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巨龍四肢著地, 像貓科動物一樣蹲伏，身上布滿漆黑泛光的鱗片。頭上有一些火焰形狀的黑色尖角，往後伸展。背脊上一對黑色的翅膀呼呼扇動, 幽藍色的龍目豎起，瞳孔裏像藏了一個宇宙, 深邃有神。
    小黑龍自在地搖了搖尾巴, 霎時間地動山搖。
    路遙仰著腦袋, 久久說不出話。
    “路遙。”小黑龍看路遙像呆住了, 緩緩垂下腦袋, 很輕很輕地拱了她一下。
    哪怕他已經盡力控製力道, 路遙還是被這一下拱到地上。
    哈羅德緩緩移開視線, 掩飾心虛。
    路遙手撐地麵，身體後仰, 坐在布滿粗糲石子的地上，好像感覺不到疼, 還保持著剛剛的表情, 眼珠都沒轉一下。
    哈羅德心裏暗藏的不安, 漸漸擴大。
    她是不是被嚇到了？
    她覺得龍不好看？
    還是她不喜歡黑龍？
    人類崇拜龍族，並非喜歡龍。
    說到底，大多是單純的崇拜力量。
    或許，他不該冒險。
    在一個人族麵前，變成巨龍。又期望，得到不一樣的回應。
    哈羅德緩緩垂下腦袋, 趴在地上，前爪抬起, 捂住眼睛。
    巨龍身軀龐大, 湊過來剛好趴到路遙眼前。
    路遙在圖鑒看過大多數龍族的形態, 包括黑龍。
    她知道哈羅德是小黑龍，但看圖鑒和真實看到的感覺完全不同。
    真正的巨龍遠比圖鑒上看到的巨大，像山一樣橫臥在她眼前，身上的鱗片泛著凜凜冷光，稍微動一下就地動山搖。
    第一眼看到確實會不自覺心生敬畏，可這小黑龍捂住眼睛趴在地上的模樣，實在有些可愛。
    她忍不住抬起手摸了摸他的下巴。
    龍的身上，除了眼睛和爪尖，幾乎全部被堅硬的鱗片包裹，摸起來光滑冰涼，又堅硬。
    哈羅德感覺到下巴有點癢，放下爪子，圓溜溜的龍目睜開，眨了眨，怕一張嘴就把她吹走了，用心聲跟她說話：“路遙，你害怕嗎？”
    腦子裏猛然鑽入一道聲音，路遙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是哈羅德，緩緩吐出一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又忍不住走過去摸小黑龍的爪子。
    他變回真正的巨龍形態後，爪子上的美甲也跟著變大，碎裂後又重新貼合在爪尖。
    原來像小糖豆一樣的寶石也都變大，像寶山一樣堆在他的爪尖上，珠光寶氣的程度完全不輸安布羅斯。
    路遙一整個趴在哈羅德的爪尖上，蹭了蹭，“我不知道你有這麽大。不過，巨龍應該就是這麽大吧？”
    說著她站直，退後幾步，企圖丈量小黑龍的個頭，發現難以估量後果斷放棄，點頭道：“威武高大，鱗片閃閃發光。你很漂亮呢，哈羅德。”
    小黑龍重新直起身體，剛剛的沉重心緒被他一股腦丟到身後，尾巴豎直，輕輕甩動。
    漆黑的尾巴尖“啪啪”輕摔在地上，震起塵土，驚得路遙後退一步。
    哈羅德覺得路遙受驚的樣子有點蠢，心髒卻暖融融的，像泡進了溫泉裏，立刻得意地說：“我還會長得更大。”
    路遙想起哈羅德的人形，還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大概也映照了他的龍齡。
    按照龍族的壽命算，他可能還是一頭未成年的小龍，確實還會長大。
    她點點頭，從兜裏摸出手機，“我給你拍張照，等你以後長大再看。”
    小黑龍沒有拍過全身照，但在店裏單獨拍過指甲，也經常看路遙拿平板和手機拍客人的美甲。
    聽她說起要拍他，眼睛亮了亮。
    小黑龍真的很大，路遙走出去很遠，又拉遠鏡頭，才勉強讓他整個入鏡。
    她找角度拍了好幾張，又讓哈羅德趴伏在地上，拍了幾張很慵懶的巨龍美照。
    不遠處，普修看著路遙的舉動，不解：“她到底在幹嘛？這個人族好奇怪。”
    梅露露也沉默，這個人族和他們遇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那邊，路遙拍完照，終於想起今天出門的正事，收起手機準備出發。
