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靖垣對露西亞和奧斯曼的態度是不同的。
    奧斯曼能夠在談判桌上大範圍割地，露西亞就比較難了。
    奧斯曼割掉安納托利亞以南之後，就能當大明與泰西之間的緩衝區了。
    至於露西亞……這麽大個的東西，那根本不是緩衝區，而是威脅。
    更關鍵的是，奧斯曼歸根結底上就不是泰西國家。
    露西亞根上講就是泰西國家，最起碼當前的自我認知仍然泰西國家。
    所以朱靖垣要把露西亞拆分，讓烏拉爾以東的鮮卑地區全麵明化，放棄泰西認知。
    或者是整體全盤大明化，讓露西亞人在自我認知上放棄泰西人的身份。
    但實際上後者是個坑，露西亞真的那麽幹就是找死。
    拆分烏拉爾以東才是斷尾求生。
    對大明而言，最實惠的其實就是這種斷尾求生。
    反正露西亞直接割讓的土地，大明也不可能直接設布政使司，本來也得先設置成藩國，隻是應該長期沒有藩王存在而已。
    如果露西亞主動拆分，對大明而言就是多了個藩王，但同時也能輕鬆獲得更多土地和資源。
    大明雖然嘲諷奧斯曼和奧地利是縫合怪，但大明自己其實也是個縫合產物。
    隻不過奧地利和奧斯曼是胡亂縫合的怪物，而大明就可以算是個精心製作的手工藝品了。
    大明的縫合有明確的主體。
    大明人的數量占了總人口的三分之二，本土直轄地區的人口占了總人口的二分之一，改革之後直轄人口將上升到三分之二。
    大明的重要廠商組織和工業生產能力大部分都集中在本土範圍，改革之後直轄地區的工業生產能力更是能夠占到絕對多數。
    大明的縫合有層次和脈絡。
    直隸、地方、內藩、皇莊、親藩、勳藩、外藩，由內而外，朝廷的掌控力度和獨立性的高低此消彼長，非常的清晰而且明確。
    整個大明境內通用大明雅言文字，通用大明禮儀、冠服、官製，流行大明風格的文化娛樂產品，沒有任何地方文化可以抗衡。
    現在的大明，是有明確中心的文明集群，而不是現代意義以上的國家。
    一定要對比的話，可以勉強算是一個聯邦帝國。
    曆史上的德意誌第二帝國中，如果普魯士能成為其他所有邦國的明確宗主，就跟現在的大明的比較類似了，但是規模就差遠了。
    有主體，有規則，有文化向心力。
    一個新加入的部分，就算是大明朝廷不去專門引導，也能自然而然的緩慢的將其融合。
    如果大明朝廷專門關注，那麽同化和融合的速度會再次加快。
    露西亞的烏拉爾以東割下來，縫合到大明的身上之後，那它就基本不可能脫離了。
    會逐步被大明這個群體吸收，最終變成大明文明的一部分。
    泰西人對這種情況有一定的認知，但是仍然都是比較模湖的，表現就是更加的慎重。
    不過這兩個選擇看上去終究算是讓步了。
    會談現場的氛圍，在極端的壓抑之中，略微恢複了一點點。
    露西亞內閣大臣委員會主席韋德梅耶，迅速理清兩個新選擇的邏輯之後，下意識的想要討價還價：
    “既然讓露西亞成為藩屬，或者是拆分羅曼諾夫王朝的鮮卑部分成為藩屬，就不應該再割地了。”
    朱靖垣直接擺手製止了對方：
    “割讓勒拿河流域和葉尼塞河上遊是前提，是露西亞主動撕毀和約的賠償，沒有討論的餘地。
    “然後，拆分烏拉爾以東成為大明的藩屬國，或者露西亞整體成為大明的朝貢國。
    “或者直接割讓中鮮卑，讓西鮮卑成為非軍事區，簽訂二十年的和平條約。
    “三個選項，也都沒有繼續討論的餘地，你們隻能選擇接受哪一個，或者是直接繼續戰爭。”
    尼古拉皇子仍然黑著臉不說話。
    韋德梅耶這邊對著朱靖垣躬身：
    “大食王殿下，我們需要時間討論和考慮。”
    朱靖垣早有預料的擺手：
    “和奧斯曼一樣，你們有一個月的時間。”
    今天的會議剛剛開始就散場了。
    朱靖垣坐在位置上，看著各個代表小心翼翼的離開大殿，閉上眼睛考慮了一會兒。
    自己老爹傳達了爺爺的意思，如果自己真的想要二十年的停戰，那就對露西亞略微放鬆一些。
    逼迫露西亞簽下二十年的和約，然後再把前進基地轉移到希瓦和哈薩克。
    如果完全按照自己個人的意思，就是停戰二十年，等大明的裝備更新換代完成，再來一次世界大戰。
    但那二十年的停戰，肯定也是露西亞全力備戰的時間，露西亞會發動一切可以發動的力量。
    下一次戰爭，大明在大局上應該能夠取得勝利，但是細節上肯定會出現很多變數。
