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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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似是而非
小泥人貼在嶽棠胸前。
它很安靜,沒有亂動。
遵循本能的泥人手按“劍柄”,默默地散發著魔氣。
它聽不懂滅燭鬼王在吵鬧什麽,也不會受到影響,隻是執拗地盯著外麵,尋找著那個忽然消失的瘤子,對這個危險棘手的敵人充滿警惕。
如果不是嶽棠一直按著,泥人已經要拔劍了。
“……”
嶽棠才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又把手放在了泥人身上。
低頭望去,泥人板著臉殺氣騰騰。
它的主人巫錦城,會是為了抵消劫數轉世來人間的仙神?
嶽棠眼前又出現了那盤棋,那隻手,那片落在棋盤上的花瓣。
模糊的記憶一閃而沒,取而代之的是天險高崖之上靜靜觀月的人影。
白衣血紋,手按魔劍。
他說南疆巫儺的不幸,說巫儺一族等待了數千年的仇恨,說願意把手中的劍交給傳說中那個能實踐預言的人。
那魔,孤高睥睨,劍意淩厲。
他帶著滔天魔焰踏出陰陽路,帶來無數的魔泥傀儡,擊潰陰司鬼軍。
那魔,孤注一擲,劈開鬼域。
他會是別有用心,另有圖謀的仙神轉世?
嶽棠不是南疆巫儺,縱然他為巫儺的慘痛遭遇而憤怒、感傷,也不會產生強烈的自我懷疑,懷疑巫儺族人的“不幹淨”,懷疑寄托了族人複仇願望的首領巫錦城欺騙了死不瞑目的巫儺先祖怨魂,懷疑巫錦城一直在利用自己。
於是嶽棠可以冷靜下來,可以剝離自己的情緒,重新審視整件事。
地府讓“有罪之人”投生到南疆是真的。
山神鬿譽愛吃小兒,仙神借著投生到南疆,快速死亡,完成人間曆劫的事也可能是真的。
前者死後,魂魄不甘心,就會進入血池。
後者死了,看似跟那些認命的魂魄一起去地府了,實際上他們洗完劫數,就從六道輪回順利回到天庭。
但是巫錦城為什麽不能是前者呢?就因為他有墮魔也沒迷失的堅定心誌,有一劍斬破楚州城隍鬼神真身的氣魄嗎?
用巫錦城太厲害的事實,來挑撥離間,這可不夠。
滅燭鬼王篤定嶽棠的身份是南疆巫儺,故意往巫錦城身上潑髒水。
“不知鬼王是否洞察到了我心中的這團魔焰?”
嶽棠突然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不低,根本蓋不住滅燭鬼王那無處不在的惡意狂笑。
嶽棠也不在意,繼續說:“鬼王是想告訴我,我巫儺一族的首領的來曆可疑,他為了奪取巫儺數千年積攢的怨憎之力,不惜墮魔?”
一位想鑽空子,從地府掌握的南疆投生之路下凡,準備快速曆劫回歸天庭的仙神,跑去墮魔?
這麽幹,豈非得不償失?
嶽棠又自顧自地說:“吾等血池裏神智尚存的巫儺怨魂,化身為魔,首領他欺騙我們,驅使我們……一個魔帶著一群身染魔氣的活屍想要去做什麽?攻占地府?”
魔在如今的修真界已經很少見到了,這不代表魔的境遇變好了。
道魔不兩立,修士聽到魔這個字就想要退避三舍。
魔不可能一統人間,以後也沒有一個魔界可以去。
如果巫錦城前世是仙,是神,那他是發了什麽瘋,決定今生墮魔?
但是嶽棠不能把話說那麽明白。
他是一個受到打擊,搖搖欲墜的巫儺族人,他不能太過冷靜,他要肆無忌憚地表示自己的憤怒。
“如鬼王所說,南疆巫儺不過是一群可憐蟲,我們有什麽值得覬覦?難道首領準備吃了我們,成為一個絕世天魔,然後去篡奪天帝的位置?”
滅燭鬼王的怪笑聲戛然而止。
顯然,他聽得到嶽棠所說的每一句話。
“放肆。”
滅燭鬼王怒斥。
一個小小的巫儺,竟敢在言語間對天帝不敬。
“你覺得,本王在信口胡言?”滅燭鬼王陰森森地問。
“豈敢。”
嶽棠控製著屍兵軀殼從地上爬起來,他捏著拳,看起來像是要把滅燭鬼王揪出來一拳砸扁那個瘤子。
嶽棠甚至分不清這種憤怒,究竟是自己的,巫錦城泥人的,還是這個活了的軀殼。
但嶽棠知道自己還保有理智。
他沒有、也不可能被滅燭鬼王那些挑撥離間的話說動。
“空口無憑,鬼王應當拿出更多的證據。”
“證據?哈哈!”
