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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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繁華熱鬧的街道轉瞬間變得空空蕩蕩的, 外九城的凡人們對修士的爭鬥早已司空見慣,為了避免誤傷,當即走了個幹淨,隻剩下桃卿三人, 以及兩個重傷倒地的化神修士。
    如此一來, 幾隻趴在地上爬行的厲鬼就變得格外醒目, 桃卿看得分明,它們就是朝著清玄仙尊去的。
    桃卿並不清楚它們為何要針對清玄仙尊,但他絕不容許莊宴傷害他,於是主動護在清玄仙尊身前,目光疏離而警惕地望著莊宴。
    他很少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著一個人,如同摔碎的寶石,不見了溫潤的光澤,隻剩下尖銳鋒利的棱角,將莊宴的心刺痛得鮮血淋漓。
    莊宴狼狽地垂下眼睛, 不敢繼續與桃卿對視。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卿卿會變成這樣, 皆是拜未來的他所賜,是他摔碎了卿卿的心,他怨不了任何人。
    他強忍痛意,垂眸對桃卿說道:“你放心,我對裴道君絕無任何不利的企圖,隻是感覺到一股非比尋常的氣息自他身上傳來, 似是有人針對他, 這才放出鬼魂一探究竟。”
    擔心桃卿不信, 他又繼續解釋:“若是我真想殺他, 方才就不必出手救他, 隻需放任那兩人將他殺死便大功告成了。”
    這個事實其實很顯而易見,桃卿對清玄仙尊是關心則亂,此刻冷靜下來,很容易便想通了其中道理,肩頭微微放鬆下來,不再戒備莊宴。
    但桃卿依然很擔心清玄仙尊的安危,莊宴從不說謊,既然他說有一股不尋常的氣息籠罩著之渙,就意味著還有人在暗中盯著他們,他必須立刻帶他走。
    桃卿扯著清玄仙尊的衣袖,恨不得現在就回到合歡宮,清玄仙尊看出他的擔憂,輕輕按住他的手背,安撫他道:“不用擔心,莊鬼君感受到的氣息來自我師尊雲河老祖,師尊在我身上留有神念,可護我周全,不會被宵小之輩得逞。”
    他此言非虛,如今的裴之渙身上就有雲河老祖的神念,但裴之渙並不知曉此事,神念也隻會在生死關頭發動。
    上一世這抹神念隻發動過一次,便是在他突破渡劫期之際,莫不臣出手誅殺他,師尊發動神念為他擋下劫難,自己卻不幸身殞。
    神念是真,莊宴和桃卿又都沒有見識過雲河老祖的氣息,清玄仙尊的說辭便顯得合情合理,兩人都沒有產生質疑。
    “你沒事就好。”
    桃卿鬆了口氣,牽起清玄仙尊的手,領著他往庭院走,打算與崔覓道別後就趕緊回長庚殿待著,再不輕易出來了。
    他自莊宴身邊經過,卻沒給他任何眼神,完全無視了他,莊宴怔了怔,眼中浮現出慌亂之色,忍不住開口叫住他:“卿卿!”
    “……”桃卿停下腳步,但沒回頭看他,“還有什麽事?”
    “我……”莊宴感到自己的喉頭彌漫上濃鬱的血腥氣,仿佛被細小的刀片不斷割裂著,發出每個音節都十分困難,“我還有話和你說,你回頭看看我,好不好?”
    桃卿的身形凝滯片刻,因為莊宴救了清玄仙尊,片刻的猶豫之後,最終沒有拒絕。
    他轉過身,麵色冷若冰霜:“我以為上一次在幻心塔見麵時,我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你還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他的目光落在莊宴身上,輕飄飄的,卻讓莊宴立刻從那種瀕死般的窒息感中緩了過來。
    原來最令他難以忍受的痛苦不是卿卿對他的厭惡和痛恨,而是卿卿對他的一切感情正在漸漸淡去,既沒有愛,也沒有恨,終有一日,卿卿會將他徹底遺忘。
    這大概就是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他害怕會有人取代他在卿卿心中的位置,更害怕卿卿會愛上別人。
    他當然不可能心甘情願地救下裴之渙,若是問最想殺了裴之渙的人是誰,那一定是他,但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殺人,否則卿卿真的會殺了他為裴之渙報仇,即便他願意死在卿卿手上,卻也不想自己是為償還裴之渙的命而死。
    不僅如此,甚至他強迫自己救下了裴之渙,卿卿對親近之人向來心軟,將他們的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所以憑借這份功勞,也許他能獲得重新回到卿卿身邊的機會。
    他心懷著美好的幻想,卻又不禁質問自己,這樣做的意義是什麽?
    卿卿已經接納了裴之渙,即使回去又如何,卿卿的身邊已經沒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他想不開、想不通,便發了瘋,逃進鬼界裏瘋狂地破壞著一切,與無數厲鬼廝殺、吞噬它們,而他的肢體也被它們一次次地咬斷、生長、再咬斷。
    粉身碎骨的疼痛亦不能讓他從這種瘋狂中清醒過來,瘋狂到極致時,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便拋出自己的遺骸,任由厲鬼啃齧。
    若非師尊無定老祖及時趕到,將他的骸骨收了回去,他早已淪為厲鬼的血食。
    師尊強行將他帶出鬼界,在他的胸膛上一連釘下七枚魂釘,並砍掉他的手腳,關進煉爐中煉魂數日,才令他的神魂鎮定下來。
    從煉爐中出來之後,他恢複了神智,又因七枚鮮紅的魂釘仍釘在胸腔之中,無時不刻地鎮定著他的魂魄,他才能夠用這副還算冷靜的模樣出現在卿卿麵前。
    現在他的心便如若一捧蓬鬆的雪,冰寒雪冷,千瘡百孔,隻被卿卿的目光隨意一捏,就融化得消失不見了。
    他知道自己就要失去卿卿了。
    可他不甘心。
    他不想卿卿忘了他,他接受不了卿卿再也不愛他。
    莊宴眉眼低垂,睫毛不斷地顫動著,啞聲對桃卿說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桃卿剛才隻顧著擔心清玄仙尊,根本沒思考莊宴出現在這裏的原因,聞言愣了一下:“難道你跟著我?”
