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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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屋內的氣氛微微一凝,陸嘉學的表情幾乎控製不住。
但很快他還是壓抑住了,低頭去親她的耳垂,放柔了語氣說:“我原來沒有認出你,所以才那般對你。魏淩出事我不幫你,還要你來求我幫忙。但是現在我認出你了,宜寧,你應該回到我身邊來……”
羅宜寧避開他的嘴唇,她長長地歎了口氣:“陸嘉學,就算真如你所說,你沒有殺我。我也不是你的妻子了,那個人已經死了。”
那段孤寂的歲月裏,她被痛苦洗禮,早就變了。
陸嘉學久久的沉默。
直到宜寧想起身,不想留在他身邊的時候,突然被他猛地拉了一下,然後他翻身壓在她身上,所有的溫柔又都不見了。
陸嘉學抵著她的喉嚨,掩飾不住的冰冷,笑著說:“那你就想這麽走了?”
“你又想如何!”羅宜寧本來就不舒服,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撞得腰疼。
她皺眉強忍著不去按,看著這個人鋒利霸道的眼神,繼續說。“你鼓勵我與謝敏往來,就算我不太喜歡她,她時常與我臉色看,我也去跟隨她。你告訴我你在外麵跟誰玩,走馬喂鷹,賭錢喝酒,我何曾懷疑過你?”
“如今想來,你與慣常的相處。也是你偽裝的伎倆吧?那個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陸嘉學,從來都不是真的陸嘉學。”
“現在這個才是真的你。”羅宜寧緩緩地說,“霸道,無情地掠奪你想要的一切。”
陸嘉學覺得自己應該很憤怒,但是情緒裏又有一種灼熱的酸楚。好像那些被他所珍視的過往,在她眼裏都是應該被摒棄的。
他很了解羅宜寧,當年把這個人摸了個透。一個人的想法再怎麽變,她的性格是不會變的。
羅宜寧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她性格裏天生有這個,你若是強硬的去對待她,反倒會讓她反感。
陸嘉學已經身居高位很多年,習慣了別人對他的服從,他也不是當年的陸嘉學了。
但是麵對她,他又拿出當年忍辱負重的耐力。他低沉一笑,啞聲問她:“那你可記得有一年,我要去從軍。臨走的時候,你拉著我不要我走。我就安慰你,便是當逃兵,我也會活著回來見你。”他的手沿著她的臉細細的摩挲,好像多年前那個夜晚。
屋裏亮著昏黃的燭火,盔甲摩擦出悉索的聲響,她淚盈於睫,卻像個孩子一樣不肯哭出來。因為不舍得他走。
“我所對你表現的,從來都是真的我。”陸嘉學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一些,湊近她,這是一種溫柔的逼迫。
“你那個時候也是喜歡我的,宜寧。你還記得吧?你抱著我的手臂哭,不要我去參軍……”
羅宜寧別過頭閉上眼,眼睛發疼,她當然記得。
一個人的真心是很容易被傷害的。
她隻恨自己又不夠心狠,她向來不是個心狠之人。如果……如果陸嘉學真如他所說,沒有殺她的話。如果她不曾困在簪子裏二十多年,厭倦了陸家這些爭權奪位的事的話。
而這其實是不可能的,就算陸嘉學真的沒有殺她,也永遠不可能從頭再來了。
她曾經是有感情,怎麽可能沒有?但是她的感情已經消磨幹淨了,曾經的欺騙和隱瞞,她甚至無法再相信陸嘉學說的話。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活得很好,陸家是腐朽的過去,一回到陸家她就覺得沉重。不可能再回來了。
“陸嘉學。”宜寧深吸一口氣說,“就算我原來喜歡你,現在也過去這麽久了,我不會再喜歡你了……你放過我,好嗎?”
陸嘉學沒想到她還是油鹽不進。什麽不會再喜歡他,到他手上,由得她喜不喜歡嗎!
他戴著扳指的大手掐著她細嫩的下巴:“你是不是喜歡別人了——”心裏的猜測每一個都讓他不舒服,有種想摧毀的**。“是程琅——還是羅慎遠?”
“這是你我之間的事!”羅宜寧聲音變冷,“跟別人無關,你不要胡扯!”
“無關?”陸都督又冷笑,他再次湊近羅宜寧,說道,“程琅不是想過娶你嗎?這東西,我養了他十四年。他居然對你有這等忤逆的心思,要不是我沒騰出空,真是想廢了他。”
宜寧沒想到他竟然知道了。
他是怎麽猜到的?
