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看泥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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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說的沒錯,李師道現在的確得罪不起艾舉人。
據說艾舉人臨行去京師應考的時候,連陝西學憲都備酒祝他高中,其兄更是在江西清吏司郎中兼陝西三邊督糧參政大臣洪承疇幕下擔任書記,是以艾舉人在延安府很吃得開,在米脂縣這一畝三分地,縣令晏子賓也不敢輕易得罪他,總之一句話,典型的地方黑惡學閥。
不過艾舉人雖然是讀書人,素質卻不怎麽好,一點相公的斯文氣息都沒有,張口就是雜種畜牲孽障,這不禁讓李師道懷疑,他這舉人功名是不是走後門從學憲那裏買來的?
想來想去,李師道最終還是沒吭聲。
李自成被吊在柱子上,定定地靠在那裏,不言不語,任憑艾舉人打罵。李自成身上穿著髒兮兮的冬衣,艾舉人便照著他的頭臉打,李自成的臉漲得通紅,下唇幾乎咬出血來。
堂堂下崗公務員,縣裏戲稱的皇室後裔,竟然被一個土財主舉人綁在吊在柱子上,當著滿街行人的麵劈頭蓋臉亂抽,這恥辱可不是一般地深!連打了十幾鞭子,艾舉人才稍稍收斂住了怒火,不過李自成仍是不肯張嘴求饒,艾舉人自然也就不放人,揮手示意家僮繼續打。
“黃來兒,你快答應艾相公輸軟寫服辯啊!”
看著遍體鱗傷的李自成,有看不下去的好心人出聲勸道。
李師道正想說些什麽幫腔,遠處忽然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圍觀百姓臉色驟變,都三三兩兩相約散去,一個聲音遠遠道:“呸!我隻道哪個大官人,卻是姓艾的啊!你這個醃臢潑才東西,靠著陝西學憲台跟三邊糧曹參政勉強做了個朱門戶,卻原來這等草菅人命!”
話音由遠及近,一道紅衣身影快馬來到了人前,卻是個豐神俊秀的郎君,是米脂縣張大戶家的狗少爺,李師道在腦海裏回想了一下,原來這小子叫張雲飛,也是個富二代。
其父張德審是延安府押班胥吏,張德審膝下隻有這麽一個獨苗,是以一向寵溺非常,張雲飛也發揮了狗少爺欺行霸市的一貫作風,老百姓敢怒不敢言,是米脂縣三大惡霸之一。
不過這家夥雖然是個膏粱子弟,為人卻頗為豪爽,欺行霸市的同時也好打抱不平,結交了不少江湖遊俠,李自成好舞刀弄棒,練了一身本領,張公子對這方麵很有興趣。
以前常常跟李自成切磋學習,不過望子成龍的張德審不希望兒子變成匹夫,所以多次警告張雲飛,離李自成那些賤胚子遠一些,有一回甚至把兒子打到在床上躺了好幾天。
拿張父的原話來說就是:“那麽多聖人經書你不學,卻偏好這些小人流氓之事!學這些能有家裏那千頃良田?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離李自成那些賤人遠些,不然仔細你的皮肉!”
從那以後張狗少就被斷了銀兩,李自成找他借錢葬母的時候,張雲飛也是有心無力。
看到張雲飛過來,艾舉人也是臉色一變。
“唏律律!”
張雲飛翻身下馬,徑直朝李自成走去,路過艾舉人身邊的時候,還狠狠瞪了艾舉人一眼,道:“你以為就你上麵有人?”
說罷回頭看著幾個家丁道:“你五個且在這裏,等我去帶了黃來哥回來!”
一人抱住勸道:“哥哥息怒,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萬一鬧到衙門,不好理會啊……”
幾個家丁三回五次的勸,卻哪裏勸得住他。
張雲飛冷眼一掃,道:“牙門官司,咱還不怕他姓艾的!浪蕩乾坤,敢把良人捉住鞭打,擅自處死,是何道理?這官司就是打到延安府,打到陝西按察使堂前,某也不懼他!”
“什麽混賬艾相公,分明是買通學憲上的髒名,像你這樣的舉人,你以為就你買得起?某要是想買,能一路從延安府買到陝西學憲再買到北直隸午門去!某有的是錢!”
“黃口豎子,竟敢血口噴人!”
張雲飛冷笑道:“某跟你同年府試,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
艾舉人卻是有些心虛,麵色一變再變,事情要是真的鬧大了,在洪承疇幕下當官的哥哥也不好保他,於是想想道:“你是衙內公子,來!我與你些錢,你這就回去,怎樣?”
