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六朵雪花(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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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蛋殼沒有反應, 年往後退了兩步,歎口氣, 她的能力隻對活物有效, 而且即便是活物也有要求,比方說她對一隻貓厚上三百句,貓也不會受到影響, 之所以會選擇對蛋殼說話,是因為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看著自己。
附骨之疽般,令人作嘔的感覺, 明明剛才那隻怪物已經死了, 這種感覺卻依舊存在。
年的感覺是對的,的確有什麽東西正在看著她, 隻不過她沒想到那東西就在自己身上。
怪物死後的血肉極度惡臭, 年擔心再引來什麽亂七八糟的家夥,決定沿著蛋殼出發,觀察一下四周, 順便找個能休息的地方, 要是有東西吃的話就更好了。
被戴上項圈的一瞬間,她無法再觸摸背包以及裏麵的道具,這項圈不知道什麽來曆, 年沒有貿然動手, 剛才怪物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一幕還在她眼前揮之不去,小心謹慎總是不打緊的。
不知走了幾個小時, 原本漆黑如墨的天空逐漸顯出亮光, 年仰頭時忍不住感慨自己要是會飛就好了, 這座海島監獄比她想象中大得多, 有山有水有樹林, 也有無盡的危險。
年有著豐富的野外求生經驗,她始終很在意那種古怪感覺,因此特意挑選相對比較安全的路線來走,並用樹枝樹葉編了個簡易的鬥篷披在身上,一有異狀便立刻藏起來。
耳邊傳來潺潺水聲,年循著聲音找到了一條清澈的小溪,小溪邊上甚至還有一些小型食草動物在喝水,它們看起來相當溫順可愛,但年沒有貿然靠近,而是選擇了較遠的地方走到河邊,撩水洗了把臉。
身處下遊,她不想喝小鹿的洗腳水。
變故是在眨眼間發生的,上遊那群安分喝水休息的小動物忽地亂作一團,年迅速滾回路邊的灌木叢中隱藏,然後她就看見有個什麽怪物從河邊拖走了一頭公鹿,那公鹿體型龐大,頭上的角又粗又壯,但在怪物麵前毫無抵抗能力,瞬間便被割斷了喉嚨,鹿血灑了一地。
小動物們四下逃竄,周圍一瞬間安靜無比。
之所以確認那是怪物,是因為年看見那家夥上身穿著一件衣服,而且是一件很眼熟的衣服——藍色帶條紋,是囚服。
跟年身上一模一樣的囚服,隻是對方那件破得不像樣子,不知在身上穿了多久,上半身強壯的宛如健美先生,,這雙袋鼠的腿為怪物提供了相當可觀的爆發力與速度。
它就在河邊吃了那頭公鹿,兩隻手能夠熟練運用,年擔心自己會再次遭到電擊,她並不想跟怪物起衝突,在還沒有摸清楚這裏情況的前提下。
因為這一幕過分震撼,年有點出神,不過她還是迅速感知到了從後方靠近自己的人,正要動手,卻覺背上被人丟了一顆石頭。
不是要偷襲?
年轉過身,隻看見了有什麽東西自灌木叢中一閃而過,她猶豫了不到一秒鍾,便追了上去,怪物沉迷進餐沒有注意到這裏。
——剛才那個是什麽東西?
——可惡,速度太快了所以看不清楚!
——主視角呢?飛蟲難道沒有捕捉到嗎?
年並不知道觀眾們在討論什麽,對方行動十分敏捷,她足足追了有半個小時,期間越過了兩條小河,一片樹林還有兩座幾十米高的山丘,最後終於先一步攔住了對方。
是個女人。
準確點來說,是個野人。
年紀應該不會太大,身上穿著樹葉獸皮所製的衣服,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手裏還有一把弓箭,最惹人注目的則是臉上的口罩,隻有一雙眼睛露了出來,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年試著開口詢問:“你好,請問你是……?”
對方沒有說話,但顯然聽得懂,年順著她的視線,明白了什麽,似乎是因為脖子上的項圈,令對方不想開口跟她說話,可項圈短時間內無法取下。
年試圖用手將項圈遮住,她再傻也知道這東西肯定有貓膩,說不定那種古怪之感便是來源於此,可她的手剛剛碰上項圈,立馬就遭到了電擊!