她手腳發涼,突然有些明白陸嘉學為什麽如此暴戾。不知道真相還好,知道之後,這些事真的會把人逼瘋的。
認了她為義女,差點把她送到親外甥手上。
屋內平息了很久,陸嘉學才平靜了下來。伸手去牽她:“跟我過來洗漱。”
語氣又稍微緩和了一些,似乎也不想把她逼得太過了。
宜寧想避開他的手,但還是被他不容置疑地抓住。她隻能告訴自己,此刻衝突起來對誰都不好,才忍耐下來,跟著進了淨房。
英國公府裏,魏淩正在和魏老太太商量趙明珠的親事。
趙明珠在一旁握著汗巾,隻當充耳不聞,反正她是不願意嫁給個普通的秀才。她就是沽名釣譽,愛慕虛榮,隨便怎麽說吧!
魏老太太被她這副樣子氣的不得了,親事是她一早就看到的。她這般不配合,魏老太太氣得把手珠扔在小幾上:“你究竟想要如何!”
趙明珠跪下道:“外祖母,您若是想讓我嫁給那秀才。外孫女情願跟在您身邊,一生一世伺候您,青燈古佛一生罷了。”
“你簡直胡鬧!女子長大了,如何能不成親。你宜寧妹妹已經嫁了,你若也嫁了,往後你們姐妹倆也好相互扶持。這如何不好!”魏老太太看著她長大,對她最為疼愛。如今看她這般,恨鐵不成鋼。
宜寧能在英國公府呆一輩子,因為魏淩是她的父親,英國公府就是宜寧的家。明珠呢,自己若是去了。魏淩會護著她嗎?魏淩不久就要娶親了,以後新夫人會怎麽對她?以後魏庭長大了,魏庭與她沒有血緣關係,難道會容忍她留在府上?
她處處為這孩子考慮,她卻固執倔強極了。
魏淩一直在旁喝茶沒有說話。
實則在這事上,男子比女子冷靜多了。趙明珠與他無血緣之親,雖在他眼下長大,他卻不怎麽關心。但宜寧卻是他親生的女兒,故才十分上心。魏老太太就是養明珠養久了,生了感情,親疏不分而已。
他見老太太實在生氣,才抬了抬手說:“母親,明珠既然不願意,您也別枉顧了她的意思。強扭的瓜不甜,您是清楚的。”
魏老太太氣得心肝兒疼,靠著漳絨靠墊,長出了口氣說:“前些日子,你母親才來找我,求我為你找一門好親事。你那父親如今是藥罐子,幾個哥哥又沒得出息。你若是再沒個好親事,你家就支應不起來了。你母親說了,你要是出嫁,她還給你攢了一整套的金頭麵……”
聽到記憶中那個常給她做小衣,膽怯懦弱的女人,給她攢了一套金頭麵。趙明珠心裏有些複雜。她一向隻有從自己這裏拿錢的,每次來見她都刻意穿新衣裳,看得到衣服的折痕。正是看到母親的卑微,她才不要過這種日子。
魏淩冷笑,他很理解趙明珠瞧不上區區秀才。她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眼界被養刁了,怕是連舉人都瞧不上。
“既然明珠不願意,我倒是有個辦法。”魏淩慢悠悠地說,“皇上登基滿兩年,儲宮空虛。若是明珠瞧不上一般的富貴,你看皇家潑天的富貴如何?”
