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姆姆給愛德華磨指甲的空隙, 路遙遞出平板，讓這位慈愛的父親挑選美甲款式。
    愛德華還在驚異姆姆的能幹，血族的爪子可以自由收縮, 為方便姆姆磨爪子，他特意連爪尖也露了出來。
    他的手比常人蒼白, 指骨修長, 指緣圓潤, 指尖鋒利。
    即使不做美甲, 看起來也足夠賞心悅目。
    愛德華推開平板, 微微揚起下巴, 驕傲地說：“我先不選了。小明一定會給爸爸做一副好看的指甲。”
    姆姆也很來勁, 欻欻幾下替愛德華磨好指甲，從抽屜裏取出一排深色甲油。
    路遙在一旁圍觀, 姆姆大概很了解愛德華的喜好，磨好甲麵, 塗上保護甲油, 照燈後, 幾乎沒怎麽思考，就開始操作。
    安布羅斯、克拉麗莎兩位新學徒也站在一旁學習。
    姆姆先薄塗兩層黑色，拿筆刷淺淺暈染開，層層疊加出富有質感的通透底色。
    再換成小筆刷，在指甲上畫出十字格紋，刷上銀色的魔鏡粉, 掃去餘粉後，就有了暗黑係複古風美甲的調調。
    這還不夠, 姆姆還在愛德華的指尖刷了銀色貓眼甲油, 用磁石吸出一彎淺淺的銀色月牙。
    做完四個指頭, 姆姆摸出一瓶綠色甲油，和一瓶淺藍色甲油，推到路遙麵前：“嘰嘰。”
    路遙聽姆姆咕嚕咕嚕說了一陣，坐到愛德華麵前，拿起筆刷開始調色。
    姆姆想要一個彩繪的甲麵，但他還沒有學好，做不出想要的樣子，請求店主幫忙。
    路遙調好甲油顏色，捏住愛德華的手指，開始工作。
    愛德華有點抵觸被人族觸碰，路遙伸手的時候，他皺眉往後收手。
    姆姆“嘰”了一聲，他才不情不願的頓住不動。
    血族的手顏色冷白，像畫室裏的石膏像，摸起來更是冰涼。
    姆姆有意留了無名指沒有刷底色，路遙拿出白色甲油膠薄塗疊加，畫出純白底色，然後換成細細的軟筆刷，開始描圖。
    愛德華緊緊盯著路遙，眉宇間帶著淡淡的嫌棄。
    他真的很不放心這個人族。
    路遙先蘸取一點淺藍色甲油，點到甲麵上。
    筆刷剛落上去，愛德華就不耐煩的“嘖”了一聲。
    他不喜歡這種淺淺淡淡的清新色彩。
    路遙加快速度，三兩下描畫出藍色史萊姆的形態，愛德華表情一頓。
    隨著筆刷反複勾畫，甲麵上呈現出“史萊姆眯著眼睛，靠在黑色的綠眼睛蝙蝠身側”的小插畫，愛德華漸漸失去表情管理能力。
    姆姆想要的構圖，真的很考驗手法。主要是配色和風格和另外四根手指完全不一樣，處理不好就會很割裂。
    路遙畫得比較有棱角，但又十分可愛，像童話插畫，又莫名有一種硬質的機械感。
    姆姆趴在桌子上，盯著那副圖看了許久，滿意點頭。
    轉頭又拉起愛德華的另一隻手，牽起他的食指，讓路遙再畫一副。
    愛德華抿住唇，眼神飄了飄，手沒再躲閃。
    這人族會畫畫，倒還算有點用。
    這次畫的是另一個場景，甲麵上半黑，下半白，用膠條隔開上色。再用細細的軟筆蘸一點暗紅色甲油，勾勒出窗框。
    窗外夜幕重重，月牙彎彎，小史萊姆和披著小披風的蝙蝠蹲在窗台上看月亮。
    “嘰！”
    路遙剛畫完，姆姆就激動地叫了起來。
    愛德華緩緩抬起手，眼裏劃過一道光。
    即便短時間可以抵禦太陽的傷害，愛德華本身還是很討厭被太陽照到，平時白天不會輕易出門。
    很多個夜晚，他抱著小明趴在寢室的窗台看月亮。
    他一直以為小史萊姆什麽都不懂，原來他都記得。
    路遙輕聲提醒：“先照燈。”
    照燈後，路遙先在彩繪的甲麵上畫上光、暗兩種魔法陣固定。
    愛德華有些驚訝，一個厲害但又絲毫沒有強者姿態的人族，很少見。
    安布羅斯紅色的眼瞳顫了顫，即便不考慮深淵魔法，這個人族對魔法的運用也讓他極為感興趣。
    最強的攻擊魔法和最強的修複魔法都被她運用在染甲上，而且結合得十分巧妙。
    路遙做完姆姆拜托的工作，讓到一旁，手撐著下巴，看姆姆給愛德華做另一隻手。