    巨龍的身體太高，鱗片又滑，她怎麽都爬不上去。
    最後是哈羅德用爪子小心翼翼勾起她的衣服，拎著人放到背上。
    路遙在小黑龍的背上滾了兩圈，評價道：“嗯，確實很寬。”
    小黑龍展開翅膀，扇動起來，周圍沙石橫飛，他提醒道：“抓緊，要飛了。”
    他背脊上特意豎起兩排鱗片，方便路遙抓握。
    路遙保持坐姿，手緊緊握住展開的鱗片。
    或許哈羅德做了處理，龍族鋒利堅硬的鱗片沒有割傷她。
    地麵離她越來越遠，耳邊隻有風聲。
    真的飛起來了！
    路遙騎在巨龍的背上，看見遠處綿延的墨綠山嶺，雲和山的交界處薄霧朦朧，飛過怪異的魔物。
    風撫摸過她的肌膚和頭發，這一刻好像擺脫了所有束縛，自由如風。
    巨龍的速度太快，妖精根本追不上。
    梅露露和普修追了一小段，就被甩開了。
    普修坐在一根細細的樹枝上，望著飛遠的巨龍，“我們怎麽辦？”
    梅露露仰頭看了一會兒，“回店裏。”
    “啊？回去幹嘛？”普修眼神呆呆。
    梅露露翻白眼。
    普修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不愛動腦子。
    “那個人族應該就是美甲店的店主，哈羅德是預言中的滅世黑龍。我們要收集更多情報，阻止金克萊一族的野心。還要監視美甲店的店主，她知道了巨龍的身份，卻沒有露出異色。按照以往的經驗，她肯定在醞釀更大的陰謀。”梅露露說。
    普修愣愣點頭：“收集情報和阻止金克萊都沒問題。但我覺得那個人族，不像有什麽野心的樣子。”
    梅露露撇嘴：“當初你也覺得邪惡的卡洛斯沒有什麽壞心思，結果被他騙進金絲鳥籠，鎖在聖殿十年。”
    忽然被翻舊賬，普修小臉漲得通紅，低下頭小聲道：“……好吧，都聽你的。”
    梅露露和普修即刻返回綠寶石鎮，在美甲店門口看見了招收學徒的公告。
    普修湊到梅露露身邊，“這個有什麽好看？”
    梅露露指著公告最，不限種族。”
    普修：“嗯，有什麽問題？”
    梅露露已經對普修絕望，這家夥真的一秒鍾都不想用腦子，她拚命忍住才沒有再翻白眼，努力保持淑女形象。
    “一家染甲店，哪裏用得著魔法？哈羅德是預言中的暗黑屬性黑龍，最克製黑暗屬性的魔法隻有光明魔法。那個人族店長，一定對巨龍懷有不良企圖。”梅露露道。
    普修咬手指，但因為卡洛斯那件事，又不敢反駁，順著梅露露的思路道：“那我們要怎麽做？”
    梅露露微微揚起下巴，說出計劃：“應聘店員。”
    路遙趴在巨龍背上，俯瞰整片亞曆山大大陸。
    沿途他們看見和食人魔戰鬥的哥布林群，遷徙的小型魔獸群，在荒山狩獵的冒險者，還遇見幾隻旅途中的巨龍。
    成年巨龍比兩個哈羅德還大，不同屬性的巨龍，鱗片和眼瞳的顏色也不相同。
    他們對哈羅德鑲滿寶石的爪子十分感興趣。
    得知美甲店的存在，巨龍們相約旅行結束，就去做美甲。
    和巨龍分別，路過一片白沙翠湖，哈羅德停頓片刻，告訴路遙，他和司金偶爾會來這裏洗澡，然後在沙子上打滾曬太陽。
    越接近城鎮，植物稀疏起來，大型魔物漸漸減少。
    兩個小時後，路遙和哈羅德到達歐諾頓城。
    馬車要走一天一夜的路程，巨龍飛兩個小時就到。
    路遙想說，這比飛機還牛。
    巨龍的身軀太顯眼，他們在城外落地。
    哈羅德從巨龍變回人形時，黑色的魔法自動纏繞住身軀，化出他平時穿的黑色長袍。
    路遙眨了眨眼睛，“你的衣服都是魔法變的？”
    哈羅德點頭：“昂。”
    “好方便，可不可以變別的樣式？”
    “你想要什麽樣式？”
    路遙試探地說：“白色帶深藍色紋飾的長袍，鞋子也換成深藍色。”
    哈羅德指尖一動，黑色霧氣纏繞在身上，慢慢幻化出路遙描述出的服飾。
    路遙偏頭看了看哈羅德，指著衣領處和袖口，“這裏、這裏和這裏，可不可以加上一些金色的細邊？”
    哈羅德平時看路遙做美甲，大底能了解她的意思，依言加了。
    路遙上下打量哈羅德，換上白色製服的高馬尾少年，肩背平直挺闊，平日懶散地氣質去了一半，仿佛從哪裏來的貴族少年。
