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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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熙十八年冬, 靖安長公主薨。
    青山掛白,哀鍾長鳴,舉國同悲。
    建熙帝悲痛過度, 舊疾複發。
    太子監國, 同時挑起厚葬靖安長公主的重擔。
    山間斜坡邊古木參天,樹下磐石靜臥。
    站在這裏,可見山階上往來不絕的吊唁之人。
    靖安長公主尚在病重時,已引多方關注, 其中又以北山門生為最。
    今喪迅傳出,前來北山的人隻增不減,哪怕他們隻能在前山淺飲一杯茶, 說些哀悼之詞, 也依然如此。
    商辭也回到北山。
    他和其他師弟一道, 幫著李耀招待著專程前來的賓客,但他始終沒有主動在歲安麵前露過麵。
    “郎君。”玉藻走到坡邊,看著靜靜站在古木下的男人。
    謝原身上的衣袍已經有些皺了。
    自北山發出喪迅以來,謝原便一直在宮中和北山兩處奔忙, 歲安是長公主獨女,入殮前的所有細碎卻重要的儀式,全是由她親手完成, 他要照顧歲安起居, 提醒她進食休息, 自己反而衣不解帶,片刻不敢鬆懈。
    “夫人已忙完, 您可以過去了。”
    謝原看著山下的方向, 點了點頭, 又緩了片刻, 他輕輕吐氣,轉身往回走。
    按照儀式,大殮時才會將遺體放入棺槨,置於靈堂,入棺之前,遺體需要重新清理、更衣、梳妝。
    這些,全都是歲安親手完成。
    謝原回來時,靖安長公主已被精心裝扮過,就連指甲上都染了新的顏色。
    按照民間習俗,入殮之前,除了給遺體梳洗打扮,還要往口中放些東西,以保黃泉路上乃至來世都能衣食無憂,尋常人家會放一口飯,也有放珠寶金銀的。
    歲安站著看了會兒,確定遺體從頭到腳都精致無漏後,她拿起一旁的夜明珠,慢慢伸向母親的嘴。
    人在咽氣後,遺體會慢慢僵硬,裝扮之前,得用熱巾子一邊敷一邊動作。
    歲安前麵都做的很好,偏生到了這最後一步,她死活沒能將夜明珠置入母親口中。
    咚。
    手一滑,珠子忽然落在地上,沉而短促的一聲,像斷弦與決堤,歲安的動作僵在那裏,啪嗒啪嗒掉下兩滴眼淚。
    珠子滾到了一雙黑靴前。
    謝原彎腰將珠子撿起來,交給朔月:“去清洗幹淨。”
    朔月早已哭的滿眼通紅接不上氣,可歲安不出聲,她也不敢出聲,接過珠子轉身跑了。
    謝原走到歲安身邊,握住她的胳膊,輕輕將她往後拉了一下。
    歲安身形一晃,通紅的眼無措的看向謝原,那雙總是浮著淺笑的眼睛,已經許久不見笑容。
    她張了張口,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怎麽放不進去呀……”
    這句話似乎成為了情緒的宣泄口,她崩潰的說:“放不進去,我放不進去……”
    謝原將她箍在臂彎中,壓抑著情緒安撫:“是因為你太累了,前麵你不是做得很好嗎?”
