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史可法失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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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大自然比起來,人是如此的渺小。
    李師道心裏產生了一股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大霧裏躲藏著什麽東西,而自己一行已經被盯上。那些教眾雖然被了甩在身後,但難保不會跟來,李師道一分鍾都不願意耽誤。
    “咱們離得近一些,遇到危險就喊出聲。”
    一頭紮入大霧當中,除了被李師道割掉舌頭的惡魔一路嗚咽,三人都沉默不語,心情沉重。大約又走了一裏路,李師道忽然感覺有人從背後把雙手搭在了他肩上:“史書記?”
    史可法十指不沾陽春水,折騰這麽長時間,估計也累壞了。起初李師道並沒有在意,但走著走著,卻發覺肩上的東西越來越沉:“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堅持一下,就快了。”
    李師道放慢腳步,一手摸到肩膀上。
    “史書記,你沒事吧?”
    指尖傳來的觸感不是光滑的皮膚,而是有些紮人的毛發。
    “這是……”
    扭頭看到肩上搭的東西後,李師道眼珠子瞪的滾圓。
    哪裏是人手,分明是動物的爪子!
    “狼搭肩!”李師道聽說過,有些走夜路的人會被野狼搭肩,這些畜生聰明的很,裝的像人一樣,隻要你一回頭,立馬就會被它咬斷脖子。就說之前路過的甘泉縣,成群野狼在屍坑裏吃肉。這些畜牲都沾染了陰氣,一雙眼睛緋紅,邪的很。
    “我身後野狼搭肩,那史可法是不是已經遇害了?”李師道不敢回頭,看著前麵高信一的身影越走越遠,馬上就要消失在大霧裏。李師道很清楚,背上的野狼就快要忍不住了。
    “怎麽辦?”
    這個時候隻能靠自己,千萬不能慌。
    李師道盡量使呼吸放緩,朝著一棵粗壯的鬆樹走去。慢慢靠近,就在左肩蹭到樹皮的刹那,李師道猛然歪頭,雙手拖向右肩!
    左半身跟樹身緊貼,這畜牲一定會從右邊下口。一股腥臭撲鼻,李師道眸子的餘光裏看到了不斷逼近的滿口尖牙!
    生死一線,他的身體在零點幾秒內先於意識做出反應。一上一下,雙手掰住了狼牙!
    “高信一!”
    李師道被巨狼撲倒,這畜牲力氣極大,李師道拚命掙紮也無法將其甩開。鋒利的爪子挖向他胸口,好在李師道披了甲,胸口有護心鏡。受到李師道身上的血腥味刺激,巨狼更加殘暴,滿口獠牙他臉麵咬去,腥臭肮髒的口水滴在他臉上。
    “嘭!”
    槍聲響起,淡淡的火藥味傳來。高信一收起火銃,持刀衝過來,大手朝巨狼腦後軟毛揪來,口裏罵道:“你這畜牲也來欺負咱老子!老子半個月沒過沾油腥,今天拿你開葷!”
    那巨狼雙眼賊溜溜一轉,知道殺不死高信一,毫不戀戰,高高躍起,跳入大霧當中,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李師道躺在地上,險死還生,雖然被狼撲倒,但好在沒有受傷。
    想到身後的史可法,李師道一陣歎息。
    一共三個人,高信一在前麵開道,李師道控製惡魔居中,史可法走在他身後,這安排沒問題,但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事。狼能無聲無息趴到他身上,那史可法估計已經凶多吉少。
    動物是野蠻的,如果它們想要讓一個人不聲不響消失,隻會采取一種方法,那就是在瞬間咬斷人的喉嚨。
    “史書記!”
    高信一這才衝著大霧高喊,但回應他的隻有回音。
    “我們原路返回,沿途應該能看到血跡或者屍體。”
    “但願他不要出事。”
    李師道搖頭,冷笑一聲:“如果咱倆回去沒有找到史書記的屍體或者血跡,那恐怕才是最糟糕的情況。”
    高信一不解,握緊了刀問道:“什麽意思?”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就能讓一個大活人從我身後不聲不響的消失,你覺得這是畜牲能做到的?禽獸之變詐幾何哉?”
