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朵雪花(十六)(這後媽誰愛當誰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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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中格外出色的人, 會被重點觀察,然而今年由於了了的存在, 其它人顯得黯然失色, 她的表現實在優秀,教官□□們對她讚不絕口,就連她女性的身份,都在各項一騎絕塵的數據中被忽略掉了。
    雖然依舊受到來自家庭與社會的多方麵阻撓, 但至少明麵上, 女人走出家門, 讀書做官的可能性沒有被扼殺。
    也不完美,與從前的世界比起來, 隻能說是癱子裏頭選瘸子, 都算不得四肢健全, 即便她比任何人都強,史教官在誇讚她時, 依舊會用“巾幗不讓須眉”,“誰說女子不如男”這樣的言語,可了了沒有聽過哪個男人被誇“須眉不讓巾幗”,“誰說男子不如女”。
    她太過自我, 所以對於這些已經習以為常、甚至被當做讚美的輕視無比敏感。了了討厭被這樣誇獎, 正如她討厭被異性當作可以追逐的對象——他們對她產生的愛慕,於她而言是一種肮髒的羞辱。
    即便是在這樣的世界裏,仍舊有大多數的女人失去本性, 哪怕她們風華正茂,前途無量。
    能跟著了了練武的女生並不多, 她們覺得軍訓已經很苦了,每天除了訓練之外還有文化課跟政治課, 要背的要寫的那麽多,剩下的時間誰不想好好休息,誰願意去演練場跑上幾十圈,枯燥乏味地重複著相同的動作?
    而且,她們也不想練出硬邦邦的身體與肌肉,女孩子要香香軟軟的才好看,像班長那樣,男孩子看了哪裏敢靠近呀?
    堅冰不可摧折,了了的身體本就與柔軟沾不上邊,她是冰冷的、堅硬的,很少能有人與她相處融洽,大多數人在感受到她的不可靠近後,便已退避三舍。
    汪香留坐在演練場跑道盡頭望著依舊跑步的了了,今天已經一個跟的人都沒有了,女生們很尊敬她,她在班裏說話,大家也都非常信服,可沒有人願意吃苦,因為考到首都大學的人,已經注定擁有美好前途,和平年代,練武有什麽用?
    望著麵無表情的了了,汪香留不知道她會想些什麽,身體卻不由自主站了起來,以靈魂狀態往前跑。
    她對了了說:“我跑一千圈一萬圈都不會覺得累哦,你要是跑得口吐白沫可別怪我。”
    了了沒理她,汪香留便努力跟著她跑,結果靈魂狀態的自己居然跟不上,隻能作弊往前飛,她問了了:“你不感覺很失望嗎?願意跟你練武的女生越來越少了,而且……”
    她咬了咬嘴巴,小心翼翼,試探著看向了了:“我看到有幾個女生,把你教的招數,教給男生了。”
    了了的日常很枯燥,汪香留無聊時便會在學校裏四處晃悠,當她看到那一幕時,肺都要氣炸了,了了教她們時已經說過,傳女不傳男,不想練自己不練就是了,怎麽還能教給男生?
    “你不生氣啊?我以為你會生氣呢。”
    了了心想,這有什麽好生氣的,人各有命,再說有些人學走了,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軍校並非完全封閉式管理,每個月會放兩天假,這期間允許家長們來探親,也允許學生們離校,但晚上必須回來,因為還要點名查寢,了了沒有家人來探望,也沒興趣跟人出去玩,所以每到放假時,宿舍裏基本就隻剩下她一人。
    像她這樣留在學校裏的學生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軍校的生活十分艱苦,所以這難得可貴的自由時間,大家都想出去放鬆放鬆,這裏最近的城鎮在五十裏外,每天隻有一班車來回,學校平時嚴厲,假期期間卻很人性化,早上八點鍾為學生們準備了車,下午五點鍾再在集合點去接。
    汪香留趴在窗戶上往外看,“了了,了了你快看,教官他們突然集合了!”
    學生們的休息時間也是教官們的休息時間,這樣突然集合,肯定是有事,汪香留興奮極了:“我去看看什麽事兒!”
    了了沒管她,走到窗邊向外看了看,果然看見教官們被集合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她想,難道是有敵人要來?但據她了解,已經很久沒有打仗了,而且浩瀚說過,未來數十年間都不會有戰爭發生。
    過了會兒,汪香留回來了,她緊張地告訴了了:“有個犯罪團夥潛逃到東圖軍校附近的山裏了!據說統共有十幾個人,還都帶著武器,教官們現在要配合當地公安實施抓捕,剛才集合就是為了這事兒。”
    了了點了下頭表示明白,汪香留擔憂不已:“這,也不知道那群犯罪分子在哪裏,萬一……要是跟同學們的車碰上了怎麽辦啊?而且附近大大小小上百座山,真要找,得找到哪輩子?”
