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六五章 天下第一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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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康十一年二月二十五日,鄭星洋再次從蘇州返回應天府。
    這次鄭星洋帶回了一箱錄像膠卷,以及一遝專門整理的調查報告。
    朱靖垣屏退了其他人,單獨招來了林則徐,一起聽鄭星洋的報告。
    鄭星洋把自己準備好的文件遞給朱靖垣,同時開始說明大致情況:
    “殿下的猜測完全正確,蘇州的劉玉棟和鬆江的王寶慶這兩家都是暴發戶,凡事都非常的張揚,也非常喜歡顯擺。
    “聽說可以用電影設備把婚禮場麵錄下來,相當於把最顯擺的過程記下來,都根本就沒有任何猶豫,直接就答應了。
    “我讓招募的影音工匠全程跟著劉、王兩家去錄製影音,我本人到大明銀行查閱檔案,又向當地人打聽了以前有沒有類似的情況。
    “然後我就完全確定了,劉、王兩家的結合非常的典型,在當地已經形成了慣例。
    “兩個商業家族,通過聯姻建立深度的合作關係。
    “我們的電影正好將這個過程作為證據和樣板完整的記錄了下來。
    “我現在就以劉、王兩家的婚禮為例,說明這個典型流程具體是怎麽回事。
    “其實,無論是王寶慶還是劉玉棟,這兩家人雖然都可以算是富戶,但也都一下子拿不出一萬金鈔的流動資金。
    “兩家的總資產當然是超過一萬金鈔的。
    “這一萬金鈔的現金實際上是貸款。
    “王寶慶本人,以自己名下工廠的股份和擁有的資產為抵押,從銀行貸款一萬金鈔,銀行撥款直接存到王寶慶本人賬戶上。
    “王寶慶將這筆錢取出來,帶著現金去婚禮現場給自己兒子,讓兒子再轉給兒媳婦。
    “王寶慶的兒媳婦也就是劉玉棟的女兒,她再把錢交給親生父親劉玉棟……
    “父親給兒子錢不需要交稅,丈夫給妻子錢也不需要交稅,女兒給父親錢也不需要交稅。
    “與此同時,全程都是直接用現金流傳的,就是在婚禮現場的四個人手中過了一遍,所以連轉賬的手續費都沒有。
    “隻有最初取款的時候,拿了一筆非常有限的手續費……
    “資金落到劉玉棟手中的同時,劉玉棟給女兒的嫁妝,也同時送到了女兒和女婿家裏。
    “劉玉棟給的嫁妝是自己家工廠的一部分股權……”
    鄭星洋的這個流程大體上說完了,但是後麵明顯還有許多事情要解釋。
    但是,朱靖垣聽到這裏就忍不了,直接追問:
    “銀行放貸的人是幹什麽吃的?這比貸款總不能是以下聘禮和結婚的名義給的吧?
    “如果不是生產經營,銀行為什麽敢給王寶慶個人一萬金鈔的貸款?
    “如果拿經營貸去下聘禮,而且是如此光明正大的來,銀行就沒有去追回貸款嗎?
    “這是明晃晃的偷稅啊,這就是王寶慶要入股劉玉棟的工廠啊!”
    鄭星洋聽到這裏,有些尷尬的說:
    “王寶慶確實是以兒子結婚為名申請的貸款,
    “理由是當地這種級別家庭的女孩子的聘禮都是這個數額,正常人家都不可能拿的出,所以都得去貸款。
    “銀行放出的這種貸款也能夠正常收回利息,也就專門出了這個門類的貸款……”
    朱靖垣聽到這裏直接瞪大了眼睛:
    “這商人擺明了是要偷稅,結果銀行還上趕著配合?這銀行的人是瘋了嗎?
    “老林,以的名義,給我父皇寫報告,說明情況,請求大明銀行總部出麵處理。
    “建議把提議並執行這個所謂聘禮貸的人,發配到墨洲內陸開荒去!
    “負責監管的大明皇家銀行蘇州和江淮地區的相關負責人,也送到墨洲內陸開荒!”
    朱靖垣很少發火。
    但是這次真的有點忍不住。
    這幫商人真的是太奸詐了,銀行的人也絕對有問題。
    銀行看著能收回利息就給貸款?
    稅務部門遭到了地方上的集體反對就放任自流了?
    這在朱靖垣看來,就是大潮到來的時候,隱藏在潮水下麵的暗礁。
    這都是不能不處理的大問題。
    但是朱靖垣同時也很克製,雖然這幫人幹的事情明顯是損害大明朝廷利益的,但是目前看來似乎都是在鑽空子,並沒有直接違法。
    所以自己隻能要求在公司管理上處置,把相關人員扔到環境最惡劣的地方去。
    林則徐也覺得這些商人和銀行太過分了,下意識的答應著,準備拿筆去寫電報。
    但是旁邊鄭星洋卻連忙提醒說:
    “殿下等一下,發這種貸款的不是大明銀行,是蘇州當地的民營銀行姑蘇錢莊’。”
    朱靖垣和林則徐頓時就都愣住了。
    “這怎麽可能是民營銀行?關鍵是一萬金鈔,還是聘禮貸……”
    “民間銀行能夠隨便發這種上萬金鈔的貸款嗎?”
