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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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曾認識的元一?”
    盧蕪薇扯扯嘴角:“謝夫人應當還不知道吧,在你之前,其實我與元一有過一段。可惜,這段感情,甚至不曾放到明麵上來,他便選了你。”
    歲安:“我知道呀。”
    盧蕪薇:“他……告訴你了?”
    歲安:“數月前,在武隆侯府,我見到你們說話了。”
    盧蕪薇眼神微亮,又恢複如常,笑道:“原來你看到了,所以呢?你查了?還是主動問了?他承認嗎?”
    歲安笑著搖搖頭:“這有什麽好問的,最後與他成婚的人,是我呀。”
    她渾不在意的樣子,讓盧蕪薇心頭猛沉,忍不住握拳。
    她不服氣。
    從知道謝原要娶李歲安那一刻起,便如五雷轟頂,不能服氣。
    明明她認識謝原更早,從豆蔻之齡到二八年華,見證他從意氣風發到收斂穩重,她很清楚,自己傾慕的這個男人並不完美。
    他曾意氣風發,也曾叛逆遲疑。
    可正因為她包容了這個男人的好與不好,才使得這份感情更勝那些或癡迷他風采、或留戀他姿容,僅僅隻是浮於表麵的感情。
    她不介意他會軟弱遲疑,更不介意他逆反抗拒。
    她的愛意更具包容,更多真心。
    她願意等,等到他徹底成熟,明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而她會走到他身邊。
    可這個安排,被李歲安打碎了。
    隻因為她有一雙厲害的父母保駕護航,為她籌謀掠奪,便輕易截了旁人甘心守候的夢。
    眼前的少女,隻管以一副嬌軟姿態入他懷中,任由他頂天立地將她護住。
    而替她回應這份庇護的,是她強大的出身背景。
    當日,盧蕪薇對謝原的失望和憤怒並不作假,可當她在身邊的其他人身上看到同樣的責任、抱負甚至無奈時,竟然理解了謝原,而那份無法宣泄的情緒,就轉移到歲安的身上。
    歸根結底,是因她沒有李歲安的身份背景才失去了謝原。
    內心深處,她忍不住偷偷關注謝原的婚姻,內心隱隱期盼著謝原會後悔。
    李歲安隻適合活在錦上添花裏,沒有了家世背景,什麽都不是。
    她希望謝原在得到了這門婚事帶來的益處後,卻會在麵對李歲安時生出疲憊和後悔。
    更進一步,她甚至期盼著,謝原在麵對李歲安時,會想到自己。
    哪怕隻有一瞬,隻有一次,他會把她和李歲安做比較,然後明白,雖然她的家世不如李歲安,但她也沒有家世背景堆砌的優越感,需要他折辱氣節來包容,她是可以和他親近的站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最佳伴侶。
    盧蕪薇按住躁動的心緒,笑道:“是嗎?他最後娶的是你,你就覺得自己贏了,就此圓滿了?若是如此,那謝夫人的確是擁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出身,隻可惜,這樣的身份,並非人人能得,沒有它,便什麽都不是。”
    歲安聞言,別說生氣憤怒,就連委屈都不見絲毫,她怔愣著,像在走神。
    盧蕪薇覺得不可思議,這已經不是輕視,她直接被無視了。
    正當盧蕪薇準備再次開口時,歲安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帶著點釋然,又有點趣味,這又是盧蕪薇看不懂的反應。
    歲安道:“我還以為盧娘子要同我講講元一的過去,結果你句句都在聊我。”
    盧蕪薇張了張口,隻覺一腔氣勢被她攪得亂七八糟,隻能見招拆招,鼓起最後的底氣勉力應對:“可我並不打算告訴你。”