    軍方與警方共同合作,動靜不小,難保犯罪分子會鋌而走險,從城鎮回校有很長一段穿山公路,這邊山上植被稀少,資源短缺,也沒水,真鑽進去可沒法活,劫車逃命是他們唯一的方法。
    了了穿上綠色迷彩服外套,順著二樓窗戶跳了下去,教官們剛開完會準備動身,城鎮那邊的公安也到了,兩邊碰頭後分配搜捕區域,史教官看見了了,對她說:“快回去,沒有命令不許出來。”
    雖然她是他所見過最出色的新兵,但歸根究底,不是兵,是大學生,不管從哪個方麵考慮,教官們都不會讓了了參與這次行動,學生也好新兵也好,都是應該受到保護的。
    了了說:“如果你不讓我去,我回去就把這件事告訴其它人。”
    教官們一聽,臉都綠了,學生們最是熱血,而且不知天高地厚,真讓他們知道,那必定鬧出事。
    最後還是大教官拍板定案:“成,你要去也成,但得保證,必須服從命令,不許擅自離隊,不許輕舉妄動,否則今年考核結果,你別想通過,優秀標兵的稱號你也別要了!”
    她被分到史教官這一組,每一組都是六人小隊,還有警犬,聯絡不便,在他們得知這件事時,去接學生們返校的軍車已經出發,必須要保證他們毫發無損,而且,也要防止犯罪團夥流竄出去,不能讓他們對城鎮居民造成任何形勢的傷害。
    了了跟在史教官身後,她在山間行走速度極快,同組的人壓根追不上,史教官叮囑她:“這群人窮凶極惡,每個人手頭都有好幾條人命,搶劫殺人無惡不作,你千萬不要掉隊,更不能亂跑,別忘了你優秀標兵的稱號!”
    汪香留雖然是靈魂狀態,卻也被這嚴肅壓抑的氛圍影響得緊張無比,她深吸一口氣,“了了,你不要衝動啊,武功再高,也比不過子彈,你知道子彈吧?”
    警犬猛然冷地抖了抖毛,不知為何,氣溫似乎降低了許多,東圖軍校這邊的山很難遮掩蹤跡,因為它們大多光禿禿的,連山洞都少見,所以公安們才會著急,這群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狗急跳牆的情況下,誰知道他們會發什麽瘋?
    但大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設置關卡路障的情況下,那群人還是劫持了一輛軍車,並且要求得到武器與現金,否則每過十分鍾,就殺死一名學生。
    汪香留抱著腦袋苦思冥想,大驚失色:“我想起來了!葉向陽後來立了一等功,好像就是因為這事!”
    按說她在鄉下,不會知道首都的事,可這樁案子鬧得非常大,歹徒殘忍殺死了三十餘名學生,並搶車逃離,十五名歹徒中有九人被擊斃,剩餘六人成功逃脫,這就是震驚全國的11·8大案。
    案件情形極其惡劣,逃竄的六人不知去向,全國人民人心惶惶,首都緊急選拔了各個軍區的優秀人才,與公安部成立11·8專案組,葉向陽被選中,並在後來的追捕中立下一等功,他表現優異,很快被予以重任,可惜再之後的事,汪香留就不知道了。
    正因為葉向陽升了軍銜,桂芬嬸兒才敢那麽有底氣,逼著兒媳一定得順產。
    “……可葉向陽已經退伍了,這是不是證明這些人最終還是能成功逃脫?”
    汪香留感覺自己腦袋都要炸了,她拚命回想過去,但記憶過於模糊,反倒是擁有她全部記憶的了了說:“沒有人能逃脫。”
    汪香留一愣,朝了了看去,正好看見她伸手壓帽簷,不知怎麽地,心裏那顆大石頭便落了地,如果因為葉向陽出事,立功的人消失,而導致後來逃竄的六名歹徒逍遙法外,汪香留過不去自己心裏這關。
    “了了,還有同學,車裏有三十多名同學啊!”
    此時搜捕小組已通過無線電通訊得知情況,大教官命令他們悄悄靠近,不要暴露行蹤,看是否能找到機會,將車子的控製權重新奪回,最重要的是,一定得保住同學們的生命,不能有任何傷亡!
