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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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謝原再敏捷思辨一人,也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悵然失笑:“這要從何說起啊。”
    謝原的話令歲安回神,黑夜裏混亂的思緒,漸漸被上升的理智壓住。
    她還是沒忍住啊。
    可既開了口,這時候生硬掐斷挨到明早再談,誰都不好受。
    那便說罷。
    歲安聲音很輕,語氣卻一句比一句堅定:“從……從你的話說起……從婚事說起,從你我已是夫妻,卻又不是夫妻說起!”
    當謝原聽到“已是夫妻,卻又不是夫妻”時,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歲安今夜為何反常。
    可明白之後,他看向歲安小腹處,又升疑竇。
    謝原不動聲色,順著她的話問:“是因我沒有同你……做夫妻?”
    歲安抿了抿唇,他這是避重就輕?
    不談自己為何冷淡,反倒把她說的如狼似虎,盼著企著、一心盯著這事一般。
    歲安這個姿勢,等於被謝原完全圈在懷裏掌控,她試圖動了動,想換個姿勢來談,沒想謝原忽然收臂,把她箍的更緊,大概以為她後悔要逃,遂俯首低語,音色與夜色一樣沉:“既已開口,便說明白。”
    周遭安靜無聲,房中燭火跳動,謝原雖不許她逃,但也沒有著急逼問,給足了歲安思索的時間。
    頓了頓,歲安慢慢抬眼,映著燭光的黑眸裏沒了先時的激動與委屈,平靜許多。
    “我知道新婚夜一覺睡過去,是我不對。但昨日我實在太累,本也隻想小憩片刻就起身,沒想到會這樣。今日,明明一切都好,你還是如此……除了你不願,我想不到別的原因;至於你為什麽不願,我也隻能想到你那日說的話。”
    歲安每說一句,謝原腦子裏便一聲炸響,將原有認知炸得粉碎,又重新整合成新的思索。
    他無意垂眼,恰好看到歲安密長的睫毛上掛著極細的淚珠。
    突然間,謝原在疑惑——了然——再生疑惑的情緒轉換中,又添了一份憤怒。
    她沒有來月事,阿鬆那個婢女,果然是在說謊。
    所以,她今晨醒來便在疑惑此事,現在再看那些焦慮之態,到更像是為此事懊惱。
    她當自己睡過頭誤了事,大約自責又羞澀,所以問也不敢問,這一整日都揣著這事,到了夜裏,安安靜靜沐浴等候,卻等來他的無動於衷。
    這細密的淚珠,皆是她方才胡思亂想,心中的難受。
    而這一切,極有可能,是那雙號稱疼愛在意她的父母安排所致。
    諸如此類的事,謝原已不是頭回領教了。
    父母聲名在外,外人不識她,卻將她視作同類,敬而遠之,胡亂非議。
    但其實她溫和可愛,豁達果敢,不為父母惹麻煩,不與旁人較長短。
    無人為她正名,無人知她真貌,就連她一雙父母,也總用常人不可理解的方式護她。
    今日若非她胡思亂想,忽然發作,他至今都被蒙在鼓裏。
    他們為何如此?
    難道這也是為了她好?
    怒不可遏的端口,謝原忽然急刹,思緒拐了個彎——祖父說過,歲安生來病弱,靖安長公主費了很大的力氣才保住她的命。
    難不成在新婚夜做這種手腳,是與她身體有關?
    但她的模樣,顯然不認為自己承受不住。
    要麽,她確然有疾,未被告知。
    要麽,她康健無恙,北山如此安排,另有盤算。
    謝原慢慢冷靜下來。
    無論哪種,他都得弄個明白。
    腦中思緒重重,也才過眼一瞬。
    歲安還在低語:“若是因為我的原因,我現在給你機會說出來,但你若有什麽其他想法,我也要聽,哪怕……”
    她看向謝原,黑亮的眸子裏透著一股冷靜理智:“哪怕你忽然又後悔娶了我,你都可以說出來,我們商量著如何解決。”
    “解決什麽?”謝原語氣沉下來。
    不等歲安開口,謝原忽然傾首壓下,毫不猶豫,甚至帶著點放縱解脫的姿態,吻上歲安的唇。
    歲安渾身一顫,兩隻小拳頭立馬抵在謝原胸口,訴說著一份驚詫又羞澀的抗拒。
    可她哪裏是對手,才有動作,便被他輕易拆招,整個人放倒在床。
    謝原側臥探身,輕輕按住她的肩膀,不敢強硬,卻也不能退卻,
    他心裏有怒,也有欲,怒化憐惜,欲作纏綿,這一吻竟不忍沉迷。
    她已是他的妻子,自今日起,旁人的誤解,他來正名,旁人的欺負,他來維護!