女人想走過來,卻被年用手勢阻止,她告訴對方:“這個會爆炸,你最好離我遠一些。”
女人比出大拇指往後甩,意思是讓年跟上她,年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對電擊有了抵抗性,第一次被擊倒時,她需要十秒鍾才能勉強握住樹枝,而現在隻需要五秒鍾。
兩人一前一後又走了十五分鍾左右,年發現這個女人對附近地形非常熟悉,一路上居然連小型食草動物都沒有遇上。
中途,對方還給丟給她一些野果之類能吃的東西,年沒有客氣,運動量太大了,監獄給的飯又很少,雖然忍也能再忍個兩三天,可胃裏火燒火燎餓得難受。
然後年發現,對方竟然開始帶她爬山了……
海島上的山不算矮,沒有捷徑跟樓梯,必須手腳並用攀著石頭往上爬,跟去旅遊景點坐纜車爬山完全不一樣,需要極大的消耗,肚子裏那點野果迅速消化的無影無蹤,但年還是堅持了下來。
就這樣,光是爬到山頂就花了兩個多小時,也可能更久,年沒有手表無法確認時間,但太陽現在已經到了西邊。
女人示意年在這裏等待,她自己也在一塊石頭旁邊坐下,全程兩人都沒有溝通,但交流無障礙。
不知等了多久,石頭上的女人站了起來,年跟著站起,定睛一看,人傻了。
冰女居然在這裏!
隻不過眼下了了似乎不怎麽開心,女人迎上去後對著了了低聲說了什麽,了了記得年,遂朝她走來,年發現她手上拎著一根樹皮搓成的繩子,這條繩子串著一串長長的……冰塊?!
不對,冰塊裏麵有東西。
年再仔細一瞧,才發現冰塊裏血刺呼啦還帶著碎肉的東西,正是她在那隻怪物爆炸後撿到的,刻著編號的銘牌。
雖然不清楚是怎麽回事,年卻下意識覺得不能讓自己身上的那種古怪看見。
她想也不想,掀起囚服下擺將項圈捂住,正在她準備迎接馬上到來的電流時,一雙冰冷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她脖子上的項圈。
年立刻阻止:“快鬆手,有電,會爆炸的——”
可了了怎麽會聽她的話?
那雙手觸碰到項圈,難免會與年的皮膚接觸,年隻覺自己牙花子直打哆嗦,剛才爬了好幾個小時的山,整個人累成狗到現在還沒緩過來,渾身衣服濕的跟從水裏撈出來一樣,熱得直喘氣,現在她一點都不覺得熱了,甚至於她感覺自己要涼透了!
——這不是編號a121嗎?她居然沒死?我還以為她已經被吃了!
——她的項圈呢?她的項圈怎麽不見了?該死的!
——這麽重大的事,飛蟲居然沒有察覺?快!快想辦法給她套上項圈!
年生怕項圈爆炸,她想掙脫,按說她外表看著雖斯文,力氣卻不是一般的大,然而了了卻把她摁得死死的,不得已,年斥責道:“你不要命了嗎?這個項圈——”
她正想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表示自己心領好意但項圈真的很危險所以請對方不要衝動,誰知下一秒,連鯊魚牙都無法破壞的項圈哢噠一聲被暴力扯斷,落到地上後,竟化為一條古怪的渾身黑甲的蟲子,眼看就要鑽進土裏,被先前那個穿獸皮樹葉衣服的女人一腳踩碎。
冒出一陣黑煙後,項圈徹底嘎了。
——完了!斷線了!
——快調動衛星飛蟲,查看她們到底是在哪一座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是哪裏的飛蟲被破壞了?!
——工作人員是幹什麽吃的?我可是把身家全押進來了!
年頭一次看見金屬製的物品居然能變成蟲子,一想到那蟲子在自己脖子上纏了這麽久,她忍住反胃,先問了了:“你沒事就太好了,我還以為……對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了了轉身就走,年哎了一聲,正要追上去,卻被獸皮女人攔住,在項圈消失後,她取下了臉上的獸皮口罩,露出一張正常的臉:“你問121,121也是不會說的,還是讓我來告訴你吧。”
年先是看了眼了了的背影,然後點頭:“那就麻煩你了。”
兩人席地而坐,女人道:“我是編號a067,是蟲網的幸存者之一。”
年不解地問:“蟲網?”
a067抬起頭,年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那奇怪的黑色金屬如蛋殼般從外向內延伸,偏偏在頂端開了個洞,她想起脖子上的項圈落地化蟲,便道:“難道說,這個巨大蛋殼,是蟲子?”