    她滿意地點頭，“就這樣，很好看。書上沒有寫這個魔法，回去教我。”
    換裝魔法，簡直不要太棒！
    魔法世界，總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給她驚喜。
    “嗯。”哈羅德自無不可，想到可以教路遙，心裏還有點激動。
    店主平時表現得太能幹，有時候他會忘記她是人，下意識覺得她是能和龍族比肩的存在。
    他腦子裏唯一謹記的隻有——她的身體很脆弱，必須好好保護。
    兩人結伴進城，找到莎莎藥劑店。
    可惜菲莎離開精靈居住的森林太久，認識的妖精大多已尋覓不到蹤跡。
    路遙沒有得到有效的情報，和菲莎閑聊了幾句，就從莎莎藥劑店出來。
    她心裏琢磨著其他有可能找到妖精的方法，抬眼看見旁邊的小巷子裏有個占卜小攤。
    攤主是個長相明豔的小姐姐，眼睛和頭發都是漂亮的淺藍色，像海水一樣，路遙一下看呆了。
    占卜術士杜曼寧看見路遙和哈羅德，揚聲招呼道：“占卜嗎？我的占卜術很準，也很便宜。兩位要不要試試？”
    路遙靈光一閃，走到占卜小攤前，“我在尋找妖精，可否通過占卜找到他們？”
    杜曼寧的目光裏帶了點審視，片刻後緩緩點頭，伸出手：“二十枚銅幣。”
    路遙摸出銅幣遞過去。
    杜曼寧接過去，小心裝進錢袋，隨後拿出一顆球狀的透明水晶，放在麵前的米色軟墊上。
    她對著占卜水晶念出一長串咒語，水晶裏開始浮現畫麵。
    這些畫麵像斷點一樣不斷閃爍，有森林、海邊、沼澤、平原……每一個畫麵上都有一兩個帶翅膀的小人，路遙忽然眉梢一動。
    杜曼寧看她一眼，“看到什麽了？”
    路遙仔細盯著水晶，片刻後眉目舒展開，“我好像看見有一對妖精正在我的店裏。”
    雖然隻是匆匆閃過一刹，但那些畫麵好像會重複，店裏的裝修和荒野不同，她一眼就注意到了。
    杜曼寧凝視著水晶，水晶裏的畫麵倏然停住，“這是你的店？”
    畫麵裏，梅露露和普修趴在美甲店的玻璃圓桌上，麵前攤開著一本漫畫書，旁邊還放了小點心和水。
    路遙點頭：“嗯。你的占卜術確實很準，我們要先回去了。謝謝。”
    她轉身拉起哈羅德，急匆匆就要回去。
    杜曼寧忽然起身，“客人等等。”
    路遙回頭：“嗯？”
    杜曼寧掐了下指尖，低聲道：“客人身上的氣息有些奇特，你不是這裏的人吧？”
    “嗯，可以這麽說。”路遙有點著急，怕回去太晚，錯過主動上門的妖精。
    “要不要占卜一下？”杜曼寧問。
    “欸？我嗎？”路遙有點驚訝。
    “嗯。你身上氣息複雜，光影交駁，或許暗藏禍端。放心，我的占卜術很準。”杜曼寧認真道。
    占卜師小姐姐實在是太好看了，路遙沒好意思拒絕，忍耐著坐下來：“要怎麽做？”
    杜曼寧伸手道：“一枚金幣。”
    “……”路遙立刻起身，“算了算了，我不用了。”
    杜曼寧一把拉住路遙，細長的眉梢輕蹙，眼帶祈求，嬌聲道：“求求你，占卜一次可好？我其實不是這裏的人，意外流落到這座城市。想回家鄉，缺一點車馬費，才出來擺攤占卜。但這座城市的人不信卜師，來占卜的大多是一些無賴……很少有正經想占卜的客人。”
    路遙：“……”
    要不是這小姐姐真的長得太好看，她都要喊哈羅德動手了。
    杜曼寧以為路遙被她的話打動，繼續道：“我不能走太遠的路，腿會很疼。但隻要有一枚金幣，我就能租馬車回到家鄉。我真的隻是想回家，沒有騙你。您看這樣好不好，一枚金幣，我破例為您和這位少年各占卜一次。”
    哈羅德走過來，抬手就要甩開杜曼寧。
    路遙及時阻止，重新坐了下來。
    漂亮的占卜師眼中凝起淺淺水汽，潤得那一雙汪藍的眼眸，霎時更像大海了。
    她可能真的走投無路，想要回家。
    路遙摸出一枚金幣遞過去，“好了，別哭。”
    杜曼寧接過金幣，好像被人從懸崖邊猛地拉回來，抬手擦了下眼睛，抹去淚意，“你們誰先？”
    路遙：“我先吧。不過要怎麽做？”
    “手放在占卜水晶上。”杜曼寧低聲說。
    路遙伸手覆上水晶，有畫麵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