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鬼蜮伎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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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陰氣四溢, 鬼嘯刺耳。
    從高處俯瞰,就像一團移動的黑雲。
    黑雲的規模還在不停地擴張——
    原本分散到四周,甚至落到後方的鬼軍聽從召令, 正源源不絕地匯入這團烏沉的黑雲。
    黑雲前方是上百道急掠的流光,就像被驅趕的鳥雀,飛著飛著就被黑雲“吞沒”了。
    就像蝗災。
    聚集成團, 所過之處盡成鬼域。
    鬼笑、慘叫、血霧……這些聲音回響在修士耳邊, 讓他們更加倉皇。
    他們親眼看到有元嬰修士回頭想要救掉隊的人。
    那威力極大的法寶隻是短暫地發揮了作用, 雖然殺了不少惡鬼, 但是看不到什麽效果。
    在浩浩蕩蕩的鬼軍衝擊之下,元嬰修士很快就陷入重重包圍, 無法像他想的那樣在救人後迅速脫離。他狼狽地左搖右擺, 勉強支撐, 就像一片被風吹得無法落地的枯葉。
    當鬼軍陣列裏那些身形高大的鬼將陸續出現時,那個元嬰修士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
    也許他還活著, 還在砍殺惡鬼, 但是誰都知道他活不久了。
    黑雲中間那輛令人望而生畏的座駕也顯現出來。
    十幾個鬼神緊隨其後, 他們輕描淡寫地一揮手,前方又有修士脫力墜下。
    “不好了,陰氣太盛!禦風速度在減慢!”
    沒有法寶的散修開始掉隊。
    然後是那些用來代步的靈獸靈寵, 它們一開始確實跑在最前麵, 可是陰氣不停地侵入, 鬼神的威壓也越來越重,它們快要嚇瘋了。
    “砰!”
    隨著第一隻靈獸扔下主人獨自逃走,其他靈寵也開始瘋狂抓撓, 翻滾著撲騰。
    在地上跑的那些還好, 至於那些會飛的……
    半空中已經撞成了一團。
    “禦獸門那群混賬東西。”
    楚州修士破口大罵。
    像這樣急速催動真元逃跑的時候, 互相撞個結實,最輕也要受內傷。
    隻有少數人能在變故突發的瞬間及時穩住法器,調轉方向避讓。
    “不好了,宗主,你看——”
    伏火宗的宗主是一個滿臉疤痕,形容枯槁的老者。
    他應聲抬頭,赫然發現前方山峰之間出現了數道眼熟的身影。
    “怎麽回事?你們不是往兩邊逃了嗎?”
    伏火宗主驚愕地問。
    是的,眾人接到青鬆派的泥人傳信之後,當機立斷跑路,卻不是傻乎乎地悶頭往前衝,他們是呈扇形向三麵散開的。
    除了鬼軍過來的那個方向。
    而且他們沒有準確地分成三支,就是隨意地找了個方向走直線,加上外州宗門修士與散修,少說也有十幾支隊伍,心想著怎麽也能逃出去幾個了。
    伏火宗主雖然覺得自己這邊特別倒黴,恰好趕上鬼軍主力,但是他也鬆了口氣,認為逃往其他路的弟子安全了,隻要別傻乎乎地摔下來就行。
    可是現在又是怎麽回事?迷路嗎?
    “宗主?我們一直往前逃的,沒有回頭,也沒看到有追軍。”
    伏火宗弟子也嚇了一跳,任誰飛著飛著以為脫離危險,剛放慢速度想要緩一口真元,卻發現迎麵來了浩浩蕩蕩的鬼軍,都要慌張。
    如果不是看到熟悉的師門眾人,肯定二話不說扭頭再跑了。
    “邊走邊說。”
    伏火宗主急忙傳音。
    跑了沒多遠,迎麵又遇到了一群散修。
    這下就算傻子也知道情況不對了。
    ……這片地域被折疊了,無論怎麽跑都會回到同一個地方。
    就是凡人說的鬼打牆,隻是現在出現異狀的區域少說也有數百裏。
    “是楚州城隍!”
    伏火宗主回頭望向鬼軍,咬牙切齒地說,“難怪他們沒有分軍。”
    那些鬼神也沒有分開行動,因為根本用不著。
    “可是……鬼打牆的範圍總是有限的,隻要我們繼續往前……”
    “沒用!”伏火宗主厲聲說,“楚州城隍使用鬼神敕封,控製陰氣與地脈形成這片鬼域,鬼域不是固定的,而是在移動,所有異狀也都是以他為中心出現的。”
    眾人心
    生寒意。
    他們或多或少都察覺到了自身真元消耗過快,還受到了陰氣侵蝕。
    再看那些散修,已經被恐懼動搖心誌,搖搖晃晃的,沒一會就掉了下去。
    “蓬萊派的人在那邊,快……我們必須想個辦法,否則今天吾等會葬身於此。”
    “不如脫離鬼軍視線,跑出一段距離再躲藏起來?”