a067笑了:“可以這麽說,不過不夠準確。”
接下來年沒有再問問題,而是聽a067講述了有關海島監獄,以及“蟲場”的一切。
她們現在所處的這片,由黑色金屬隔離起來的區域,通常被稱為狩獵場,但真正的名字,應該叫做“蟲場”,生活在這片蟲場中的所有生物,人也好動物也好,都是被豢養的獵物。
在“蟲場”中,共有四種不同字母開頭的編號。
a開頭,表明是女性,a067,年,還有了了,都是a字開頭。
b開頭,表明是男性。
d開頭,表明是未知生物,年見過,就是她剛被丟進來時所見到的那個類人怪物。
“準確一點來說,d開頭的,更適合被稱作改造生物。”a067告訴年,“他們原本究竟是什麽人,我們並不清楚,可能是獄警,也可能是囚徒,再不然,npc或玩家,都有可能,這個到現在也沒有答案。”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們比幸存者更強,而且……以人為食,是一種隻剩下獸|欲的怪物。”
年點頭:“這個我遇到過了,那還有最後一種呢?”
a067沉默片刻,說道:“第四種,是s開頭的特殊人群,他們的力量比以上三種都強大,可以肯定,s開頭的必定是玩家,且是狩獵者,他們每個月出現一次,出現後必定會追殺我們。”
年一凜:“……玩家?你說他們,是玩家?”
a067點頭:“不僅他們,a開頭的也都是玩家。”
“那b開頭的呢?”
“目前我們所殺死的,大部分都是玩家,也有少數是npc。”
年感到不解:“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讓我們在這個蛋殼裏頭玩大逃殺?”
a067樂了:“大逃殺你還有希望出去,在蟲場隻有死路一條。”
年的眼角餘光瞧見了了,便朝a067遞了個眼神,對方秒懂:“別看我這樣,前天我脖子上還戴著跟你一樣的項圈。”
說來話並不長,了了跟年一樣,深夜被人從監獄帶走丟進蟲場,隻不過她當場就把項圈給拽斷了,項圈被冰塊凝結,根本無法爆炸,然後被她一腳踩碎。
當時a067正好看見這一幕,在她猶豫要不要現身時,已經被了了發現,然後在她的恐慌拒絕中,了了把看起來就很討厭的項圈破壞掉了。
“……我跟你的反應差不多,還以為自己要死了。”
年忍俊不禁,搖頭歎息:“像她會幹的事。”
之後從a067口中,年得知蟲網內到處都有“飛蟲”,所謂的“飛蟲”是一種特殊監控,項圈上也有,幕後之人便是透過項圈觀察她們的一舉一動,聽到這裏,年終於明白那種不適並非自己的錯覺,她皺了下眉,可a067也不知道項圈後究竟是什麽人,她隻是猜測,可能跟s開頭的玩家有關。
年在副本中待了好幾年,遇到過許多口蜜腹劍翻臉不認人的人類玩家,也有人拉幫結派,可副本內綁定隻能三人,還沒有組團任務,所以勢力組建不起來,她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玩家集體作案,迫害另一部分玩家的事。
最開始意識到項圈有問題的,是一位編號為a029的玩家,她實力很強,在進入蟲網後迅速打破了幸存者各自為營互相殘殺的局麵,脖子上的項圈方便幕後之人觀察她們,當然也不會允許她們合作,玩家們想了無數種方法,可無論哪一種,最終都會被破壞,好像神明在俯視她們。
s玩家的特殊之處,也是a029留下的訊息,她在每月一次的大逃殺中死亡,隻來得及用特殊符號留下信息。
a玩家們意識到,大家無時無刻不被監視著,一旦流露出合作意圖就會被立刻清除,所以在這幾年的漫長生活中,她們選擇用符號跟手勢溝通,最開始磕磕絆絆什麽都不懂,但不學不行,不琢磨不行,而且畫符號時,必須得避開監視者。
看到符號的人在收到信息後要進行清除,所以現在a玩家們雖然住在不同的地方,很少打照麵,但對於同伴的情況卻都很是了解。
“那b玩家呢?他們懂得溝通嗎?”
a067歎了口氣:“他們太脆弱了,無論是心理亦或生理。”
d開頭的改造生物不僅凶猛嗜血,還因為改造緣故,身上攜帶諸多病毒細菌,女玩家受傷後也有不幸感染喪生的,但數量比起b玩家少得多,大部分人受傷後便獲得了抗體,b玩家卻沒有這樣的好運,人類玩家可能好一點,還能苟延殘喘,男性npc則會直接死亡。
“現在,你們有什麽打算呢?”
年問。
a067說:“我要先找到同伴們,通知她們到這座山峰上來,a121會幫助她們破壞項圈,隻要沒有項圈,我們一定能從蟲網裏出去。對了。”
她看著年,難掩好奇:“a121覺醒了天賦,你呢?”
