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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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馮子懿的要求, 桃卿怔了好一會,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因為馮子懿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了,他很難相信竟然會有人這樣理直氣壯地指使別人。
“你說什麽?”
為了確認不是自己聽錯了, 桃卿疑惑地重複道:“你要我扶你?”
馮子懿點頭:“你要靈石還是法器丹藥都隨你。”
這下桃卿算是被馮子懿氣笑了, 他還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一個人, 於是他說道:“你說我要什麽都行嗎?那好啊,我可以扶你到神夢山,但條件是你到達山腳後就必須回陵遊界, 不準留在上界修道, 你願意嗎?”
樂正蘭漪本已對馮子懿殺心驟起, 聽到桃卿的話卻“噗嗤”一聲笑出來,環起手臂奚落地說道:“好主意。”
桃卿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冷冰冰地瞪著馮子懿,馮子懿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那就算了。”
裴之渙走到馮子懿麵前,神色疏離淡漠地說:“馮師弟, 請慎言, 此地並非馮氏門庭,諸位道友亦非馮氏家奴, 你無權要求任何人服從你的命令。若是有事相托,還望你心懷誠意、以禮相待, 否則我等皆不會助你。”
“就算以禮相待又怎麽樣, 彬彬有禮的使喚就不是使喚了?”
樂正蘭漪沒好氣地說著, 殺氣騰騰地威脅馮子懿:“下次再叫本座看到你這廢物膽敢使喚桃卿,本座就把你的腦袋砍下來, 正好你沒腦子, 頭骨裏空空如也的, 送到天魔境當個夜壺倒是不錯!”
馮子懿蒼白陰柔的麵容泛起緋紅,單薄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顯然已經憤怒到了極點,下一瞬他身體一晃,整個人栽入水裏,徹底昏了過去。
“馮道友?”
兩名女神仆中的其中一人上前扶起馮子懿,檢查過他的狀況後,對眾人說道:“馮道友短時間內恐怕醒不過來了,我留下來等他,諸位道友可以先行一步,莫要耽誤入山的時辰。”
“倒是正好。”樂正蘭漪譏諷道,“若是他醒了之後走不動路,就幹脆爬去神夢山吧,四條腿走路可比兩條腿快多了。”
一行人繼續上路,桃卿扶著年輕男人向神夢山走去,說來也怪,方才一番休息似乎還挺管用的,又走了兩個時辰,桃卿竟然都沒覺得累,而他身邊的“顧雪庭”也沒有說累。
算下來他們已經走了將近三個時辰,這時女神仆停下腳步,用神力在原地變出桌椅和信徒上供的豐盛供品,請桃卿等人入座享用。
用過飯食,眾人繼續上路,莫不臣牽著桃卿的手,將神力源源不斷地注入到他體內,這樣桃卿就可以保持充沛的精力,不會感到疲倦。
就這樣桃卿一行人跋涉了將近一天一夜,終於來到神夢山的山腳下。
神夢山巍峨壯美,通體雪白晶瑩,散發著聖潔的氣息,淡淡的雲霧繚繞其間,層層疊疊的霧氣隱沒了向上的道路。
山中的一切都是純白的,無論是花草樹木還是飛禽走獸,通體皆不見任何雜色,至多眼珠泛出漆黑的色澤。
看到蔚為壯觀的神夢山,桃卿心中既欣喜,又不禁鬆了口氣,這一天一夜以來,星橋和之渙總是會和雁雁明爭暗鬥,偶爾星橋和之渙也會鬥一鬥,再加上後麵跟著個從不說話的莊宴,實在令他身心俱疲,進山後他總算能好好歇一下了。
女神仆守在山路的路口,做出指引的手勢:“諸位道友,請。”
樂正蘭漪一下子竄到最前方,殷勤地為桃卿探路,但在看清道路後,他立刻皺起了眉:“怎麽有這麽多條路?”
聞言裴之渙和宿雲涯也走上前去,一眼看到前方的山路變幻莫測,似有成百上千之多,而後逐漸減少,最後隻剩下十條,與他們的人數正好一致。
宿雲涯若有所思地問女神仆:“莫非我們要一人選一條路?”