    歲安輕輕挑眉。
    盧蕪薇笑了一下,“是,你的確已經嫁給他,但遲來了就是遲來了,我與他的過去,你永遠也幹涉不了。”
    歲安目光輕動,臉上帶著淡淡的笑:“說的不錯,我的確不曾見過元一的過去,但我對過去的人和事並沒有興趣。”
    “反倒是盧娘子,不妨繼續收好你們懵懂稚嫩的幾年回憶,畢竟未來的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謝元一所有的樣子都隻屬於我,出局了就是出局了,我與他的未來,誰也幹涉不了。”
    歲安說話時,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不惱不怒,不冷不厲,甚至連調子都不曾刻意拔高。
    可偏偏是這番和善的說辭中顯出的自信與從容,竟讓盧蕪薇一下子覺得自己現在的立場和說辭,都是那麽的可笑,連帶那份轉移到歲安身上的不甘和不服,眨眼間潰便不成軍。
    “你……”
    “對了。”歲安輕巧的將話語一轉:“方才瞧見胡郎君也在,到是叫我記起,盧娘子是定了親的。”
    這個話題,讓盧蕪薇在怔然無措間重新立住腳,亦找回了之前的輕鬆與坦然。
    “怎麽?謝夫人想將我們今日的話告訴我的未婚夫?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既已定了親,我在他麵前,便沒有任何隱瞞。”
    盧蕪薇得意道:“我的心事,他都知道,也都理解,況且,謝原已經和你成婚,我根本就沒想過要介入到你們中間來,所以謝夫人日後也不必時刻防著我,我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大嫂!”謝佑抱著自己的褥子走出來,目光掃過盧蕪薇:“盧娘子還沒有走嗎?”
    盧蕪薇見到謝佑,連忙收斂表情,“偶遇謝夫人,閑聊兩句罷了。”
    謝佑:“不知盧娘子聊完沒有,我還有些事想與大嫂說……”
    “聊完了。”盧蕪薇看了眼歲安,頷首告別:“謝夫人,告辭。”
    歲安:“慢走不送。”
    盧蕪薇離開後,歲安讓人幫著把謝佑的東西放上車,問他:“何事要說?”
    謝佑:“哦,是我有事要與大哥商議,可今日回不去,傳話又說不清,不知大嫂能不能轉告大哥一聲,讓他過來一趟?”
    歲安皺了皺眉,還沒開口,謝佑又道:“當然,大哥每日上值已經足夠辛苦,我旬假回去再問也是一樣。”
    玉藻忽然在旁道:“夫人,國子監臨近宮門,郎君下值回府本也會途徑國子監。”
    謝佑反應飛快:“啊對,我可以在門口等著大哥,不會耽誤很久。”
    歲安眉目輕斂:“那……我幫你傳個話?”
    謝佑麵露喜色,搭手一拜:“有勞大嫂。”
    等謝佑離開後,歲安就瞅著玉藻不說話。
    玉藻知道瞞不住,主動坦白:“二郎君方才就在一旁,夫人與盧娘子的話,他應當聽到了。”
    所以,謝佑忽然說想見謝原,八成是想替歲安告狀。
    朔月幫腔:“這盧娘子都定了親,言辭間還透著不甘與挑撥之意,居心叵測,必須得讓郎君知道,這可是他的風流賬。”
    歲安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最後還是阿鬆開了口:“夫人又沒說什麽。”
    兩人看向歲安,果見歲安臉上浮著淺淺的壞笑,也都反應過來。
    就說嘛,這種事哪裏還能忍。
    歲安:“找個人去宮中傳話,讓郎君下值後來國子監一趟。”
    玉藻:“是!”
    任務完成,打道回府,歲安坐上車,朔月忍不住感慨:“不過,這盧二娘倒也沒有說大話,她還真攤上了個沒脾氣的好夫君,這胡家郎君竟這麽喜歡她,能包容到這個地步……”
    歲安搖搖頭:“可惜,未必是好事。”
    朔月偏過頭:“為何?”