    鄭星洋小心翼翼的解釋說:
    “蘇州的這個姑蘇錢莊銀行,確實能夠拿的出這麽多的貸款。
    “蘇州……目前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府,從朝廷到民間都是咱大明最有錢的地方。
    “姑蘇錢莊是蘇州當地最大的民營銀行,蘇州當地很多商行和工廠主都有投資和貸款。
    “對了,劉玉棟在也有姑蘇錢莊的股份,雖然不多……
    “與此同時,王寶慶和劉玉棟經營的都是航空產業,這是這些年最熱門的產業,利潤率和投資回收率都非常高。
    “王寶慶直接拿自己的工廠資產和股權抵押,姑蘇錢莊確實沒理由拒絕。
    “因為姑蘇錢莊能夠正常收回貸款的概率是非常高的。
    “再加上收錢的劉玉棟也是股東,可以居中聯絡和協調完成流程……”
    朱靖垣聽到這裏,板著臉歎息說:
    “好一個天下第一府啊……
    “這買家和賣家完成了交易,銀行放出了貸款還有很好的收益率。
    “但是——朝廷沒有收到一文錢的稅!
    “關鍵是,目前看來,這一切都還是完全合法的!
    “崇禎朝以前就是因為收不上稅,所以才給了李自成和建奴做大的機會!
    “所以這種偷稅的口子,無論如何也必須堵住!
    “我的林先生,你來給我參謀一下,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
    由於世祖皇帝幾十年的身體力行,在朝廷和皇室內部長期持續的反思和申斥。
    最終在皇室和朝廷上都建立了起了一定要收稅的正確思想。
    任何一個官員,提出朝廷不應該收稅之類的建議,都會被皇帝直接趕出朝堂。
    皇帝較真的話,甚至可以用陰謀顛覆大明江山的名頭,用謀大逆的罪名扔進大牢。
    朱靖垣為此惱火是完全理所當然的事情。
    林則徐想了想:
    “學生以為,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學生建議,召集江淮布政使司稅務,大明皇家銀行,按察使司,巡按禦史合議,討論拿出應對方案,報刑部審議,建立相應律法。
    “後續用新律法監督和限製類似情況。”
    朱靖垣直接擺手說:
    “林先生說的不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出現這樣的事情,根本原因還是律法不夠完善,讓這些過於機靈的商人鑽了空子。
    “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補上這個看上去頗為不小的空子。
    “就按照先生說的辦,立刻通知相關人員來開會。”
    林則徐馬上答應著,提筆去寫朱靖垣的命令。
    與此同時,朱靖垣在房間裏麵來回走了兩圈,又翻了翻鄭星洋的報告。
    然後自言自語式的念叨:
    “這兩家因為從事的都是航空行業,所以預期收益很好,才能拿到貸款?
    “在大明從事航空行業,基本都要加入航空工業協會,獲得航空行業的相關專利授權。
    “航空工業協會是個半官方組織,我還是名譽會長。
    “全世界航空行業的主要基礎專利,基本都在我的大明航空公司,皇家飛行機器公司,以及軍械部的手裏……”
    朱靖垣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鄭星洋聽到這裏,就跟著詢問:
    “殿下,那我們可以聯係航空工業協會和大明航空公司,把王、劉這兩家廠子踢出航空工業協會,同時直接終止專利授權。
    “他們的行為,明前看來是合法的,您和大明航空公司作為專利持有人,以個人身份拒絕向某個公司授權,也是合理合法的啊!”
    寫命令的林則徐聽到這些話,也下意識的側耳傾聽,想知道朱靖垣會怎麽決定。
    朱靖垣在想到這裏的時候,心中也確實跳出了類似的想法,但是很快就放棄了。
    麵對鄭星洋的建議,朱靖垣有些無奈的歎息著擺了擺手:
    “我是皇子,就算是以個人名義去做事,實際上也是代表著皇家和大明朝廷的。
    “下麵人有怨氣,在心中罵我個人的同時,多半也會捎上父皇和朝廷。
    “麵對自己的百姓和子民的時候,我不能像對待西夷和外族那樣隨心所欲。
    “朝廷以前沒有明確說明不能做的事情,關鍵是也不違背傳統公序良俗的事情。
    “我不能因為百姓自己做了這種事情,就帶著個人情緒去處罰他們。
    “不教而誅謂之虐,不戒責成謂之暴。
    “先立下規矩,給出提醒和警告,然後才能按照規矩來處理違規者,也才能有收獲。
    “在某種程度上講,這也是在立信。
    “現在雖然損失一些金錢,但卻能保持和強化皇室和朝廷的信譽。
    “這是有利於朝廷後續政策的實施和落實。”
    林則徐和鄭星洋聽朱靖垣這麽說,都是本能的在自己的心中感慨,這確實是自己追隨的大食親王殿下會做的選擇。
    林則徐繼續把電報寫完。
    鄭星洋這邊卻忍不住帶著幾分打抱不平的情緒說:
    “殿下宅心仁厚,但是學生覺得,那些投機倒把的商人卻未必會感激殿下。
    “甚至會覺得自己聰明,抓住機會逃掉了稅金。
    “殿下要是不想辦法懲戒一下,那他們以後肯定會變本加厲的鑽空子。
    “律法都是固定的,社會和工商業卻是在不斷發展的,總會有各種各樣的新情況出現。
    “那些精明的商人,以後還是肯定會找到這樣那樣的漏洞的。
    “完全不懲戒鑽空子的商人,在某種程度上就是在鼓勵他們找漏洞啊!”