魏老太太聽了非常驚訝,第一反應就是不行。“那地方她如何去得!”龍潭虎穴,稍有不慎就屍骨無存。
“有我在,自然會保她。”魏淩有往皇上身邊插個人的意思,趙明珠長得漂亮,又是在英國公府長大的,是上佳人選。
“也不一定就選得上,呈上名帖還要皇上定奪。但我已經打聽過了,這次一旦圈名留下,就會賜選侍的位份。”
魏老太太覺得這是在害明珠,堅決不同意。
明珠聽了卻沉默了。
她想到了看不起她的魏頤母子。
當年皇上正值壯年,不過三十出頭,她若是能伺候皇上,將來有機會做上更高的位置,不怕有人會再看輕她,而且又是潑天富貴。這機遇實在難得,還有魏淩願意為她保駕護航。
若是她答應下來,她就是從英國公府出去的。魏淩以後不會不管她。
她是很想答應的。
魏淩看得出兩個的猶豫,喝著茶又笑了一聲。再怎麽著,母親心裏潛意識地覺得明珠更重要,宜寧那次差點被指婚的時候,她可沒有這般忐忑過。這事他已經考慮很久了,隻是找個合適的時機說出來罷了。
這時候外麵有前院的小廝傳話,說羅慎遠要來拜訪他。
侍郎女婿來了,魏淩怎麽會不見。他讓兩人好生思量一番,自己換了件衣裳去前廳見羅慎遠。
他遠遠看到了羅慎遠在花廳裏喝茶。
今天他有點不同往日。可能羅慎遠在他麵前還表現得比較溫和,現在他身上卻有種,如刀鋒淩厲的感覺,氣勢毫無收斂。放在扶手上的手的指骨凸出,他記得女婿還是斷掌,這其實都是很適合習武的手,因為打人非常痛。但偏偏他是從文的。
魏淩不知道他為何而來,咳嗽一聲問:“我那女孩兒未跟你回來?”說著就往外瞅。
女兒出嫁之後府裏冷清不少,他精心給她布置的閨房也沒人住了,唯有她出嫁前留給他養的那隻小鳳頭鸚鵡熱鬧。怎麽不熱鬧,小鳳頭整日的怪叫,煩不甚煩,魏淩簡直想拍死它。
他日夜就盼宜寧回娘家看看,最好一次就住它個把月的。
羅慎遠微微一歎:“這次來,正是要和您說宜寧的事。”他把宜寧被人挾持的事講了一遍。
魏淩聽了才漸漸嚴肅起來,手捏著扶手咬牙道:“可知道是何人?”
竟然敢劫持他的女兒!當他英國公府沒人了?
“陸嘉學。”羅慎遠的語氣很平淡。
魏淩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陸嘉學,寧遠侯爺?”他非常驚訝,怎麽會是陸嘉學!
“您覺得還有第二個陸嘉學?”
魏淩擺擺手,他是沒想明白,陸嘉學劫持宜寧來做什麽。對於他的地位來說,宜寧沒有任何的利用價值。
“那不行,我得去找他說才是。”魏淩當即就要叫下屬進來。“總得問清楚是為什麽,把她接回來。在他那兒傳出去,別人會怎麽說!”
“我告訴您這事,卻是不想您輕舉妄動。”羅慎遠手指扣著扶手道,“對付陸嘉學,您恐怕也是素手無策。事實上,我希望您不要去找他。我這次來,是想求您另一件事。”
“平遠堡戰役你問我要不要戰功。我當時怕被牽連,說我不要。現在——我希望嶽父大人可以實現諾言。”
魏淩不知道羅慎遠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但是非常疑惑,甚至懷疑。這些疑惑如螞蟻啃食著他。
羅慎遠其實很不想牽涉到曾珩的事情裏來,他畢竟是靠曾珩發了財,而且會暴露他的某些交友圈,這對他的官途沒有好處。例如保定圈子,保定有點名聲的官員或進士都靠這個圈子交流。這個保定圈很隱秘,幾乎無外人知道。
陸嘉學把他逼到這個地步,沒有辦法了。
不然等曾應坤到陸嘉學手上,屈打成招是肯定的。
魏淩答應不會輕舉妄動。
羅慎遠離開了英國公府。
大慈寺這裏很清淨,特別是那個人住的院子,靜得連鳥叫都沒有。
寺廟依山傍水,鍾磬聲悠悠蕩蕩地回蕩在夕陽西下的山間。院子剛掃了落葉,青石磚上幹幹淨淨的。
“你今天怎麽來了。”道衍緩緩睜開眼,他的目光也很淩厲,但這種是對於他靜坐的反襯。
羅慎遠從旁邊的香盒裏拿了香,踱步進了屋子。
他給佛祖上香,天外黑沉下來,這裏的天頗有些塞上胭脂凝夜紫的味道,異常的瑰麗和沉重。
道衍穿著僧袍,手腕盤著一串佛珠。他還是像個普通僧人一樣,似乎沒什麽特別的。好像也不是那個平定福建倭寇叛亂的戰神。
“覺得自己罪孽深重。”羅慎遠長看著釋迦牟尼金箔貼身像說。當年他在大理寺的時候,幾乎每天都要來上香。因為他手上的鮮血多得數都數不清。
道衍讓小童煮了茶,指炕床讓他盤坐下:“師父當年在保定小住幾日,就收了你為徒。他說你是天資聰穎,日後不可小覷。我卻一看就覺得你麻煩,畢竟你一來師父就讓仆人把我的雞宰了給你吃了,讓你補補。隻是咱們周學學派,你的確是唯一入世的,我也要時刻提點你。”
羅慎遠隻是沉默。屋內火爐裏常年有炭,要用燒水的。暖烘烘的炭和外麵的狂風比起來溫柔暖和。
隔扇外又開始吹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