    歲安腦子嗡鳴,心如擂鼓,在謝原吻上來的瞬間,隻有本能的動作,全無冷靜的思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隻覺得一雙唇快被含化,舌尖都在發麻,壓在唇上的力道才寸寸減退,男人的臉,也在慢慢退開中變得清晰。
    謝原眼裏含了笑,聲線是動情後特有的低啞:“我也好奇,歲歲有什麽不得了的隱疾,過給我見識見識?”
    若嫌懼她有病,自不敢親密觸碰,可這通狂吻,別說隱疾,魂兒都能被他暴風吸入。
    他並不懼怕,至少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這一吻,是再有力不過的證明。
    歲安愣了好久,直至腦子不嗡了,心跳緩和了,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我沒有隱疾。”
    謝原:“你本就沒有。”
    歲安心中認同,但又疑惑,那為何……
    “是我的問題。”謝原麵不改色的往自己身上扣了一口大鍋。
    歲安愣了愣,慢慢的,眼睛睜得老大,不知道是驚的還是嚇的:“你……”
    接下來的話,放在青天白日,清雅端正的謝大郎君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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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現在,夜深,床暖,嬌香,應急,倒也可以說一說。
    “歲歲也知,我成婚算晚的,又因忙於公務家規嚴明,不曾有美姬嬌娘,這種事,我也是初試。大婚那日,我提前飲了些藥酒,不知是不是過了頭……”
    實在講不下去,謝原俯首到她耳畔,耳語一陣。
    歲安表情一變再變,顧不上質問,隻剩擔憂:“會、會疼吧。”
    謝原心中赧然又尷尬,澀聲道:“別問了。”
    歲安猶豫著問:“那看大夫嗎?你當真隻是喝多了補酒,不會還亂吃了別的東西吧?”
    謝原忙道:“不必。”
    我還要臉。
    “就是補過了頭,我自己清楚,緩兩日過了藥效,自然就好了。”
    頓了頓,謝原主動攬罪,安撫歲安:“其實昨夜見你睡去,我還鬆了口氣,你我新婚,想必你是有些期待的,這種事我實在難以開口,怕你……失望。是我不好,以為混過一日,還能再混一日,叫你受了委屈。”
    歲安想了想,說道:“可你現在還是都說了呀。所以昨夜你就該叫醒我,那時就說清楚。”
    謝原不動聲色道:“你說得對。但當時我本就尷尬,恰好你的婢女說你累的厲害,我索性順水推舟……”
    歲安眼神微變:“我的婢女?”
    謝原麵不改色:“嗯。”
    歲安擰眉:“她們太不懂事了,我明日就罰她們。”
    謝原笑了一下,一本正經道:“既然惹你生氣,那就……淺淺罰一下吧。”左右主謀不可能是她。
    歲安立馬接話,“你也不對,身體康健比什麽都重要,不該遮掩。”
    謝原心中一動,不免又想到了她幼時病弱的說法。
    “歲歲。”
    歲安枕著一頭長發,身體放鬆,情緒便也放鬆:“嗯?”
    謝原手指勾過她鬢邊碎發,一下一下往後理:“今日之事是誤會,也是警示。如你所言,身體康健勝過一切,若你有不適,也當告訴我,不可私自強撐。”
    歲安似是認真想了他的話,嚴肅的點頭。
    謝原笑笑,哄道:“睡了,好不好?”
    歲安繼續點頭。
    真是乖得不得了。
    謝原心中一團柔軟,俯身在她額間輕輕吻了一下,忽又移至她耳畔,輕咬幾個字。
    歲安飛快推開他:“快睡吧。”
    謝原輕聲笑開,起身下榻,重新剪了燈花,又借著外間小燈的餘光摸回來。
    看著背對他側臥的歲安,謝原想起剛才那個吻,心中忽然難忍,湊上去低語:“抱抱你,好不好?”
