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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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修無頭的屍身湧出汩汩鮮血, 順著玉階蜿蜒而下,將雪白的丹墀染得猩紅,散發出濃重的血腥氣。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殿前觀禮的修士們一片死寂, 殿內的三位坤道皆露出驚疑之色, 桃卿也張了張唇,難以置信地呢喃道:“……雁雁?”
    眼前的人正是他熟悉的蘭漪,卻又好像極為陌生,令他幾乎不敢相認。
    銀發少年一身深紫色的法衣, 衣袍上繡著銀線勾勒的鬱羅蕭台, 甚是華麗莊重, 周身魔息強盛,在他傷勢痊愈後,隻有在天魔體受損時才會浮現出來的蘭香已然消失不見,隻剩下指尖沾染的血腥氣。
    他淺藍色的雙瞳冷冽如冰, 麵上保持著冷酷的笑意, 舉起神夢令說道:“如今令牌已是本座的,此人的名額也該歸本座,本座說得對不對?”
    如今兩位神使不在前殿,他此言問的是守候於此的神仆,神仆微笑不語, 沒有作答, 樂正蘭漪見狀嗤笑一聲, 不再理會他們, 堂而皇之地走進了大殿。
    神仆並未阻攔,此時殿外修士終於反應過來, 紛紛嘩然, 大庭廣眾之下, 這個來路不明的魔修竟然公然殺戮性命、掠奪令牌,神夢山竟然也不加阻止,這豈有道理可言?
    人潮中的議論與喧嚷之聲愈發洶洶,樂正蘭漪無動於衷,一撩法衣下擺大搖大擺地坐了下來,姿態比坐人凳的馮子懿還要招搖。
    桃卿站在一旁,見樂正蘭漪看都沒看他一眼,倒是能理解他的做法,雁雁顯然是不想把他卷進來,才故意沒走向他這邊的。
    想通這一點,桃卿的心情複雜極了,他和雁雁許久不見,心中一直記掛著他的安危,如今好不容易重逢,還不待他們敘舊,雁雁竟然又把自己置於風口浪尖之中了,難道他就不能讓他有片刻的安心嗎?
    桃卿不認為樂正蘭漪這樣做就可以得到令牌,剛好相反,他擔心蘭漪會受到神夢山的懲罰,正憂心忡忡地想著該如何為他求情,忽然注意到大殿外的人群竟奇異地向兩側分開了。
    “咚、咚、咚……”
    隨著雷霆萬鈞的獸吼,一隊騎著黑麒麟的鐵騎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每隻麒麟都披著金石打造的甲胄,黑芒閃爍,沉重的步伐使大地微微震顫著,氣勢雄偉堂皇,教人不敢直視。
    身為魔修,桃卿立即認出這隊鐵騎是魔尊專屬的黑麟衛,他們世代傳承,戰力強悍,平日鎮守於天魔境,隻聽命於曆代魔尊。
    繼任者隻有在正式繼承魔尊之位後,才能對黑麟衛發號施令,而寂聖魔尊兵解後,其弟樂正珣暫代魔尊之位,盡管煞費苦心,卻依然沒能得到黑麟衛的承認。
    也正因如此,魔門中的絕大多數門派對樂正珣都持觀望態度,並未奉他為尊,但如今黑麟衛出現於此,就意味著天魔境出現了新一任魔尊,此人正是——
    “屬下拜見尊上!”
    眾目睽睽之下,數十名黑麟衛自麒麟背部翻身而下,跪拜於大殿之前,樂正蘭漪迤迤然地座位上起身,站在他們上方說道:“差事辦得如何了?”
    “啟稟尊上,屬下已將樂正珣等叛黨的頭顱帶回,還請尊上過目。”
    黑麟衛自須彌戒指中取出十數個頭顱,逐一擺在殿前,玉階上本就染滿了鮮血,而今又祭出眾多頭顱,更顯殺氣騰騰,令許多年輕的修士皆毛骨悚然。
    “知道了。”
    樂正蘭漪眼皮不抬,一腳踩在樂正珣的頭顱上用力碾了碾,將他的五官踩得稀爛,隨後用力踢了出去,頭顱便順著丹墀一路滾落下去。
    “本座就是新一代天魔境之主,封號‘靈虛’。”
    他背著手,居高臨下地向所有人宣告著,語速不快,聲線中卻蘊藏著深厚的靈力,使每一個字都重若千鈞,震怖人心。
    “若汝等不服,皆可向本座宣戰;若汝等盡臣服,又為何不來拜見本座?”
    玉階之下的諸多聲音全部止息了,片刻後,合歡宮宮主孔致和堰陽宗宗主赫連楓對視一眼,同時抬手行禮道:“見過靈虛魔尊。”
    除天魔境之外,魔門中最大的兩個宗門當屬合歡宮和堰陽宗,兩位宗主率先表態,瓊花觀、極葬門等魔門宗派亦紛紛向樂正蘭漪行禮,承認了他的地位。
    殿外萬人臣服,大殿中的桃卿和顧雪庭也都向新任的魔尊行禮。
    在低頭的瞬間,桃卿偷偷地望了一眼樂正蘭漪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了一絲傷感的情緒,隻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更遙遠了。
    其實他從未真正地了解過雁雁,在他的記憶中,雁雁依然是那個溫柔體貼、喜歡撒嬌又有點笨拙的孩子,而不是眼前這位冷酷威嚴的少年魔尊。
    桃卿忍不住反思自己,可能是他上輩子做人太失敗了,才會接二連三地被親近之人蒙騙,先是星橋,再是雁雁,最後又被莊宴殺了……到底有幾個人是對他坦誠相待的?
