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橫山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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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那一道道饑餓的眼神,李師道夾了夾馬腹。
    一行人沒了命的跑,好在騎的都是快馬,很快便甩開了流民隊伍。
    ......
    ......
    離開武鎮營後,李師道一行還算順利,當天下午抵達橫山衛。
    公元407年,赫連勃勃稱王建夏,定都統萬城,橫山此時歸夏胡所有。
    南北朝時代,隸屬元魏夏州,唐屬定難軍節度使。
    至北宋,以橫山為界,山西歸西夏,山南山東歸宋,隸屬陝西路延安府綏德軍。
    到南宋,以無定河為界,河北屬夏,河南屬金,隸屬鄜延路綏德州。元朝為陝西行省延安路米脂縣,明代則分別由陝西都指揮使司榆林衛和陝西布政使司延安府米脂縣分管。
    在弘治時代,孝宗君臣團結奮進,國家無事,河套一帶的邊關形勢也較為穩定,因此彼時隸屬陝西都指揮使司的橫山衛麵臨的防務壓力也不重,入秋後派人去草原上放火即可。
    但承平局麵並未持續多久,正德十二年,蒙古進犯,豹皇帝大為興奮,火速回京準備親征。其時距離叫門事件不到七十年,大臣聽到親征二字便神經過敏,接著就是一輪又一輪的規勸甚至威脅,但豹皇帝不願意放過來之不易的實戰機會,最終大將軍朱壽橫空出世。
    作為懲罰,他不給任何一個文官隨駕的榮幸。
    豹皇帝時代結束後,萬壽帝君開始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在此期間,明廷邊關形勢日益惡化,大同兵變、遼東兵變、廣寧兵變,邊軍離心離德,蒙古也連年進犯,甚至一度爆發庚戌之變,韃子打到北直隸,萬壽帝君卻不敢興兵反抗。
    任由韃子在北直隸燒殺劫掠八日,直到明廷低頭答應通商,才大搖大擺離去。
    之後隆慶、萬曆、泰昌、天啟四屆政府執政期間,烽煙逐漸燃遍全國。
    天啟六年,韃子南下,蘭州光速淪陷,延綏麵臨嚴峻危機,直到魏忠賢移調楊肇基出任總兵,形勢才得以好轉,蘭州則是去年才被楊肇基收複回來的,橫山衛作為延綏門戶,在這種情況下,加上陝北十三大寇的威脅,地位自然水漲船高,止今駐軍一萬,另轄火路軍數千。
    除了駐軍數量龐大,橫山衛一帶的防禦工事也相當強大。
    橫山衛往東是榆林衛,榆林自古就是邊關要地,明廷為防禦蒙元餘孽勢力和韃靼瓦剌諸部的侵略,先後數次征發士兵民夫築城,成化年間,延綏巡撫餘子俊率四萬邊軍,在原隋長城的基礎上重築長城,曆時四個月築起了東起府穀黃甫川西到定邊鹽場堡的延綏鎮長城。
    全長千裏,橫穿府穀、神木、榆陽、橫山、靖邊、定邊,沿線築有四十座大小城堡,九十多個墩台,八百多個崖寨,橫山、響水、波羅、懷遠、威武、清平是最重要的五個要塞。
    經過多年戰事後,橫山衛有戶九千二百六十七,口三萬四千七百三十三。
    當然,這是萬曆時代的統計數據,到了崇禎年肯定有所增減,大體上做個參考。
    望著巍峨的關樓,李自成不禁感慨道:“噫籲嚱,好一座雄關大衛!”
    李師道當然也很感慨,再過兩三年,你跟張獻忠這陝北十三營就會被洪承疇、賀虎臣、左光先、陳奇瑜這些人追著打,惶惶若喪家之犬,橫山衛的邊軍也是圍剿你們的主力。
    說話間,一行人抵達城門。
    來到近前,李師道隻見關門緊閉,裏頭喧嘩震天,情況似乎不對勁。
    李自成聽了一會兒,對李師道說道:“大哥,裏頭的官兵好像在嘩變鬧餉。”
    李師道皺了皺眉,這才崇禎元年,按理說,陝西甘肅寧夏三鎮邊軍的餉銀問題應該已經得到解決了啊,怎麽連毗鄰榆林的橫山衛也能鬧餉?兵部在搞什麽東西?不對,想起來了。
    五虎之首本兵崔呈秀剛被皇帝拉下馬,前任遼東經略王在晉被推了上去,但這位新任兵部尚書也幹不了多久,因為參與修撰三朝會典被魏忠賢大案牽連,由此遭到皇帝猜忌,任職不到三個月便被憤怒的皇帝革職削籍,按照這個政治情況,兵部機關幾乎停滯,當然也就沒有功夫處理各地邊軍欠餉問題,因為就算各地總兵上報了,兵部首腦還得去跟戶科協調。
    但是王在晉現在正遭皇帝針對,可謂騎虎難下,哪裏還敢去請餉?
    收斂心思,李師道打馬繼續上前,一行走到關門前停下,裏頭的喧嘩聲小了一些,興許是裏頭鬧事的知道外麵有人來,不知來者何人,不明來者何意,所以都暫時停了下來。
    李懷仙衝裏頭喊道:“米脂縣李家站十四人具路引戶籍文牒往河西奔軍,請畫押通關!”