    因為這副彩繪更多描繪夜色，甲麵上黑色占據主導，姆姆便將另外四根手指的底色改為白色，用黑色甲油畫出格紋，指尖塗了黑色的貓眼甲油，用磁石吸出一道小月牙。
    十根手指完成，黑白交錯，是一副精致又很有特點的鴛鴦甲。
    姆姆偏著腦袋看了一會兒，慢慢挪下凳子。
    片刻後，他抱著兩個裝飾品的小盒子回來，小肉爪扣開盒子，挑挑揀揀，最後選出幾個銀色的配飾。
    姆姆把配飾推到路遙麵前，請她幫忙縮小。
    路遙忍不住去看愛德華的表情，姆姆給血族挑了銀色的十字架和銀鏈條。
    愛德華看到十字架，沒什麽反應，還伸手想摸摸姆姆，被姆姆後仰躲開。
    “……”
    這個血族大概沒救了吧。
    路遙抬手畫出魔法陣，黑色的光芒籠罩住小飾品，慢慢縮小到姆姆想要的大小。
    姆姆托起愛德華的手指，小心塗上膠水，用鑷子夾起銀色十字架放到指甲上。
    愛德華恍然看向路遙，才想明白她剛剛看他那一眼的意思。
    姆姆之前一直和愛德華住在森林深處的城堡裏，沒有人可以闖進始祖吸血鬼的住所。
    他不知道血族忌諱銀器和十字架。
    不過店裏用的小飾品不是真正的銀製品，沒什麽危險。
    貼上十字架，姆姆又在愛德華另一根手指上貼了時尚的細銀鏈條，優雅複古風的美甲漸漸轉向賽博朋克風。
    姆姆完成整個甲麵，路遙花了點時間給每根手指都畫上光、暗兩種魔法陣，最後由姆姆使用封層魔法收尾。
    愛德華抱起姆姆，語氣驚喜得好像小史萊姆剛剛拯救了世界一樣，“小明連魔法都學會了，不愧是我兒子！”
    店員：“……”
    姆姆心裏高興，對著手指羞澀的“嘰”了一聲。
    愛德華抱著姆姆轉了幾圈才放下來，舉起雙手看了看。
    黑白色的甲片上貼了縮小的十字架和銀鏈條，手繪的格紋線條簡約優雅，加上一點撞色設計和燦亮的貓眼效果，很符合血族的審美。
    愛德華眼眸半闔，盯著左右手無名指和食指上的彩繪，淺淺的溫柔在眼底流轉。
    最喜歡這兩幅彩繪，構圖、色彩和風格他都喜歡，恰到好處的融入小明的設計，又不無意外的成為整幅美甲的靈魂。
    但因為是人族畫的，他決定在心中暗暗欣賞，並不想說出來。
    最妙的是在魔法陣固持下，即便他收縮回指尖，甲麵的彩繪隻是壓縮得小一點，絲毫不會損壞，也不用擔心打架會刮花。
    愛德華默默欣賞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滿意。
    姆姆湊過來，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鬥篷，“嘰嘰。”
    愛德華低頭抱起姆姆，“怎麽了？”
    姆姆把這段時間在外麵的生活跟愛德華說了，包括獨自在野外生活的孤獨、遇到危險被店主救下、成為店員，學習接待客人和做美甲……
    姆姆：“嘰嘰！”
    他現在想繼續學習，以後做一名美甲師。
    愛德華聽完沉默許久，失而複得的情緒還沒退去，孩子長大，想要離家的憂愁又纏繞住了他。
    他是世界上第一隻吸血鬼，也會是最後一隻。
    始祖吸血鬼早些年也意氣風發，風光無限，眷屬遍布整個亞曆山大大陸。
    可人族很奇怪，沒有力量的時候，勤懇和善，努力求生。
    一旦獲得力量，就如惡鬼現世，開始大範圍虐.殺人族，很多時候並不是為食物。
    等到無法從人族身上獲得優越感之後，眷屬們開始殘.殺同類。
    人族的故事裏總是把始祖吸血鬼描述得邪惡可怖。
    無人知曉，因為人族眷屬自相殘殺，始祖沉眠了兩千年。
    愛德華再醒來時，他的眷屬幾乎全被聖殿騎士肅清。
    他沒有去尋找僥幸活下來的零星眷屬，而是找了一處清淨之地靜養，養著一群低能的小魔物，渾然度日。
    這次跟著安布羅斯出來，其實是個意外。
    他隻是對住了兩百年的安分鄰居要搬家這件事起了一絲好奇，莽莽撞撞跑出來，還在太陽下走了一圈，驚喜是找回了小明。
    小明是他最喜歡的一隻小魔物。
    但現在這隻魔物說，他想留在這個小鎮，這家小店。
