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裝神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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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虎踏著積雪, 嘴裏叼著一隻瑟瑟發抖的黑貓。
    它走走停停,悠哉哉地來到了長生觀門口。
    抬頭看到嶽棠坐在道觀房頂上,老虎放下貓, 疑惑地問:“老師,你在做什麽?”
    “修房子。”
    嶽棠不以為意地瞥一眼黑貓,又繼續專注於眼前塌陷的房頂了。
    長生觀的側麵廂房在之前雁妖的鬥法裏損毀,不修不行。
    可是想修也沒那麽簡單, 這不是普通房子,沒法隨手一招,讓瓦片自動飛回去。
    王道長專精符籙,這長生觀裏裏外外都布置了未觸發的符紙,必要的時候可以發揮攻擊與防禦作用。這也導致修補起來很費力,至少要“看懂”這些符文, 才能動手。
    嶽棠一手拿著符籙竹簡, 一手拿著瓦片,邊看邊提醒老虎:
    “別叫我老師, 稱我王道長。”
    “哦。”
    阿虎了悟,看來他們要在這裏生活一段時間了。
    它搖身一變,化作虎斑貓的形態,躺在道觀台階上休息。
    黑貓迷惑地看著阿虎,伸出爪子碰了碰,又湊過腦袋仔細嗅聞, 確定了這就是它認識的那隻尾巴奇怪的同類。
    黑貓喵喵叫,像在問小夥伴剛才去哪兒了, 那隻大老虎為什麽跟你的氣味一樣。
    阿虎聽不懂, 老虎與貓語言不通。
    阿虎懶洋洋地看著黑貓在自己麵前跳來跳去, 心裏嫌棄貓太笨, 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模仿很適合迷惑敵人,於是耐下心觀察,腦袋隨著黑貓轉動。
    等嶽棠修完屋頂,發現阿虎已經帶著黑貓跑到道觀後院去了。
    他沒有多管,直接進入了主殿。
    長生觀供奉的神像是彩繪泥塑的,已經有些年頭,略微褪色斑駁。
    頭戴高冠,麵容裝束沒什麽可說的,總之看了就知道是一位地位頗高的道家神仙,具體是誰,那要從衣飾,手勢,手中的神物造型分辨了。
    嶽棠對這個一竅不通。
    反正他假扮的是鬼,鬼也不能燒香。
    真正的王道長隻剩魂魄,又非常虛弱,每天隻能維持很短的清醒時間,而且無法離開寄魂瓶。
    寄魂瓶,顧名思義,除了能容納一個魂魄之外再無他用,不算法寶。據說這東西大宗派弟子人手一個,用來救助同道,後來作為貨物也流入了散修之中。
    嶽棠早年見過這東西,所以認得。
    眼前這個寄魂瓶是嶽棠從王道長身上取來的。
    當時他看到王道長魂魄散體,立刻尋找起了寄魂瓶。這東西都是隨身攜帶,再以法術變小掛在隨身物件上,嶽棠隻用神識一掃,就發現了目標,也有了冒名頂替的念頭。
    王道長身死的事實瞞不住,是因為生死簿有記載。
    可是王道長的魂魄一日不去地府,地府就一日沒法確定王道長的真正情況。
    這種程度的假冒當然稱不上天|衣無縫,不過對嶽棠來說足夠了。
    在王道長的魂魄去轉世之前……時間足夠了。
    嶽棠來東明府,是要查當年之事。
    天庭高高在上,嶽棠沒有什麽門路,但他可以從陰司城隍那裏入手。
    王道長常年住在山中,又賣黃紙符給普通百姓,陰司城隍絕對知道他的名字。
    現在王道長與十萬大山妖獸發生了衝突,雷法正符的動靜又這麽大,怎麽可能不過來打探情況呢?
    嶽棠暗暗估摸著時間。
    天雷聲勢驚人,陰兵一樣感到畏懼,不會馬上動身。
    現在中午已過,還有兩個時辰就是傍晚,大概就是那會兒。
    “阿虎?”