李師道趁機道:“人家如何肯放黃來兒?衙內須著他放人!”
張雲飛循聲一看,頗有些驚訝。
他就聽說李自成的堂哥李師道被衙門皂隸打得在家奄奄待斃,還尋思著什麽時候拿些豬油小米上門看望,卻沒想到李師道命這麽大,不過一天一夜時間,竟然又生龍活虎了。
“道子哥?你還活著?”
李師道無語凝噎,道:“僥幸撿了一條命,你跟艾舉人求個情罷!”
張雲飛道:“這個不妨事,我自有道理。”
說著便去身邊摸出三兩來銀子,看著艾舉人道:“我今日不曾多帶出來,這三兩你先拿著,當我給黃來哥抵債,他不是欠你二十四錢麽?那現在本利還該你二十一。”
艾舉人接過銀兩掂了掂,眉開眼笑道:“既然有三兩足錢,那我今天就放他一馬。”
說著就讓家仆去把半死不活的李自成從柱子上放下來,然後帶著一眾家仆揚長而去,一行人才走出百十步,艾舉人把著銀兩發笑,正自思量明日去哪家討債,卻見李過提著一根哨棒坐在街邊一家肉鋪門邊,定子捏的綁緊,行人不敢擾他,隻遠遠立住,在房簷下看。
一群家仆麵麵相覷,艾舉人道:“賤人流氓怕甚,隻管跟我走路!”
李過隨手抓過一把肉臊子,劈麵朝艾舉人打灑過去,卻是下了一陣肉雨。
艾舉人大怒,怒火從腳底下直衝到天靈蓋,心頭一把火騰騰的按不住,從家仆手裏搶來一根油鞭子,蹭的跳將過來,李過早拔步站在當街上,抓著哨棒朝艾舉人快走過去。
眾鄰居並十來個火家,那個敢勸。
兩邊過路的人都立住了腳,店小二也驚得呆了。
艾舉人右手拿鞭子,左手便要來揪李過,口裏罵道:“畜牲一樣的東西,我打你!”
卻是被李過就勢按住左手,望肚子上隻一腳,騰地就踢倒在地上。
李過向前一步,踏住艾舉人胸口,提起醋缽兒大小拳頭,看著艾舉人道:“某本良人,不曾傷天害理,黃來叔給你放十年牛,莫功勞有苦勞,你個操筆墨的騷公,這般打他!”
撲的隻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鮮血迸流。
艾舉人掙不起來,那根鞭子也丟在一邊,口裏叫道:“孽障!快報官!”
李過罵道:“直娘賊!還敢應口!”
說罷照著艾舉人眼眶際眉又一拳打下去,打得眼角開裂,鮮血止不住的流。
四麵看的人害怕李過,哪個敢向前來勸。
“報官!報官!報官!驢求子東西,咱老子教你報官!”
李過把艾舉人騎在胯下,罵一句打一拳,打得艾舉人分不清天南海北。
艾舉人當不過,張口討饒,李過喝道:“咄!你個狗騷公!”
又隻一拳,太陽上正著,卻似做了個水陸道場,磬兒鈸兒鐃兒一齊響。
再去看時,隻見艾舉人挺在地上,口裏隻有出氣莫進氣,動彈不得。
李過心中咯噔一聲,心裏尋思道:“要真個打死了這狗騷公,咱老子須吃官司,又沒人送飯,不如走為上策。”想著拔步便走,回頭指著艾舉人道:“再跟你慢慢理會!”
一頭罵,一頭大踏步去了。
街坊鄰居和四麵看客,誰敢來攔他。
幾個家仆抬著半死不活的艾舉人奔出南門,一道煙走了,哪裏還敢找李過糾纏,隻是去了一人到衙內報官,聽到這個消息,縣令晏子賓也是大動肝火,當即下令逮捕當事人。
這邊李過也知道大事不妙,急急的跟張雲飛和李師道把李自成背出縣城。
一行人出了城,李師道抓住李過,道:“不能把他帶回家,否則明天就要被下獄。”
張雲飛也點頭道:“說的是,錦哥不能把黃來哥帶回去。”
李過頹然道:“都怪我,一時犯渾!”
