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兄弟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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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起潛和王正賢率親軍營加入戰鬥後,官軍士氣大振。
    第一波騾騎軍衝鋒結束後,寧夏副總兵尤世祿命令人馬休整半個時辰,得知兩位上官親自帶兵壓陣後,尤世祿便也跟著帶騾騎軍衝鋒,這位總兵可不是吃素的,動作非常麻利。
    田見秀看陣勢不對,撒丫子跑路了。
    此時陝西各路起義軍還處於各自為戰的早期發展階段,沒有統一指揮,田見秀這些大寇願意帶人來救援劉國能是情分,眼下他們因為損失大要跑路,劉國能也沒有資格指責。
    在李自成出任陝西七十二營草賊盟主之前,各路農民軍非常善於審時度勢,事不可為之時決對不會多做留戀,萬事以保存實力為上,而不是像李自成那樣頭鐵,想著硬剛陳奇瑜。
    田見秀下令收兵之後,袁宗第、劉芳亮、馬世耀、辛思忠等人又勉強打了一會兒,之後也勸劉國能跑路,劉闖王後退的聲勢突然傳來後,流賊頓時兵無戰意,也紛紛跟著跑路。
    “那個叫李師道的,你給老子等到!”
    劉芳亮坐在騾子上,跟那麵虎狼旗下的高大身影放話。
    之前的跳板蕩戰鬥中,劉闖子親自跟李師道一對一捉對騎騾走砍,結果卻兩次被李師道挑落馬下,吃了滿嘴雪,狼狽無比,劉闖子自感失了顏麵,臨到跑路了還不忘放話。
    李師道哈哈大笑,拍手道:“叫劉宗敏來還差不多!”
    劉芳亮罵道:“哪個劉宗敏?老子認不得!”
    好吧,李師道這才響起,劉宗敏這會兒還在藍田縣當鐵匠嘞。
    富縣之戰,至此悄然落幕,從接戰開始算起,全場耗時不到一個時辰。
    在劉國能等寇首的指揮下,流賊有序撤離戰場,潮水一般倒卷北上,官軍也不追,一麵看著流賊跑路,一麵感慨他娘的,隨後開始打掃戰場,清點傷亡,統計首級,處決俘虜。
    李師道暢快地躺在地上,毫不介意冰冷的雪地。
    經此一戰,他隻覺心中痛快萬分,往日盤旋心底的那種悶氣全然不見,經過這次戰鬥,他也對自己的身手和武力充滿了信心,李懷仙等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們都是全身虛脫的或躺或坐在地上,隻是呼呼喘氣,同時齜牙咧嘴地呼痛,不比李師道,餘者兄弟人人帶傷。
    先前還不覺得,此時戰情結束,各人才感覺到痛楚,十四兄弟相互而視,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半天,最後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搏命一擊,看似不可能,最後卻都活下來了。
    好半天,李師道翻身站起來,李懷仙等人也是爬了起來。
    包紮好傷口,人人都是精神振奮,流賊跑了,也該盤點收獲了。
    先清點下人數,己方出戰三百六十名士卒,陣亡六十四人,計是武威衛正軍,餘下二百人,也是個個帶傷,悲痛是免不了的,生命如此脆弱無常,昨日還好端端活著的人,今天就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怎麽能不讓人唏噓感慨?這些戰死的士兵,包裏都緊緊裹著王道台發的五斤淨米,以及其他一些遺物,有士卒趁機偷盜搶奪,被李師道一頓亂棒打得鳥獸散。
    雖然感慨生死無常,不過眾人更多的是劫後餘生的慶辛,還有成功奪取軍功的喜悅,同時眾人看向李師道的眼神都充滿了敬佩,如此悍勇,一人就獨自砍殺了二十三個流賊!
