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計利以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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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藍色的鬼火在銅雕嘴裏燃燒著。
“砰。”
楚州城隍重重拍在了桌案上。
跪在
他們已經聽說自己的同僚是怎麽死的了,這次沒跟著鬼軍出去算是撿回了半條命,又熬過了跟赤陽府私傳消息的審問, 又掙回半條命, 這才湊了個整。
可是無形的鍘刀依舊懸在腦袋頂上,不知何時會落下,這會兒他們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一個眼神都不敢多瞄。
再多的疑惑, 都全部憋在心裏。
——福明靈王不是要從鬼將裏麵提拔幾個來填補陰司屬官的空缺嗎?怎麽突然就發怒了?難道鬼軍的損失比預計還要慘重?
楚州城隍丟下鬼冊, 冷視著
他被斬斷的那條右臂已經重新長出來了,從外表看沒什麽異樣, 可是鬼神真身確實受到了一次重創, 他需要好好養傷。
少說也得一百年。
可是他沒有那麽多時間。
沒有抓到龍,就沒法向天庭交差。
龍……
楚州城隍的神情又陰沉了幾分。
那條龍明明重傷,很難動彈, 卻還是消失了。
楚州城隍查找生死簿,以那個被龍捏死的邪修魂飛魄散的村落為中心,把方圓百裏的群山都拉入了鬼域, 可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龍的蹤跡。
連龍丟下的半截軀體都沒找到。
凡間的儲物袋封閉不了真龍之軀的靈血氣息, 鬼軍裏麵有很多貪戀血食的家夥,楚州城隍命鬼卒去墜龍之地搶來一堆沾染龍血的牆磚沙土,專門交給那些嗜血惡鬼嗅聞了, 結果他們都指著那群逃跑的楚州修士追。
——這些人身上沾過龍血。
雖然楚州城隍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 但是隻要追上人, 不怕拷問不出結果。
宗門修士嘛, 很好要挾。
為了宗門他們什麽都願意做, 什麽都肯說。
楚州城隍眼底閃過一絲譏誚, 隨即就被惱怒占滿。
不為別的,那些楚州修士趁著鬼域破碎,跑了。
事後再尋,不是不行,隻是打草驚了蛇,再想抓就難了。
想到鬼軍的損失,楚州城隍更加惱怒。
他本來在想,南疆巫錦城為什麽會突然出現橫插一手,協助楚州修士逃命,難不成也是為了墜龍?可是現在嶽棠這個名字出現了,局勢變得撲朔迷離。
難道“嶽棠”此人已經加入了南疆勢力?
楚州城隍沉吟一陣,緩緩搖頭。
別的不說,依照他跟巫錦城這次交手,他能看出這個墮魔的劍修是什麽心性——甭管是酆都大帝還是仙庭帝君,都別指望巫錦城彎一彎腰。
巫錦城會聽從“嶽棠”的命令?不可能。
那麽,這個有史以來最神秘藏得也最深的預言中人,讓陰司地府找了整整十年都沒找到的家夥,會受他人使喚,幫巫錦城搶奪墜龍嗎?
恐怕也不會。
沒別的理由,像這樣的人物,哪個甘居人下?
最多也就是個盟友,極有可能是互相利用的盟友。
楚州城隍眯起眼睛,細細思量。
嶽棠坐在石棺前,抱著手臂想。
楚州城隍會怎麽選擇呢?
現在,楚州城隍手裏壓了兩個秘密。
一是雲杉老仙的死訊,二是鬼冊上麵的嶽棠名字。
楚州城隍會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揭開嗎?
比如向天庭地府闡明,預言中人悄然出現,疑似與瀚海劍樓勾結,煽動楚州修士,利用南疆巫錦城……最終殺死了雲杉老仙,成功搶走了墜龍?
這樣的說辭,可以完美地撇清除楚州城隍身上的責任。
還能解釋為什麽楚州城隍親自出手,仍然被一個墮魔劍修重傷。
是嶽棠在暗中使壞。
什麽?嶽棠出現的證據?
嗯,看看鬼冊上的名字,其實這些鬼軍已經發現了墜龍,結果被嶽棠奪走了,鬼軍盡數陣亡。搶到墜龍的嶽棠想要逃出鬼域,於是暗中出手,幫助巫錦城破壞了鬼域。
至於嶽棠是怎麽做到的?那誰能知道呢?按照預言,嶽棠是一個非神非魔,非人非妖的異數啊!他從來沒有出現在眾人麵前,一直是個巨大的謎團,誰知道他有什麽能力呢?
想到這裏,嶽棠差點被自己逗笑了。
他這番揣摩,並不是憑空假想。
人都會選擇對自己有利的說法。
從楚州城隍與巫錦城交手的這一遭,就能看出此人幾分性情。
——比雲杉老仙難纏,也聰明得多。
不知道為什麽,三千年前是雲杉老仙活到了最後,頂著地仙的名頭在人間作威作福。
這位出身楚州玄機派的地仙反而死了,隻得去做鬼修,最後坐在了楚州城隍的位置上。表麵上看是雲杉老仙贏了,實際一掂量,楚州城隍也不算完全失敗。
從車輦法寶這件事就能看出,楚州城隍對天庭地府是有戒心的。
這很好!
