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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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之渙竟然問他討不討厭他, 甚至還想與他親近?
桃卿微微睜大眼眸,驚訝地與裴之渙對視著,他還被裴之渙半抱在懷裏, 距離如此近,是不會聽錯的。
“我當然不討厭你, 誰會討厭裴道友這般淵清玉絜的謙謙君子?”
桃卿實話實說, 露出一點難過的表情,倒不如說他一直擔心裴之渙會討厭他:“至於親近……是我不配和你親近,像我這樣的人……”
“桃道友很好。”
聽到他確實不討厭自己, 裴之渙心中稍定, 平靜而專注地凝視著桃卿, 開口言道。
“我修道十載,行遍三洲,所見修士不知凡幾, 但同儕之中, 唯有你與衡常令我欽佩,能與你相交, 是我一生幸事。”
這番話不可謂不鄭重, 桃卿頗為受寵若驚,可他不明白, 為何裴之渙會一下子對他改觀這麽多, 明明他沒做過什麽,反倒醉酒時還輕薄了裴之渙。
“我聽衡常談起, 你曾救下清月仙子一命。”裴之渙道,“這件事幾乎無人知曉, 你為何不宣揚出去, 為自己正名?”
“是星橋告訴你的?”桃卿有點納悶, 他明明沒有跟星橋說過,星橋是怎麽知道的?
“這件事你們知道就行了,不要和別人說。”
他道:“我是合歡宮的魔修,若是被別人知曉我曾救過清月,難免會使她聲譽有損,不如假裝是我誘惑她,反正我名聲向來不好,再糟糕些也無所謂了。”
聽完他解釋,裴之渙清冷的眸光柔和下來,似冰雪化作春水。
越是了解桃卿,他就越無法不喜歡桃卿,甚至他開始慶幸自己中毒的那夜遇見了桃卿,盡管他們的初識並不美好,但如果他與桃卿從未相遇,他一定會抱憾終身。
他極少在人前展露如此溫柔的表情,桃卿更是第一回見,不由看得一怔。
他回想起自己初見裴之渙那夜,這雙冷淡漂亮的眼睛所流露出的目光既冰冷又厭惡,才叫他忍不住想折騰裴之渙……咳。
所以現在與那時確實是不一樣了吧?
桃卿雀躍起來,充滿希冀地問:“你真的想與我交好嗎?”
“自然是真的。”
裴之渙頷首:“不止是報答桃道友對我的恩情,我更想與你結交為友。”
言罷,他靜默下來,眉眼間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羞澀。
他並不清楚自己是否有失禮之處,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與人結交,便是當初與衡常交好,也是衡常屢屢尋他交流劍道。
但隻要是桃卿,無論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他會學著討他的歡心,哪怕……桃卿喜歡的是他的皮相也無妨。
裴之渙扶住桃卿的手略略收緊,問道:“桃道友意下如何?”
“承蒙裴道友不棄,我當然是願意的。”
桃卿露出甜甜的笑容,眉眼間的喜意遮都遮不住。
他本來就很欣賞喜歡裴之渙,隻是覺得自己不配與他來往,又怕被天道懲罰,才會疏遠裴之渙,可如今裴之渙主動向他伸出橄欖枝,他為何不順水推舟接過來呢?
見他歡喜,裴之渙也不自覺地唇角微揚,說道:“桃道友可以叫我之渙或清玄。”
桃卿很快選了一個:“既然星橋叫你清玄,那我就換個不一樣的,叫你之渙吧。”雖然在瓊花觀還是要叫清玄。
“那你呢?”他眨眨眼,“你叫我什麽,桃桃還是卿卿?”
“……”裴之渙沉默了,耳尖泛起淺紅。
無論是哪個,他……他都叫不出口。
太親近了。
桃卿察覺到他的為難,訕訕地說:“我們魔修就是這點不好,沒有道號,隻有被天魔境冊封的魔君才有封號。實在不行,你就接著叫我桃道友吧。”
裴之渙尚未回答,溫泉水麵忽然傳來“嘩啦”的聲響,宿雲涯從水中鑽了出來。
“總算布置好了。”他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見桃卿與裴之渙站在一起,氣氛還算融洽,便笑著說,“如何,你們已經說開了?”