    “愚蠢,剛才就有幾個修士這樣死了!這是鬼域,楚州城隍控製下的鬼域,活人就像一盞燈那樣顯眼!”
    眾人恐懼更甚。
    “青鬆派擅符籙,能破陣,要不然去找他們問?”
    “笨蛋,子夜之交的那一刻鍾已經過去了!”
    “可是長德公上次不是說,身在鬼域,就能無視時辰,隨時傳信……”
    “那也得青鬆派的人進入黃泉,踏上陰陽路啊!單單我們在鬼域裏,那有什麽用?”
    “都住口!”
    伏火宗主一聲叱喝,蒼老而布滿疤痕的麵容上,耷拉的眼皮微微抽搐。
    他很失望,卻說不清這是對弟子的情緒,還是對他自己的。
    或許他不應該爭搶墜龍的軀體?
    伏火宗主緩緩搖頭,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宗門距離這裏不遠,絕不可能坐在家裏眼睜睜地看著別的修士撒野。
    這可是一條龍!蓬萊派無法拒絕這份誘惑,伏火宗更不可能!
    “青鬆派必然已經把消息傳到了長德公,如果有援兵,他們會來的,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什麽都沒有,因為來了也是送死。”
    伏火宗主的目光黯淡,語氣卻依舊嚴厲,“我們往宗門的方向走!”
    “宗主?”
    眾人大驚,仔細一想,確實隻有這個方法。
    青鬆派有護山大陣,而伏火宗所居之處,有萬年不滅的紫焰湖。
    那是極陽之火,可以克製惡鬼。
    其他楚州修士當然同意,倒是伏火宗弟子十分猶豫,如果敵人非要闖進去,整個宗門豈不是也跟著毀於一旦?
    轉念一想,現在沒有選擇,隻能如此。
    “宗主,鍾長老他們……”
    “閉嘴。”
    伏火宗主阻止了自己的弟子繼續說話。
    現在他隻希望之前跟外州修士對峙的時候,帶著半截龍軀往外逃的人能夠逃過這一劫。
    因為之前在後方救人,嶽棠的位置落在了鬼軍後陣。
    他聽到了聲音,看見了半空中發生的一切。
    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
    嶽棠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分成了兩重,一個沉浸在憤怒之中,另外一個還能冷靜地分析當前狀況。
    當前方的惡鬼吃上了血食,後麵的鬼軍更加躁動。
    嶽棠暗中推搡著那些眼睛發紅的惡鬼。
    這時偽裝屍兵的優勢就發揮出來了,他們沒有什麽腦子,偏偏身體硬如銅鐵刀槍不入,更有一股蠻力。僵屍們衝得急了,把疫鬼撞散,把骨妖踩在腳底都很正常。
    屍兵爭了,其他鬼軍也不甘心。
    那具黑漆漆的大骨頭架子就憤怒地衝著屍將嘶吼起來。
    兩個鬼將都不會說話,都在為手下出頭。
    他們固然聽從鬼王與楚州城隍的命令,可是修士的血肉誰想錯過呢?落後就會少吃一口,他們又不是擁有地府敕封的鬼神,想要變強就得多吃幾口滋補的東西。
    像這樣可以盡情殺戮的機會,等幾百年都未必能等到一次。
    整天待在陰司地府,除了鬼就隻有屍體能吃,早就膩了,鬼都不知道下次大飽口福的機會在哪裏,誰會傻乎乎地相讓?
    有了第一個點火的人,混亂很快就蔓延到了別處。
    眾所周知,如果大家都想往前擠,結果就是誰都擠不出去,不能及時補充前陣損耗。
    這麽一耽擱,幾個陷在鬼軍前陣邊緣的修士僥幸逃出生天。
    因為鬼打牆被迫重聚的伏火宗與蓬萊派的人也得到了一絲喘息之機,帶著一群六神無主的修士,掉頭往紫焰湖飛去。
    楚州城隍察覺到異樣,勃然大怒。
    “真是一群廢物!”
