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另有玄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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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棠久久不語。
他知道王道長所言的“天罰”並非趙判官心目中的“罪有應得的天罰”, 而是一種旁人知道了也不敢插手的“天災”。
凡人就好比一株花、一塊石頭,不幸地遇到修士妖獸要過雷劫,被天雷餘威劈為齏粉。天意之下, 渺小之物如何幸存呢?
東明府大災可能是一個不知名又身份極高的存在一手推動的。
而地府事先是不知情的,事後也不敢幹涉。
岩縣城隍, 連渾水摸魚撈好處的事都不敢做。
這說明事情的棘手程度遠超想象, 這件事也絕對不是“對神靈不敬,觸怒天庭降下天災”那麽簡單。
嶽棠想著想著,又想到了生死簿。
趙判官確實讓嶽棠獲益良多, 給了許多有用的情報。
譬如,嶽棠已經知道那個改動生死簿的人, 絕不是陰司城隍的屬官。
因為生死簿分冊與城隍大印相連,又與地府敕封有關,每次翻閱,都要有城隍的法力催動。
也就是說,把嶽棠的生死簿那頁剔除出來, 當做魂飛魄散的情況扔進廢冊的那個人——至少是城隍級別的鬼神。
縣城隍、府城隍、州城隍,都可以。
地府的閻羅、判官們也行。
反正外人是偷不到這本冊子的, 偷到了也沒辦法打開。
如果是用偽裝成鬼神的辦法做到的,那麽這個人就等於用法力生生地偽裝出了“地府敕封”, 成功欺騙了生死簿。
這樣的人……隻能是天庭之上,地位極高,實力極強的神仙了。
那麽問題來了,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所以嶽棠不得不思考,究竟是地府鬼神, 還是天庭神仙?
如果是後者, 這個神仙又跟東明府大災有何關聯?
嶽棠越想, 心中越是不安。
難道一百三十年前的大災,也與那條預言有關嗎?
難道是他……害了東明府幾十萬百姓?
如果大災是為了除掉預言之人。
背後之人,又為何要撕毀那頁生死簿呢?難道這場大災,其實是在為嶽棠遮掩?
想到這裏,嶽棠的周身氣息浮動,道心已有失衡之象。
“……大災之事,天庭不做解釋,地府鬼神不敢吭聲,這裏麵怕是另有文章。”
王道長不知預言之事,他以為嶽棠鑽了牛角尖,非要查明大災真相。
修士連地府都無法對抗,更遑論天庭。
王道長看不透嶽棠,卻能隱隱感覺得到,嶽棠是一個很不一樣的散修。
為什麽是散修?當然是從行事作風上看出來的。
有師門的修士雖說底氣更足,動輒把靠山成仙的師門先輩)掛在嘴上誇耀,但他們在對待陰司城隍鬼神之時,反而會瞻前顧後,也會表現得更懂“規矩”。
修士這麽幹主要是不想給師門招禍,跟性格無關。
而在嶽棠身上,完全看不到這些特征。
嶽棠對天庭地府都毫無敬畏之心。
王道長很吃驚,卻也欣賞這般性情,但讓他眼睜睜地看嶽棠去撞鐵板,撞得粉身碎骨,那就不忍心了。
“道友三思!”
王道長誠心誠意,甚至不惜拿自身為例。
“小小岩縣陰司城隍就敢與妖獸勾結,用的還是冠冕堂皇的理由,稱凡人今生受苦是前世注定,是輪回報應。東明府大災,說不準也是天命注定之類的可笑緣由,在天庭眾仙眼裏是司空見慣的,也感覺不到任何錯誤,反而覺得是什麽天地至理!比如……比如說世間魂魄過多,輪回容不下,要定期來一場災厄清除……若是道友付出極大代價,知曉的卻是這等真相,值得嗎?”
到了那時,道心還能維持下去嗎?
被陰司那些小人坑了,大不了轉世重修。
如果道心有隙,又被天庭發現的話,那就是萬劫不複了!
王道長自然不能看著這個萍水相逢卻順手幫自己報了仇的散修出事,故而竭力相勸:“趙判官抓就抓了,無關緊要,可是那岩縣城隍,道友千萬別下手。”
判官被擒,城隍怕事情傳出去麵上無光,自然會隱瞞,除非事情蓋不住了。
但城隍出事,陰司小吏一個都承擔不起這個責任,估計會飛速報到府城,甚至去黃泉地府告狀。
那樣事情就鬧大了。
其實這個道理,嶽棠也很明白,但他不會說出來,而是一副接受了王道長勸說的模樣,微微點頭。
“多謝提醒。”
嶽棠謝的是王道長另外一重點醒。
無論幕後之人意欲何為,至少這場大災在天庭那裏是過了明路的,在天庭是有一套說法的。
也就是說,即使撕掉生死簿某一頁的做法是有意為嶽棠遮掩,這個人也不過是借大災行事罷了,不是大災的罪魁禍首。
那邊王道長欣慰完了,回過神來,感到一陣局促。
眼下情形,分明是他這個大意喪命的金丹修士,試圖指教一個修為深不可測的同道,尤其是這位道友膽大心細,很有決斷,應對陰司城隍的手段更是聞所未聞,可比自己聰明多了。
“是貧道多言了。”
“王道長一番好意,我豈不知?”