“是。”裴之渙回應。
宿雲涯手臂一撐,輕輕鬆鬆地從溫泉池上來了:“我說得沒錯吧,桃桃不會討厭你的。”
“當然了。”桃卿嘟囔著,帶著點撒嬌的意味,“我怎麽會討厭之渙。”
這聲“之渙”叫得很甜,兩位道君的動作皆是一頓。
宿雲涯利落地脫掉裏衣,赤.裸著上身走了過來,他身材極好,寬肩窄腰,雙腿修長,肌肉線條強健緊實,唇邊噙著笑意走到桃卿麵前站定。
他一靠近,溫泉的熱浪挾裹著青竹的清新氣息,撲到桃卿的臉上。
桃卿哪裏敢看,麵紅耳赤地移開視線。實在太過分了,要是上輩子,他非得當成這是星橋故意勾引他,一口咬上他的肩不可。
“壞桃桃。”宿雲涯捏他鼻尖,“別忘了答應過我什麽,就算你和清玄關係好,也要和我最好,誰都比不上——自然,莊宴也不行。”
這不用說,桃卿和誰好也不會和莊宴好了,他想起自己忘記說了:“我聽師兄說,莊宴明日要來瓊花觀尋我,我不想見他,最好在他到來之前我們就能除掉曲無佑。”
“不想見他?”宿雲涯說,“他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桃卿曾酒後吐真言,提到莊宴殺了他,但如今不可能實現,宿雲涯便以為他隻是把噩夢當真了,他們鬧僵其實另有緣由。
桃卿也不記得自己的酒後之言,清醒時他反而不願吐露真相,便搪塞道:“他未經我的允許就燒了我的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我不想原諒他。”
宿雲涯仔細端詳著他的神情,直到桃卿險些以為自己露出了什麽馬腳,他才點頭:“好,那我們就在他來之前動手,不讓你碰到他。”
他打理好自己的衣冠,將白複玉請來了。
水中陣法完成後,可以順著扶搖山的水係探查瓊花觀的靈力流動,若是曲無佑使用了靈力,他們可以在第一時間察覺。
除此之外,陣法也可以探知到山中靈脈的使用是否有什麽異常,譬如短時間內是否有大量靈氣被抽取,曲無佑身負重傷,極有可能抽取靈氣療傷。
他們四人中以白複玉修為最高深,便由他來主持陣法查探。
白複玉到來後,趺坐於池邊注入靈力,將陣法啟動,水麵泛起淡金色的波光,浮現出一幕幕模糊的山水之景,乃是水脈經絡的地域。
“此處乃扶搖山頂,山頂建有玉慈觀主與華寧真人的精舍。”
白複玉伸手虛指,感應片刻後搖首道:“沒什麽異常。”
接著畫麵一轉,靈力順著水脈行至山腰,乃是一道山穀,山澗蜿蜒而下,兩側分別建有清風和玉素二真人的潛修之地。
“靈鹿台、雲心台。”
白複玉介紹完,將心神沉入其中,細細地探查其間的靈力流動。
突然他蹙起眉頭,沉聲道:“不對。”
“是哪一處不對?”桃卿問。
白複玉道:“兩處都不對,靈氣枯竭,靈力滯澀,被抽取了大量靈力。”
他思忖片刻,取出幾張傳音符,和幾位曾與他有過露水情緣的瓊花女冠傳音一番,問出了一樁門中陰私。
“月餘之前,清風真人新修一門功法,卻出了差池,身負重傷,險些殞命。”
他道:“玉素真人出手為她療傷,兩人都從靈脈中抽取了大量靈力,兼用靈藥無數,才堪堪保住清風真人性命,好在將養月餘,清風真人如今已無大礙了。”
“曲無佑養傷也需要藥材和靈氣,如此一來,倒是看不出她們哪一個在包庇曲無佑。”宿雲涯道,“或是清風真人使用苦肉計,又或是玉素真人借機暗度陳倉。”
白複玉點頭讚同:“華寧真人主持門中事務,精舍常有弟子來往,不太可能與曲無佑有勾結,剩餘便是清風和玉素二者擇一。”
“到時還需勞煩清玄用素蓮鏡一探她二人究竟了。”宿雲涯對裴之渙笑道。
裴之渙道:“理應之事。”
桃卿想了想,說道:“不如我問問幼荷?玉素真人是她師祖,說不定她會覺察什麽異狀,我想她不會瞞著我。”
宿雲涯莞爾:“楚道友那麽傷心,還會接你的傳音嗎?”
“……”桃卿慚愧地說,“事後我會向她道歉的。”
白複玉也笑了:“不妨一試。”
桃卿先前燒掉了楚幼荷的傳音符,現在手裏沒有,白複玉便將自己留下的借給了他。
桃卿持續注入靈力,等了許久,傳音才被人接通,響起冷淡的女聲:“白真人?”
這是玉素真人的聲音,桃卿略微一怔,說道:“晚輩是桃卿,真人安好。晚輩有事與幼荷相商,便借用了師兄的傳音符,幼荷不在麽?”
