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烈(想不想跟我試試不規矩的事...)

字數:6766   加入書籤

A+A-


    蘇渺以前練小楷和隸書比較多,寫字方正,就像她自小到大循規蹈矩、墨守成規的行事風格一樣。
    行書也練習過,總寫不好,以蘇渺規矩的性格,很難寫出行書恣意飄逸的風骨。
    再加之她又寫得慢,每一筆一畫,都要按照書法字體的規矩來,行書真的太不適合她了。
    偏偏《蘭亭集序》又是“天下第一行”。
    她臨不出王羲之的灑脫風骨,隻能用笨方法——通過不斷的練習,來達到熟能生巧的地步。
    一整個下午,不知道臨了多少張,蘇渺臉上冒了細密的一層薄汗。
    她必須在八分鍾之內寫完整個《蘭亭集序》,今天下午是唯一可以和秦斯陽排練的機會。
    她望向窗外湛藍的晴空,如此遼闊。
    她擦了擦汗,控製著顫抖的手,繼續寫字。
    書房的門輕輕推開,蘇渺聽到從容的腳步聲,以為秦斯陽來了,沒抬頭:“我能控製在十分鍾以內了,我再練練,肯定沒問題。用廢的紙...你算算價格,我轉給你。”
    蘇渺嗅到他身上熟悉而凜冽的薄荷氣息,恍然意識到什麽,還沒來得及反應,男人溫厚而粗礪的手,握住了她拿筆的手背。
    她全身一顫,偏頭,卻見少年鋒銳的側臉輪廓,眼廓深邃,近在咫尺的薄唇吐出溫熱的兩個字——
    蘇渺攥著筆的手鬆了鬆,任由他帶著,在紙上落筆寫字。
    他的掌腹有明顯的厚繭,聽許謐說是因為他熱愛登山和攀岩,所以一雙手並不似秦斯陽那類公子哥的細膩。
    她發現他的右手小拇指側有一塊微微凸起的骨骼,有動過手術的疤痕。
    遲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猿意馬,驀地握緊了她。
    蘇渺的呼吸變得急促了起來,感覺到他緊貼她的後背,灼燙,硬實。
    就像被關在磁帶盒裏的螢火蟲,東撞西突,卻無處可逃,一點點慢慢地窒息,窒息在他胸腔裏那一聲又一聲有力的心跳聲裏。
    遲鷹輕嗤了一聲:“認真點,我隻教一遍。”
    蘇渺定了定心神,任由他牽引著,認真地感受著每一筆每一畫的自由灑脫、遒媚飄逸。
    遲鷹寫字的速度非常快,這種自由是來自於長年累月的積累的手感,所以即便隨性而來,也能將王羲之的風骨展現得淋漓盡致。
    蘇渺被他帶著,對每一個字…都有了全新的感受。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是大筆一揮、即興而來,如果你還像臨歐陽詢的楷書那樣一筆一劃、墨守成規,永遠不可能贏了我。”
    還不等蘇渺回答,遲鷹貼著她耳朵,淡笑道,“當然,也不排除我一時想不開,心軟了,讓你贏。”
    蘇渺不理他,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筆下,看著他帶她寫出來的字,明顯感覺到兩人的差異。
    尤其是當她望向自己寫廢的草稿,每一字,都像是被枷鎖扣住的囚犯。
    而他的字,行雲流水,遒勁又漂亮。
    正好八分鍾,不多不少。
    他的手仍舊握著她,似乎似乎沒有鬆開的意思。
    空氣再度升溫,蘇渺局促地回頭,卻見少年如黑岩一般的眸子,隻盯著她頸上的那顆紅痣。
    她脖頸修長,紅痣位於右頸下方鎖骨處,冷白皮越發襯得這顆痣無比嫣紅妖冶,和她規規矩矩的打扮形成了某種微妙的對比,竟然有點純欲的感覺了。
    看到那顆痣,遲鷹怔了怔,像是被喚起了某段回憶...
    蘇渺掙開了他,退後了兩步,耳垂逐漸變得緋紅而滾燙,幸而發絲遮掩著...
    看著他玩世不恭的眼神,她以為他在看別的地方,掩住了胸口的衣領,低聲道:“原來你也不是正經男生。”
    “所以你以前對我有什麽誤解。”遲鷹雙手一撐,直接坐在了紅木書桌上,“以為我是秦斯陽那種正直禮貌的翩翩君子?”
    “他也不是君子。”蘇渺站在他旁邊,低頭繼續練字,“但沒你壞。”
    “他欺負你,我保護你,到頭來我比他還壞。”遲鷹痞笑著,“老子好虧啊。”
    蘇渺看著少年這般肆意玩笑的模樣,和平日裏在學校裏認識的他很不同。
    他在她麵前有種活生生的真實感。
    並不像許謐說的那樣…是翱翔天際、觸不可及的雄鷹。
    他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都是那樣鮮活而熱烈,就在她身旁。
    蘇渺壯著膽子向他請教:“遲鷹,你看我現在寫字是不是比之前好些了?”
    遲鷹掃了眼她的字,的確灑脫些了,但還是被以前的框架束縛著。
    “還要多練。”
    “我已經練了很多了,倒背如流了都…”
    “多練的目的,不是讓你和王羲之每個字都一樣,而是在掌握形髓的基礎上,寫出自己的心境。”
    蘇渺學書法這多年,第一次聽到這般新鮮的說辭。
    以前的老師隻會讓她努力臨摹,盡可能和古人寫的一模一樣。卻從沒有告訴她,原來寫字…寫的不是古人的字、而是自己的心。
    她又努力寫了一遍,遞給遲鷹看。
    遲鷹仍舊否決:“還是太規矩了。”