    關門沒開,過了一會兒,卻見高高的望台上,有一人喊道:“去河西奔軍?可是給咱們發餉來了?準備過關費和入城錢沒有?準備了多少?是足銀現錢還是哪家票號的寶子?”
    李師道抬頭一看,隻見那人衣冠不整,一臉痞氣,亂糟糟的頭發胡亂披在肩上,雖然穿著鴛鴦襖,卻絲毫沒有邊軍應有的氣質,一看就是個老兵油子,看起來像是帶頭鬧餉的。
    過關費?收錢收到我李師道頭上來了啊……
    卻不想他這麽一喊,關樓裏頭登時便響起了一片怒吼聲:“餉!餉!餉!”
    李懷仙一頭霧水,道:“討餉找朝廷去啊,跟咱們這些人鬧什麽?”
    李師道搖頭道:“邊軍入京,自古不祥,要是他們跑去北京鬧,就是惡意討薪。”
    就在李師道一行商議的時候,樓上那人又道:“到底準備了多少錢啊?看你們都騎著馬,滿麵紅光,也不是沒油水可撈的窮鬼,可憐可憐咱們這些苦哈哈罷,把馬送給咱過關?”
    他一說完,關樓裏又響起一片怒吼:“回話!回話!回話!”
    李師道麵露難看,皺眉道:“不滿老總說,咱這身行頭也是搶來的……”
    樓上那人頓時愣住了,不等他發出疑問,便聽李師道繼續說道:“這些馬是咱老子從驛站裏偷來的,身上衣裳是從民舍裏搶來的,再說咱老子都要去河西奔軍了,還有甚麽錢?”
    “多的沒有,十五吊,全身家當,愛要不要,不要咱繞路。”
    說罷打馬轉身就要走人,那人急了,挽留道:“哎哎哎,壯士且留步,此去河西千裏,你繞路得繞到什麽時候?十五兩就十五兩,咱把守備放了,讓他給你簽字畫押,保你通關。”
    李師道瞟了一眼,道:“再沒多的了,你殺了咱也沒有了。”
    那人笑嘻嘻道:“咱老子曉得,你們這些流氓,一人能拿出一兩,咱就謝天謝地了。”
    說罷起身朝裏麵揮了揮手,喊道:“開門,把張守備放了,讓他去署牒文。”
    不一會兒,關門終於開了,李師道當先而行,率十三騎緩緩入關,目光所過之處,四處或站或坐著黑壓壓的官兵,眼神貪婪凶殘歹毒,看得李自成等人尿意陣陣,心中顫抖。
    千戶牙門前的街道上,吊著十幾個官吏,個個都是鼻青臉腫,官兵圍坐在旁邊,時不時出去一個士兵,隨便抓住某個官員就是一頓耳光亂扇,口裏罵道:“貪咱的餉!打死你!”
    那人爭辯道:“咱們真沒動一文錢軍餉,不信你去我家看!”
    士兵們罵道:“你們這些當官的一肚子壞水,誰知道你把錢藏哪裏去了?”..
    雖然嘴上罵得狠,但這些士兵並未下死手,看樣子也隻是把當官的打一頓出氣。
    李師道看得目不轉睛,李懷仙和李自成等人則都是一臉震驚。
    這時,一個渾身被綁、衣衫襤褸、披頭散發的中年男人被兩個士兵押了過來,臉上猶自帶著淤青,先前關樓上的兵油子跟在後麵,臨到近前指著中年男人對李師道抱拳。
    “這便是咱們守備千戶將軍了,你們找他給你署牒。”
    說罷推了中年男人一把,罵道:“沒用的東西,討餉討不到,寫字總會罷!”
    中年男人一臉無所謂道:“我討不到,我是沒用,有本事你們自己去巡撫衙門鬧唄?說的跟你討得來似的。”
    千戶官抱怨了兩句,隨後晃動身體道:“要咱老子通關,你他娘得把咱鬆開啊!”
    李自成等人看得目瞪口呆,李師道也是哭笑不得。
    這官兵關係,真是特別啊。
    等鬆了綁,千戶官活動了一下身體,不好意思道:“別看,他們就這樣,上頭不發餉,不敢去找上頭鬧事,隻敢欺負咱,不過也還好,隔三差五綁一綁,這日子也就過了……”
    李懷仙道:“你都被綁了,上頭就不管麽?”
    千戶笑道:“管?我欠你錢,你打我一頓,這不是天經地義麽,我敢吭聲麽?”
    這些士兵抓了守備,屬於不折不扣的嘩變,按大明律,帶頭者當斬!
    但是明末嘩變頻發,而且九成九都是因為欠薪問題,朝廷自知理虧,所以這條律例的實際執行經常會大打折扣,很多嘩變的組織者往往都是輕拿輕放,一頓訓斥軍棍了事。
    曆史上朱由檢補發軍餉之後,這些邊軍還是肯賣命滴。
    總而言之,還是那句話。
    我愛大明啊,可大明愛我嗎?要咱為大明賣命,起碼得有飯吃啊!
    收了十五兩銀子,士兵笑嘻嘻的走開了,剛走出幾步便被同袍圍住,有人高聲叫道:“呀呼!十五兩!”
    收好畫押牒文,李師道一行順利通關,士兵們則繼續糾纏那些將軍官員,要他們去巡撫衙門討薪,奈何無論是文官還是軍頭,都不敢代表士兵去跟上頭討薪,誰不怕吃板子啊。
    出橫山衛後,望著身後巍峨長城,李師道長舒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