    這般身手,由不得大夥兒不服。
    將戰利品載在馬上,眾人持刀高歌而去。
    當李師道等人回到中軍複命,整個中軍樞紐都轟動了。
    總監高起潛、寧夏監軍張維德、寧夏副總兵尤世祿、甘肅兵備道王正賢、兵備副使嚴樂和其他一些文官武將都湧了出來,第一個出現在眾人眼前的,是殺氣凜然的李師道。
    他的騾上掛滿了流賊首級,血還沒有流幹,個個麵目猙獰,有的筋骨都沒剔,血水兀自從頸腔裏順著騾身汩汩往下,李師道提著一柄重斧,騾上掛著一杆步槊和一把闕口直刀。
    渾身甲胄染血,發髻已然被打散,頭發亂糟糟的披在肩上。
    一片喧鬧聲中,各人紛紛湧了過來,對李師道一行指指點點,驚歎與詢問不時響起,這麽多首級,這麽多繳獲,這李師道一個人就砍殺了這麽多流賊,真是非常讓人吃驚啊!
    高起潛與王正賢並肩走了出來,看到眼前情形,都是一陣驚喜。
    二人相視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王道台大步迎了上來,拍手高聲叫道:“歡迎壯士們得勝歸來,歡迎壯士們得勝歸來啊,你們真是好樣的,沒給老夫丟臉,李師道啊李師道,幸虧當初留了你一命啊,哈哈哈!”
    李師道大步走上前去,向王正賢抱拳,大聲道:“李師道不辱使命,僥幸活命歸來,計斬田見秀部一百六十三具,殺傷大寇劉芳亮,奪回被擄錢糧物質無算,現向道台複命!”
    王道台清瘦的臉皮劇烈地顫抖了一下,連聲音都變了:“殺、殺首一百六十三級?你們、你們、你們……嘶……不愧是李家胡兒啊,真乃勇士,真乃勇士啊,了不起……”
    圍在旁邊的人聽到李師道的話,都集體抽了一口冷氣,李師道等人跳板蕩他們也知道,但總共也不過才出動了三百人,眼下卻斬了一百六十多具首級,平均兩人斬獲一級。
    什麽時候甘肅衛軍有這麽強橫的戰鬥力了?不過事實擺在眼前,不說李師道等人騾騎前掛的密密麻麻的首級,就是眼前奪回來的這些錢糧物質,便足以證明他們所說的事實了。
    李懷仙更是高聲叫道:“此戰指揮使出力最大,他一人就砍殺了二十三個流賊!”
    當下又是一片驚呼,圍觀士卒瞧向李師道的眼神都滿是敬畏,王道台也咳嗽了一聲,震驚地看向李師道,心下對李師道又愛又恨,如此猛士是每個上官都夢寐以求的,可是這個李師道太過有心機了,喜怒不形於色,就算被自己當眾鞭打,也是二話不說,難以掌控啊。
    高起潛也一直看著李師道,但是卻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麽。
    眾人正待慶功,忽然卻又聽到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王正賢循聲舉目望去,見是自己派去固原的斥候,不禁喜道:“是老夫哨官,定是楊部堂收服固原邊師,都回來報信了!”
    王道台有些興奮,楊肇基雖然是武進士出身,但言行舉止卻是標準的文官,跟他們東林黨人的關係也還不錯,而且自天啟統兵以來,東征西討未嚐一敗,而今由他統率朝廷三邊精兵圍剿陝西流寇,有很大希望擊潰王佐掛、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張孟存等寇的部眾。
    可那所謂報喜的哨官快馬馳近後,王道台卻失望的發現馬上之人竟然如喪考妣,待士兵將其扶下馬,卻聽其上氣不接下氣的哭喊道:“固原前日軍亂,殺鎮將監軍二十三人,哄鬧劫掠官庫,遊擊將軍李英出麵宣慰,為亂兵所執,吊死懸門,固原總兵蘇宗本夜遁延安!”
    “三萬亂軍擊鼓列陣,包圍楊部堂駐屯驛站舉火討餉!”
    “都察院監察禦史陳啟動謀誅首惡平亂,事敗為將士亂棍擊死,烹屍於鼎!”