“宿道友所言不錯。”
女神仆頷首道:“不過諸位道友不必擔心,此路並非神尊給予你們的考驗,而是你們與神夢山的緣法。”
“所謂‘神夢’,正是夢之神靈,它將會映照出你們心中的欲求,若是緣法更深,還能為你們實現夢寐以求的夙願。”
“請諸位道友任選一條道路,每一條路都沒有危險,最終將通向山中的靈池,隻需在靈池中洗練經脈便可使用靈力了。”
桃卿看了看身旁的顧雪庭,遲疑地說道:“我的師尊是跟著我來的,他行動多有不便,也必須獨自選擇一條路嗎?”
“桃道友與顧道友走一條路即可,最後一條路是為馮道友準備的。”女神仆笑著說。
聽聞此言,桃卿瞬間放下心來,向女神仆道謝,女神仆微笑著搖頭,示意他不用放在心上,便拜別眾人,身影隱沒於雲霧中消失不見了。
接下來就到了大家選擇道路的時刻,不過從表麵來看,這些路並沒有任何區別,都是霧氣繚繞,連寬窄都差不多。
妖修丹心說道:“既然沒什麽危險,那我們隨便選條路就行了吧?我好想快點上山啊,都要累死了。”
“她說沒有危險,你就真的信了?”
獨眼老嫗冷哼一聲,警惕地打量著這些道路:“若是如此,他們又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分出這些道路,我們走一條路不就行了?這其中必然有詐。”
丹心“哎呀”一聲,拍拍腦袋說道:“說的也是……那該怎麽選呀?”
獨眼老嫗緘默不語,在無法使用靈力的情況下,她也沒什麽主意。
“我倒是認為霧後確實沒有危險,將我們分開也是另有目的。”
宿雲涯並不在意,雲淡風輕地選了一條路,衝著桃卿笑了笑:“別害怕,我們靈池見。”
桃卿也對他笑了笑,確實不怎麽擔心,若是真的遇到危險,他就向卯神使祈禱求救,相信神使不會坐視不理的。
他又看向莫不臣:“師尊想選哪一條路?”
“我看不見,你決定便好。”莫不臣佯裝出顧雪庭的語氣回答道。
桃卿說:“那就選最左邊的這條路吧。”
男左女右,他和師尊兩個男人,左得不能再左,選最左邊的路一定沒錯。
他向裴之渙和樂正蘭漪揮了揮手:“我們山上見。”
裴之渙溫聲叮囑他:“路上小心,若是遇到山崖旁的路,一定當心腳下。”
樂正蘭漪純潔無辜地眨著眼睛:“到了靈池我們一起洗,我還侍奉你沐浴好不好?”
桃卿猛地咳嗽起來,不敢放任樂正蘭漪繼續說下去,趕緊拉著莫不臣走進了最左邊的道路。
走進岔路後,桃卿和莫不臣的身邊升騰起了淡淡的雲霧,遮住了身後的景象和聲音。
四周十分寂靜,隻有純白色的路和兩側如冰雪雕刻的草木,桃卿緊緊牽著莫不臣的手,心想幸好他身邊有師尊陪伴,不然還真是挺嚇人的。
為了緩解內心的緊張,桃卿和莫不臣閑聊起來:“神夢山上的一切都是純白色的,師尊有沒有聽說過原因?難道神夢山自誕生之初就是白色的嗎?”
莫不臣搖了搖頭,同他解釋道:“神夢山的外觀按照每一任神夢道主的心意所化,莫道主認為白色最佳,隻因願力以白色最為純淨,與神夢山最為相配。”
桃卿點了點頭:“原來莫道主最喜歡白色啊。”
莫不臣不語,他並非喜歡白色,僅僅是覺得相配而已,他對除了桃卿之外的萬事萬物都產生不了任何情緒,對白色無從談起喜歡與否。
他們說話之間,桃卿忽然發現身邊的事物漸漸出現了變化,變得色彩斑斕起來,按照女神仆所說的,這條道路會映照出他心中的欲求,現在應該就是要開始了。
桃卿好奇地張望著周遭,隻見夜幕低垂,華美的亭台樓榭在街道兩側高低林立,琉璃花燈透出暖融融的燭光,窗欞中傳出濃鬱的脂粉香氣和妖嬈的歌聲,是一派繁華奢靡的景象。
見到這副景象,桃卿的神情瞬間呆滯了,這……這不是花街嗎?難道他心中的欲求就是再逛一次花街?