    “不是跟著你,而是他們。”
    莊宴指向倒在地上的兩個化神修士,強迫自己用冷靜得近乎殘酷的語氣說道:“我聽到他們與人密謀誅殺裴道君,我可以幫助你們搜魂,探知前因後果。”
    清玄仙尊搖首回絕:“不用。”
    他可以自行算出這兩人的來曆,無須莊宴搜魂,不過更重要的緣由是他不希望桃卿與莊宴再產生任何接觸,否則他會忍不住對莊宴的殺心。
    桃卿卻以為清玄仙尊是認為搜魂殘忍,才回絕了莊宴的提議,而正如莊宴所料,比起他自己,桃卿更看重的是裴之渙的安危,為此他寧可忍著對莊宴的痛恨,也要探明這兩人的底細。
    搜魂之事目前唯有莊宴可以做,其他人要麽就是修為不夠,要麽就是顧忌身份,譬如孔師叔,他不能求師叔幫忙,否則動用搜魂手段,師叔和宗門必將招致他人的非議。
    但莊宴不會有這些顧忌,他素來行事狠辣、百無禁忌,區區搜魂於他來說便如飲水般尋常,請他出手最為適宜。
    “……那就交給你了。”桃卿低聲對莊宴說,“你跟我來。”
    莊宴微怔,俊美的眉眼間流露出了複雜的情緒,似是歡喜,似是悲哀與苦楚,最終隻化為輕輕的一聲:“好。”
    桃卿向崔覓打過招呼,告訴他自己要趕回合歡宮,待空青派掌門趕到後,便可以商量書契相關的事宜了,如有需要可以傳音符聯係,而後帶著莊宴和清玄仙尊回到了長庚殿。
    一路上三人都一言不發,桃卿走在中間,清玄仙尊和莊宴一左一右地走在他身旁,皆沉著麵色,直到走進長庚殿,莊宴也不多言,將兩個化神修士扔了下去,直接開始搜魂。
    搜魂顯示,這兩個修士的確愛慕桃卿,但尚且不至於舍下一切顏麵迎戰裴之渙,他們之前聯手挑戰裴之渙,也是早有預謀,真正的目的就是故意製造意外殺掉裴之渙。
    這並非他們自己的主意,而是背後有人指使,聯係他們的是一個姓鍾的散修,鍾道士是個掮客,平時總會給他們兩個介紹一些生意,這一次就是和裴之渙有關——
    廢掉裴之渙的靈根可得靈石五十萬,殺掉裴之渙則酬勞翻倍,可得一百萬,且不必擔心紫霄派或雲河老祖的追查,雇主將為他們擺平一切。
    看過兩人的記憶,清玄仙尊心中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便是一直在追殺他的巨室馮氏。
    自他拜入紫霄派以來,馮氏就與他齟齬不斷,他們對他恨之入骨,隻欲除而後快,幾次三番痛下殺手,這隻不過是他們眾多陰損手段中的一個。
    上一世在他進入神夢山之前,馮氏便使用過類似的手段對他進行追殺,隻不過因為時間節點不同,足足提前了二十多年,他們沒有找到當時的人選,而是找了此二人為他們賣命。
    這同樣不會是馮氏最後一次下殺手,馮氏的數萬族人遍布陵遊界乃至其他界域,堪比實力強盛的宗門,地位超然,無可撼動,直到他殺掉莊宴之後,馮氏依然屹立了近百年,才終於轟然倒塌下去。
    正因如此,清玄仙尊反而對馮氏不甚在意,數百年內,這個家族都不會覆滅,隻能徐徐圖之,而無論他們用出何種手段,都不曾真正傷他分毫,憑裴之渙自己也足可應付。
    但和他不一樣,桃卿得知兩人背後竟然還有主使,真是急得不得了,而他看過小說,也知道裴之渙和馮氏有齟齬,便小聲問道:“會不會是馮家做的?”
    他實在想不到還有誰會以這樣的手段謀害之渙。
    清玄仙尊對桃卿知曉馮氏之事微感意外,但他和馮氏不合算不上什麽隱秘,桃卿聽說過也屬正常。
    “是他們。”他對桃卿說,“但沒有證據,他們一定會殺了鍾道士滅口。”
    桃卿“噌”地站起來:“那……我們是不是趕快去找星橋商量一下對策?直到我們去神夢山之前,你都不要出門了,就在我的長庚殿裏好好待著。”
    他匆忙拉起清玄仙尊去找宿雲涯,完全沒考慮過找莊宴幫忙,也沒想起道謝的事。
    莊宴被他頭也不回地丟下,獨自端著茶盞,在大殿中枯坐許久,直到夜色已濃,他才起身對守在門口的良緣說道:“勞煩良管事轉告卿卿,我先告辭了,如果他有任何需要,可以隨時叫我過來。”
    “是,鬼君,小人一定會將您的話帶給郎君。”
    良緣恭敬地送莊宴離開長庚殿,又命奴仆們收拾三人用過的杯盞,卻見幾人紛紛流露出駭然之色。
    “怎麽了?”
    他循著幾人的目光看了過去,同樣心中一驚。
    隻見莊宴的茶盞上遍布著細如蛛網的裂痕和鮮紅似血的指印,輕輕一碰,茶盞便化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