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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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原喝了些酒,將馬交給小廝牽回,自己步行回府。
    夜市將開,拉拉雜雜,喧囂不斷,行人匆匆。
    謝原沉浸在這片煙火氣中,回想這幾日的經曆,發出一聲輕笑。
    他竟然要成婚了,和李歲安。
    有趣的是,做決定之前,他聽過旁人的、也有過自己的權衡,前思後想,利弊相較。
    可真正做決定時,他其實什麽都沒想,甚至在決定之後生出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和淺淺淡淡的愉悅,讓他能坦然去應對這個決定帶來的一切變故。
    那她呢?如何看待這門婚事,可有期待和喜悅?
    這門婚事於她而言,是父母之命,還是順遂心意?
    哎等等……
    謝原回神。
    他怎麽同個大姑娘似的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謝原抹了把臉,心想,大概是喝多了。
    回到府中時,天色已暗,謝原剛跨進院門,來祿便迎上來傳話,聖人將親做主婚人,又請司天監為二人起卦定婚期,選了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好日子!
    此外,今日有不少邀約拜帖,都是以祝賀為名的邀約。
    謝原心頭一動:“婚期已定了?”
    “是,就在兩個月後。”
    兩個月?
    這個婚期定的有些超出預料的急。
    來祿像是看穿謝原所想,強調道:“是快了些,可那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日子啊!”
    謝原其實並不在意,既要成婚,早晚有何分別?
    他笑了一下:“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是自己即將自上枷鎖、與世間風流快樂揮手作別;還是知道後悔了?”
    謝原臉色當即一沉,想起了這人同母親亂講他與盧二娘的事,直接道:“來祿,關門。”
    謝世狄衝來祿一瞪,一張風流的臉愣是瞪不出半點威壓,偏偏還煞有介事的嗬斥:“大膽!我也敢關!”
    來祿見慣這對叔侄的日常,賠了個笑,麻溜跑去備茶。
    謝世狄一手提酒,一手虛點謝原:“嗨呀,你現在倒真有幾分找到靠山的氣派,叔叔都敢攔。怎麽著,我就進來了,讓你丈人嶽母來揍我?”
    謝原到茶座前坐下:“六叔今日不攜紅顏暢遊、賦情思吟古今,反倒來我這裏晃蕩,怕是要浪費光景還辜負知己。”
    “此言差矣。”謝世狄將酒放下,笑容揶揄:“舍了今日,我還有明日、後日,日日夜夜無窮盡也,你就不一定了。”
    這話意有所指,謝原輕笑搖頭:“六叔有話不妨直說。”
    說就說。
    謝世狄一手撐在茶案上,一手伸到謝原跟前,豎起大拇指:“謝元一,你是這個!”
    謝原:……
    謝世狄笑得賤兮兮:“大郎啊大郎,你真當靖安長公主和李耀女婿是那麽好當的?”
    他伸手要拍謝原的臉,謝原抬臂格開。
    謝世狄笑了笑,悠悠道:“就你這模樣,隻要你願意,娘子們的春心對著你,那是一呼百應,老少通吃。你入仕數年,頗有功績,無需幾年便能再升,何愁嬌妻美妾?如今倒好,本該情場官場兩得意的順遂人生,硬生生切了一半去,可不可惜?後不後悔?”
    謝原反笑:“可惜?後悔?”
    “不然呢?”謝世狄兩手一攤:“當了那兩人的女婿,你還能碰李歲安以外的女人?”
    謝原:“六叔倒是沒有這樣的嶽家,怎得未見六叔嬌妻美妾左右環繞?”
    謝世狄一臉敬謝不敏,袖起手來:“我又不貪什麽嬌妻美妾,真湊到宅子裏,隻有煩的。”
    謝原麵不改色:“正是這話,與六叔共勉。”
    謝世狄眉梢挑起,收了幾分玩笑,“你真瞧上她了?別是你二人被擄時,你做了什麽,須得負責吧?”
    謝原沉聲喚人:“來祿——”
    叉出去!
    “別!”謝世狄豎起一隻手,“不用請,我自己走。”
    他來一趟,什麽正經話都沒說,臨走在酒壺邊敲了敲:“有的喝趕緊喝,省得嬌妻入門,往後連吃口酒都要賠笑請示。”
    謝原臉一沉:“你走不走?”
    謝世狄搖頭晃腦,笑嗬嗬的走了。
    謝原從酒肆回來,身上沾了些酒氣,剛換完衣裳,母親孫氏便來了,還帶了他要送給歲安的定親禮。
    謝原恍然,是了,照婚俗規矩,訂婚的雙方要互贈信物。
    由此可見,謝府和北山真是在狂推進度,婚期都商定好了,定親禮還沒送。
    孫氏又喜又憂,叨叨念了許多,無非是明日去北山可別亂說話,惹人不高興了。
    謝原心頭微動,明日就要見麵了嗎?