    嶽棠走入後院。
    道觀後院有水井、菜園,以及紮起來供絲瓜藤蔓攀爬的架子。
    冬天,菜地裏空蕩蕩的,兩隻貓就在那裏躥上跳下。
    虎斑貓聽到嶽棠的聲音,立刻跑了過來。
    “符籙學得如何了?”嶽棠似不經意地一揮手。
    “砰。”
    一陣古怪的撞擊聲從後院角落裏傳來。
    那是一個掛在房梁
    裏麵裝著的東西似乎在掙紮,也仿佛隻能用這樣的力氣擺動布袋,撞擊著廊下的柱子,發出沉悶的聲響。
    黑貓後背弓起,一邊後退一邊示警地低吼。
    它不知道那是什麽,但感覺很可怕。
    這時它看到虎斑貓一個縱躍,落在了布袋前麵。
    黑貓大驚,發出了淒厲滲人的叫聲,提醒小夥伴。
    “好吵。”阿虎嘀咕,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貓,還是指這個布袋裏的東西。
    阿虎抬起前爪,笨拙地比來劃去。
    布袋裏的東西似乎感覺到了外麵有微弱的真元流動痕跡,撞得更大聲,同時黑貓也叫得更慘了。
    嶽棠無聲地看著阿虎。
    阿虎爪子一抖,寸許長的銀光陡然迸現,直擊布袋。
    布袋不僅沒有消停,反而蕩得更高。
    阿虎繼續揮動著爪子,速度快得隻剩下殘影。可惜十次裏麵往往隻有那麽一次能成功釋放雷法,銀光閃來閃去,布袋裏的動靜越來越小,終於直直地墜著不動了。
    阿虎心滿意足地抬頭,等待老師指點。
    嶽棠想了想,實話實說:“不行,等你畫出符,敵人都跑過一個山頭了。”
    阿虎沮喪地看爪子,那麽複雜的圖案,怎麽可能又快又準確地畫出來?
    嶽棠走過去,解下了布袋。
    阿虎奇怪地看著嶽棠從布袋裏拽出那隻焦黑的狐狸。
    “老……王道長,這是做什麽?”
    “最近會有幾波‘客人’來。”嶽棠提醒徒弟,到時候不要出聲,也不要暴露行蹤。
    這事阿虎很熟練,不就是沉默地豎起耳朵,左右觀察嗎?
    嶽棠轉頭看黑貓,後者似乎感應到了什麽,淒叫一聲逃進了廂房。
    “打暈它?”阿虎一本正經地問。
    嶽棠揉著眉心說:“不用了,客人一來,它自己會暈的。”
    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去,這片山穀就已經陷入了昏暗。
    陰風忽起,貼著地麵疾掠過來。
    長生觀四周殘留著大量的妖氣,到處都能看到妖獸足跡。
    道觀前的歪脖子老鬆樹倒了,樹丫掛在了屋簷上,枝葉擋住了“長生觀”的牌匾。
    道觀大門敞開。
    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懸掛在那裏。
    陰風卷到道觀門外數丈遠的地方,驀然停止。
    隻見白霧慘慘,陰氣聚形,重重鬼影現身。
    他們的軀體是半透明的,麵容猙獰,不是額頭長角,就是嘴邊生出獠牙,手持勾魂鎖鏈與鐵尺枷鎖,白麻的衣服在胸口上寫著“差”字。
    “奇怪,長生觀怎麽還在?”
    鬼差頭目正是吃了柳師爺香火的青麵鬼,他驚訝地看著外表完好無損的道觀,忍不住納悶那麽多旱天雷劈到什麽地方去了。
    “這又是什麽玩意?”
    青麵鬼抬頭看掛在道觀門口的焦黑之物。
    他飄近了幾尺,還未看清,就感到一陣劇痛。
    焦黑物體上冒出數道銀光,在道觀門口“織”出了一道無形屏障,“打”得鬼差們猝不及防。
    “雷……是雷……”
    鬼差們連滾帶爬。
    他們是陰兵,當然會懼怕雷法了。
    “跑什麽!”
    青麵鬼齜牙咧嘴地站起來,他一邊忍著疼痛,一邊怒罵。
    他用陰風卷起一塊石子,往道觀裏一丟。
    “刺啦!”
    銀光又現。
    青麵鬼立刻吩咐鬼差們去爬窗戶。
    “功曹大人,你真是為難我們,誰不知道長生觀門窗甚至牆壁上都是符籙?”
    “閉嘴!”青麵鬼抓起一個屬下,就往道觀裏丟去。
    那鬼差慘叫一聲,渾身抽搐著越過了銀光大網,跌進了門裏。
    眾鬼全都盯著這個倒黴蛋,發現他慢慢爬起來之後,頓時樂了。
    沒事!