    歲安:“隱瞞遮掩,多多少少是有些在意的,倒是毫不在意的坦蕩,才更叫人灰心呀。”
    朔月與阿鬆對視一眼,悟了。
    歲安看向窗外,心中並沒有為盧蕪薇今日的挑釁有多氣憤困擾。
    相反,正是因盧蕪薇這番話,叫她有了些不同的想法。
    依著盧蕪薇的意思,她隻是借了這個身份的好處才與謝原走到一起。
    可盧蕪薇並不知,很久以前,有一個讓她用盡全力喜歡的人,恰是因她的身份,才選擇背叛和離開。
    歲安並不是在思念那個人。
    她隻是想到了從前的自己。
    那時,她委屈又憤怒,甚至因那人的借口,埋怨到自己的身份上,一度想要擺脫。
    她傻傻的想,若她也是個尋常出身的人該多好,他們之間的結果定會不同。
    因她的不懂事,讓自幼時起便沒有一刻倒下的母親氣急病倒,也讓一向疼愛他的父親對她大失所望。
    她終於醒悟,滿心懊悔。
    從那以後,她日日都在逼著自己跨過這個坎,讓自己冷靜下來,去從過往的種種裏,找到兩人並不合適的證據,最終一點點放下。
    這事情其實已經過去,但盧蕪薇今日一番話,竟像是時隔多年後才來的一個微妙收尾,在記憶的末端點下終結的符號,不僅讓這個曾經的坎煙消雲散,連痕跡都無,更讓如今的她更加堅定穩重,不再輕易被困擾。
    就算她和謝原是因身份相符才有了走到一起的機會,那又如何?
    每個人的身份,所在的位置,總會遇見許多人,許多事,但並不會都結出碩果。
    她與謝原之間,應當在意的不是因何走到一起,而是在一起後的每一日、每一年要怎麽度過。
    否則,他們還會因為許許多多、包括身份立場在內的原因再分開。
    回府後,歲安先去同二嬸嬸鄭氏交代了一下謝佑的情況。
    鄭氏一聽,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這孩子是嫌麻煩,天兒這麽熱,他肯定需要一床舒服的鋪蓋,我說兩句吧,還嫌我麻煩!你瞧他,等要的時候找不著,能求誰去!”
    歲安:“二郎隻是不說,誰對他好,他心裏都清楚。”
    鄭氏聽得滿心熨帖,她一高興就有了幹勁兒,明日就是謝原休沐,辦家宴的日子,她不免拉著歲安說起謝原的兩個姑姑的為人秉性,歲安認真聽了些,心裏多少有了數。
    未曾想,剛回院子,又接到了謝原傳回家中的話。
    他最近一陣下值後都會和周玄逸見麵,不過今日會更晚些。
    “周玄逸……”歲安腦中浮現出那個寡言清俊的男人,轉頭問身邊的人:“你們可知周玄逸是什麽職位?”
    玉藻:“太府署令,管兩京諸市商事。”
    歲安成婚前,不止謝原這個人,他有些什麽交際,往來是些什麽人,什麽身份,玉藻都查的清清楚楚。
    “商事……”歲安心頭一動,雙手合十擊掌:“那可真是巧了。”
    三婢女相互對視,這會兒都不懂了。
    “什麽巧了?”
    歲安搖搖頭,沒有細說:“無妨,這事還不急。”然後又吩咐玉藻去留意門口,若公爹謝世知回來,一定要告訴她。
    朔月愕然:“您這小日子還有一日呢,雖說比前幾日好很多,也不必這麽著急討教學問吧。”
    歲安:“不是這事。”又催促:“快去。”
    ……
    謝原今日還是提早下值,先趕著去了一趟國子監,不到半刻鍾,便冷著一張臉離開了,以至於和周玄逸見麵時,對方一陣愕然。
    “誰惹你了?”
    謝原搖頭:“先說正事,稍後我還邀了人,你可以先走。”
    周玄逸眼神微變,不動聲色:“邀了誰?”
    謝原看他一眼,勾了勾唇:“放在尋常,你可沒這麽多好奇心。怎麽,怕我背著我夫人,約個姑娘?”