李師道背著李自成,一邊走一邊說道:“說這些沒用,要是被皂隸抓進衙門,你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就算把你和黃來兒打死在牢房裏,哪個又知道?眼下得想個萬全之策。”
李自成趴在李師道背上,哼哼唧唧道:“坐牢就坐牢,我不怕。”
這倒是和原本曆史沒什麽出入,曆史上李自成沒有跑路,最後被抓進衙門關押,要不是親友全力營救,被弄死在獄中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即使是這樣,他也沒有好過。
沉默中,張雲飛道:“不如先去我家暫住,隻要不走漏風聲,皂隸不敢來我家搜查。”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那也住不了一年半載。”
李師道否決了張雲飛的提議,想了一會兒道:“今晚先去你家,住一晚再說。”
一行人說走就走,張雲飛把三人帶到了自家在南城五裏外的一個望風茅草棚子,這年頭晚上去地裏偷糧食的人多,像張雲飛這些小地主家庭,晚上都會派人到田間地頭守糧。
進茅草棚歇了一會兒,李過頹然道:“躲得了躲不過十五,我叔侄何去何從?”
“狗草的艾舉人,我必殺之!”
黃來兒趴在床上聽三人討論,時不時罵上兩句。
李自成乃是心計非凡之人,此番受辱引為平生奇恥大辱,當然不會輕易算了。
李師道喝了一大碗涼水,道:“依我說,不如斬草除根。”
李過一下子就來了精神,興奮道:“道子叔,其實我也是這個意思……”
李師道非常清楚,李自成是還不上那二十四兩高利貸的,在這個時代,不管是李自成還是張自成,都還不上,要是他還在驛站當公務員,勉強還有個奔頭,但現在他就是個無業遊民,所以結果隻有一個,那就是殺人跑路,否則要麽被艾舉人變賣,要麽是被官府打死。
李師道之所以讚成殺人跑路,也是因為他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情。
明年開春之後,陝西就不會再下雨,全省江河斷流,天空都會變成血紅色,整個米脂縣的老百姓會餓死七成,剩下的人要靠菜人和觀音土才能勉強活下去,沒有任何僥幸。
除此以外,再過一個月,固原邊軍就會造反,亂軍會加入高迎祥的起義軍,接著高迎祥就會席卷陝北各府縣,然後陝西三邊督糧參政大臣洪承疇就會被總督楊鶴調來剿匪。
到時候逃難會餓死在路上,加入起義軍會被洪承疇屠殺,沒有任何活路,因為洪承疇對待起義軍的態度是殺無赦,就算你向他投降,他也會砍了你的腦袋,絕對沒有任何僥幸。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明年跟高迎祥造反,並且活著從洪承疇手裏逃出去,但從明年七月開始,鼠疫也會逐漸席卷陝西、甘肅、河南、山西、寧夏,州縣絕戶,虎狼入城,不但有數百萬老百姓淪為難民,連九邊重鎮的官兵都會大量病死,那個時候的三邊就是人間煉獄。
所以如果留在米脂縣,九成可能會死。
李師道要想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盡快逃到一個偏遠的地方,李師道打算去蘭州或者甘州從軍,這也是曆史上李自成李過叔侄殺死艾舉人之後的選擇,計劃是想好了,但李師道還得麵對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在這個時代,要想活著逃到甘肅從軍,是需要資本的。
沒有錢糧,就會餓死在路上,這也是李師道慫恿李自成李過叔侄殺死艾舉人的動機,殺了艾舉人,動作再麻利些,不但活路有了,還能賺一筆,李自成也可以擺脫高利貸。
李過沉默了很久,才說道:“就憑我們三個,連艾舉人家的大門都進不去。”
李自成突然問道:“道子哥,李懷仙不是在縣墩當兵嗎?咱能不能把他拉進來?”
李懷仙是二房長子,跟李師道和李自成同輩,比李師道小一歲,三年前投軍固原鎮,現在是米脂縣楊家墩的墩軍士兵之一,隸屬參將王國,頂頭上司是一名夜不收出身的總旗。
如果真能把李懷仙拉上賊船,事情就好辦了。
楊家墩守軍七人,計夜不收兩人,墩軍五名,算上妻妾兒女家屬,大概三十四人。
想了想,李師道問道:“楊家墩離這裏多遠?”
“三裏路,半個時辰就能往來,不如現在就讓錦子去尋他?”
李自成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眼神裏卻充滿了神采。
“道子哥,你真要殺人?”
張雲飛現在也有些慌了,李師道怎麽跟變了個人似的?
李師道點頭道:“除此以外,別無他法,今天麻煩了,你回去吧,免得被牽連。”
“你們真要殺了艾舉人?”
張雲飛一臉不敢置信,殺人全家對於膏粱子弟來說,實在是有些恐怖,今天李師道和李自成能商量著宰了艾舉人,明天也許就能商量著宰了他,將來的事誰說得準?
李師道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惴惴不安的張雲飛才平靜下來,道:“帶我一個。”
三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讚成,李師道這才說道:“既然如此,歃血為盟!”