    歲安搖頭:“可是我放不進去……”
    就在這時,朔月將清理好的珠子送回來。
    謝原狠狠吞咽幾下,對歲安扯出一個笑容,溫和的說:“我來幫你,好不好?我會很小心的。”
    歲安慢慢看向謝原,她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做不到,遲疑的點了一下頭。
    謝原輕輕舔唇,把珠子給她:“來,拿著。”
    歲安慢慢抬手接住。
    謝原挽起袖子,擰幹熱巾,對著遺體說了句“得罪”,然後小心翼翼的撥弄起來,他很耐心,每一個動作都很仔細,終於將口捏開了一些。
    “可以了。”
    歲安捏著珠子,並沒有立刻動作。
    謝原沒有催促,隻是輕聲喊她:“歲歲。”
    歲安回神,點了點頭,上前一步,在謝原的幫助下,順利的將珠子放進了母親的口中。
    然而,謝原再小心翼翼,歲安為母親畫好的妝麵還是花了。
    從頭到尾,歲安不讓別人插手,就是覺得旁人粗心大意,會做的不好,作對隻是讓人搭把手協助,其他事都是親自來做。
    謝原抬起手給歲安看手上蹭到的口脂:“抱歉。”
    他做的不好,她可以發個脾氣,罵他,甚至打他一下。
    歲安盯著謝原的手,隻是搖了搖頭,推開,然後去取妝具重新為母親補妝。
    她甚至連眼淚都收住,就坐在那裏靜靜補妝,好像剛才無措大哭的情景,隻是一個因時空錯亂出現的畫麵。
    情緒依然內收。
    謝原忽然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感。
    他知道她為何如此。
    因為她不想停下,不給自己半點沉浸悲傷停滯不前的機會。
    ……
    一支馬隊飛馳而來奔赴北山,抵達山門時勒馬揚蹄,烈馬嘶鳴,驚動眾人。
    正當眾人疑惑者是誰敢在今日喧鬧擾人,馬上的人已跳下馬,沿著長階一路狂奔向上,跑動時鐵甲磕碰,姿態硬朗鏗鏘,像是軍中的人。
    祝維流一路狂奔半刻不停,登上長階,他看著眼前遍布白幔的屋舍,愣了一愣。
    “師兄,又有來客。”一個小師弟見祝維流一身甲胄,不像尋常賓客,立馬告知商辭。
    商辭聞言出來,見到了祝維流。
    這麽多年,他對上祝維流依然會覺得不自在,但也無謂逃避。
    “祝將軍。”
    祝維流才不在意商辭心裏那點小別扭:“歲安呢?”
    商辭斂眸:“在後山。”
    祝維流轉身就走。
    “祝將軍。”
    祝維流停步回頭。
    商辭:“若見到安娘……”
    祝維流頭也不回的走了。
    因靖安長公主喜靜,所以後山總是格外安靜,但祝維流覺得,今日的北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安靜,不,應當說是一種死寂。
    祝維流先見到了謝原,然後由謝原領著見到歲安。
    雖然早有準備,但看到她時,他還是嚇了一跳。
    歲安未施粉黛,不佩釵環,一身素白,她本已開始顯懷,可加厚的冬裝罩在身上,隻顯出她的蒼白瘦弱,全無孕中婦人該有的滋潤。
    沒等祝維流發表意見,歲安的眼神先亮了起來:“東西送回來了嗎?”
    祝維流回神,眼神盯著歲安,點了點頭:“都送回來了。”
    歲安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給自己注入力氣,她點頭:“我先去看看……元一……”
    謝原:“你別急,我來安排。”
    當日,太子處理完朝政後,先去探望了建熙帝,然後在謝原的接引下來到北山。
    幾塊墓碑大小的石塊依次擺開,因為是剛剛挖出來的,即便路上耗了些時候,在幹淨無塵的屋內依舊殘存著泥土氣。
    石塊最平整的那一麵刻著古體文字,非尋常人能識別,謝原卻是認得的。
    他一眼掃過去,表情驟然沉冷。
    這些由古文書寫的文字組合在一起,大意就是暗指人王不仁,所以今朝發生在國境之內的天災人禍,皆是上天的懲罰。
    萬幸的是,早在當日決定開礦時,歲安就留了個心眼。
    暗察司可以調動聖人親兵,包含祝家所在的東南,桓王所在的北域,以及鎮國公樊家所在的西南,和當日前往水島之前一樣,歲安先給各地下了令,時刻備戰,祝芸嬋和祝維流也暗中趕往金礦,就是為了遇見突發事件時,有足夠人手幫忙。
    當日山難發生後,歲安立刻傳信調動人手封鎖山難現場,本意是為了確定是否有受難者,以及尋找人為痕跡,可沒想,竟搜出了這些。
    歲安沒有驚動任何人,隻讓他們將東西不動聲色的挖出來,藏好,甚至將現場恢複成原狀,再運送到長安,就好像山難現場從來沒有這東西出現過一樣。
    緊接著,這幾場詭異的山難,被靖安長公主的喪迅徹底壓了下去。
    這也是歲安一直高度緊張的原因。
    整件事從頭到尾都進行的非常緊促,尤其是這石塊上的文字造成的後果,生生被歲安壓了下來。
    怕是對方也沒想到,苦心埋進去的東西,都沒能派上用場,已經被轉走了。
    “簡直反了!”
    太子怒不可遏,“竟有人借鬼神之力,行如此大逆之事,孤一定要將他們抓出來,碎屍萬段!”
    氣歸氣,要辦這些人,還是得先找線索。
    這回,太子一改上次決定開礦的態度,對歲安的信任程度成倍上漲。
    “姐姐,你……”
    話沒說完,歲安忽然晃了一下,直直倒下去。
    “歲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