    “亂軍已於昨夜分兵,一路以廖驢兒為首,北上攻打延安,意圖會師王和尚!一路以黃少輝為首,揮師南下過境富縣,打算劫掠西安府,投靠高迎祥,距此已不足五十裏啦!”
    “楊部堂有命,召乾縣、漢中、商洛、鳳翔、鹹陽、安康、韓城、渭南各部立即往西安集結,慶陽、蘭州、寧夏、榆林、黃龍、靖邊、平涼、宜川各部連夜北上延安會師!”
    這番話一就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勝利的喜悅被無情的現實砸得粉碎,高起潛一屁股癱在了地上,大聲哭了起來,王道台也是麵無人色,嘴巴哆嗦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崇禎元年臘月二十四,暴雪之冬,繼寧前兵變、薊鎮兵變、大同兵變、江西軍亂……之後,負餉至百肆拾萬的延綏邊鎮爆發兵變,饑寒交加的固原士兵向總兵討餉不得,遂包圍固原監軍院,要求監軍使褚憲章代為表奏皇帝,陳述積餉百萬之實情,褚憲章不敢上表。
    將士大嘩,監軍小使陳巡出麵講話,結果一句話沒說完就士兵架到鍋裏活烹,遊擊將軍李英趕來勸阻,被士卒吊死在懸門上示眾,巡按禦史郭載謀誅首惡平亂,為士兵亂棒打死。
    總兵蘇宗本夜遁蘭州,時楊肇基駐軍城外十裏驛。
    後半夜,士卒們打著火把,抬著監軍使褚憲章來到驛站,將三邊總督楊肇基臨時駐軍館驛團團包圍,要求楊肇基代固原將士表奏朝廷討餉,楊肇基表示不能從命,亂軍大嘩。
    “人給五十千而不識戰陣,彼何人也!常額衣資不足而前蹈白刃,此何人也!”
    遂殺鎮將兵備官員凡二十三人,監軍使褚憲章拿出來七百兩銀子才勉強討得一條活路,隨後單騎一路雪夜狂奔幾十裏猶自不敢回頭,經蒲州直奔山西而去,看樣子是打算回京師。
    由於楊肇基帶了五萬兵馬,亂軍便兵分兩路,向延安和西安進發,沿途舉義之墩軍衛軍百姓無數,疲弊之卒,饑寒之眾,斬木為兵,揭竿為旗,陝西雲集響應,贏糧而景從。
    李師道多次明裏暗裏的提示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因為三邊本地官員也無能為力,早在天啟七年八月,時任陝西巡撫胡廷晏就向朝廷報告了這個情況:“陝西、甘肅、河西、大同、寧夏、河東、臨鞏、宣府、遼東、登萊等邊缺餉五六年,數至幾百十萬,火路缺二年三年不等,固鎮京運自萬曆四十七年至天啟六年,共欠銀十五萬九千兩,各軍始猶典衣賣箭,今鬻子出妻,始猶沿街乞食,今則離伍潛逃,始猶沙中偶語,今則公然噪喊反叛,事急國危矣!“
    最後的處理結果也非常富有大明特色:“危言聳聽,敢倡亂道!”
    之後就沒人再敢上表了,幹脆捂上眼睛裝作看不見。
    當王道台和高監軍在富縣魂飛魄散的時候,西麵三十裏外的原野上正被密密麻麻的火把照得亮如白晝一般,萬千士兵整齊的排列在大雪下,廖驢兒召集軍官,正在慷慨陳詞。
    “諸位,我等拋妻棄子,為國家守邊,戰鬥不賞,不出則死!”
    “自從王和尚逆天起兵以來,兩年以來,我鎮上下無不奮力作戰,奈何天命不賴,至於今日困局,如果繼續效忠朝廷下去,不等被王和尚殺死,咱們自己就得先餓死全家!”
    “昏君無道,諸位難道想把身家性命盡數賠給那早就該傾覆的大明麽?”
