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願為陛下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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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殊菩薩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法海一人能聽得清楚。
    他說完這句話,稍稍退後了一步,瞧著眼前的三藏法師,想要看看他會有怎樣的神情變化。
    “南無阿彌陀佛。”
    他隻是見法海輕吟了一聲佛號,原本幾乎要外張而出的佛戾竟瞬間內斂了回去,那鼓漲漲的仙元法力不斷的凝縮,籠合於他胸腹之間,而後直入靈台。
    唰——
    文殊菩薩在這刹那之間,似乎瞧見了法海腦後隱現出一輪殘破,一閃而逝。
    “小僧鬥膽再問一句,可是佛祖親言,讓菩薩降下兩年旱災?”法海直視文殊菩薩雙目,他保持著這難得的理智,想要問個分明。
    文殊菩薩聲音小,但法海聲音大,在場的人全都能聽到,見眾人目光匯聚而來,文殊菩薩又有一絲頓挫,這金蟬子十世輪雖依舊是一副剛直的脾性,但卻比以往少了幾分衝動,多了許些克製。
    否則在他剛才在聽到自己那一句話的時候,應該就已經亂了分寸,如何還有此刻這般對峙?
    “還請菩薩解惑。”法海追問了一句。
    文殊菩薩隻是手上掐了幾個印法,隨後便沉默不言,並沒有要正麵回答法海的意思。
    “菩薩何不直言。”法海見文殊菩薩手之中隱含是非,麵色愈發不善,當即道:“小僧才疏學淺,看不懂菩薩印法真諦若菩薩為難,悟空。”
    “弟子在。”
    大聖急忙上前聽令。
    “速去靈山麵見如來,旁的也無需多說,隻問一句兩年旱災”
    “阿彌陀佛。”法海這話話未曾說完,文殊菩薩終於以一句佛號打斷,隻見他緩緩開口道:“如來法旨,隻叫青獅將國主淹在井中渡三年水災,以全當年貧僧三日因果。那兩年的旱災,是貧僧自作主張。”
    其實聽了文殊菩薩之言,法海並沒有因此便鬆緩了心情。
    降厄之事,是不是佛祖言說當真有那麽重要的?
    他隻是下意識想要找一個借口,找一個為佛祖辯白的借口或者說,他內心深處不願意見到自己當初誠心下拜之佛,是這般模樣。
    這一路走來,法海隻覺著如今的佛,越來越不像是自己初入佛門之時,誠心下拜的佛。
    亦或者說,自己誠心所拜之佛,從一開始就並非是靈山佛祖?
    佛說要行慈悲。
    可不論佛祖還是文殊菩薩,在烏雞國作下的事情,對這一國凡人們來說,當真算的上是慈悲心麽?
    若是當年來渡這位烏雞國主的不是文殊菩薩,而是觀音菩薩又當時何種景象?
    想來以觀音菩薩大慈之道,定會為烏雞國主愛民勤政之心所動,或許幹脆就舍了渡他西去之心,讓他在此治國治民,才是成全。至此,法海心中忽有所明了。原來並非隻是人無完人,這些仙佛不也各有秉性?
    法海忍不住向菩薩問了一句:“菩薩既號為大智,為何做出如此不智之事。”
    “三藏。”文殊菩薩隻澹澹還了法海一句:“你此前問吾什麽是人,今貧僧問你,你可知什麽是仙、什麽是神,什麽是佛?”
    法海想了想,開口道:“得逍遙者為仙,領天綱者為神,行慈悲者為佛。”
    文殊菩薩再言:“何為慈悲?”
    法海回道:“給予眾生安樂為慈;拔救眾生痛苦為悲。”
    “阿彌陀佛。”文殊菩薩輕歎一聲,道:“此言知之者甚眾,行之者幾何?”
    “少之又少。”
    “你一路西行而來,見者眾,可知國主品行,當不當得一個靈山正果。”
    法海對此也無反駁:“當得。”
    “若前番渡他,不過一金剛羅漢,他不從我自去,不過一有為君王。可吾正是要他經這般災厄,脫困之後再於人間行國政,隻待行道圓滿,貧僧再渡他時,又當如何?”
    “菩薩此言何意。”
    文殊菩薩此刻才道:“吾號大智,行僧眾教化,此番他先受磨難,再有感悟,一朝化入靈山,便可得菩薩果若他以菩薩果渡入佛門,受化者何止這一國百姓?可謂福在千秋,功在萬生,而他這烏雞國上下,便可化為他之佛國,從此一國臣民百姓,脫離苦難,得真正極樂。”
    文殊菩薩這一番話,隻叫全場眾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許多文武大臣都心生了異想。
    也是菩薩之言過於震撼,怎能讓他們心中不生波瀾?
    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
    文殊菩薩行大智,似乎正是這一份道理,可法海隻從文殊菩薩的言語之中聽得了寥寥蘊意:我都是為你好,你本該按我說的做。
    也聽到了另一層:我拳頭大,我說了算。
    “菩薩畫餅的手段倒也頗為了得,為了從中脫身,不惜許諾出一尊菩薩果位來。”大聖終究不是個正經佛門中人,對文殊菩薩也沒有什麽敬意或許他說的有道理,但聽在他的耳中時,就是渾身不舒服。
    八戒也哼哼道:“菩薩也太小氣了,怎不幹脆許諾一尊佛位?哦,如今人家要拆你們家的佛寺,砸你們家佛像才想起以這般手段收買人心來?”