    高信一仍舊滿臉疑惑,指著李師道手裏的惡魔說道:“你說這鬼東西是八大王張獻忠的護法,難道說是張獻忠盯上了咱們?史書記是中了他的陷阱?那他為甚麽不出來殺了咱?”
    李師道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四麵環視正被大霧籠罩的深山老林。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兩句話?”
    “什麽話?”
    “第一句,林中有狼狼搭肩,山中有鬼鬼藏人。第二句,乃丹書帛字,置人罾魚腹,夜篝火,狐鳴呼曰,大楚興,陳勝王。其實從我們來到下寺河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張獻忠的陷阱當中了。”兩人沿途搜索,百步之內沒有任何血跡,唯一線索隻有地上那把史可法的貼身佩劍。
    “現在怎麽辦?”
    “不能再找了,再找說不定會把我們自己搭進去,先回關帝廟,人多力量大,張獻忠也不敢近身。”確定方向,在大霧裏又摸索了半個小時,李師道和高信一才摸回到來路上。
    “你這人無論什麽時候都冷靜的可怕,我看道台說得沒錯,天生有反狀。”高校尉碎碎念,一會兒說李師道長得像安祿山,一會兒又說他是播州楊應龍。
    “你憑空汙人清白?我看你這廝像董卓!”
    “操!老子可是良人君子!”
    李師道笑了,從這廝剛才那熟練的殺人鋸頭動作來看,殺良冒功事發,非得被千刀萬剮十幾遍不可。李師道自襯,還沒有拿匕首把一個人的腦袋活活鋸下來的殘暴,屬於溫和派。
    再繞過兩個彎,總算遇到了自己人。
    一隊陝西鎮遊擊鐵騎,十七騎人馬具甲,直刀、弩機、馬槊、火銃、皮盾、步人弓,全副武裝。
    “魏把總?哎,老子今天嚇死了!”高信一如釋重負,一下癱在地上,拍著胸口心有餘悸道:“草頭醫沒找著,卻碰到個鬼村,被一群蓮花社逆黨追著砍,老子真是倒了血黴!”
    說完又抬頭問那個魏把總:“錢總兵怎樣了?”
    魏把總聞言落淚,搖頭哽咽道:“就快要不行了,估計就今明兩天的事了。”
    “那道台呢?”
    “也是高燒不退,擺子打得厲害,嘴裏胡話連天,口述讓人寫了遺書,吩咐交給李師道,給他帶回河北大名府老家。話說史書記呢?他不是跟你們一起出來了嗎?怎麽不見人?”
    高信一歎氣道:“大霧封山,他被鬼拖走了,我兩個也險些讓搭肩狼咬死。”
    “先回軍營!”
    李師道心情很不爽,讓那個魏把總把惡魔綁在馬後拖死。
    回到關帝廟,李師道也顧不得慶幸劫後餘生,快步朝正殿跑去,裏麵文武雲集,還多了不少河南地方的文官,為首的是一個翩翩君子,也沒穿官服甲胄,就一身墨綠便裝。
    “你回來了?情況怎樣?找到大夫了嗎?”
    中衛軍指揮使楊天華把李師道帶到大門一邊,問完情況也是臉色鐵青,隨即找來部下一個千戶官,低聲吩咐道:“帶五百騾騎,去把那個鬼村燒了,男女老少不論,一個不留!”
    聽說這事的朔方軍指揮使冷士貞當即也組織部下士卒,打算對史可法失蹤的那片老林進行地毯式搜索,高信一也召集殘餘的三百陝西鎮驍騎,讓他們跟著朔方軍一起搜山。
    事情安排完畢後,楊天華指著蹲在老狗麵前的青衣文官跟李師道介紹道:“這位是河南省參議陳奇瑜,從富縣一路找來幫咱們的,據說會些草方子,正在給道台和錢總兵看病。”
    陳奇瑜?
