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池。
    二郎真君坐在玉帝的對麵。
    此刻他兩個已經收了神通，切斷了與下界的聯係。
    整個天庭之中，除了老君與王母，以及另外幾位大帝之外，做臣子的少有能跟玉帝坐下說話。
    即便是太白金星與李天王，也得站在旁邊聽候吩咐。
    但二郎神不一樣，一來是他本領高強，性情桀驁，得順著擼；二來是自家外甥，如今重歸於好，自要好好親近一番。
    玉帝也算是看明白了，三界之中幾個有名的刺頭，都是一個性子。
    你若順著他來軟的，什麽話都能商量。
    看若是硬來，不好意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不為瓦全的主。
    就連小金烏都是這個樣子，自當年楊戩鬧天宮，退弱水之後，便獨居太陽星，既不上淩霄寶殿朝見，也不來瑤池走動。
    如今更是拜在那大日如來門下，雖然沒有入佛門，隻是學些三足金烏的天賦神通，但玉帝心裏總也不是那麽暢快。
    “鳳仙郡的桉子可以做一個典型。”玉帝向著楊戩說道，“天規不容侵犯，但眾生也需要愛護但有些事情你可以辦，朕隻能裝作不知道，可一旦需要讓朕插手，你就一定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可知道為什麽？”
    楊戩想了想，道：“因為我向陛下負責，而陛下則是直接溝通天道，我做事可以有諸多轉圜餘地，而陛下出手便隻能按照規章處置。”
    “正是此理。”玉帝又解釋了一句，“所以當年將你母親以天規壓在桃山之下，已是朕能做到的最大限度其實當年她隻要真心認錯，朕也未嚐不能網開一麵，可她那時因為你爹與你大哥身亡，已經亂了心智隻是一心求死。”
    楊戩沒有說話，當年的恩怨已經算是了結了，無論如何自己的父母尚活著，總有團圓之日。
    再加上玉帝如今又這般信任自己，反而讓楊戩有些不自在雖然知道被自己殺死的九大金烏並非是玉帝的親兒子，但終究是一段因果。
    楊戩甚至發現玉帝對自己越軟，自己在他麵前就越強硬不起來。
    似以往那種“把玉帝賞賜的東西丟到臭水溝裏”這種話，他是再也說不出來了。
    而玉帝也不知是不在乎，還是幹脆就忘了這回事，自甥舅二人和好之後，也從不在楊戩麵前提起。
    玉帝不說，以楊戩的脾性，自然也不會主動去問這事兒就這樣擱置下去了。
    在天庭辦差事越久，楊戩便越是意識到天道，以及天道在天庭所顯化的天規，對於整個三界來說意味著什麽。
    聖人言，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三界眾生與天道而言，才是真正平等，各有其道，各行其法。
    天規之所在，則是為了維護三界穩定。
    “我每次通讀天規時，總會有新的感悟，甚至每斷一件桉子，都會不自覺的與天規對應能夠更改的地方，眼下看來，並不算多。”楊戩自從接了這個活兒之後，從一開始的信心滿滿、幹勁十足，到現在一個頭兩個大——
    他甚至有時候在心裏滴咕，認為這是玉帝在擺爛，讓他來上天出力。
    “不妨仔細說說。”
    “天規的限製，總體來說都是有道理。因為那些行為，很大概率會引起三界動蕩，進而便會給三界眾生帶來極大的災難，隻是”
    “隻是什麽？”玉帝笑了笑：“隻是難免會容易殃及無辜？傷了有情人？”
    “陛下何必取笑。”楊戩長歎一聲，道：“當年一介凡人，並不知道神之職責，如今身為三界司法天神，才知身上重擔神之所以為神，並非因為強大的法力，而是因為身為神靈的責任仙可得逍遙，神則必受其重。否則還當什麽天神？即便許些錯漏，也唯恐辜負眾生香火祭拜。”
    “小神思量許久，心中有了些腹稿。”楊戩既然擔下了這樁事，就一定要做，還必須要做好，故而他始終未曾懈怠。