    史教官原本就黝黑的一張臉,如今已黑如鍋底,歹徒拒絕與他們對話,隻要求武器與現金,離得這樣遠,了了能看見車裏的同學們臉上驚恐不安的表情,其中正有兩名與她同宿舍的女生,早上她們歡天喜地的出門,還問她要不要同去。
    汪香留以靈魂狀態可以自由靠近,但她沒有力量,無法觸碰任何人,十五名歹徒分別坐在車子最前麵、中間以及最後,牢牢地看守著每一個人,不許她們彼此交談,甚至不許她們往窗外望。
    了了可以輕而易舉地要了這些人的命,但她不想被當作怪物看待,浩瀚再三叮囑過她,不可以跟人說自己的過去,不可以展現“超能力”,否則很可能被抓起來切片研究,這時史教官得到了大教官的消息,領導們一致決定同學們的生命最重要,所以答應了歹徒們的要求。
    但歹徒們很快提出了新的要求,那就是要教官們找一名女學生將武器與現金送過去,其它人依舊不許靠近。
    看樣子,他們在往山裏逃之前,已經摸清楚了東圖軍校的基本情況,所以才能如此精準地攔截住一輛軍車,甚至於他們知道學校裏還有學生在,而讓女學生送東西再安全不過。
    “……再不快點做決定,我們就要動手了!十分鍾殺一個,可不是跟你開玩笑!”
    說著,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響起,隨後是極其壓抑的哭聲,一個男人粗啞地罵道:“哭什麽哭,再哭老子把你舌頭割了扔出去喂狗!——聽見了吧你們?趕緊讓女學生把錢跟子彈都送來,不然有這些大學生好果子吃!”
    了了一把搶過史教官的通訊器:“讓我去。”
    對方人多勢眾,一時半會,還真沒有比了了更好的人選。
    武器跟現金正在籌備,了了取下帽子,把上衣脫掉,褲腿也向上挽了一邊,整個人看起來銳氣大減,像個有點膽大,但又膽沒多大的普通女孩。
    大教官再三叮嚀她萬事小心,了了點點頭,推著推車,在歹徒的示意與指揮下慢慢靠近。
    她先是翻出褲子口袋,展示自己身無長物,隨後才被要求走近,為了防止有狙擊手,歹徒們命令了了先將武器搬上車,了了一一照做。
    車上的學生們大氣不敢喘一下,了了做事很麻利,也不說話,站在最前麵的那個歹徒竟還對她起了色心,在她拎上第一箱現金時,狗膽包天地伸手想摸她的臉。
    “你把箱子打開,把錢拿出來,讓我們驗驗。”
    這群人心思縝密,極其多疑,了了躲開那人的手後,打開手提箱,裏頭碼著整整齊齊的現鈔,其中一個男人小聲說:“老大,這些學生咋辦?還真都帶走?”
    另一人則說:“這不是有家夥了嗎?要我說,一不做二不休,全掃了!”
    “那幾個女的留著,我還沒玩過大學生呢,不知道帶不帶勁。”
    “就是,男的殺了就殺了,女的留著玩完了還能賣錢呢,還有人嫌錢少?”
    他們的談論毫不顧忌車裏的學生,大家盡皆嚇得麵色慘白,了了則在拎第二箱錢時,“不小心”摔了一跤,裝錢的箱子飛了出去,幾個歹徒看了,慌忙伸手來接,誰知下一秒,整間車子竟爆發出濃濃白霧,將裏頭的外頭的通通掩蓋,與此同時,了了一腳踹上車門!
    學生們害怕到大叫,其中夾雜著歹徒們死亡前的恐懼,了了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刀,她與人類不同,能夠清晰看見每一個人的麵孔,眨眼間,歹徒倒了一地,而爬滿車身的冰霜也瞬間褪去,當學生們從恐懼中睜開眼睛,隻看見十五名歹徒全部倒在地上,那把鋒利的小刀在了了指間轉出刀影,重新入鞘。
    車窗突然被遮住什麽都看不清,還有夾雜其中的各種叫聲,埋伏於四周的軍人與警察盡數衝了出來,但車門打開的一刹那,一切就都已經結束了。
    了了目不斜視地走下車,她說:“留了兩個沒拿武器的活口。”
    眾人目瞪口呆,史教官結結巴巴地問:“剛、剛才發生了什、什麽?”
    “……我在儲藏室拿了一罐幹冰,不用賠吧?”
    學生們劫後餘生,看見教官早已激動不已,紛紛大哭出聲,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汪香留開心地圍繞著了了上下飛舞:“這樣就不會有人再出事了,真好!”