“原來是桃道友。”玉素真人的聲音更冷漠了,“幼荷正在受罰,因她不肯聽我的話,偏要與我作對,我便將她關起來了。”
桃卿聞言憂心忡忡,連忙替楚幼荷求情:“真人息怒,幼荷素來尊師重道,不會不敬重真人,她定然不是故意惹真人生氣的,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還真人手下留情。”
“沒有誤會。”玉素真人略顯譏諷地說,“我叫她不要再與你往來,這於她修行不利,她偏生不肯,對你一往情深。桃道友,你當真是好福氣啊。”
桃卿捏著傳音符的手驀地收緊了,白複玉見狀說道:“真人不必憂心,幼荷根骨絕佳,天資絕倫,斷不會因旁人道途受阻。真人不如將幼荷放出來,讓她好好休息,待她心情舒暢,靈光乍現,修為必定日進千裏。”
“白真人不必多言了。”
玉素對桃卿語氣頗差,對白複玉更是不耐煩:“此乃我師門中事,與你合歡宮無幹,你不必插手。”
說完她斷了傳音,白複玉苦笑道:“華寧道友說得不錯,玉素真人當真脾氣古怪。”
可即便受到冷嘲熱諷,桃卿也不能放著楚幼荷不管,她是受他連累才受罰的。
他道:“我想拜訪玉素真人,請她放出幼荷。”
“她不會見你,何況並不安全,也許與曲無佑狼狽為奸的人就是她。”
白複玉搖搖頭:“不如等到明日,華寧道友將宴請你我,玉素和清風皆會到場,你屆時再為幼荷求情,華寧道友也能出麵調和,不至於徹底惹怒玉素真人。”
他說得很有道理,桃卿隻能按捺下心中的擔憂,繼續看著白複玉探查水脈。
除了靈鹿台與雲心台兩地,瓊花觀其餘地方皆無異狀。
如今桃卿四人隻待明日赴宴,以素蓮鏡探查清風與玉素真人,便可獲知她二人到底誰與曲無佑有勾結。
轉日,午宴即將開席,白複玉和桃卿皆被請至長樂宮赴宴,裴之渙和宿雲涯隨行。
長樂宮位於扶搖山頂,是瓊花女冠縱情的歡場,也是觀中最奢靡的樓宇。
殿內雕闌玉砌,畫棟飛甍,牆壁嵌以明珠盈光,粉紅鮫綃紗處處垂落,博山爐中燃著濃鬱的月麟香,浮靡而奢麗。
白複玉和華寧真人並排居於上座,二人兩側的下首分別是桃卿和清風真人,清風真人再下首是玉素真人,另有六七位年輕美貌的弟子陪席。
桃卿掃視一圈,發現楚幼荷果然不在,她的身份足以出席宴飲,現在沒有過來,就說明她還在被玉素真人關著。
清風真人坐在桃卿對麵,雖然貌美如昔,鬢間卻已生華發,整個人蒼白瘦削,衣服也顯得寬大,的確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
宿雲涯和裴之渙與桃卿共用一張桌子,分別坐在桃卿左右兩側,宿雲涯端起酒壺為桃卿倒了杯酒,假意侍奉,暗中對裴之渙使了個眼神。
裴之渙微微點頭,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動,縮到隻有三寸大小的素蓮鏡滑落至他掌心,隱秘地將鏡麵對準了清風真人。
他是金丹初期修士,清風和玉素則是積年的元嬰真人,修為相差一個大境界有餘,素蓮鏡至少要照足一炷香的時辰,才能顯現她們身上的靈氣。
桃卿察覺到裴之渙有所動作,為了替他遮掩,他兢兢業業地表演起來,輕輕卿靠在裴之渙身上,又伸出一條腿搭在宿雲涯的腿上,做足了輕浮放浪的姿態。
他舉起酒杯,眼尾上挑,舉手投足間都是風流氣,笑著對上首的華寧真人道:“真人不介意我帶著星橋與清玄赴宴吧?”
華寧真人莞爾搖頭,表示不介意,這場宴飲隻是單純為他師兄弟二人接風洗塵,不會在席上商議神夢令之事。
她同樣舉起酒杯,遙遙與桃卿對飲:“還請桃道友滿飲此杯。”
杯中的酒是瓊花觀特有的瓊花釀,味道清甜回甘,實則酒力極大,以往桃卿最多喝三杯就醉。
還有正事要做,桃卿不敢隨隨便便喝醉,何況他已經發誓要戒酒了,便說道:“真人知曉我酒量不好,有此佳釀,當然要細細品嚐,否則豈不是浪費真人一片心意?”
他將酒杯舉至唇邊,隻是用酒水稍稍沾了沾唇,就打算放下了。
誰知玉素忽然開口:“我勸桃道友最好飲下這杯酒。”
桃卿眨眨眼,露出不明所以之色,玉素昳麗的麵容蕩開一抹冰冷的笑意,言道:“隻要你喝得我高興,我就放幼荷出來,你看如何?”
“師叔……”
華寧真人試圖勸阻,怎奈玉素理都不理她,隻冷冷地望著桃卿。
宿雲涯拍拍桃卿的腿,伸手取過他的酒杯,笑著說:“真人想看人飲酒,不如我來替桃桃喝,他酒量不佳,喝不了幾杯,隻會掃了真人雅興。”
玉素搖頭:“我隻要他喝。”
她似乎愈發不悅了:“你不喝也罷,隻是不知幼荷幾時能出來了,那地方黑漆漆的,她好像挺怕的。”
桃卿知道楚幼荷怕黑,聞言頓時心中一緊。
他想不通玉素為何一定要讓他喝酒,但她脾氣不好,行事又太過古怪,如果他不喝,幼荷還不知會怎樣被她磋磨。
“多謝真人相邀,晚輩卻之不恭了。”
桃卿拿回酒杯,在宿雲涯不讚同的注視下,向後仰起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有些悲痛地想著。
……隻希望待會他千萬不要做出什麽丟臉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