    歲安原本就被他剛才的話激的滿腦子廢料,這時隻覺得他故意撩撥,索性眼睛一閉:“我睡了,你也睡吧。”
    謝原心生促狹,閉上眼慵懶道:“最好是真睡,可別等熄了燈,又悶著胡思亂想。”
    他這麽一說,歲安腦子裏直接回蕩起他方才在耳邊低語的話——且等我兩日。
    他又在打趣捉弄她,而且不止一次了!
    傍晚在院子裏一次、上回環娘成婚一次、還有贈定親禮那日、被擄獲救那日……
    歲安忽然轉過身來,正對上朝她側臥的謝原。
    一鼓作氣要反撲的人,連氣勢都不一樣了,“方才好像被你岔過去了。”
    謝原一愣:“什麽?”
    歲安頭枕著手臂:“被擄那日,我臨時起意裝病,但你脫口而出時,用的分明是‘眾所周知’四個字,那我換個問法。謝元一,什麽叫‘眾所周知’,李歲安身有隱疾?哪些‘眾’,如何知啊?”
    每一個關鍵字,歲安都咬的格外清晰,聽得謝大郎君心頭一沉,罕見的語塞。
    這已經不是病不病的問題了。
    話裏話外,分明指道他也曾在不識真人,不辨真相時,跟著閑言碎語湊熱鬧,還默默記於心中,於關鍵時刻脫口而出。
    簡直有辱君子風範。
    歲安支起身子,又朝他挪了一寸,兩人氣場瞬間調轉,她幽幽道:“妾身想起來了,夫君平日忙於公務,唯與知交好友多有來往,莫非,‘眾’聚於此,話出於此?若是如此,待到夫君舉辦小宴時,我得好好認識認識!”
    謝原忍不住在心裏給了袁家兄弟一人一拳。
    果真是禍不燒身便不在意,往後是該治一治他們這毛病了。
    此刻對陣實屬不利,謝原側臥改為平躺,安詳的閉上眼:“我睡了,你也睡吧。”
    黑暗裏,歲安狡黠一笑,見好就收。
    可正當她也要躺回去時,謝原雙手伸向歲安,直接抄底一兜,歲安猝不及防,反應過來,已枕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懷裏。
    溫香軟玉,助眠美夢。
    謝原閉著眼,彎著唇,“睡吧。”
    懷中人適應了一陣,終於安然睡去,謝原卻沒睡著。
    他冷眼看著漆黑的賬頂,心想,或許祖父說的沒錯。
    此次回門,他得用些心。
    謝原在心中盤算一陣,懷中人忽然換了個睡姿,他的思緒也跟著一岔。
    晚間時候,他故意拿花調侃她,她尷尬氣惱,卻什麽都沒說。
    像這樣牙尖嘴利的反駁,還是第一次。
    可是,好像也不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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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好眠,歲安悠悠轉醒。
    身邊又空了。
    朔月等人早已候在外麵,聽到吩咐便立刻進屋。
    昨夜又無動靜,幾人不動聲色打量著歲安,卻隻見她麵色溫和,並無不適不樂之相。
    歲安洗漱一番,起身行至妝台前坐下,點了阿鬆梳頭,朔月與玉藻在旁候著。
    “夫人喜歡哪個樣式?”
    歲安:“你的手藝是佩蘭姑姑親授,梳個拿手的就好。”
    “是。”
    阿鬆繼續梳頭,歲安緩緩開口:“看到你,我便想到佩蘭姑姑,小時候,她沒少同我講父親和母親年輕時的事。”
    阿鬆恭敬道:“母親的確是長公主身邊的老人,事事都操心,也事事都知一二。”
    “是啊,事事都操心。”歲安笑著:“母親霸道,父親桀驁,便是最濃情時,還少不得每日一爭,折騰個沒完。所以,他們成親那晚,佩蘭姑姑擔心的在門外聽了許久,但聞內裏濃情相合,才真正放心。佩蘭姑姑對母親,當真用心。”
    阿鬆動作一僵,看了眼銅鏡,正正對上一雙淺淺含笑的杏眼。
    歲安從鏡中看她:“那你呢?如今隨我陪嫁,也會處處擔心我嗎?”又轉眼看向另外兩個:“你們呢?”