    可惜他已經不得到答案了,待行禮完成後,他扶著顧雪庭坐下來,與此同時他注意到殿中的獨眼老嫗跟著行了禮,看來她也是個魔修。
    樂正蘭漪揮了揮手,示意魔修們起身,黑麟衛動作迅速地將鮮血和頭顱處理完畢,便退了下去,殿前恢複了平靜。
    至此,魔修們對樂正蘭漪搶奪神夢令的舉動再無異議,然而這並不代表仙修們同樣接受了此事。
    有人在人群說道:“還請靈虛魔尊為大局著想,將神夢令交還回去,此物不屬於您,即便您貴為天魔境之主,也無道理強占他人之物。”
    “哦?你說大局?”
    樂正蘭漪挑了挑眉,停下腳步回過身去,淩厲的目光向下掃去,一瞬間就精準地捕捉到了發聲之人。
    “本座倒是想請教一番,何為大局,本座又該將這枚令牌還給誰?”
    那人被他的目光刺得心悸,卻仍堅持著說道:“大局指的自然是公正之道,神夢山給予我等公平的考驗,有緣者方可通過考驗取得令牌,無緣者便不得搶奪機緣,更遑論傷人性命。”
    “至於令牌,自然是該交還給兩位神使,請他們重新選出有緣之人……”
    “真可笑。”
    樂正蘭漪冷笑一聲,眉眼間俱是不屑之意:“你想論公正,又何必來尋本座,本座這就送你上西天,你直接去與天道辯論豈不是更快更好?”
    那人臉色一變:“魔尊這是在威脅晚輩?”
    “威脅你?你算什麽東西,也配本座威脅?”
    樂正蘭漪上下掃了他一眼,連殺意都懶得提起,卻更令人無地自容:“如果天道有半絲半縷的公正,你娘又這麽會生下你這麽個蠢材?由此可見這玩意就連天道都沒有,你竟然還妄想在本座身上找到,還真瞧得起本座。”
    魔修門派中傳來隱隱的笑聲,此人麵皮漲得通紅,雙手緊緊攥握成拳,他的同門也麵露不忿,正欲為他出頭,忽地聽到神仆宣告道:“吉時到,恭迎神使入殿!”
    “恭迎神使。”
    修士們紛紛低頭迎接兩位神使的到來,在眾多神仆的簇擁之下,莫不臣和寅神使走入大殿,坐在了兩張並排的主座上。
    莫不臣麵覆白兔麵具,藏在麵具後的琉璃雙眸不含任何感情,隻有在劃過桃卿身上時才出現些許波動,旋即歸於平靜。
    他向寅神使微微頷首致意,寅神使開口說道:“吉時已到,大陣將啟,無關之人速速退出九還殿。”
    此言一出,許多人都以為他指的是樂正蘭漪,但退出大殿的隻有幾名侍女,樂正蘭漪巋然不動,神使也並未做出驅逐之舉。
    見此情景,年輕仙修和他的同門自然不服氣,向神使們提出異議,直言樂正蘭漪方才殺死妖修搶奪神夢令,他沒有資格前往神夢山。
    寅神使說道:“樂正道友此舉合乎規矩,他們並非人修,便可搶奪令牌,那妖修也是自他人手中奪取令牌,若守不住令牌,就是與神夢山無緣,反之則是與神夢山有緣。”
    “此間種種皆無可置喙,樂正道友乃有緣之人,理應前往神夢山。”
    樂正蘭漪聞言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眼中泛起淡紅,對那人說道。
    “本座方才說過,若是誰人不服,盡管來向本座宣戰,如果你能從本座手上搶到令牌,這令牌本座大可送給你,怎麽樣,你過來拿啊,你不敢麽?”
    年輕仙修不過築基修為,自然不敢應戰,隻默然無語,滿臉不忿地低下頭去。
    樂正蘭漪輕蔑一笑,指著他身邊的中年修士說道:“ 凡人中流傳著一句話,‘教不嚴,師之惰’,本座以為頗有道理,今日你冒犯本座,顧念你是小輩的份上,本座不與你計較,那就讓你的師尊代你受過吧。”
    隨著他話音落下,中年修士猛地口吐鮮血,身體軟倒下去,在驚叫聲中,九還殿的大門緩緩合攏,將一切喧鬧悉數隔絕於門外。
    前往神夢山的傳送大陣逐漸泛起白光,樂正蘭漪彈去指尖的鮮血,在各種不盡相同的目光注視下,他收起渾身陰狠和戾氣,眼底的殷紅也隨之散去,轉身走向桃卿。
    眼看著樂正蘭漪越走越近,桃卿心情複雜,不知自己該以何種態度麵對他,最終他選擇向他行禮,小聲地喚道:“見過靈虛魔尊。”
    走向他時,樂正蘭漪這才露出近日來第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然而聽到他的稱呼,他臉上的笑意驀地淡去了,出現了瞬息的空白。
    麵對桃卿的生疏,方才還心狠手辣的少年魔尊竟顯得有點不知所措,在原地佇立片刻,才拉起褲腿,露出了一隻蘭花纏枝紋的腳鐲。
    正是桃卿最初送給他的禮物。
    “我一直將它好好地戴在身上,因為是你送給我的。”
    樂正蘭漪一臉小心翼翼的表情,甚至是討好地伏低上身,湊近到桃卿的麵前,揚起秀美的麵孔,露出十足可憐的模樣,眼巴巴地說道:“你怎麽不叫我‘雁雁’了?是我回來了,我是你的雁雁啊。”
    “桃卿,以前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你別不要我,你還要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