滅燭鬼王狂笑不止。
這處密封的空間儼然出現了無數個重疊的黑影。
隻要看一眼,就會感到心慌意亂,神魂動搖。
嶽棠偏過頭,雙拳抵著牆麵,仿佛憤怒到了極致。
滅燭鬼王終於笑夠了,他磨著牙齒說:“巫錦城肯定對你們說,他前世是劍修,可惜啊,你們南疆地處偏僻,你們這些魂魄長年累月地泡在血池裏,對外麵的事情一無所知,這才讓他輕易蒙混了過去。”
嶽棠不語。
滅燭鬼王傲慢地說:“你能遠來楚州,拉攏這裏的凡人修士,必然聽說過瀚海劍樓。瀚海劍樓為了尋找當年失散的門人,足跡遍及九州,這一千年來,他們對所有劍修的消息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些元嬰期以上的劍修,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生平的,比我們地府的消息還快。你猜這裏麵有沒有一個劍修,能跟巫錦城對得上?”
滅燭鬼王似乎很喜歡看嶽棠憤怒到顫抖的模樣。
嶽棠確實憤怒,不過沒到那個地步。
他要拖延時間想辦法脫身,還想從鬼王嘴裏騙出更多的內幕。
“我會去找那些劍修!”嶽棠厲聲。
“嗬,那麽你就會發現,巫錦城沒有師門,也沒有修士認識他。”
滅燭鬼王說著,他猙獰怪異的身影拉成了長長的一條,投射在小院上方。
這片空間仿佛成了一個球形,鬼影扭曲著覆蓋著半弧形的天空。
就連那個瘤子也像放大了無數倍,原本是細縫的眼皮掀開,獨眼像一個發光的紅色燈籠,森森地俯瞰下方的嶽棠。
“巫錦城說,他前世是一個劍修,但是這事沒人能證明得了。”
“不可能,他叫什麽名字?”
“怎麽,他連名字都沒有告訴過你們?連捏造一個都不肯啊!”
瘤子不遺餘力地繼續詆毀:
“還有嶽棠,本王心情不錯,可以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所謂的預言中人,是一直在變化的。”
對,千年前是瀚海劍樓的那位大師兄,這事嶽棠早就知道了,可他必須維持驚愕的神情。
還好屍兵軀殼本來就僵硬,呆板一點並不奇怪。
“你說什麽?嶽棠不就是預言裏的那個人嗎?”
“或許吧。”
瘤子陰沉沉地說,“三千年來,神光鏡監督三界,這預言中人嘛,沒有一百那麽多,三十來個還是有的。不過他們幾乎都死了,沒有死的也不足為患,隻有這最後一個……這個很棘手啊,本王承認,他很會躲藏。”
“是你們無能。”
“是嗎?你真的認為,掌握生死簿的地府,掌握神光鏡的天庭,找不到一個區區的普通凡人?”
瘤子陡然膨脹,本來像一層扁平的影子映在天上,現在忽然填滿了眼前整個空間。
紅色的獨眼變得比整個院子還要大,血盆大口裏是十幾層螺旋狀的鋸齒。
瘤子憤怒的咆哮,帶動天旋地轉。
嶽棠雙手狠狠紮入牆壁。
屍兵軀殼長長的指甲受到強烈反震,直接折斷。
“嗷——”
嶽棠恍惚間聽到了這個殼子發出了一聲委屈又憤怒的慘叫。
這,這還得感謝它,畢竟嶽棠自己是裝不出這叫聲的。
他還沒那麽豁得出去。
嶽棠心中升起了歉疚,他沒想到會把僵屍軀殼弄活,也沒想到會讓它遭受這些。
更麻煩的是滅燭鬼王步步緊逼,強大的威壓,迫使僵屍軀殼必須彎腰下蹲蜷縮在牆角,才能保持體表與體內的鬼籙潰散速度減慢。
嶽棠還能忍,巫錦城的泥人不幹了。
——巫錦城就不是一個沉默看著別人囂張的魔,擁有他本性的泥人,大約是不管何人他都敢一劍斬去,粉身碎骨也無所謂。
可是嶽棠不能看著這個泥人粉身碎骨。
還不是時候。
僵屍軀殼繼續慘叫。
巫錦城泥人更衝動了,需要嶽棠費勁才能摁得住。
嶽棠:“……”
縱然是危急關頭,也莫名地產生了自己帶著一個撿來的孩子被惡霸欺負了,朋友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的古怪聯想。
事實上,如果讓泥人就這樣一劍出去,屍兵軀殼裏活過來的意識也要受到重創。畢竟它隻是個泥人,不會思考,隻有本能。
它隻感覺到它自己、以及它要保護的嶽棠,受到了滅燭鬼王的欺辱與挑釁。
嶽棠把泥人拿起來放在自己肩上,指了指耳朵。
外麵還持續地,響徹著滅燭鬼王暴怒的吼聲:
“……你如何敢小看這三界秩序?神光鏡、生死簿就是天道!三界眾生,人神妖鬼,從生到死,都不可能脫離天道的掌控!
“嶽棠憑什麽可以做到?為什麽隻有他,讓神光鏡得出了非神非魔,非人非妖的評判。他是一個對神光鏡、對生死簿十分了解的狡猾家夥,在他使用這個身份出現在三界時,他已經布置好了一切!”
真的嗎?
嶽棠發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