嫵媚的美人撫開窗戶,柔情蜜意地凝望著桃卿,桃卿完全懵了,忘了躲閃,立刻被美人勾住衣擺與袖角,嬌聲對他說道:“郎君不進來與奴家坐一坐麽?”
“不不,我不要!”
桃卿如臨大敵地扯回自己的衣袖,拉上莫不臣掉頭就走。
他是冤枉的,這真的不是他心中的欲求,看慣了之渙的臉,又用過許多回他的身體,他的口味早就養刁了,對於這些鶯鶯燕燕,就是給他下藥他都提不起來興趣。
莫不臣被桃卿拉著一路向前疾走,卻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幻覺是獨屬於桃卿的,隻有他自己才能看見,對於莫不臣而言,四周隻有白茫茫的霧氣。
他天生無心,沒有任何情緒,從未被神夢山映照出任何心中的欲求,千年前他初入神夢山時是如此,千年後也依舊是如此。
甚至得道升仙也並非他的願望,他對於成仙沒有任何渴望,隻是如每一個修士所做的那般,既然修煉是為了成仙,那他就這麽做下去,隻是如此而已。
他問桃卿:“你看見了何種幻象,為何走得如此匆忙,似是避之不及?”
桃卿隻能慶幸師尊現在還看不見東西,心虛地搪塞道:“也沒什麽,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他跑了半條街,總算將那美貌女子甩脫,後來陸陸續續地有花娘和男娼引誘他,都叫桃卿及時躲開了。
桃卿自覺自己定力漸長,越來越守男德了,正暗暗得意,忽然看到一道清雋的身影走了過來,絢麗的花燈映亮了宿雲涯清俊的眉眼。
“星……星橋?”
桃卿驚詫了一瞬,分不清對方是幻覺還是真正的宿雲涯,是真的還好說,如果是幻覺的話……難道他心中還渴望著星橋嗎?
他心虛地反省著自己,卻覺得不對,自從和之渙相好以後,他就再沒有想過星橋了,又怎麽會出現星橋的幻覺呢?
宿雲涯走到近前,目光落在周遭的花樓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看到的幻象真有意思,這麽朝秦暮楚的,就不怕我告訴清玄麽?”
“我沒有,你別胡說啊!”
桃卿感覺這個宿雲涯可能是真的,連忙擺了擺手,急匆匆地解釋道:“我才沒有想這些,誰知道為什麽會出現這些幻象,對了,申道人不是說這些道路上可能有危險麽,我想一定是幻境陷害我……”
宿雲涯眉眼彎彎地望著他,忽然湊近到他身前,距離近得幾乎要貼上他的雙唇,低笑著說道:“要我保密也可以,隻要你與我歡.好一回,我就依著你的意思辦,你覺得怎麽樣?”
他此言一出,桃卿瞬間反應過來,猛地推開他的雙肩:“你不是星橋。”
“為什麽這麽說?”幻覺形成的宿雲涯揚了揚眉,笑著說道,“你就如此篤定?”
因為有師尊在身邊,桃卿沒有說出原因,他還記得星橋之前曾經說過的話,他身負太淵之劫,若是與他歡合,待應劫之時必會一同遭受牽累,星橋將他視若珍寶,又怎會舍得牽連他,這不可能是星橋說出來的話。
眼前的宿雲涯但笑不語,身影變淡消失了,隨著他的離去,街道兩側的花樓亦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昏暗的靜室。
桃卿瞬間認出這裏是心池洞天的靜室,也就是他和裴之渙的初遇之地。
他下意識地向石室深處看去,那裏放置著一張石床,而幻影形成的裴之渙果然側臥在床上,一身雪白的道袍格外淩亂,俊美的麵容染滿紅暈,眉頭微蹙,呼吸十分急促。
他像是聽到了桃卿的腳步聲,驀地抬起濕潤的眼眸,望向了桃卿。
不同於那一夜冷冰冰的拒絕,這回裴之渙主動走下石床,腳步虛浮地來到桃卿麵前,扯住他的衣袖啞聲說道:“卿卿,幫幫我,我受不住了。”
方才心中還毫無波瀾的桃卿驀地臉紅了,眼神也跟著遊移起來。
如果說他心裏有什麽欲求,那他還真是對他們初遇的這一夜念念不忘的,他當時強吻之渙強吻得很爽,也對之渙的無動於衷耿耿於懷的,每次生氣的時候,他就會幻想之渙跪在他腳邊懇求他的狼狽樣子……
不過這都是前世的幻想了,這輩子他從來沒動過這個念頭,他怎麽敢啊!
