留下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線索。”
“嗯,我守著你,你趴在桌邊睡一覺吧。”
寧微塵把這三個捕夢網掛在了窗邊,低下頭,笑著,讓葉笙白日伏桌睡一覺。
葉笙被他摁著肩膀坐下,抬頭,看著這隨風搖曳的三個捕夢網。腦海裏隻有錯愕、荒誕和一陣寒意。
這是隻有在第四天,也是必須在第四天,獲得【問名】資格後,才能花一整個白天去解的夢。
他如果沒有發現這三個捕夢網,解不開最後的線索。
——是不是第三次,也是死局?
寧微塵低聲說:“睡吧。”
他用火點燃了捕夢網的底下,火焰從紙流蘇的尾端開始燃燒,瑰麗又漂亮。火燒得很慢,細碎的灰燼從天而降,葉笙伸出手接了一下,抬頭對上寧微塵含笑的眼眸,稍微安了下心。
他真的兩隻手趴在桌上,閉上眼睛,試著沉沉睡去。
意識不斷不斷下沉,香霧嫋嫋,白日竊夢的幻境裏。他聽到了管千秋的聲音,和另一個陌生少年的聲音。
管千秋恍惚地輕聲說:“死地,這裏居然是死地。冥婚,死的一方居然是新娘子。夜哭古村我們根本出不去,我們永遠不可能殺得死孟家先祖。”
另一位少年處在變聲期,嗓音低啞,厭惡而疲倦道:“所以,從第一天,旁觀新娘【相看】開始,我們就在這場婚禮中必死無疑。我受夠了,你們
聊吧。”
“南柯,你要去哪裏?”
少年說:“不用管我。”
他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像是已經在強弩之末。冷硬,沙啞,咬字都帶著血腥味。
“管千秋。”
“葉笙?”
“【相看】隻需要族長搖鈴作引,而【請期】是對孟家先祖許願對嗎?”
“對……”
“那麽,我們這一次隻能是死局,也必須……是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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