    “現在王和尚他們要殺的,就是朱家皇帝滿門,王嘉胤、王佐掛、張孟存、劉國能、劉汝魁、劉芳亮、田見秀都聽他驅使,現在我們不如去富縣攻殺甘肅寧夏之兵,砍下高起潛、王正賢、尤世祿這些狗官的腦袋,然後以此為投名狀去投王和尚,轉危亡為富貴,怎麽樣!”
    都察院巡按禦史書記賴本強被綁在旗杆上,聞言兀自怒道:“爾等深受朝廷信任,不能掃滅反賊為皇帝分憂就算了,怎麽能作出安史之事來?廖驢兒匹夫,你不得好死!”
    廖驢兒怒道:“把這狗官推出去斬了!”
    賴本強兀自大罵不止,直到啊的一聲慘叫響起,聲音才戛然而止,廖驢兒又連殺了士卒厭惡的三十多名文官,幸存文官小吏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都道:“願效犬馬之勞!”
    廖驢兒道:“好!打進延安,每人賞錢十銀,有仇報仇,有怨抱怨,牛馬豬羊、鹽茶絲絹、金銀女人珠寶,任憑自取!不過現在,且為明日擊破甘肅道台軍籌劃,來人,滿酒!”
    一堆官員人頭之前,諸軍將歃血為盟!
    隨後一隊隊士兵高舉火把繼續向富縣行軍,都呼喊著趕快上路。
    ……
    ……
    “前麵將到富縣了!王正賢和高起潛都跑了!”
    拂曉時分,一名小校策馬來到廖驢兒跟前報告道。
    廖驢兒道:“好!傳令,熄滅一半火把,跟著雪地上的腳印向北追殺!”
    本來在原野上閃耀的火把漸次熄滅了一大片,震天響的叫罵聲在天空下響起:“高起潛在哪裏?王正賢老狗休走!借爾人頭一用,為我求富貴耳!誰抓住王正賢,賞錢千斤!”
    王道台騎著騾子,在李師道等人的護衛下,往綏德顛沛,一路狼狽至極,而高起潛跑路的速度也絲毫不比王道台慢,不用護衛舉火都能辨認方向,似乎是天生的逃命本事。
    由於下午大戰了一場,兩人的部眾都很疲憊,行軍速度很慢,慢慢的,後軍不少士兵已經可以聽到亂軍發出的喊殺聲了,心思靈活的,左右瞄一眼,隨後貓著腰就逃離了隊伍。
    一邊跑,一邊喊道:“王道台在這裏!老子也反了!”
    慢慢的,逃兵越來越多。
    在帶路黨的指引下,亂軍靠得越來越近,回頭聽著夜幕裏隱隱傳來的活捉王正賢,情緒崩潰的王道台都快急哭了,不住的抽打胯下騾兒,哽咽著對李師道說:“老夫要死啦!”
    前麵的高起潛也聽到了斬殺高起潛的聲音,慌得跳腳起來,喝道:“來人,來人,出了何事?”下官答道:“回總監,固原反軍已經殺過來了,快跑吧!”
    “毀了,毀了,這幫畜牲!”
    高起潛慌忙拖著鞋,披著衣服騎馬跑出去,命令道:“快讓尤世祿斷後!”
    “道台別哭,跑到綏德就平安了。”
    李師道本想一刀宰了王正賢跟著造反,但是想想覺得不劃算。
    但是李懷仙和李自成等人都意動得很,一路多次給李師道使眼色請求動手,卻不料李師道堅決不肯,氣得李自成大罵豎子不足與謀,李自成想自己走人,也被李懷仙攔住。
    李自成又鼓動本來就心動連夜造反的李懷仙等人跟他走,李師道登時勃然大怒,一頓馬鞭抽得李自成半死不活,大罵道:“雜種匹夫!且不說你是李家人,要是別人,老子早就一刀殺了!到了延安,你要死要活隨你便,但今晚,你嘴裏要是再敢蹦出一個字來,別怪老子手裏鋼刀六親不認!李懷仙,吳少誠,把這廝給老子捆起來,綁到騾上去,到延安便扔了!要跟他走的,早些收拾東西!”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老子敬你是闖王,你當我是病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