桃卿很清楚這也是幻覺,但是看到裴之渙動.情的模樣,他還真有點舍不得甩開。
偏偏這時幻境中的年輕男人真的如他以前想過的那般,單膝跪在他的腳邊,執起他的手輕輕吻上了指尖。
“卿卿……”
他一邊吻著,一邊脫下自己的道袍,袒露出桃卿親過碰過的身體。
感受到指尖上的濕潤,又因為師尊就在身側,桃卿瞬間渾身發麻,麵紅耳赤地製止道:“別——”
他立刻閉上雙眼,企圖拜托這羞人的幻境,但這些幻象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深入到他的神識與心靈之中,越是閉上眼睛,他就能越清晰地看到幻覺。
幻覺令他的耳朵和後腰都產生了近乎發麻的觸感,迫於無奈,桃卿不得不撲進莫不臣的懷裏,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師尊,對不起,我需要借您抱一會……”
莫不臣動作稍頓,輕撫他的後背:“你抱。”
“嗚,別、別摸,師尊……”
桃卿眼中泛起淚花,受不了莫不臣碰他的後背,這會讓他更加分不清真實和幻覺:“您不要碰我,我抱著您就好了。”
莫不臣將雙手垂到兩旁,不再觸摸桃卿,他知道桃卿應該是被幻覺纏住了,並且十有八.九不會是他喜歡的幻覺,便無聲地聚集神力,輕觸著桃卿的前額送了進去。
有了這股神力,神夢山認可了桃卿的身份,所有幻象頃刻散去,桃卿發現那種令他腿軟的感覺終於不見了,頓時沒骨頭似的倒在莫不臣身上,啜泣著嗚咽了一聲。
莫不臣沉默地任由桃卿抱住他,桃卿緩了許久,總算恢複過來,攀著莫不臣的肩重新站直身體,難為情地說道:“對不起,讓師尊見笑了。”
“不要緊。”莫不臣說。
如果在場的是顧雪庭,他一定會關心桃卿的身體,再溫柔地安撫他,誇獎他的努力,但如今莫不臣占據了他的身體,他什麽都不會對桃卿說。
桃卿早就察覺到師尊進入神夢山之後就寡言少語,顯得有些奇怪,最後他將其歸結為師尊可能不太習慣,畢竟這三百年來師尊幾乎從未踏出過合歡宮,他作為弟子,更應該好好照顧師尊才是。
想到師尊治好身體在即,本來有些萎靡不振的桃卿瞬間精神煥發,繼續牽著莫不臣的手沿著山路向上攀去。
後麵很長的一段路都十分順利,再沒有生出幻象,桃卿越走越開心,覺得幻象可能到此就結束了,四周的景象卻再次陡然一變,染上了蒼翠的顏色。
這次又是哪裏?
桃卿歎了口氣,心道幻象果然不會那麽輕易結束,於是向前方望去,發現麵前的景色竟然十分眼熟,就是青鸞峰的山腳下。
青鸞峰是他在合歡宮居住的山峰,上山的路他不知走過多少遍,對山下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這裏和真實的青鸞峰隻有一處不同,就是憑空多出了一座精舍。
桃卿好奇地打量著這座精舍,沒有留意到莫不臣的神色起了些許變化。
片刻之後,精舍的門打開了,門後走出一位仙姿玉色的少年人,他身著雪白的道袍,黑發間垂落著兩隻軟軟的兔耳朵,抬起琉璃般的雙眸,淡漠地望向桃卿。
看到兔妖少年熟悉的眉眼,桃卿驚訝地喚道:“卯神使?”
“卯神使?這是人名?我不清楚你說的是誰。”
少年摘下拂塵,輕輕地掃過窗台,平靜言道:“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名叫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