    ……
    自春神祭後,歲安便沒見過謝原,更別提單獨相處。
    按照俗禮,互贈信物是需要有人在旁見證的,但母親覺得她與謝原本就不夠了解,定了婚期後也不宜再頻繁見麵,明日便不叫旁人打擾了。
    歲安隻管聽從安排,次日天剛亮,她便被喊起來梳妝打扮。
    坐在銅鏡前,鏡中映著的少女冰肌玉骨,一雙亮晶晶的眸子仿佛會說話。
    放眼長安城裏的同齡娘子,沒及笄便被別家定親者比比皆是,她十七了,卻一直無人問津。
    誰能想到,不過眨眼功夫,她就有了個頂好的未婚夫,連婚期都近在眼前?
    夫君……
    歲安腦海中浮現出謝原的模樣。
    她其實不太了解謝原,更不了解謝家,日後相處是否投契,家中能否融洽,一個個困惑雨點般砸來,竟讓歲安有片刻的暈眩。
    人心易變,世故複雜,她真的能應付的過來嗎?
    還是再次一蹶不振,逃回謝原口中的這個避風之地?
    可她不能一輩子呆在這裏。
    歲安雙手貼在臉上連連輕拍,告誡自己不要多想,默默給自己打氣。
    朔月笑著將她攔住:“看把您緊張的。見一麵罷了,又不是要您現在就同他過日子。”
    歲安轉頭,臉蛋已被拍的微微泛紅,比粉腮妝還自然服帖。
    “謝郎君已經來了嗎?”
    “來了,長公主直接讓人去院中候著了,女郎請吧。”
    紅色的錦盒送到麵前,歲安打開一看,是一枚質地上好的佩玉。
    歲安深吸一口氣,起身出門,邁出了凜然的步伐。
    玉藻忍不住提醒她:“女郎,您是去見未來郎君,不是敵國將軍……”
    歲安:!!!
    糟糕,她開始緊張了。
    見到謝原要說什麽啊!!!
    ……
    行過池廊便是花園,歲安行至廊前。無意間回頭,見玉藻與朔月站在原地,並無跟隨近前的意思,是要留在這裏觀望。
    兩人笑看歲安,比了個口型——女、郎、莫、慌。
    歲安剛壓下去的緊張感再度上浮。
    然而,當她真正走進庭院,迎麵空蕩蕩一片。
    人呢?
    歲安左右四顧,而後定住目光。
    她的小花圃前蹲了個人。
    謝原掖擺於腰,長腿屈膝半蹲,一手手肘撐腿,一手伸向盛開的花——
    歲安黑眸倏地瞪大,裙擺一提就衝!
    不許動!
    謝原耳朵一動聽到動靜,回頭就見精心打扮過的少女激動地朝他奔赴而來。
    他含笑起身,順手扯下衣擺落於身前,正當他迎了兩步搭手見禮時,迎麵刮過一陣勁風,歲安直直略過謝原,停在自己的小花圃前,神色緊張的一掃而過——還好,他並未碰。
    形象完美的如同話本中走出的青年,搭手拜了個空,笑容不可避免的僵硬了一瞬。
    歲安背對謝原,拽起的裙擺慢慢放下來,藏在繡鞋裏的腳趾,無聲的摳緊。
    不遠處,玉藻與朔月同時轉頭扶額。
    寂靜,還是寂靜。
    須臾,歲安聽見一聲無奈的歎息,謝原先開口了:“看來長公主說的不錯。”
    有話說總比尬著強。
    歲安裝作無事發生,回過身:“母親……說什麽?”
    謝原看看她,又轉眼看看花圃,噙起玩味的笑:“長公主告誡在下,待踏足娘子領地時,亂說話尚可網開一麵,亂碰東西則罪無可恕。便是李駙馬來此,也得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動輒便是一場驚天審判。”
    說話間,他已踱至歲安麵前,雙手向後一背,身體微微前傾,與她平視:“放心,我未曾碰。”
    歲安汗顏。
    你還不如不解釋。
    可是,第一次正經見未婚夫,竟將花花草草看的比大活人還重,任誰都會在意吧。
    歲安穩住心神,朝院中設座處伸手:“謝郎君請。”
    謝原眼神微變,慢慢直起身。
    今日的歲安,拘謹有餘,歡喜不足。
    謝原心中的熱乎勁兒陡然涼了半截,不動聲色的應聲,與她先後入座。
    入座後,歲安緩過來了,開口解釋:“謝郎君有些所不知,這花不僅可觀賞,還有作畫提色之用,加之山中氣候多變,花了我不少心思……”
    “你覺得我待五娘如何?”謝原忽然插話,沒頭沒尾,非常突兀。
    歲安不知其意,但仍點頭:“郎君待令妹,自然是極好的。”
    謝原點頭,又道:“我幼時愛玩好動,尤其喜歡搗鼓些小玩意兒,五娘那時都不知事,摔壞了我做的竹筒水槍……”
    說到這,謝原臉上露出了往事不堪回首的悵然,歎道:“我險些與她同歸於盡。”
    歲安噗嗤一聲笑了,在寧靜的小院中格外響亮。
    一抬眼,對上謝原略帶審視的眼神,她立馬掩唇,清了清嗓子。
    謝原勾唇,耐心寬慰:“誰還沒點心血澆築的寶貝?李娘子的心情,我懂。”
    少女長睫輕顫,慢慢抬起眼來,青年的清潤的笑容一寸寸映入眼中,原本尷尬的氛圍,似乎也正在一點點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