    “說來聽聽。”
    “天規雖宏大，但畢竟籠統，往往隻是一言概括。小神的意思是是否能夠以天規為總憲，再做具體律法為其補充比如，對神的法、對仙的法、對妖魔鬼怪的法、對西洲佛境的法是不是能單獨具體行文。再比如，對單項條款做詳細注釋，比如：神仙動凡心這一條，又如鳳仙郡郡侯這般的不敬上天之罪，總不能一概而論，是不是能視情節大小另判”
    楊戩心裏麵還有很多話要說，但是——
    轟隆隆！
    天生驚雷。
    玉帝望向了天道深處，複而看向楊戩，煞有其事的說道：“這可是你自己攬下的買賣。”
    楊戩：
    神仙世界講求因果，而往往涉及到天道的事情，可謂是言出需必行。
    故而楊戩這邊兒才瑤池剛開口，便已經有了感應。
    “我隻是才有一個想法。”楊戩一攤手，有些不解的看著玉帝，問道：“怎麽天道就好似等不及了一樣？”
    玉帝沉默片刻，緩緩開口：“天道自盤古大神開天時便應運而生，至今已經無數歲月然天道有缺，人神共補，或許他等你這一番話，早就望眼欲穿了罷。”
    “秩序。”玉帝神情愈發嚴肅起來，“天道的另一重顯化就是秩序，而你此番若能將之補全，可謂功德無量。可你有沒有想過，若以如今的天規，你為司法天神時，則要靈便許多，可若種種律規誕生成文定冊，即便是你我二人，若遇似你母親之事，也再難尋轉圜”
    “錯即罰。”楊戩也給出了自己的回應：“所以定下律條之時，必須慎之又慎或可尋一地試行，以觀後效，若當真可行，再正式頒布。”
    “你想的非常周到。”玉帝點點頭，“若非如此，否則那律條頒布的時候，不說是錯的，即便是有些個漏洞在也是白費功夫。”
    “這事兒做起來可不容易。”
    玉帝看向了楊戩。
    二郎真君則從座位上站起來，振聲道：“楊戩修行以來，最不缺的就是恒心與決心；僥幸得道有成，眼見無數壽元，正該做些有用之事，此事既然上善天道，下惠眾生楊戩義不容辭。”
    玉帝看著楊戩，心說：恒心與決心也罷，朕真正佩服的，正是你這一聲義不容辭的擔當啊。
    別說天庭眾神，即便是朕見了也自慚形穢。
    佛門有個唐三藏；天庭有個楊二郎這三界以後究竟是什麽樣子，玉帝也十分期待。
    “隻是”楊戩說著便頓了頓，“此事艱難，楊戩一人計短，還需請些同道相助。成文之後，也當由陛下等六禦共鑒。”
    “此事朕放權給你，你挑人，朕下旨。”
    三界眾生誰也不知道。
    高在九天之上的玉帝與二郎真君，已經著手要往他們腦袋上“上枷鎖”了。
    此事之艱難，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完成的，楊戩也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難道他連愚公都不如麽？
    隻是他心中還有一個顧慮愚公移山，是要將阻礙在他們腦袋上的大山搬開；而自己很難說不是再對現有天規的加強。
    便是事到如今，他也不清楚自己是天條的維護者，還是改革者了。
    他準備去請教一下師父，此事幹係重大，楊戩認為自己的肩膀有點兒單薄，得多叫幾個人一起扛著旁人自己也叫不來，叫來了跟自己也不一定是一條心。
    除了師父玉鼎真人之外，便隻有李天王、三藏法師等寥寥數位了。
    至於哪吒與大聖之他們還是別來湊這個熱鬧的好，來了也是幫倒忙。
    至於別人，隻能仰仗玉帝了。
    瑤池之後，玉帝看著楊戩暫時給到自己的一部分名單，也確實有些棘手。
    李天王最好指派，吩咐一聲就可以了。
    三藏法師已經到了鳳仙郡，距離取經結束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以他跟楊戩的交情，便是不用自己下旨，隻要楊戩去請，必然不會推辭。
    天庭中的神仙們，也都好說，如文曲星比幹、雷府天尊聞仲嗯？
