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泰平三十四年七月二十六日下午，京師順天府，紫禁城，文華殿。

    大殿中間，原本用來議事的台子上，現在鋪著一張大幅麵的坤域全圖。

    四個來自太仆寺的工匠，拿著尺規和鉛筆站在桌子周圍檢查。

    他們用原有的坤域全圖作為底圖，將最終和約上確定的新邊界線標注了上去。

    這是老皇帝朱仲梁給太仆寺安排的活兒。

    現在的太仆寺，負責土地和自然資源的管理，地理輿圖的測繪和相應書籍的編撰，以及交通運輸工具的登記和管理。

    和平條約才剛剛簽訂，墨洲也還沒有完成瓜分，正式的新地圖繪製需要很長時間。

    但是老皇帝現在想要先看看大明現在的疆域輪廓，於是就讓人畫了個臨時的。

    反正原來的那些地圖以後都要廢棄，用來當底圖修改也不算浪費。

    老皇帝帶著兒子朱簡炎從自己房間裏麵出來：

    “怎麽樣了？”

    負責指揮的太仆寺卿馬上拱手行禮報告：

    “稟陛下，已經基本完成，整體上應該沒有什麽疏漏了……”

    “好，辛苦了，你們幾個去休息吧……”

    老皇帝輕輕點頭，上前查看地圖上修改的地方，主要是專門加粗的邊境線。

    看著一個個藩屬國的國境線和名稱，時不時的點頭表示滿意。

    老皇帝盯著地圖看了十幾分鍾後，長長的吐了口氣說：

    “好啊，看來朕不用當明靈帝了。”

    老皇帝這句話出來，留下來的太仆寺卿，還有身邊的朱簡炎，都差點沒繃住。

    靈帝這種稱號是諡號，是皇帝死了之後，子孫給他的評價。

    相當於給這個皇帝一輩子的作為蓋棺定論。

    諡號有褒、貶，或者說美、惡。

    靈帝本來不算是純粹的惡諡，但是在漢靈帝的“亂而不損”之後，也基本都被當作惡諡了。

    這種話題現在根本沒有人敢回應。

    結果老皇帝看人都不吭聲，幹脆直接問自己兒子：

    “簡炎你來說說，按照現在這個局勢，我百年之後應該用什麽諡？什麽廟號？”

    太祖、太宗，世祖、世宗，這種帶“祖宗”的稱呼都是廟號，是皇帝死了之後放在家廟裏祭奠用的。

    朱簡炎現在就非常無奈，哪有問兒子這種問題的。

    我說好了壞了都不行啊。

    關鍵是你加了前提，“按照現在這個局勢”，那就更加沒辦法評價了。

    我要是說：現在得用好的，那等於說您以前不好。

    現在說：用不好的，那……不存在這種可能，那相當於說現在的功勞是別人的。

    言語回避推辭也不好，因為回避可能讓老皇帝擔心，等我百年後，你小子會不會給我整個不讓我滿意的諡號、廟號啊？

    其實很多老年人，最關心的就是百年之後的事情，他們自己並不介意聊這種話題。

    以前的老人，普通人會提前準備棺木，王公貴族提前準備陵墓。

    朱簡炎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低頭不語。

    老皇帝看朱簡炎不說話，揮手讓其他人都出去，然後繼續問：

    “好了，現在人都出去了，你來說說吧……”

    朱簡炎就無奈，這把外人都屏退了，就是非得讓自己說了。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隻能選最好的字出來，這是唯一不算錯的回答。

    但是，這個大明朝四百多年了，典型的好諡號、廟號都用的差不多了，真的不好選。

    考慮了好一會兒，朱簡炎才開口：

    “王心克一，剛柔不偏，因時致治，曰中宗。

    “豐年好樂，久膺多福，壽考且寧，曰康皇帝。”

    老皇帝聽罷直接笑了，用力的擺著手，非常堅決的說：

    “不要搶懿文太子的康皇帝號了，我也當不起這個中字，你重新選一套……”

    “再來一套……”

    朱簡炎是真的無奈了。

    好廟號和諡號當然還有，但是選起來真的麻煩，這本來是禮部的事情。

    最好的廟號就是：太、高、中、世，這四個華夏最古樸，最為傳統的廟號，大明本朝的皇帝們還沒用完。

    具體每個字上麵，祖、宗之間通常可以重複，例如明太祖朱元章、明太宗朱棣，唐高祖李淵、唐高宗李治，漢世宗劉徹、漢世祖劉秀。

    但是，在唐朝以後，除了開國皇帝之外，輕易沒有皇帝用“祖”號了。

    明成祖文皇帝朱棣，本來是明太宗文皇帝。

    嘉靖以藩王入繼大統，為了不被文官架空，為了快速發展屬於自己的班底，用自己的自己人掌控中央朝廷。

    頂著古代政治正確的“孝”字大義，用把生父送進太廟的為由頭，搞出了著名的大禮議之爭。

    這些行為所產生的副作用，就是把太宗改稱了成祖。

    後來的明世祖光武皇帝朱慈烺，則是真正的對大明有再造之功，再加上他自己生前的意思，照搬了漢世祖光武皇帝劉秀的廟和諡。

    老皇帝應該不會想用“祖”號的，所以現在太、高、中、世裏麵，還剩下高宗、中宗可用。

    但是“高宗”這個廟號，自從宋高宗趙構之後就沒人用了，以至於明朝的四百多年了，高宗這個號都還沒人要……

    所以朱簡炎剛才選了中宗。

    諡號還拿了建文帝給懿文太子朱標追贈的帝號“康皇帝”。

    朱簡炎想了想之後說：

    “您不想要康皇帝，咱可以換明皇帝、安皇帝。

    “但是中宗這個廟號，父皇您老人家絕對當得起。

    “今次大戰開疆拓土之功，唯世祖之下無二矣。”