嶽棠就怕那種一根筋、沒腦子的對手。
想得越多,越好算計。
現在就看神光鏡的了。
隻要神光鏡不發瘋,楚州城隍的計劃與嶽棠的潛藏就能持續平穩地進行。
嶽棠看著古井秘境裏昏黃發紅的天,無聲地歎口氣。
可惜這次還是把巫錦城與南疆卷進來了,讓更多的天庭之人注意到這股勢力的存在。
嶽棠沒想到巫錦城會出現,他殺死那些鬼軍,也隻是不願意看到更多的人喪命鬼域之中,後續的一切隻能說順勢而為,別無選擇。
然而這個答案告訴楚州城隍,對方也根本不會相信。
巫錦城在外麵要做的,就是加深這份錯誤的認知。
嶽棠相信這對巫錦城來說,不算什麽難事。
讓嶽棠擔心的,還是天庭,以及隨之而來的諸多意外。
別看如今人間九州有諸多對天庭不滿的勢力,公然造反的也不少,可是包括南疆在內,他們都沒有真正對上過天庭的兵馬。
一千年前的瀚海劍樓倒是有過,然而時至今日,嶽棠怎麽想也湊不出昔日瀚海劍樓的陣容啊!
總不能飛升到仙界,把青鬆派、瀚海劍樓的仙人們都帶回來跟天庭開戰吧?
嶽棠越想越愁。
陰風呼嘯,卷著破碎的黃紙飄過。
他所處的位置地勢較高,可以俯瞰大半座荒山,以及前方遍布碎骨的原野。
鬼軍勢力分布一眼即明。
如果這裏是傳說中的古戰場,或者這處古井秘境流落到人間,那麽看在誤入此地的修士眼中,像嶽棠這樣“陰森魁梧”的外表,一手持骨刀,靜默不動的坐姿,不是鬼王也勝似鬼王。
嶽棠憑著之前搶奪骨妖殘骸的“凶悍”行徑,被眾鬼記住了。
雖然他們以前不認識這個僵屍,但是僵屍嘛……除了屍毛長度與顏色,還能怎麽分辨?僵屍不會說話,平時就在棺材裏躺著,誰也不會沒事做把他們挖出來聊天啊!
熟跟不熟,差不多的。
嶽棠不進棺材的行為,看在眾鬼眼裏也有另外一個解釋:這家夥積極地想要獲得屍將的位置呢!如今大家都受傷了,他在代替屍將鎮守領地,看顧同類。
這不,一個體格瘦小的魑魅借助石頭的掩飾,偷偷摸摸地靠近屍兵領地邊緣的一口棺材,還沒等它伸出猴爪般的手指掏開木頭,就被從天而降的一口骨刀釘在了地上。
魑魅慘叫。
叫聲驚動了所有惡鬼。
就連棺材裏的僵屍也緩慢地推開蓋子,往外看了一眼。
魑魅是一種山間的鬼怪,慣會偷襲,喜食人腦與骨髓,爪牙有毒,能讓獵物毫無知覺。
魑魅平時不敢招惹僵屍,可是受傷的僵屍就不一樣了,扒開沒有愈合的傷口,對著骨頭啃幾口都是賺到的。
就算沒得手,撈一點僵屍吃剩下的骨妖殘骸也不錯。
“……”
僵屍咧開嘴,狠狠一拳砸在魑魅軀體上,然後拔了骨刀,恭恭敬敬地遞給嶽棠。
他承認,這是很好的首領繼承者。
“吼吼。”
其他僵屍扒拉著棺材,跟著咆哮。
附近的惡鬼縮回脖子,不敢招惹屍兵。
隻剩下默默接過骨刀的嶽棠,想起自己在十萬大山參加白鹿山神妖宴的光景了。
呃,都是準確地籠絡到了腦子不好使的群體,再藏身其中。
技窮了,慚愧。
沒有人會懷疑鬼軍裏麵混入不速之客。
看看那些深深凹陷的城隍印記,分明是一群生死都在楚州城隍一念之間的可憐蟲。
屍將得了鬼神敕封,也掙脫了腦袋上那個快要刻到頭骨上的印記,他恍惚間想起了自己生前的名字,譚屠,可是生前之事是半點也想不起來。
“譚將軍,恭喜啊!瞧我,應該稱呼譚佐官了。”
說話的是楚州陰司另外一位丁判官,因留守陰司衙門逃得一命。
他勉強地擠著笑容,手裏拿著一本墨金色的冊子。
譚屠深深吸了口氣,這濃鬱的香燭味無所不在,滋潤著他新成的鬼神之軀。
他身邊那些鬼將轉成的鬼神,也跟他同一個動作,完全不理會丁判官。
丁判官幹癟的臉狠狠抽搐了兩下,他藏起那份輕蔑,朗聲說:“福明靈王有令,各位佐官即刻帶人去陽間,追捕那些逃散的楚州修士,務必要發現他們的行蹤……尤其是你,譚佐官!”
譚屠一愣,就聽到丁判官皮笑肉不笑地說:“僵屍嗜血,福明靈王命你帶著舊部,追蹤墜龍去向。”
哼,龍是好抓的嗎?這個佐官,沒準做幾天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