    在宜川的時候,李師道見過一麵,不知道怎麽跑來甘泉了,可能是跟洪承疇鬧翻了吧。看了一會兒,陳奇瑜拿過紙墨,邊寫邊說道:“柴胡、桂枝、幹薑、栝樓、黃芩、甘草、白芷……去找找,能找到的話,就煮好給病人服下。”
    李師道不懂,也就沒多問。
    等老狗的親軍校尉史憲誠拿著藥房離開,李師道上前,拱手向陳奇瑜致禮,兩人寒暄了幾句,聽陳奇瑜一說,李師道這才知道,當日自己演戲逃離戰場後,洪承疇果然大敗了。
    因為大腿中箭不能騎馬,被左光先他們架上驢車,一路狼狽亡命。
    聽陳奇瑜說,因為宜川之敗,洪包衣現在的日子很不好過。茶飯不思,夜夜難以入睡,幾乎天天晚上被噩夢嚇出一身冷汗,醒來就再也睡不著,總覺得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出事。
    白天常常魂不守舍,省廳通知他去長安開會時,怕被都察院帶走談話。上級領導楊鶴約他談工作,也怕是借題下菜。開會在
    一個人的時候就唉聲歎氣,經常用拳頭打自己腦袋。看到宦官更害怕,怕是朝廷來的天使,像當初逮捕王化貞那樣抓走他。
    陳奇瑜的口吻頗有些幸災樂禍,似乎很希望洪包衣被下獄。寒暄了幾句,拿洪承疇找了一會兒樂子,李師道問道:“參政怎麽來這裏了?”
    “為什麽來這?張獻忠擺明了要害你們,我能看著你們送死嗎?”陳奇瑜指著外麵大霧訓斥道:“現在甘泉不光是張獻忠,還有劉廷舉李道生這些悍匪,蓮花賊就不說了,你們還硬著頭皮往這裏跑,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會害死很多人?”
    “參政說話客氣些,別對我們吆五喝六。”
    旁邊老狗手下的幾個甘肅文官出聲打抱不平。
    是夜遭遇高迎祥行軍,來下寺河避難是全軍領導層的一致決定,也獲得兵部陝西清吏職方司主事兼省司務廳掌書記史可法的同意。被陳奇瑜這麽一說,大夥兒臉上都有些掛不住。
    李師道抬了抬手,止住那幾個甘肅同僚文官,代表道:“我們都低估了張獻忠的狡猾和難纏,致使全軍處於現在的險境。目前的情況很複雜,我們連敵人在哪裏都不知道。”
    “你們何止是低估了張獻忠,你們根本就不了解他!”陳奇瑜來回踱步,凝重道:“那是個極度殘忍邪門的魔頭!他每次殺人作案都具有極強的目的性,知道靖邊縣的故事嗎?”
    李師道聽說過,據說縣令被一股麻繩吊死在了自家堂屋,身上穿著素衣,腳上套著一隻紅鞋子,還掛著兩個十兩銀錠,死狀非常恐怖。滿城百姓瘋傳縣衙鬧鬼,日夜人心惶惶。
    接下來的幾天,每天都有一名官員以不同的方式死去。
    或被斬首,或淹死在水裏,或被毒死……
    看到李師道等甘肅文武低頭,陳奇瑜心裏也不好受。但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這些人確實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目的性?他這樣嚇人到底是為了什麽?”
    陳奇瑜站在一群武夫中間,聽到有人這樣問,想了一會兒說道:“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但他殺人應該不隻是為了報複,或者出於一時魔障念力。那應該是一種儀式,按照固定的順序,殺死固定的人,然後達成某個既定目標,籍此獲得甚麽東西。或許與蓮花逆黨有關,北直隸有嘉靖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