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躲躲閃閃
字數:6295 加入書籤
現在他們兩人的關係有點複雜。
表麵上來說, 南疆巫儺、青鬆派、瀚海劍樓三方皆以嶽棠為首,但是巫錦城與嶽棠之間沒有主君輔臣的關係,本質上更像結盟, 大家都是想給天庭找麻煩的同道中人。
如果從甘華那一世算, 他們還是意氣相投的朋友。
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是他們共同參與了一樁史書記載的無解奇案,如今回想起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平生快事。
嶽棠還是很願意跟巫錦城的前世認一認的。
盡管他還有一段落花殘子的事沒弄清楚, 可是下棋這事也太普通了。
棋的盤麵嶽棠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立刻擺出來, 沒有什麽隱含意義。
再說, 下棋的這段記憶裏, “他”遇到的“巫錦城”是一個修士。
這是嶽棠從手上看出來的。
凡人的手掌上總是會有一些繭子,指節皮膚上有痕跡,除非是養尊處優到了極致, 根本不需要用手拿任何東西,才會膚色瑩潤,毫無瑕疵。
巫錦城的情況又格外特殊。
原本轉世之後, 容貌總會跟前世有差別,可是巫錦城經曆了墮魔。
墮魔就像把渾身的血肉骨骼生生敲碎, 然後重新拚湊起來,其中之苦, 絕非常人可以想象,修真界有很多極端的功法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隻不過墮魔最凶險, 稍有不慎, 人就失了神智, 變成醜陋的魔物。
自始至終都很清醒的巫錦城,自然還想要人的外表,而不是魔的。
他下意識地選擇了自己前生的模樣。
那時巫錦城麵臨惡神鬿譽的殺身之禍,如果他要維持今生的外表,那麽現在他看起來的年紀可能會比周宗主更小。尤其墮魔之後就是化神期,外表很難再改,這種坑自己的事,巫錦城顯然不會做的。
當年作為劍修的梟,他的手與現在的巫錦城幾乎一模一樣。
聯想到巫錦城今生的年紀,以及自己今生的年紀,嶽棠很容易推測出這次相遇是在南疆之外的地方,那時自己是凡人,而巫錦城已是修士。
凡人跟修士通常沒有太深的牽扯,可能是修士救了凡人,也可能是凡人在山中偶遇修仙者。總之嶽棠感覺,這應該就像他在楚州瀚劍山破廟遇到胡修士,萍水相逢,對弈一局,雨停花落之後就道別離開。
誰知道前世的自己這麽厲害,能點撥得了一個壽元將盡、道心失衡的劍修?
誰知道前世的自己這麽膽大,都懷疑別人是精怪了,還敢跟對方繼續來往。
不怕被吸了陽氣?
……哦,還真不怕,燕召已經老了。
吸陽氣的鬼怪要找也是找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一個日薄西山的老頭子嚼了還嫌費牙。
嶽棠扶額。
燕老先生什麽都不知道,他不能怪燕老先生。
而且如果沒有燕老先生,巫錦城今天估計也沒法坐在這裏了。
好家夥,這不止是半個師父,這還有繞彎子的救命之恩,以及悟道點撥的引路呢!
嶽棠雖然琢磨著要讓巫錦城嚐嚐尷尬的滋味,可是絕對沒有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同時還一杆子捅到了自己腦門上。
——不管在修真界,還是人間,師徒都是一個很重要的關係。
看奪舍成風的楚州修士就知道了,徒弟養著還在吃奶的師父,前世的師父也還是師父。
這讓他以後怎麽跟巫錦城相處?
嶽棠想到這裏,忽然一愣。
奇怪,他為什麽不想要這個師徒關係?
按照巫錦城的性格,別說點撥之情救命之恩,就算兩人前世是真正的師徒,巫錦城也不會改變跟嶽棠相處的態度,最多會表現得尊重幾分。
這也不算是尷尬吧?
他們隻是意氣相投的朋友,也是很有默契的同道,可是他們其實沒見過幾麵,滿打滿算相識還不過一年,就算關係忽然變了,也不會有無法適應的感覺。
他們又不是打小一起長大熟得不能再熟的師兄弟,更不是什麽青梅竹馬,忽然多出一個前世的師徒關係,那才會特別尷尬,而且無所適從……
等等。
嶽棠的眼神慢慢變了。
他悟透的那瞬間,無比慶幸自己這會兒是低頭思索的動作,否則他的心境劇烈變化,難免會被巫錦城看出端倪。
“……”
嶽棠無奈。
他簡直想要問一問自己的道心,是不是十萬大山待得太久,沒有新鮮事物讓它滿意,否則的話,好端端地幹嘛要找個情劫渡一渡?
果然是道魔不兩立嗎?遇到魔就會犯衝?就算不打起來,也必須翻臉疏遠?