    蘇渺泄氣地說:“我不懂你的意思,怎樣才算是不規矩?”
    遲鷹看著女孩乖順的模樣,就連每一根發絲,都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苟。
    “從來沒做過不規矩的事?”
    蘇渺搖了搖頭。
    她從來墨守成規,小心翼翼避免每一步的行差踏錯,就連被欺負了也隻會打落牙齒和血吞。
    因為她沒有爸爸,隻有媽媽,沒人能保護她們。
    有時候強硬的反抗隻會招致更加嚴重的後果,所以她選擇忍耐、逃離。
    “難怪。”他湊近她,笑問道,“想不想跟我試試不規矩的事?”
    她看著少年近在咫尺的英俊五官,眉毛恣意橫生,野的沒邊兒了。
    “你是說…”
    話音未落,少年的唇已經貼在了她的唇角,隻差毫厘,便要碰到一起了。
    蘇渺的心狠狠一擲,像飛遠的鉛球,再也找不回來了。
    秦思沅拎著相機,興致勃勃地跑上樓尋找著遲鷹:“我拍到素材了,遲鷹,你快來看看!”
    她走到書房門口,看到遲鷹從桌邊上跳下來,身旁還站著纖瘦的蘇渺。
    在他身邊,她越發顯得乖巧柔弱、楚楚可憐…
    秦思沅眼底劃過一絲妒意,咬了咬牙,想到了兄長的警告,終究還是控製住自己的心緒,微笑著對遲鷹揚了揚手機:“我錄好了哦,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的視頻剪輯,我們彩排一下?”
    “好。”
    遲鷹走了出去,和秦思沅一起下了樓。
    客廳裏傳來秦思沅用撒嬌的語氣向他詢問各種問題,遲鷹倒也耐心,一一回應,仿佛他剛剛對她的諸多指教,對其他女生一樣照做。
    不愧是學習委員。
    蘇渺穩住了心緒,仍舊繼續練著字。
    十多分鍾,手機嗚嗚地震動了一下,她翻開手機,發現微信裏多了一條好友添加消息——
    通過 sun 的名片推送,c 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附加消息:。
    蘇渺看著那個字母 c,心髒就像被懸絲上的魚鉤勾住,用力往上提了提。
    她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門,通過走廊朝懸空的客廳望了過去。
    秦思沅正在專心致誌地剪輯著視頻,而她身旁的遲鷹有一搭沒一搭地指導著。
    他手邊擱著兩台手機,一台灰色的是秦斯陽的手機,另一台則被他握在手裏,看得出來是微信的界麵。
    似心有所感,他抬起頭、和蘇渺來了個電光石火的對視。
    蘇渺心頭一驚,正要躲在柱後,卻見少年嘴角綻開一抹雅痞的笑意,對她揚了揚手機。
    回家的公交車上,蘇渺打開了微信,戳開那個叫 c 的微信。
    他的頭像是夕陽下珠峰的側影,就像他側臉的輪廓一樣,鋒利而冷峻。朋友圈什麽都沒有,空空蕩蕩。
    蘇渺忽然想到了自己的朋友圈。
    她偶爾會發一些心情,因為本來就沒什麽朋友,社交網絡很單純,隻加了媽媽、兩個快遞員、許謐,秦斯陽,還有路興北。
    不過路興北被她屏蔽了。
    她最近的一條朋友圈是兩周以前,拍了張皇冠大扶梯的照片,照片裏的扶梯從下往上仰拍,無窮無盡,看不到盡頭,文字——
    “路上的風景也不錯。【兔子】”
    這條朋友圈發布的時間,正好是偶遇秦思沅向遲鷹告白那一幕之後、聽到他對她說的那一句:“路上的風景不值得留戀。”
    蘇渺有感而發。
    但她添加了遲鷹的好友,這條朋友圈如果被他看到就太......
    她趕緊戳進去,點擊刪除。
    然而就在她按下刪除的前一秒,忽然看到上方多了兩個小紅點,係統提醒——
    【c 讚了你的朋友圈。】
    【c:我現在也這樣覺得。】
    ……
    下車之後,蘇渺步行去了輕軌站轉車。
    現在是下班高峰期,輕軌站每一列車幾乎都是滿座。
    她等了好幾列,都被擁擠的乘客給擠到了邊上,沒能坐上去。
    她站在廣告牌前,又翻出了手機,戳開了c 的消息對話框,想著把毛筆的30塊錢還給他。
    蘇渺點開了紅包,往裏麵塞了30元錢,還沒來得及發送,遲鷹卻率先給她發了一條消息——
    c:“你還欠我一頓飯,什麽時候還。”
    蘇渺望著對話框看了許久,回道:“今晚有空嗎,請你吃小麵,順便謝謝你教我寫字。”
    c:“7:30扶梯見。”
    她將手機放回了書包裏,正好有列車駛了過來,緩緩開門。
    蘇渺看了看時間,望著麵前擁擠著上車的人群,咬咬牙不再謙讓,努力躋身上前,像魚兒一般拚命地往車輛裏鑽。
    “擠啥子嘛!”
    “這小姑娘…有鬼在追你咩!”
    “抱歉抱歉,我有急事,抱歉。”
    蘇渺終於擠上了擁擠的車廂,挪到了一個角落、扶著欄杆站著,胸腔起伏。
    列車駛出站台,她靠著窗,望著遠處遼闊的江麵,夕陽一點點暮沉。
    她的生活十年如一日平靜如死水,翻不起任何浪花。
    仿佛不曾擁有最熱烈的青春。
    除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