    朱靖垣聽到這裏卻微笑著擺手說:
    “星洋不需要這樣憤憤不平,我雖然不會因為尚未確定的法律而直接去懲戒他們,但也不會就這麽放過他們。
    “所謂懲前毖後,也是作為執政者的本職。
    “擬稿,以我的名義向父皇寫一份申請。
    “請求大明皇家銀行、刑部、稅部、東廠、錦衣衛等相關部門安排人員,組織展開偷稅漏稅和洗錢行為調查整治小組。
    “出台臨時的治理和警示條例,向所有稅務衙門和銀行發出警告。
    “所有銀行不得再經營聘禮、嫁妝、婚姻相關的貸款業務,否則以逃稅和洗錢罪論處。
    “同時開始對過去三年的大額民間貸款和資金流展開全麵核查。
    “對今日以前發生的,不違背現有法律的避稅行為,朝廷不會直接做出處罰。
    “但無論何種方式的偷逃稅款的行為被確認之後,無論當事廠商和個人屬於任何行業,未來三年不再享受任何稅收減免。
    “所有官營和民營銀行,在未來三年內,均不得再向其本人和控股廠商發放貸款。
    “除非當事人和廠商主動將過去三年偷逃的稅款全部補全。
    “涉及到行業協會和專利授權的,相關行業協會在未來三年內不再返還專利授權費用。
    “從現在開始,明知對方將貸款用於避稅的情況下,仍然發放貸款和接受存款的銀行。
    “在已經可以確認,對方沒有將獲得貸款用於約定用途,但卻沒有追回貸款的銀行。
    “全部停業整頓,直到將貸款追回,協助征繳相應稅款,並繳納足額罰款為止。
    “同時,請禮部出麵調查民間在新人婚配,撫養子女,供養老人的問題上的僭越行為。”
    朱靖垣雖然願意“立信”,但不會像後世傳說中的西方人那樣追求極端的程序正義。
    神州的文化傳統就是追求實質正義或者說目標正義的。
    極端的程序正義,放在神州傳統哲學裏麵,在絕大部分情況下可以視為不完全正義。
    程序正義可以類比“絕對公平”,無論目標狀態如何都要給與相同的對待。
    神州哲學的目標是根據目標情況給與恰到好處的對待,也就是“公正”。
    朱靖垣要麵對的人,也都是傳統的神州大明人,也不會追求極端的程序正義。
    雙方有著共同的認知,都知道大明律法的核心目標是公正。
    他們都知道鑽法律的空子是錯誤的,他們的行為就是在挖大明王朝的牆角。
    朱靖垣不可能去鼓勵這種行為,這些商人也都知道這種行為不會被鼓勵。
    皇帝不跳出法律框架直接治罪都可以算是仁慈。
    雙方不任何也不相信“鑽法律的空子有利於法律完善”的這種後現代烏托邦邏輯。
    朱靖垣最終的選擇也是基於“公正”。
    因為朝廷以前並沒有明確禁止相關行為,所以現在也不會直接處罰行為進行懲罰。
    但是卻會減少本來他們可能會得到的福利和照顧。
    稅收減免、經營貸款、專利返還,這些全都沒了的話,未來三年的經營會非常困難。
    在平時就維持多種不屬於硬性指標的福利,獎賞給受管理的目標。
    在對方的行為確實損害了集體利益,但是卻又難以找到準確的罪名處置的時候。
    就提出正式的警告,並且削減這部分半確定的福利。
    同時針對這次遇到問題製定出新的規則。
    仍然合法合規,還能完善規定,也能對目標起到警示作用。
    這也是典型的神州傳統管理邏輯。
    在這樣的基礎上,朱靖垣那給了他們一個坦白的機會。
    主動坦白並補上一部分偷逃的稅款,就能繼續獲得未來的半確定福利。
    實際上還能獲得另外一份隱形獎勵。
    願意配合朝廷的繳納稅款的廠商,肯定能優先獲得更多的對公的商業機會。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