如果沒有天庭這個威脅,情劫一起,自然是要減少碰麵,閉關修煉的。
天地這麽廣闊,耽於情愛,實在不是嶽棠的性情。
現在人不能走,隻能想辦法管管自己的道心了,嶽棠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在心念初起情愫初生,還很淺淡,完全管得住自己。
嶽棠收斂情緒,鎮定自若地抬頭:“巫道友,你之前當真沒有認出我?甘華那一世不算,燕召教了你許多,你也沒有想到他的身上?”
“……我很敬重燕老先生。”
巫錦城似乎也在嶽棠低頭思索的這段時間裏平複了心境,現在他的語氣變得正常多了,也不再是一臉複雜的表情,他緩緩搖頭說,“我隻看過燕老先生的手劄,我熟悉的是他的筆跡,他的想法,至於他的表情變化跟習慣……所記實在不多,當我坐在他麵前時,心神總是放在棋局之上。”
再說嶽棠與燕召還是有明顯差別的。
就算人的本性相同,但轉世之後,也未必會有同樣的習慣。
比如說燕老先生從不喝茶,他年紀大了,還是一個凡人,下棋總要坐很長時間,喝太多茶水不僅不方便,還會睡不好。
在深山古寺的這段時間又是“梟”的心境變化最劇烈的時期。
梟要兼顧自身的傷勢、失衡的道心,思考怎麽突破如何悟道等等問題,哪有時間去留意燕老先生的喜好。
“而且我們今生從未下過一盤棋。”巫錦城找了一個很有力的理由。
“別,我這輩子的棋藝不怎麽樣。”
嶽棠趕緊拒絕。
開玩笑,眼前這人等於是大國手的親傳弟子,為了悟道,少說研究了兩百年棋譜,傻子才跟他下棋。
“我是散修,大半時間都用來閉關悟道了,閑來擺弄棋子做做消遣。燕老先生必然付出了極大的心力,還有數不清的對手讓他戰勝,讓他廝殺博弈……他才能成為一代國手,這些機會我可都沒有。”
嶽棠竭力糾正巫錦城對自己的錯誤認知。
巫錦城想了想,點頭說:“確實如此,我的棋藝無論怎樣磨煉,終究與燕老先生相差甚遠,看來是缺少對手的緣故,棋不應該一個人下。所以道友若是不嫌棄,以後我們可以經常對弈。”
得,這又繞回來了!
嶽棠詞窮之餘,忽然心裏一動,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巫錦城。
後者慢慢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不明白嶽棠為何這樣看他。
“你有燕召的棋譜。”嶽棠低聲說,眼神興奮。
“嗯?”
巫錦城沒能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答,“燕老先生書房裏的那些棋譜很多,除了他的,還有不少棋本名局……”
“不是!燕召的棋譜失傳了,這件事你不知道?”嶽棠再度壓低聲音,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根本沒必要,又沒人偷聽。
“失傳?”
巫錦城重複。
他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燕召一生下過很多名局,但他常年隱居深山,棋譜在世間少有流傳,據說林州有人耗費了極大的心力拜訪了當時許多圍棋名家,才終於整理出了一份號稱最齊全的《幽燭錄》,還沒來得及刊印呢,整個林州就陷入了連綿戰火。待五十年後烽火平息,世間之人想要再尋,別說《幽燭錄》了,連當年殘缺的那些棋譜都找不到。”
還有一句話嶽棠沒說,燕召棋譜幽燭殘卷,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騙局。
十個書鋪裏麵至少有八個售賣過這種帶有噱頭的東西。
嗯,嶽棠自己也被騙過。
沒辦法,名頭大,想看。
被騙了也沒什麽關係,那時候他已經是築基期修士了,連夜回書鋪把錢偷回來書放回去就是了,下次遇到類似的騙局,嶽棠還是願意掏錢。
萬一遇到真的呢?是吧!
棋譜跟別的東西不同,一眼記下來之後不能立刻分辨真假,總要幾個時辰仔細琢磨的。
錢乃身外之物,被騙了還能找回來的,棋譜如果錯失了,豈不遺憾?
當然,嶽棠對棋譜的執念不算深,他從來不專門去找,屬於遇上了就看,遇不上也不會記掛著這事,所以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巫道友,你這是身在寶山不自知啊!”嶽棠認真地說。
“……”
巫錦城再次眼神複雜地凝視嶽棠。
什麽寶山啊?
這話誰說都合適,隻有嶽棠不行。
嶽棠想了想,發現自己理直氣壯,要怪也隻能怪忘川水孟婆湯六道輪回,畢竟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可不是隻能找巫錦城嗎?
“巫道友,棋譜一定要記得給我一份,不用抄寫,用神識刻進玉簡就成了。”
這樣速度比較快。
大概明晚就能拿到手了,嶽棠心滿意足地想。
巫錦城能說什麽,他隻能點頭答應啊!
被嶽棠這麽一折騰,巫錦城想要把嶽棠與燕老先生看做同一個人都沒法子。
巫錦城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有好笑,還有釋然。
雖然收得很快,但是嶽棠還是瞥見了。
奇怪,這是什麽眼神?
嶽棠略一思索,驟然坐直。
情劫是一起來的,道魔不兩立是同時起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