    周玄逸眉眼一垂,改換語氣:“我有什麽好怕的,先時你被蕭弈坑了一回,已經吃不消,你要真敢胡來,北山第一個不會放過你。”
    謝原沒有回應,周玄逸飛快抬眼,果見謝原若有所思的審視著自己。
    “怎麽?”
    謝原神色一鬆,笑道:“沒什麽。我今日事情有些多,還要趕著回府,無足輕重的事,我們改日再聊。”
    周玄逸聞言,也收斂心神,兩人開始聊正經事。
    周玄逸做事很細致,但凡他經手的事情,一定會自己留一份抄本,雖然簡略,但事後回顧,必然有跡可循,加上身在其位,周玄逸獲取消息的途徑和辦法又不相同,對謝原來說很有用處。
    兩人談了差不多快半個時辰,盧照晉便到了。
    周玄逸怔然:“你約了他?”
    謝原顯然沒有留他的意思,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打趣:“不是個姑娘,能放心走了嗎?”
    周玄逸二度被打趣,幾乎已經可以確定,老謝一定是察覺了什麽。
    兩人商議的事還是個構思,需要更多消息來進一步研究,所以不好大張旗鼓泄露出去,周玄逸飛快收拾好自己帶來的東西,冷著臉走了。
    盧照晉還以為謝原是為了打聽謝佑的事,可等到謝原道出今日之事後,盧照晉的臉色一刻比一刻難看。
    謝原很認真的說完,最後才道:“我與你相識的日子遠超盧娘子,即便過去我年少拎不清,任由他們打趣胡來,與她有過什麽曖昧,也絕無親密唐突之舉。數年前那次,我已將話說的很明白,但沒有與你們當麵說明白,讓你們知曉我的態度,是我的疏忽,我的過錯。”
    謝原給兩人各自倒了一杯茶,鄭重提盞:“我與你相識多年,如果說在令妹的事上還有什麽是值得我遲疑顧慮的,那也隻剩與你的交情。照晉,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但更不希望她再騷擾我妻子。歲歲不喜我飲酒,這一盞,我以茶代酒,敬你……”
    “元一!”盧照晉本想攔謝原,索性也提盞回敬:“我是薇娘兄長,此事連我都沒放在心上,隻以為她是小女兒情懷,又如何能怪你。”
    “我也該道歉才是,原以為胡洪性子溫和,能對薇娘好,沒想道他這般荒唐,竟縱容她至此。你放心,這是最後一次,我會與薇娘說清楚。”
    盧照晉是真的急了。
    他和謝原自然是有交情在這裏,且不應為兒女情長的事毀了這份交情。
    但更重要的是,二娘竟然敢去挑釁李歲安。
    靖安長公主夫婦就這一個女兒,千挑萬選出謝家,自是看中謝家的風氣,不願女兒深陷後宅的算計與風波,更不能容忍謝原有二心。
    類似的事若傳到北山,被長公主誤會他們至今不清不楚,後果不堪設想。
    與盧照晉分別,謝原走出酒肆,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盧照晉已風風火火離開,很是著急。
    謝原相信他今日回去一定會解決好好解決盧蕪薇的事,但剛才,謝原也清楚的感覺到,盧照晉所顧慮的,不僅僅是他二人的交情。
    年少熱血時,總向往書中的生死之交,肝膽相照。
    是兄弟,就不能有絲毫猜忌隱瞞,否則我就不和你玩了。
    那時何曾想過,友人這種身份,隨著年歲增長,身上有了各種不同的身份加持,連言行考慮上,也會變得更加複雜。
    說感情,當然有感情,卻也不再純粹。
    利弊的權衡考慮,立場不同的抉擇,全都摻和了進來。
    可真正到這時候,並沒有想象中那般悲情孤獨,甚至順其自然的接受了。
    或許是因為,已然有一份新的感情,更加純粹且飽滿,讓他無暇失落。
    視線中已看不到盧照晉的身影,謝原笑了一下,轉身回府。
    忽然很想府裏的新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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