年:……
她呃了半天,最終點了下頭,a067高興極了:“太好了,有你們兩個在,我們的勝率大大增加!”
總之這種鬼日子是再也不想過了,與其天天被困在蟲網裏當野人,還不如幹一票大的!為那些死在蟲網中的同伴報仇!
a067在講完蟲網的基本情況後,便繼續去尋找同伴,她告訴年,蟲網中的玩家,同性還好,異性相見那是分外眼紅,因為每個人都有指標,一個月必須殺死三名其它玩家,獲得它們的銘牌,才能不被懲罰。
d開頭的改造生物太強悍,很難對付,所以許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同為幸存者的人身上,幕後之人非常想看所有人自相殘殺,人性的卑劣與惡意在蟲網中顯露無疑。
年看向被了了隨意丟在地上的冰塊,那些冰塊裏凍著的名牌少說有幾十個,可能正是因為這玩意兒太髒太臭,冰女才不高興。她眼睜睜瞧見a067美滋滋撿起冰塊,衝冰女打了聲招呼,再次戴上獸皮口罩,溜下山去了。
年本來想跟了了多說幾句話,尤其是關於3602號女囚,誰知屁股還沒坐熱,就有一個女人爬了上來,她狂奔到了了跟前,神色激動,然後一個項圈便宣告生命終結。
趁著剛有人走,年歎了口氣:“你好歹低調一些,不然也不至於這麽快被抓進來。”
a067說了,監獄中有許多騙子,騙子的目的便是從囚徒中甄別出玩家,一般隻要被確定玩家身份,很快就會被送入蟲網,所以之前消失的五批玩家,大多都在蟲網之中,因為蟲網實在是太大了,很多人進來壓根無法獲得信息,便會迎來死亡。
有一批幸存者專門靠欺騙新手來奪取對方的銘牌,因為對他們來說,沒什麽比活下去更重要。
年的運氣很好,她沒有往有人煙的地方走,否則遇到騙人的,這會兒是墳頭草兩米高。
年的話已經十分委婉,她沒有直說了了是她進入副本一年來所遇到的最快消失的玩家,沒有之一,其它人至少能苟個三五天,冰女可好,完全不知收斂,一天就被抓了。
但想想山間旅館副本,年又覺得不是那麽驚訝,非常像冰女會做出來的事——到現在她都沒忘記,對方一臉冰冷地用大冰柱捅餓鬼的喉嚨,那奇醜無比且殘暴嗜血的餓鬼被捅得柔弱至極,變形的臉上甚至強烈地透出“饒了我吧”這樣的氣息。
“對了,你那個室友——”
“我知道。”
聞言,年愣了一瞬:“你知道?那……”
“有人不知道。”
“誰?”
還能是誰?
當然是被踩得髒兮兮的小雪人,此時此刻,她還在囚室的地上思考人生,3602躺在床上睡得香噴噴,不需要睡眠的小雪人卻無法像她那樣沒心沒肺。
了了說她的記憶出現了問題,這句話像一根刺,也像一把鋒利的匕首,挑開了看似太平的過往。
如果了了不說,小雪人永遠都不會意識到,但現在,她隻覺得問題很大,因為在她苦思冥想過後,她發現自己居然真的不記得海島監獄到底發生了什麽!
雨在副本中死去後,她被年用特殊道具拉進海島監獄,由於年在海島監獄頗有人緣,而且在後廚幫忙,所以小雪人在這個副本過得很不錯,年處處保護著她,為她著想,然後……然後她就殺了年,獲得了通關資格。
直到現在小雪人還是不明白了了所說的記憶問題是指什麽,她記得自己殺了年,甚至記得年的血噴灑在自己身上,那種令人恐懼,卻又溫暖的感覺,她也記得自己殺年的目的,就是為了回家。
她實在是受不了,再這樣下去她會崩潰,很多時候小雪人都感覺自己跟發瘋隻有一線之隔,所以她就殺了年,然後順利回了家。
隻不過回家後的日子,跟小雪人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一個殺死同伴無情無義的人,她也會害怕被其它熟悉的人殺死,於是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根本不可能再去過正常生活。
說起來,在進入恐怖世界之前,她在做什麽呢?
不想還好,一想才發現模糊的記憶隻多不少,像有一層窗戶紙,看似不厚,卻朦朦朧朧地令人無法想起。
明明都已經隻剩下靈魂,小雪人卻還是感到了陣陣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