    青麵鬼咳嗽一聲,正想要命令那個鬼差去道觀裏查看,那個懸掛在屋簷上的焦黑物體忽然跌落,還正正地向青麵鬼撞過來。
    青麵鬼大驚,躲閃已是不及,他也終於看清了這東西的真麵目。
    好像是隻狐狸?
    “啊啊啊——”
    鬼差們狼狽地被雷光逼進了長生觀。
    好在隻是看著嚇人,傷得不是很厲害,忍忍就過去了。
    “大人,我們怎麽出去?”
    鬼差們看著牆壁與房頂上微微發亮的符文,心驚膽戰,可是要讓他們重新走大門,又不太樂意。
    青麵鬼故作鎮定地說:“都別慌,先進去看看。”
    主殿的門也是敞開的,雖然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但是鬼差不會怕黑,他們小心翼翼地摸進主殿,突然一陣詭異深寒的風卷起供桌四麵的幔帳,露出牆壁上的大片血跡。
    “不對!”
    青麵鬼猛然轉身。
    這時後院裏傳來淒厲的貓叫聲,反而把鬼差們嚇了一跳。
    黑貓通靈的事他們自然清楚,可是這會兒眾鬼不覺得是自己嚇到了貓,而是認為剛才有東西進了長生觀,證據就是那股詭異的氣息。
    “何方妖孽,敢在陰兵麵前放肆!”青麵鬼怒斥。
    他往前一步,忽然感覺像是跌進了陰風旋渦,不受控地漂浮了起來。
    長生觀在這一刻,仿佛陷入幽冥煉獄。
    絕望的哭嚎聲與嘶喊從四麵八方傳來。
    就像有上萬怨魂在拍打牆壁、搖晃柱子,想從地底下爬出來一樣。
    “這、這是什麽?”
    鬼差們也沒見過這等陣仗。
    凡人怕鬼,鬼也怕惡鬼啊!
    這理由就像人會怕惡人一樣,惡鬼不僅吃人,也會吃鬼。
    鬼差們縮成一團,強行把青麵鬼擠了出去。
    青麵鬼色厲內荏地高喊:“你是哪兒來的厲鬼,得罪了陰司城隍,可沒你好果子吃!”
    “砰!”
    主殿大門重重地關上。
    幾根蠟燭無風自燃。
    鬼哭驟止,一個黑影出現在角落裏,它最開始是躺在地上,背後似乎還有一柄匕首,然後黑影就慢慢變得扭曲,膨脹。
    龐大的影子罩住了整麵牆壁,高過了那尊神像。
    怨氣、憎惡、仇恨、殺意……就這麽一股腦地衝了過來。
    恍惚間,鬼差們聽到了人聲。
    “饒命!不是我做的,是赤狐,那隻狐狸精給我施了迷心術!”
    這個聲音忽遠忽近,最後發出了一聲在鬼差聽來必死無疑的慘叫。
    然後是一個男子陰狠的聲音:
    “王道長,死心吧……”
    隨即轟然巨響。
    陰寒氣息暴漲,蠟燭全滅。
    青麵鬼驚恐逃向反方向,慌亂中他好像撞開了一扇窗戶。
    所有鬼差都瘋狂地往外擠,那股恐怖的氣息就墜在他們後方,恐怖淒厲的鬼哭仿佛要把他們生生撕碎,再吞咽下肚。
    鬼差們一路狂奔,被攆出了長生觀,一頭紮進了旁邊的深坑。
    “這是什麽地方?”
    地麵焦黑遍布,青麵鬼下意識地感到不對,可惜已經遲了。
    這處天雷劈出的深坑,餘威尚存,一遇陰氣立時觸動。
    “啊啊啊啊!”
    這次可不是忍忍就能過去的級別了。
    陰兵們有的沒了胳膊,有的抱著腦袋,陰軀支離破碎,驚懼萬分地爬出深坑,拖著失去意識的同僚,狼狽而逃。
    長生觀之中。
    嶽棠看著遠去的陰風,不解地低聲問:“道友醒了?道友方才為何建議我下重手?”
    寄魂瓶裏的王道長歎了口氣:“貧道之死,可能也有陰司城隍的手筆在其中,此事說來話長。不過道友,你是如何模仿出……那般可怕的厲鬼哭嚎?”
    “非是模仿。”
    嶽棠抬眼,遙望道觀外的漆黑夜空。
    “那是百十年前,東明府災民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