    如果不是為了維持鬼域,搜索這片山中躲藏的修士,他早就親自出手了
    。
    沒想到絞殺修士這點小事,這群惡鬼都做不好。
    楚州城隍一發怒,自然有鬼要倒黴。
    這時嶽棠早就躲到一邊了。
    他故意伸出僵硬的手臂,強製地壓住了十來個想要往前衝的屍兵,他的氣息強橫,那些屍兵雖然不滿但是隻敢齜一齜牙。
    一眼望過去,似乎隻有幾小塊地方勉強保持著陣容不亂。
    嶽棠這裏就是其中之一。
    他冷眼旁觀著,然後及時衝上去,猛然拉拽了一把還在咆哮的屍將。
    屍將被這股大力帶得後仰,剛要發怒,卻驚駭地看見鬼王已經低下腦袋,伸出巨大的手掌撈起了黑骨首領,一下甩在了對麵的山壁上。
    骨頭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
    鬼軍的混亂瞬間平息,所有惡鬼都老實下來了。
    屍將的軀體更僵硬了。
    其實黑骨首領不會死,骨頭架子能拚回來,隻是元氣大傷,還得爬回請罪。
    不知道會被福明靈王怎麽發落呢!
    屍將等到鬼王移開目光,慶幸地發出一聲低嘶,轉過頭,大力地拍了兩下嶽棠的後背,表示很賞識這個手下。
    僵屍的腦子都不行,能有這樣一個“機靈”的同類,就跟撿到寶貝一樣。
    嶽棠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來表忠心,僵屍就不應該有這樣的想法,有就不正常了,他要偽裝的是一個呆板愚笨但是能聽懂命令,會克製本性的“僵屍”。
    嶽棠心裏很焦急,他知道楚州城隍不達到目的是不會帶鬼軍回黃泉的。
    瀚海劍樓的人有沒有帶著那龍逃走。
    那半截龍軀現在又在何處?是前方逃跑的伏火宗等人的儲物袋之中嗎?
    嶽棠忽然遙遙地感應到了自己的泥人。
    ……青鬆派修士帶著泥人進入陰陽路了嗎?是為了方便他繼續傳信?
    不,不行。
    嶽棠瞥了一眼遠處的楚州城隍,他敢肯定,這次楚州城隍一定會有防備。
    鬼軍所在的這片鬼域完全受到楚州城隍的控製,就像一個龐大的由鬼神敕封操縱的巨大法陣,每個鬼軍身上都有城隍印記,嶽棠也不例外。
    上次是楚州城隍大意,加上這片鬼域法陣尚未徹底形成,還能投機取巧,這次再用神識投射到遠處的泥人身上,等於一腳踩進陷阱,徹底暴露。
    怎麽辦?
    嶽棠待在鬼軍陣中,已經仔細觀察了很久。
    他當然破不了這個法陣,可是鬼打牆不是全無出路的,因為這是崇山峻嶺,不是一片平地,地形在變化就有空子可鑽。
    但是嶽棠的消息傳不到逃命的修士耳中。
    這就很難受了。
    嶽棠正在糾結,忽然感覺到一陣心悸。
    不對,這是——
    嶽棠猛然轉過頭,赫然看到後方魔焰衝天,一道人影踏出了之前被鬼軍衝破的黃泉邊界。
    巫錦城?!
    是了,即使沒有鬼籙在身,可是巫錦城是魔,陰陽路上的怨魂隻會畏懼他,根本不敢攻擊他。巫錦城是可以穿過陰陽路趕到這裏的。
    但這太危險了,巫錦城孤身一人,難道能抵擋楚州城隍的鬼軍嗎?
    嶽棠喉嚨發幹,身軀外麵的黃泉泥變得異常沉重,他差點想要拚命擠過去,想要幫助那個孑然佇立的身影。
    “何人?”
    楚州城隍也吃了一驚,隨即感到可笑。
    “原來是一個不知好歹的魔!鎮州將軍!”
    鬼王正要上前。
    黃泉邊界突然魔氣大漲,一個個扭曲畸形的魔泥傀儡爬了出來。
    這些陰陽路上的怨魂毫無理智,在獲得新軀體之後動作也有些笨拙,可是它們沒有血肉,沒有完整的魂魄,隻有怨恨與魔氣。
    之前被鬼軍清理一空的魔域幾乎沒了活物。
    那些逃命的修士又在鬼軍前方。
    魔泥傀儡瘋狂地撲向了鬼軍。
    魔焰更盛,黃泉泥之中的殘魂仿佛化作了魔火燃料,一邊焚燒,一邊飛快地向西麵八方擴散。
    巫錦城居高臨下,睨視那輛金碧輝煌的車輦,以及座駕之上穿戴帝王冠冕一
    般的楚州城隍。
    他按住劍柄,緩緩拔劍。
    霎時無數痛苦怨恨的詛咒聲,血流骨碎的幻影一同出現。
    這是從萬魂悲號的葬骨之地,從山神饗宴血池之中祭煉而出的魔劍!
    “南疆巫錦城,來取爾等魂魄,飼吾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