    愛德華的心髒開始刺痛，和兩千多年前一樣。
    不管是眷屬還是魔物，總會找理由離開。
    愛德華抬手覆住胸口，看向路遙，翠綠的眼瞳裏閃過一絲狡黠，磁性的聲音淺含誘.惑：“我可以初擁你，要不要成為我的眷屬？”
    兩千多年後，始祖再次決定初擁一個人族。
    不管結果好壞，他會為這個決定負責到底。
    坐在旁邊的尤金妮婭聽到這句話，眼中的驚愕難以掩飾。
    她此時還沒注意到，整間店裏，她是唯一真正普通的人族。
    哈羅德氣得直接站起來，隔開愛德華，將路遙擋在身後，眼眸沉沉：“你在說什麽鬼話？路遙才不會成為血族，離她遠點。”
    克拉麗莎悄悄召喚出紅色鐮刀，除尤金妮婭還不明事態，其他店員都暗暗進入警戒狀態。
    愛德華神情困惑：“我既是始祖血族，初擁她之後，她不僅會獲得力量，還會永生。你們為什麽要阻攔？”
    不等其他人說話，路遙從哈羅德身後探出腦袋，有些疑惑又有些好奇：“您為什麽想要初擁我呢？”
    始祖血族的身份令人驚訝，但路遙明顯感覺到愛德華不喜人族，突然提出要初擁，著實有點奇怪。
    愛德華翠綠色的眼珠轉了轉，似乎不明白路遙為何要這樣問，敷衍地回道：“因為你是被選中的人，我想賜予你無上的力量。”
    路遙退後一步，“不用了不用了。”
    這話一聽就是畫大餅，路遙身上的中二細胞早已被圓夢係統榨.幹，再也不渴望什麽力量。
    愛德華更加困惑了，她為什麽不動心？
    兩千多年前，那些人族明明一聽說可以成為他的眷屬，幾乎蜂擁而至。
    姆姆扯了扯愛德華的鬥篷，激動地“嘰嘰”出聲。
    愛德華皺起眉頭，本就蒼白的麵容似乎更加沒有血色了，抬起腳尖輕輕踢了姆姆一下：“沒良心的小東西，不過是試探她一下，這就擔心了。”
    路遙鬆了口氣，原來是試探。
    愛德華走了，頂著正午的大太陽離開，沒有帶走姆姆。
    姆姆站在門口，哀哀地“嘰嘰”了幾聲，看著愛德華的身影消失，最後默默回到店裏。
    布拉伊比斯城，皇宮。
    大祭司被陛下三道詔令急傳回皇宮。
    禦座之下，卡洛斯一身銀色法袍，銀發飄然，雙眸緊闔，微微傾身，對巴伊斯三世行禮。
    按照時間來算，巴伊斯三世已到期頤之年。
    而端坐於禦座之上的陛下，身壯如牛，麵容看起來不過知命之年，清瘦矍然的眼底暗藏鋒芒，儼然還有雄心。
    “大祭司不必多禮。本次急召你回宮，是有一事，需大祭司出力。”巴伊斯三世望著麵前的盲眼祭司，語氣尊敬，又仗著祭司目不能視，深褐色的眼眸裏泄露出隱晦的怨懟和不甘。
    卡洛斯對此毫無知覺，聲音柔和：“陛下有何事？盡請吩咐。”
    巴伊斯沉聲道：“北部邊境，有個小鎮。鎮上有一家店，傳聞有巨龍盤踞。朕要你調用聖殿之中的光明騎士，陪同金克萊卿前往綠寶石鎮，調查此事。以防萬一，還想請祭司製作一封契約書。”
    聖殿，本是大祭司的職責所在。
    全聖殿的騎士都聽命於大祭司，拱衛國都和陛下。
    但在大約十年前，大祭司為陛下煉製秘藥時，不慎傷到眼睛，聖殿的大部分權力被借機架空。
    如今隻剩最精英的一隊光明騎士還被大祭司牢牢握在手中，非大祭司親口傳令，誰也指揮不動。
    連陛下也無法詔令他們。
    卡洛斯微微低頭，沉吟半晌，似乎十分不解，“聖殿中的光明騎士全都聽命於陛下，又何須讓臣發令？至於契約書，陛下也知，多年前那樁事故，奪去臣大半力量。如今再做不出強力的契約書，還請陛下另請高人。”
    巴伊斯狠狠捏住禦座扶手，才沒有當場發作。
    他明白，早已於大祭司離心。
    若非卡洛斯一直把控聖殿最精英的光明騎士，他早就不想要這個不聽話的大祭司。
    沉默緊繃的氣氛在君臣之間蔓延，最後是卡洛斯敗下陣來。
    他狀似無奈地歎了口氣，妥協道：“殿中如今能調用的聖階光明騎士，隻有那對雙子妖精。陛下若是不嫌他們出身低微，臣可以命他們陪同金克萊卿前往北部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