嶽棠放緩語調,溫文從容。
他外表仍是活屍之態,氣息陰冷,眉眼神態卻叫人似沐春風,令人觀之感覺極為怪異。
王道長從未問過嶽棠之名,事到如今他亦不打算問,畢竟嶽棠從頭到尾都在遮掩行蹤,擺明了是有難言之隱,於是王道長隻提了他最感慨的地方。
“道友這變化之術,可謂登峰造極,連陰司鬼神都無法分辨真假,貧道當真是開了眼界,想必這就是傳說中的變化神通了?”
……並非如此。
嶽棠心想,這隻是巧合。
能把“王道長厲鬼”這個身份冒充得這麽精妙,連嶽棠自己都很意外——當這個念頭出現之後,嶽棠準備擬定計劃時,才發現這宛如天成的偽裝條件。
他親身經曆了東明府大災。
他聽巫錦城談起南疆往事。
他在雲武城遇到那些活屍。
他一路都在模仿活屍鬼氣。
最後,嶽棠的經曆、他的見識、他的天賦全部疊加在一起,才有了長生觀裏的“王道長”。
這樣的巧合,就算直言相告,聽者也會覺得難以置信。
嶽棠隻能岔開話題。
“我觀符籙之學,有幾處不明,還望王道長指點。”
“何處?”
談到畢生所學的符籙,王道長立刻恢複了自信。
“鶴符。”
這是一個用來傳訊的符籙,通常還要把黃紙符折成仙鶴,再催動真元,送到某個固定的地方。
如同雷法正符一樣,在嶽棠心裏是“非常好用”的東西,可惜無處能學。
從前也沒有人用鶴符給嶽棠送過信,他想模仿都不成。
白天在修長生觀房頂的時候看到書簡裏記了這條,嶽棠差點就坐在塌掉一半的房頂上現學了,總算最後克製住了——在天黑之前布置完長生觀,應對陰差鬼卒更重要。
現在事情辦完了,嶽棠迫不及待要討教這門符籙了。
“鶴符不難,道友不會,大約是不知道如何用。”
王道長非常肯定地說,這道符也沒什麽,用上兩次就很有把握了。
“……不過,要看你想送多遠。”
嶽棠想了想,然後問:“如果很遠呢?”
王道長沉吟:“那有些難,比如從這裏到岩縣縣城,約莫兩百多裏,遇到風霜雨雪或者障礙物,黃紙符會容易破裂,這就需要畫符的時候蘊藏更多的法力,使用更好的符紙。”
“隻能飛兩百裏?”
“若是方法得當,兩萬裏也不是問題。”王道長立刻說,“不過貧道沒有試過這麽遠,也隻用過千裏傳符。”
嶽棠若有所思:“聽起來也沒有那麽方便。”
王道長倒是來了興趣,堅持說:“道友想學鶴符,貧道豈會藏私,貧道沒試過那麽遠的方法,主要是沒有這麽遠的地方需要傳訊。貧道聽聞,若削玉為石,纂刻符籙,再灌注真元,把符文從玉石裏‘取’出,貼在百年紫竹煥發的新筍最薄的內殼上,最後折為鶴形……這般製作的鶴符,可以從夏州飛到楚州。”
“百年紫竹……”
嶽棠喃喃,這雖然不是什麽稀罕物,但是竹子壽命在一甲子左右,偶爾有能活到百年的,也是開完花即死。
想要獲得百年紫竹春筍,不僅要運氣好,還得正好趕上時間。
“道友無需煩惱,”王道長哈哈笑道,“那隻赤狐住在距離此處三百裏外的紫雲竹海,有一大片紫竹林,隻待春暖花開,道友就可得到此物。”
嶽棠點點頭。
這麽說的話,確實可以一試。
不過說起赤狐,嶽棠想起另外一事。
“赤狐所用的折扇,乃是一件法寶,王道長可知曉來曆?”
“這……”
王道長被問倒了。
他細思許久,才緩緩道:“十萬大山之中多有秘境,大約是從那裏得來的。不過我自認識這赤狐開始,它就有這折扇了,起初也沒發現那是一件法寶。”
赤狐先生有元嬰期的修為,王道長素日也是繞著它走的。
嶽棠取出那柄折扇,輕輕展開。
折扇的材質很是古怪,扇骨非金非玉,觸手冰涼,扇麵薄如蟬翼,分量極輕。
這東西偏又堅硬無比,就連扇麵也沒法扯破。
折扇上下空無一字,揮動的時候——
嶽棠及時收手。
勁風割破了供桌四周的幔帳,擊在牆壁上。
長生觀的所有符籙齊齊震動,霎時金光環繞,極力抵消這一擊之威。
“……”
王道長的魂魄驚呆了。
嶽棠也是茫然。
他似乎在無意間駕馭了這件法寶?
怎麽做到的?
嶽棠回憶當時交手細節,赤狐先生就差拿這玩意當鐵尺用了。
嶽棠撿回折扇之後,隻是細細看了一遍就收回儲物袋,因為顧慮有危險,所以根本沒有試著降服這件法寶,怎麽就觸動了它?
嶽棠看著牆上多出來的一個洞,又看似乎重新沉寂下來的折扇,沉默了。
很好,法寶沒搞明白,還得連夜補牆,掃除剛才真元留下的痕跡——厲鬼盤踞的道觀,怎麽能有這樣殘留著醇厚靈氣的破洞呢?
第三波客人,可是天亮之後就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