    “菩薩乃誅心之計。”悟淨也在一旁道:“此般言語傳揚出去,恐引得一國沸揚,反叫臣民罪於陛下,言說是他斷了百姓們一步生極樂之機緣造化。”
    小白龍也忍不住道:“菩薩隻說功行圓滿再渡他,這圓滿不圓滿,莫不是菩薩自己說了算?誰知你此言是真是假?”
    三藏法師門下幾個弟子的言語,傳入眾臣耳中,叫他們更加騷亂,畢竟都是活生生的人,必定也是有個偏向的。比如這三年在青獅假王手下提拔上來的官員,就比較傾向於菩薩。
    而老臣們則是義無反顧的站在他們陛下身後。
    還有一些明哲保身的中間派,他們不想參與到這種無什麽用處的爭執當中,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為百姓想幾個實惠的政策,多為朝廷解決幾個疑難的桉子。
    至於誰勝,誰負反沒什麽所謂。
    而此時,文殊菩薩似乎得理不饒人,又向著那國主道:“我可收你為門下弟子,你於我同入靈山,一朝國政可交太子之手,貧僧自助你證得菩薩果時,你可自來渡化國民。”
    看著把好賴話全都說完了的文殊菩薩,法海終於知道他為什麽號稱是佛門辯才第一了,也知道他為什麽總是留在佛祖身邊,很少外出行走。
    這也是一張不肯認輸的嘴,明明無理之事情,從他口中聽來便覺著似乎正是這個道理。是非黑白,全在他唇齒之間。
    這般行事,對付烏雞國這君臣凡眾自然是手到擒來,可遇到個脾氣暴躁的會有什麽後果,可就當真難說了。
    畢竟三界之中藏龍臥虎,誰知道會冒出什麽厲害人物來?
    那國主此刻心誌堅定,任憑文殊菩薩說得天花亂墜,他依舊是咬定根性不放鬆,“不勞菩薩費心,寡人既令出,我朝即日起不拜仙佛。”
    也是三藏法師在此,讓文殊菩薩不敢使用佛門那等強渡神通,否則他能不能堅守心性,還當真是兩說。此道法海也擅長,但他一向也慎用,若非遇著誤入歧途且還有救之人,輕易不會動用此法。
    法海為其墊了一句:“你就不怕因此惡了一眾仙佛?到時可就不是兩年旱災,將你泡入水中三年那麽簡單了。
    大聖也在一旁道:“仙佛手段豈是你這等凡人抗衡?若因你一人不尊仙佛,連累了一朝百姓,又如何?”
    八戒一攤手,道:“哦,原來還得是拳頭大說了話才算數”
    沙悟淨見狀,輕歎一聲,道:“若仙佛如此無度,還去什麽靈山?怕也無甚真經可取,師父,咱們回長安去吧,師父您自己來開壇。”
    小白龍甩了甩手中長槍,冷聲道:“仙佛無度,便請師父做主。二師兄,你說師父與大師兄的拳頭大不大?”
    八戒想了想,道:“想來也能有個開口之機,可左右還能大過玉帝佛祖?”
    國主聽了他們師徒的言語,心知是在向自己陳述厲害,尤其是在聽到若因此又叫仙佛降災,苦得豈非還是百姓時他此前孤勇幾乎散去化作退意。
    麵對欺壓百姓的惡霸,他敢拿起刀槍;
    麵對橫征暴斂的酷吏,他也敢劍指其頭顱;
    麵對荒淫殘暴的暴君,他能揭竿而起——
    隻為了讓百姓有個好日子過,可他未曾想到,自己拚了命才拚來的太平日子,竟敵不過仙佛一個念頭。
    可如今麵對眼前這一尊文殊菩薩,他有些怕了他心生出了畏懼若是他一人,自無牽掛。可他現在不是一個人,身上還擔著一國臣民百姓。
    “父王!”
    那小太子不知什麽時候跪在他父王麵前,道:“孩兒願做父王馬前卒,試仙佛劍鋒,願以吾血諍仙佛,以吾血叫百姓瞧清這些仙佛本相。”
    嘩——
    一眾武將也紛紛拜倒在烏雞國主麵前,齊聲嗬道:“末將願為陛下效死!”
    見武將們竟然快了他們一步,文臣們此刻也將剛才那些胡思亂想拋在腦後,紛紛高嗬道:“臣等願隨陛下正乾坤。”
    文武百官都跪下了,禁軍侍衛連帶著一眾內侍也跪倒在地,緊接著便是後宮嬪妃與侍女們,口中一遍遍呼嗬:“吾等願隨陛下!”
    聲音越傳越大,從宮內傳至了宮外,百姓們聽到城內傳來的呼嗬,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不約而同跪下開始呼喊,起初是亂七八糟,此起彼伏,可後來竟然漸漸化為一體,隻剩下一句:“願為陛下效死!”
    至於剛才拜的菩薩早就拋之腦後。
    國主眼眶濕潤,內心動容,作為一國之君,所求為何?
    不就是這一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