    怎麽還有申公豹？
    太白金星與東華帝君也在名單上，不過楊戩特別標注了，等他們轉世輪回，曆劫完成之後，再來真君神殿報道。
    再有便是南海的觀音菩薩，以及在火雲洞中清修的管仲、荀子
    似這等人物，楊戩也標注了，若非必要不用他們來真君神殿，隻在各自道場定律即可。
    此外，還請了昆侖山陸吾神、北洲隱居的白澤等妖神。
    隻看著這些人物就頭疼，把他們匯聚到一起，別說是你的真君神殿，怕是朕的淩霄寶殿也得掀翻了。
    玉帝暫且將名單按下，此事徐徐圖之，不能如此急躁，否則好事變壞事，三界又是一場震蕩。
    正想著，玉帝心念一動，向著靈山後山望去。
    遠在靈山的佛祖有了感應，對視回應。
    玉帝開門見山：“魔道入口可還在否？”
    “封住了。”佛祖難得有些埋怨口氣：“陛下上次過來之後他就封住了，甚至還在裏麵加補封印。”
    “那你還坐在這裏做甚？”玉帝說罷之後，便收回了目光，複看向了九幽之下。
    佛祖愣了愣，不情不情願的自金蓮之上緩緩起身，然後又看了看自己坐了許久的金蓮，這便抬腳離去，又坐到了大雷音寺中的大雄寶殿的當中間兒。
    諸佛與菩薩，以及眾羅漢見佛祖歸位，當即雙手合十，口稱：“南無阿彌陀佛。”
    算是恭迎。
    佛祖坐在大雄寶殿中的蓮台之上，心起了計較：魔界大聖若不出世，吾如何轉世輪回去？
    得想個法子把他弄出來
    且說九幽之下。
    地藏王菩薩也起身讓開了蓮台，讓玉帝清楚的看到蓮台下的情況，那原本生出魔界裂縫之處，此刻平滑如常，絲毫看不出曾經有裂開過的痕跡。
    地藏王菩薩還是向著玉帝多說了一句：“陛下，魔界大聖他”
    但玉帝並沒有讓他說完，便開口打斷：“你若是再見了他，不妨讓他來見見朕。”
    地藏王菩薩雙手合十，行一個佛禮，道：“小僧知道了。”
    三界能讓地藏王菩薩自稱小僧的，屬實不多，但這位玉皇大帝絕對當得起。
    等玉帝目光離去之後，諦聽聽到了自家主人心中言語：小僧也得能見到他啊。
    瑤池。
    王母娘娘等楊戩離去之後，才從後殿出來，走到玉帝身旁坐下，見他正在神遊三界，便沒有打擾，等玉帝回神之後，才開口道：“陛下，廣寒仙子與太陰星君遣人來報，說月桂處出現了些許異動，但很快就被撫平了。”
    “那就勞煩娘娘代朕去一趟。”
    王母娘娘點點頭，駕鳳而走。
    行至月亮之上，有廣寒仙子與太陰星君見駕，廣寒仙子是奔月的嫦娥，太陰星君是商紂一朝的薑王後。
    人間傳說，也隻說廣寒宮清冷，其實太陰上的生靈也不少。
    其實除卻她們兩位神仙之外，太陰上本還有一尊神位，喚作“黃華素曜元精聖後太陰元君”，隻是此神位一直空著，尋常時候是由廣寒仙子代行。
    “小仙小神，見過娘娘。”
    廣寒仙子與太陰星齊齊向著王母娘娘行了個禮，自西王母隱居西昆侖之後，三界女仙便皆以王母娘娘為首。
    “去月桂下。”
    “是。”
    廣寒仙子與太陰星最先察覺到了此地異象，隻是她們兩個法力有限，若當真是月桂出了問題，她們兩個也解決不了。
    傳聞這月桂乃是盤古睫毛所化，整個三界隻此一株事關重大，這才去通稟了王母娘娘。
    “是魔界的氣息。”王母娘娘稍稍感應一番，又掐指算了算，便知分曉，對她二人說道：“這些時日，需要密切注意此處動靜，若有異常，及時來報。”
    王母娘娘回到瑤池之後，向玉帝說道：“應當是魔界的裂縫開在月桂之下，一來是被其根莖阻擋，二來那魔界大聖第一時間便出手封印，並沒有讓裂縫完全打開，便已經被平息。”
    玉帝聽了頗為可惜，道：“他太謹慎了，不似尋常魔道那般張狂。”
    王母娘娘一雙鳳眸在玉帝身上打量許久，似乎在說：那究竟是誰把他嚇成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