四人又計較了一會兒,隨後張雲飛連夜回家準備三牲香燭神位。
次日一早,四人在米脂縣南城五裏外的茅草屋前舉行了簡單的結盟儀式,一個一個割開手指把血流到碗裏,然後一個一個在神位前對天發下重誓,最後一起道一句不求不求。
完了喝下血酒,結盟就算完成了,隨後四人兵分兩路,李師道帶著李過去楊家墩找已經當了三年兵的堂弟李懷仙,李自成和張雲飛留在茅草屋商量細節,同時準備兵器。
……
崇禎元年十月初十,原本再有幾天就該下雪了,可今年處處卻都透著難以言說的詭異,正午的太陽還是有些火辣辣的感覺,溫度不降反升,鄉老們捶胸頓足,口中念念有詞。
天相異常,必有妖孽。
老天怎麽如此不睜眼,陝西遭的災還不夠嗎!
河西、河東、陝西、甘肅、延綏、寧夏等處的廣闊山河在這反常的節氣中隱隱醞釀著一股不安和躁動,人們的恐懼似乎也不僅僅出於明年大旱或者盛傳的高迎祥即將南下。
甘、涼、肅、西、寧夏、延綏、神道嶺、興安、固原等地數萬邊軍躁動不安,北疆三邊的烽火隨時可能爆發,緊跟著西馳而去催斷肝腸的八百裏加急快馬都征兆著一股不詳。
延安府向南二百裏的米脂橫山衛楊家墩,高達三丈的火路墩已經成了塵土飛揚的工地,幾個漢子把手裏的青磚一層層築在馬圈外側加固,不但七名士兵充當民夫,連他們的家屬都在工地上幹活,延綏巡撫衙門已經下達了預警通知,高迎祥可能會在開春後南下……
如果不想死,那就得做好防務。
但對於已經欠餉半年之久的固原邊軍來說,餓死遠比流賊恐怖,楊家墩的七名墩兵也沒什麽精神,加固墩牆也僅僅隻是奢求不讓即將到來的流賊打進來搶走僅剩的糧食和妻女。
……
李師道戴著鬥笠,跟李過一前一後往楊家墩去。
一路而去,皆是平坦的土地,環顧四周,地勢開闊,田地也算肥沃,現在的米脂縣和後世的米脂縣稱謂一樣,不過此時的米脂縣轄區要比後世的米脂縣大,因為米脂縣上頭的延安府隸屬延綏巡撫,延綏巡撫又隸屬三邊總督的緣故,米脂縣境內還駐紮了一支外調客軍。
大約兩千人左右,聽命延綏巡撫。
另外,鑒於陝北河西流賊形勢日趨嚴峻,魏忠賢采納了甘肅總兵楊肇基的建議,在加固邊防的同時撥款在延綏境內修建了不少火路墩,又從宣大等鎮調來了相當數量的士兵。
楊家墩就是那個時候修建的,是延綏內地的諸多火路墩之一。
雖然是防禦節點之一,但守軍隻有七名,而且因為北京高層的內鬥,魏忠賢時代的很多政策已經在事實上停止了執行,現在中央財政都在向河北遼東傾斜,河西甘涼固原等地的邊軍已經欠餉長達半年了,三邊總督楊肇基雖然在想盡辦法籌措,但還是堵不住巨大的缺口。
而且據說內閣正在考慮把楊肇基從欽差總督陝西三邊兼管糧餉的位子上調整一下,要麽給與太子少保頭銜致仕,要不就調到遼東方麵主持大局,因為據說建奴最近很不安分。
黃台吉已經在沈陽與蒙古諸部會盟,正在組織滿蒙聯軍為征討林丹汗察爾哈部做準備,北京方麵已經接到了這個消息,不過因為精力正在肅清閹黨餘孽的緣故,北京並未拿出切實有效的預案,當然這也和皇帝的態度有關,皇帝對新上任的薊遼督師袁崇煥充滿了信心。
袁督師對自己的工作也充滿了信心,對於部下提出的建奴掃蕩林丹汗之後可能會在明年開春後繞道察哈爾入寇北直隸的憂慮,袁督師也沒有放在心上,黃台吉有這個膽量?