    結果老皇帝還是搖頭：

    “除去本土之外，名義上我這一朝開拓的海外之地，可能比世祖當朝的那幾十年拓的還要多。

    “但這一來是從世祖皇帝開始的工業改革，為咱們大明打下的基礎異常的穩固。

    “咱們有能力繼續跟西夷耗下去，而西夷卻都已經堅持不下去了，隻能在談判桌上認輸。

    “二來是靖垣的策略有效，依托咱們大明強大的基礎實力，逼迫西夷不得不步步後退，最終拿下了這些名義上的地盤。

    “但是，現在那些地實際上還不能算是咱們大明的。

    “現在南殷洲還是遍地風煙，北殷洲中部還有蠻荒萬裏，大食國也是千裏無人煙，鮮卑國君主還是姓什麽羅曼諾夫的。

    “這些地，未來能不能成為咱們大明的地，還得看你們父子兩個了。

    “所以中宗這個廟號，還是留給你們父子倆，看誰能拿的到了。

    “你們給我上個高宗襄皇帝，或者真宗桓皇帝就行了。

    朱簡炎終於明白過來了，這老皇帝是借著廟諡這個話題，來給自己上眼藥呢。

    提醒自己不要看著地圖驕傲自滿，提醒自己以後幾十年的施政重點在哪裏，提醒自己要把現在的朱靖垣談下來的土地真正抓住。

    朱簡炎在心中思考這些情況的同時，也本能的回應老皇帝最後的兩句話。

    朱簡炎是被老皇帝自己選的幾個字給嚇到了：

    “父皇，宋高宗那可是趙構啊，宋真宗是那個簽澶淵之盟的。

    “還有宋襄公，漢桓靈二帝，這沒有一個好字啊……”

    老皇帝再次笑了，而且還笑的很開心：

    “字都是好字，隻不過以前用這些字的幾個人，他們不得人心而已。

    “好的諡號和廟號本來不多，結果他大宋三百年還毀了好幾個字號，讓後來的大家選字號就更困難了。

    “我就是想要這個字號，宋真宗澶淵之盟還去泰山封禪，我正好可以也去走一遍嘛。

    “你說靖垣談下來的這份和約，還不能壓住哪個澶淵之盟嗎？

    “到了下麵我看他宋真宗敢不敢跟我站一塊。

    “我本來以為，朝堂內外的臣子們，真的會給我簽個澶淵之盟回來的。

    “結果現在就成這樣了，我現在就很喜歡成祖的年號啊，也很喜歡成祖老爺選永樂的心態。

    “讓禮部去準備泰山封禪，回來我就退位。”

    朱簡炎終於完全反應過來了。

    宋高宗、宋真宗這種皇帝用過的字號，後世的皇帝的臣子和兒子，不敢給老君主和父皇用。

    其實就是因為，他們的父皇也未必有什麽功勞，未必能比宋真宗高哪兒去。

    宋高宗趙構雖然為人不齒，但他確實保住了宋朝的法統，很多皇帝可未必比得上他。

    用同樣諡號的皇帝，可能會被後人擺在一起比較。

    如果後人對比之後發現，這倆皇帝其實沒啥區別，但是其中一個有千古罵名，另外一個籍籍無名，那不知道誰尷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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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如果後麵用同樣字號的皇帝，功績和知名度都遠遠超過前麵的皇帝，那就沒人盯著前麵的皇帝的事情看了。

    硬要對比，那結果也是後者完勝。

    所以真的是有大成就的皇帝，並不會特別在乎使用以前名聲不太好的皇帝用過的字號。

    他可以完全拋開前人的參照，完全按照本來的意思選字號。

    肇敏行成，不隱無藏，曰真。

    辟土兼國，武定四方，曰桓。

    功德盛大，覆幬同天，曰高。

    辟地有德，威德服遠，曰襄。

    這些字號的確都是好字，隻是以前用過的人裏麵，有某些個不太行的。

    明成祖朱棣的年號永樂，以前其實已經有三個人用過了，但是後人隻知道他朱棣是永樂大帝。

    現在的大明泰平年間，拓地何止萬裏。

    簽下來的盟約，全是讓泰西蠻夷割地賠款的條件。

    老皇帝不怕跟宋真宗去撞，他不僅想撞廟號，他還要去學泰山封禪。

    這老爺子怕不是心裏麵在想著，到了陰間專門去找宋真宗嘮嗑。

    而且現在您頂著橫壓全球，拓地數萬裏的大功去封禪，就直接把以前的封禪標準刷掉了。

    以後這封禪的標準怕是永遠沒有人能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