    這樁未來的大案,便被了了扼殺於搖籃之中,不過她的清淨時間並不長,事後警方重新勘察現場,發現事情的確如了了所說,雖然有些稀奇,令人不敢相信,但事實確實如此。
    大教官心有餘悸,不知道這孩子是怎麽敢的,但凡其中出現一點差錯,就很有可能造成無辜學生傷亡,她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
    了了自己知道不會出差池,可別人不知道,大家隻知道她能在看不清人的環境裏精準記住每個歹徒的位置,並且輕鬆將其製服,實在是太厲害了,所以那些已經失去練武興趣的女生,竟又有不少重新早起來了演練場。
    無論過程如何,結果是美好的,了了立了大功,校方非常想要她留下參軍,但了了沒有這方麵的意願,她無法接受任何人的命令,軍隊的生活不適合她。
    這次事件過後,東圖軍校再也沒有發生過類似事件,一年軍訓時間結束後,了了輕鬆摘得優秀標兵與最佳學員稱號,並成為了這一屆軍訓中,令所有人至死難忘的存在。
    這一年裏,了了沒有回過通頭村,也沒有跟任何人有書信來往,返校後她拿到了浩瀚寄來的十二封信,這人每個月寄一封,哪怕沒收到回信也不曾中止,她在信上說姐妹三人過得很好,出乎意料的是,星河比嵐風還會讀書,現在她已經攢夠了錢,就等十八周歲把戶口遷出來。
    了了在軍校不走,汪香留就也走不了多遠,再美的景色,天天盯著看一年也膩了,更何況東圖周圍一片光禿禿,一年四季都荒涼無比。
    參與過一年軍訓的學生可以在正式課程開始之前選修一門專業,在浩瀚的建議下,了了選擇的是法律專業,第二專業則選了經濟學,她想要更了解這個世界,並弄明白它的規則。
    汪香留這才知道,什麽叫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這兩個專業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已經夠多了,了了居然還能騰出空去外語係旁聽!
    問就是浩瀚在信裏提及過外語的重要性,了了抽得出時間,也有足夠的精力。
    但在外語學院聽的第一節課,就發生了令了了與汪香留都沒有想到的事。
    負責教授這門課程的老師不是別人,正是陶晴好!
    她穿著得體的黑色職業套裝,戴著一副金框眼鏡,氣質優雅溫和,頭發在腦後盤成髻,講課生動內容豐富,學生們掌聲如雷,汪香留一直傻呆呆看著,自八歲後陶晴好離開通頭村,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她。
    光鮮亮麗,滿腹經綸,受盡學生們的愛戴,好像在她的人生裏,已經把屬於汪香留的存在徹底忘記了。
    了了原以為汪香留會委屈或是憤怒,沒想到她就傻愣愣盯著陶晴好看,不說話也不生氣,那種眼神很奇怪,如果硬要了了形容,汪香留像是在看一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陶晴好一邊講課一邊板書,她總是能輕易調動學生們的情緒,永遠不擔心冷場,更不會有人走神,汪香留喃喃著說:“……原來是這樣。”
    了了看她,她卻沒察覺,“原來她沒有我,能過得更好,但我沒有她,卻一蹶不振了。”
    “那位同學,那位穿白色上衣,坐在最後一排角落的女同學?你來回答這個問題,可以嗎?”
    學生們回頭去找這個被點名的人,了了才發現是自己,可能是她剛才注意汪香留所以走神,被陶晴好注意到了,陶晴好並沒生氣,而是笑著問她:“你覺得魯伯特尤金算不算是一位很偉大的詩人呢?”
    她主講外國文學,剛才便是在講被譽為十九世紀最偉大的西方浪漫主義詩人魯伯特尤金,這位大詩人傳世名篇無數,但爭議也不少。
    其中爭的最熱烈的,便是他是否有“槍手”代筆,而且這位槍手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妻子琳達尤金。因為魯伯特在二十八歲結婚之前,在詩壇始終默默無聞,他最偉大的作品,都是在與第一任妻子結婚後所作,而當兩人離婚,魯伯特另尋新歡後,就再也沒有寫出類似的作品了,那時他已經六十五歲,第二任妻子卻年僅二十四,自那之後,魯伯特宣布封筆。
    琳達尤金一生未曾對自己的過去有過隻言片語,她沉默地像魯伯特的影子,大概二十年前,琳達的孫女翻出了她的手稿與日記,這才將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之爭推上風口浪尖。
    究竟魯伯特的作品是自己所寫,還是琳達所作,迄今為止,未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