    考慮到現實，考慮到戰爭可能造成的損失和傷亡，顯然還是直接拿到永久的和平更好。
    很多事情可以不用戰爭就能實現，或者是不需要世界大戰就能實現。
    自己開出的兩個選擇條件，實際上給露西亞泄壓了，讓他們有了喘息和重新思考的餘地。
    但是現在也該再次加壓了，否則對方肯定不會老老實實任命的。
    朱靖垣心中思量了一陣，再次睜開眼睛，現場的普通代表都已經退場了，就開口吩咐自己的幕僚：
    “給京師和右軍都督府發信息，十天後，希瓦設藩，軍隊入境。”
    反明同盟各國代表離開了行宮之後，就直接去了露西亞代表們住的地方，再次進行內部緊急磋商。
    會議室的門剛剛關上，憋著氣的尼古拉皇子首先開腔，對另外幾個國家的代表大聲說：
    “你們都是叛徒！”
    其他國家的代表都是一臉尷尬。
    英國的威爾士親王出來安撫說：
    “尼古拉你不要這樣，實際上我們的策略已經生效了，大明最後給出的兩個條件已經算是讓步了。”
    尼古拉皇子怒氣仍然沒有全消：
    “但是我們也事實上做出了讓步，默認接受了將勒拿河流域和葉尼塞河上遊交給大明的要求。
    “那兩個選項顯然是事先準備好的，也應該已經是最後通牒了，就像給奧斯曼的條件一樣。”
    法國外交大臣塔列朗馬上說：
    “我們現在要考慮的是，露西亞應該怎麽選擇，而不是再去糾纏過去的事情。”
    奧地利的卡爾大公嗬嗬幹笑著說：
    “如果按照我們歐羅巴以往的傳統認知，那顯然是隻拆分烏拉爾以東更加合適。
    “建立羅曼諾夫家族支係統治的鮮卑公國，成為大明帝國的一部分，更加符合羅曼諾夫家族的利益。
    “因為那樣隻需要讓烏拉爾以東的地區向大明帝國交稅，烏拉爾以西的部分仍然能夠獨立發展。
    “但是你們要考慮，你們要效忠的對象是大明皇帝，而不是其他的歐羅巴君主。
    “你們分出來加入大明的家族支係，能否持續獨立存在都是個問題。
    “據說所知，你們露西亞國內，特別是東方，身在露西亞，心在大明的人太多了。
    卡爾大公本來就不擅長外交，這些話所得比較直接不客氣。
    關鍵是那個心在大明的說法，對露西亞而言就有點像是揭短了。
    尼古拉皇子正窩著火，看著哈布斯堡家族的卡爾大公，於是陰陽怪氣的說：
    “大明皇室隻跟本土平民婚配，他們不需要通過聯姻來提升和保持皇室的尊貴。
    “他們從來不會與其他王室聯姻，更不會通過聯姻奪取其他家族的領地。”
    哈布斯堡曾經通過不斷聯姻，慢慢成了泰西規模最大的皇室，被後世網友戲稱“下半身堡”。
    曾經統治著整個西班牙、荷蘭、比利時、奧地利，還有半個意大利，並且長期霸占神聖羅馬帝國皇位。
    卡爾大公本來就不是擅長外交，尼古拉王子這幾句話讓卡爾有點煩躁，直接冷哼一聲說：
    “我們奧地利並不相管你們露西亞的事情，你們自己選擇怎麽去當大明的狗吧。”
    麵對這種不客氣的羞辱，尼古拉王子也忍不了了：
    “到底誰想當大明的狗？最想快點停戰退出反明同盟，然後去跟大明結盟的是你們奧地利吧？”
    卡爾大公直接上頭了，下意識的就想要去掏武器。
    幸好上午大家是去行宮裏麵談判，身上都沒帶武器，所以直接掏了個空。
    兩邊的朝廷代表見勢不妙，馬上出來拉住了雙方的王室成員。
    然後英國首相皮特出來維持秩序：
    “兩位殿下都消消氣，我們歐羅巴自己不能自己亂，那就是大明想要的結果。”
    露西亞的朝廷代表韋德梅耶拉住了自己家皇子：
    “我們麵前的選項有四個，第一，繼續戰爭，第二，停戰二十年，然後繼續戰爭。
    “第三，整體成為大明的特殊藩國，第四，拆分鮮卑成為大明普通藩國。
    “我們能選的其實隻有第四個。
    “而且根本不用想著投機取巧，大明肯定會有詳細的要求和監督。
    “大明根本不介意繼續戰爭。”
    露西亞自己顯然傾向於拆分，用一個羅曼諾夫家族的支係向大明稱臣納貢和解，來保住羅曼諾夫王朝的繼續延續。
    但這顯然不符合其他泰西國家的利益，露西亞跟大明和解之後，就變成泰西邊境的地獄犬了。
    所以法國的塔列朗直接開口了：
    “難道你們就沒有考慮過，全力準備二十年之後，再次挑戰大明嗎！”
    韋德梅耶有氣無力的搖頭說：
    “不可能，我們露西亞不是大明的對手。”
    塔列朗馬上反問：
    “那整個歐洲呢？我們今天已經站在一起來，我們以後也必須站在一起，否則都隻能去當大明的狗！”