    身後三人俱是一愣,銅鏡折射各方,歲安一覽無餘。
    阿鬆不是伴隨歲安的近身侍婢,而是長公主送來的陪嫁丫頭,是長公主的眼和口。
    新房那點事阿鬆不可能不懂,甚至有確認新婚夫婦是否順利圓房的責任在身,若夫婦不合,得傳遞消息,出謀劃策,解決問題,而不是不聲不響,當個啞巴。
    至於朔月與玉藻,與歲安一起長大,相處更輕鬆自在。
    正常來說,哪怕她們真的不敢聽房,次日也會旁敲側擊,淺淺打趣歲安。
    歲安軟綿綿一句發問,若答“是”,為何她們會如此反常?
    答否……那大概是不想幹了。
    真相不言而喻,她們全都知道,但個個裝聾作啞。
    尤其朔月在淨室那番話,稍稍回味,不難察覺端倪。
    阿鬆緩過來,如常為歲安梳頭,避重就輕:“奴婢自然關心夫人。夫人有何吩咐,隻管叫奴婢們去做。”
    朔月與玉藻兩人誰也沒說話。
    她們確實對歲安有所隱瞞,此刻不想辯解,也沒臉開口。
    歲安笑了笑:“我可不敢用你,新婚日你都敢糊弄我,讓我一覺睡到天大亮,我哪敢再讓你做別的?”
    阿鬆手一抖,當即退後,屈膝跪下,“是奴婢擅作主張,無關旁人,請夫人治罪。”
    她也不傻,歲安能這樣說,必定是察覺篤定了什麽,再辯解沒有意義。
    玉藻和朔月齊齊看向阿鬆,覺得她還挺有擔當。
    歲安靜靜看著阿鬆,語氣微沉:“其實,我與夫君並未圓房……”
    阿鬆早已知道,並不意外,愧疚的叩首請罪。
    下一刻,歲安冷不防道:“不過與你無關,是夫君身體抱恙,無法行禮……”
    阿鬆猛地抬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意外。
    朔月和玉藻倒抽冷氣,滿臉驚疑——郎君他不行!?這怎麽行!
    三人的表情落於歲安眼中,她忽然笑起來,仿佛剛才隻是同她們開了個逼真的玩笑,話裏一個大喘氣,柔聲道:“……因為吃錯藥啦,緩兩日就好,你們不必擔心。”
    朔月和玉藻緩緩吐氣,阿鬆神情跟著一鬆。
    三人心中具有一惑,哪種藥能吃的不能行房啊?
    而阿鬆又比另外兩人多一竅——
    歲安會這樣發問,一定是察覺她在大婚那日動了手腳行為可疑,可她尚未追問此事,反倒突然表示,是謝郎君身體抱恙才未能行禮。
    難不成……歲安方才是在試探,懷疑謝郎君這兩日身體抱恙也是她做的手腳?
    那她就真的冤枉了!
    長公主隻讓她略施小計作阻,甚至不用多高明,可沒說要傷人身體啊。
    三人各有所思,歲安已轉向妝台,神情語態皆如常:“繼續梳頭吧。”
    阿鬆張了張口,似乎想解釋,玉藻忽然低聲道:“郎君回來了。”
    阿鬆連忙起身,上前給歲安梳頭。
    謝原進了房中,和之前一樣,一身薄衫全濕了。
    他身上難受的緊,隨口道:“更衣。”
    來祿有了前一日教訓,連忙垂首入內準備伺候,就在他跨進房門的瞬間,妝台方向傳來一道輕咳,提示意味明顯。
    來祿站定看過去,意外撞上兩道冷厲的目光。
    夫人身邊那個話多的婢女正瞪著他,眼神仿佛在放箭——退!退!退!腿!
    歲安起身,衝來祿溫柔一笑,做了個退下的手勢。
    她無師自通,自衣櫃中取出一套幹淨的內衫,轉身去到謝原麵前。
    少女杏眸含波,笑容甜美,抬手示向屏風後:“夫君請。”
    謝原輕輕笑了一聲,非常配合:“有勞夫人。”
    兩人行至屏風後更衣。
    可是,前幾個步驟尚且遊刃有餘的人,到了屏風後的環節,動作就開始磕磕絆絆的,
    謝原饒有趣味的看著她,不由想起昨日清晨,她從銅鏡裏偷看來祿給他更衣的情景。
    難怪,看到的都學到了,沒看到的,隻能自己摸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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