言歸正傳,對於一觸即發的陝西三邊,如果北京調走楊肇基,形勢無疑會快速惡化,不管皇帝清不清楚,匹夫李師道是很清楚的,楊肇基一走,固原等地的邊軍就會嘩變,失去強力控製的邊軍會成建製加入流寇,賊首高迎祥也會哈哈大笑,繼而在陝北掀起新一輪高潮。
這一切取決於皇帝的裁定,就看皇帝對局勢是否清楚了,不過李師道知道,在內閣首輔對三邊人事調整提出反對意見之後,皇帝不但沒有聽,那位內閣首輔還罷官下野了。
到底是因為黨爭,還是因為皇帝不開心,這就很難說了。
不過在周延儒這些人看來,他是自己找死。
新帝才即位,你就對他的裁決指手畫腳,這不是找死是什麽?
但對於李師道個人來說,新皇帝是非常聖明的。
李師道邊走邊想,嘴角露出了一陣笑意。
再走了三裏多,遠遠就看到一個微微隆起的小丘上有一個高大的火路墩威嚴聳立,墩身高達三丈,整體外形呈覆鬥式,隱隱可以看到望廳和燈柱軍旗,在墩樓四周還有一道長達百步的馬圈圍牆,牆體外麵還有壕溝,那就是米脂縣橫山衛轄下四個火路墩之一的楊家墩。
內有守衛士兵七名,李師道的堂弟李懷仙就是其中的墩軍之一。
眼看就要見到李懷仙了,李師道內心非常喜悅,吆喝著讓李過加快步伐,很快兩人就來到了楊家墩圍牆外麵的壕塹,這道圍牆高約一丈,北向開有大門,門匾上寫著楊家墩。
大門上首有懸樓,裏麵擂石火油箭矢等守衛兵備。
出入則靠門前的吊橋,平時楊家墩的七個士兵出入都靠這座吊橋,李師道小心避開幾個暗藏的塌窖陷阱,來到大門前,衝懸樓上喊道:“我是李家站的李師道,找墩軍李懷仙!”
一連喊了好幾聲,樓上才露出一張懶洋洋的臉,道:“找李懷仙?”
李師道點頭,那人也沒說話,回頭朝裏麵喊道:“李懷仙,你家裏死人了!”
接著裏麵就響起了一陣歡聲笑語,當然也有那人的告饒。
又過了一會兒,吊橋才慢慢放下,接著懸樓下的大門也打開了。
一陣男女的吵雜聲傳了出來,一道高大的身影由遠及近映入李師道眼簾。
這名士兵生的高大英武,長相極為美麗,眼神裏充滿了戾氣,身上穿著破舊的紅袢襖,原本的鮮紅幾乎褪去不見,頭上的紅笠帽也垮了半邊,腳下同樣是一雙爛草鞋。
這就是李懷仙了,身上穿的明軍製式軍服鴛鴦襖。
舊例鴛鴦襖每三年換一次,不過此時很多邊兵的衣裳怕是十年都沒換過了,李懷仙腰間還掛著一枚表明他身份的木質腰牌,正麵篆刻墩軍守衛李懷仙七個字,左側刻著橫山衛勇字叁佰肆拾伍號十一個字,背麵刻著墩軍守衛懸帶此牌無牌者依律論罪借者及借與者罪同。
這是李懷仙軍人身份的憑證,遺失是要按律論罪的。
在他手裏,是一柄老刀,在這個朝不保夕的年代,兵器不能離身。何況近來民間瘋傳闖王高迎祥就要來了,各據點的墩軍也非常緊張,連平日荒廢的軍事操練都撿起來了。..
根據這副身體原本主人的記憶,李師道的前身跟李懷仙的關係很不錯。
兩人本來就是堂兄弟,年歲相差也不大,以前能領到軍餉的時候,李懷仙還時常接濟李師道一家人,這回聽說李師道被衙門皂隸打死了,李懷仙還準備請假回家去看看。
“你來幹嘛?”沉默了一會兒,李懷仙坐下,皺眉道:“最近已經有小股流賊進入米脂縣,你回去給族裏都說一下,沒事不要亂跑,對了,你身體好些沒?不要跟衙門作對啊。”
李師道笑而不語,反問道:“你幾個月沒發餉了?”
“那還用說?”聽到餉字,李懷仙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道:“半年沒發了,一開始以為是總旗貪了錢,結果總旗都窮得砸鍋賣鐵了,北邊弟兄抓了千戶,吊起來打到半夜,也沒找出一文錢,事後劉千戶到巡撫衙門詢問,結果谘詢上官的時候言語失當,反被打了一頓板子。”
說罷看了李師道一眼,道:“想借錢?我現在是一文錢都拿不出來。”
李師道搖頭,低聲道:“我有一樁好買賣,你敢不敢幹?”
“什麽好買賣?”
李懷仙來了興趣,隻要能搞錢,什麽買賣也能幹啊!
墩裏的弟兄都在商量要不要出去找個偏遠村子借幾個老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