    其他人聽了都是一愣。
    塔列朗馬上順著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
    “大明組織那個所謂的國際聯盟，對於我們而言沒有什麽實際意義，隻是與大明協商的平台。
    “我們要保留我們自己的反明同盟，轉化為長期存在的聯盟，乃至是切實的聯邦。
    “大明的本土人口也不過三億多，我們歐羅巴本土人口也有三億多。
    “如果我們全體歐羅巴人真正團結在一起，大明就沒有辦法這麽隨意的欺辱我們。
    “我們這一次的合作雖然並不順利，但是已經勉強跟大明打成了平手。
    “如果我們用二十年的時間，將彼此真正緊密聯係起來呢？
    “我們彼此完全開放國界線，將我們的鐵路和公路完全連接起來。
    “彼此開放工業和金融，消除彼此之間的進出口限製，讓廠商在整個歐羅巴自由經營。
    “組建直屬於聯盟乃至聯邦的軍隊，共同守衛我們的領土和海洋。
    “這樣等二十年後再戰，我們未必不能跟大明再次打成平手，我們未必不能戰而勝之。
    “隻要我們真正團結起來，大明就隻能像是對羅馬一樣，將我們擺在同級別國家的位置上。
    “這是一個非常清晰明確的方向，也是唯一的方向。
    “我們都有機會和大明平起平坐，任何人都沒有必要去向大明搖尾乞憐！”
    塔列朗說的心潮澎湃，現場的代表也有幾個聽得心潮澎湃。
    但同樣有人在冷靜而且客觀的考慮，也有人直接提出了置疑。
    普魯士的哈登貝格直接反問：
    “我們具體應該怎麽團結？我們這個聯盟的領袖，甚至是聯邦帝國的皇帝讓誰來當？
    “聯盟乃至聯邦內部應該使用什麽語言？總不能繼續用大明雅言來交流吧？
    “完全開放邊境和交通以及關稅，對我們各國而言根本就不公平。
    “我們普、奧、意、露都是本土國家，英、法、西、葡是擁有殖民地的國家。
    “我們之間如何團結？你們願意把殖民地市場拿出來與我們分享嗎？”
    塔列朗毫不遲疑的回應：
    “哈登貝格先生的這些問題，我其實都已經有過深入的思考了，不然也不會在這裏大放厥辭。
    “我的想法是，聯盟領袖乃至聯邦的皇帝，可以像神聖羅馬帝國那樣選舉產生。
    “但是聯盟乃至聯邦，應該有比神羅朝廷更大的權力，各國應該共同出讓一部分權力。
    “語言上使用傳統的拉丁文，我們所有國家在本土普及拉丁文教育，從而實現書同文。
    “我們四國的殖民地，可以安排各自王室的支係入主，拆分為獨立國家，加入我們的聯盟。”
    有些王室和朝廷代表聽著輕輕點頭，但是也有人忍不住用力的搖頭。
    哈登貝格仍然是不以為然的說：
    “神聖羅馬帝國的模式，不可能產生真正的強有力的帝國，因為這種帝國根本沒有統治基礎。
    “按照大明仁武皇帝的說法就是個縫合怪。
    “幾乎所有的泰西國家，都嚐試過學習神州傳統的書同文的教育，但是效果卻相差極大。
    “隻有普魯士、法蘭西、英格蘭、露西亞這種擁有絕對主體民族的國家才能順利推行。
    “奧地利和奧斯曼就根本不行，他們付出的努力比我們更大，效果卻比我們更差。
    ”因為他們沒有真正的核心民族。
    “我們如果在整個歐羅巴強行推動拉丁文，將會比在奧斯曼普及奧斯曼土耳其文難度更大。
    “你這樣組建的歐羅巴聯盟也沒有真正的核心。
    “最多隻是大號的奧地利或者奧斯曼，甚至可能隻是個大號的神羅。
    “仍然都是沒用的縫合怪，根本沒辦法真正集中力量，遇到事情還是各自為戰。
    “想讓各國王室出讓權力，交給一個不確定的目標，這也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塔列朗馬上繼續回應：
    “困難當然有，但這正是我們應該努力的方向，這也是我們唯一能夠成功的方向。
    “即便是隻能做到奧地利的程度，我們歐羅巴也比現在要更加有力量。
    “至少有能力對大明說不，有能力不再被大明任意欺壓。”
    哈登貝格仍然不置可否的搖頭，顯然是仍然不相信塔列朗的設想能夠實現。
    但哈登貝格自己也沒有什麽好辦法，歐羅巴既然沒有主體民族，那就不可能統一。
    就算被某個大帝武力統一了，最多也就是個大號的奧地利，這種縫合怪國家隨時都可能崩潰。
    現場的討論陷入了僵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