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躲躲閃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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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他們兩人的關係有點複雜。
    表麵上來說, 南疆巫儺、青鬆派、瀚海劍樓三方皆以嶽棠為首,但是巫錦城與嶽棠之間沒有主君輔臣的關係,本質上更像結盟, 大家都是想給天庭找麻煩的同道中人。
    如果從甘華那一世算, 他們還是意氣相投的朋友。
    雖然隻有一麵之緣,但是他們共同參與了一樁史書記載的無解奇案,如今回想起來,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平生快事。
    嶽棠還是很願意跟巫錦城的前世認一認的。
    盡管他還有一段落花殘子的事沒弄清楚, 可是下棋這事也太普通了。
    棋的盤麵嶽棠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立刻擺出來, 沒有什麽隱含意義。
    再說, 下棋的這段記憶裏, “他”遇到的“巫錦城”是一個修士。
    這是嶽棠從手上看出來的。
    凡人的手掌上總是會有一些繭子,指節皮膚上有痕跡,除非是養尊處優到了極致, 根本不需要用手拿任何東西,才會膚色瑩潤,毫無瑕疵。
    巫錦城的情況又格外特殊。
    原本轉世之後, 容貌總會跟前世有差別,可是巫錦城經曆了墮魔。
    墮魔就像把渾身的血肉骨骼生生敲碎, 然後重新拚湊起來,其中之苦, 絕非常人可以想象,修真界有很多極端的功法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隻不過墮魔最凶險, 稍有不慎, 人就失了神智, 變成醜陋的魔物。
    自始至終都很清醒的巫錦城,自然還想要人的外表,而不是魔的。
    他下意識地選擇了自己前生的模樣。
    那時巫錦城麵臨惡神鬿譽的殺身之禍,如果他要維持今生的外表,那麽現在他看起來的年紀可能會比周宗主更小。尤其墮魔之後就是化神期,外表很難再改,這種坑自己的事,巫錦城顯然不會做的。
    當年作為劍修的梟,他的手與現在的巫錦城幾乎一模一樣。
    聯想到巫錦城今生的年紀,以及自己今生的年紀,嶽棠很容易推測出這次相遇是在南疆之外的地方,那時自己是凡人,而巫錦城已是修士。
    凡人跟修士通常沒有太深的牽扯,可能是修士救了凡人,也可能是凡人在山中偶遇修仙者。總之嶽棠感覺,這應該就像他在楚州瀚劍山破廟遇到胡修士,萍水相逢,對弈一局,雨停花落之後就道別離開。
    誰知道前世的自己這麽厲害,能點撥得了一個壽元將盡、道心失衡的劍修?
    誰知道前世的自己這麽膽大,都懷疑別人是精怪了,還敢跟對方繼續來往。
    不怕被吸了陽氣?
    ……哦,還真不怕,燕召已經老了。
    吸陽氣的鬼怪要找也是找身強體壯的年輕人,一個日薄西山的老頭子嚼了還嫌費牙。
    嶽棠扶額。
    燕老先生什麽都不知道,他不能怪燕老先生。
    而且如果沒有燕老先生,巫錦城今天估計也沒法坐在這裏了。
    好家夥,這不止是半個師父,這還有繞彎子的救命之恩,以及悟道點撥的引路呢!
    嶽棠雖然琢磨著要讓巫錦城嚐嚐尷尬的滋味,可是絕對沒有想到機會來得這麽快,同時還一杆子捅到了自己腦門上。
    ——不管在修真界,還是人間,師徒都是一個很重要的關係。
    看奪舍成風的楚州修士就知道了,徒弟養著還在吃奶的師父,前世的師父也還是師父。
    這讓他以後怎麽跟巫錦城相處?
    嶽棠想到這裏,忽然一愣。
    奇怪,他為什麽不想要這個師徒關係?
    按照巫錦城的性格,別說點撥之情救命之恩,就算兩人前世是真正的師徒,巫錦城也不會改變跟嶽棠相處的態度,最多會表現得尊重幾分。
    這也不算是尷尬吧?
    他們隻是意氣相投的朋友,也是很有默契的同道,可是他們其實沒見過幾麵,滿打滿算相識還不過一年,就算關係忽然變了,也不會有無法適應的感覺。
    他們又不是打小一起長大熟得不能再熟的師兄弟,更不是什麽青梅竹馬,忽然多出一個前世的師徒關係,那才會特別尷尬,而且無所適從……
    等等。
    嶽棠的眼神慢慢變了。
    他悟透的那瞬間,無比慶幸自己這會兒是低頭思索的動作,否則他的心境劇烈變化,難免會被巫錦城看出端倪。
    “……”
    嶽棠無奈。
    他簡直想要問一問自己的道心,是不是十萬大山待得太久,沒有新鮮事物讓它滿意,否則的話,好端端地幹嘛要找個情劫渡一渡?
    果然是道魔不兩立嗎?遇到魔就會犯衝?就算不打起來,也必須翻臉疏遠?
    如果沒有天庭這個威脅,情劫一起,自然是要減少碰麵,閉關修煉的。
    天地這麽廣闊,耽於情愛,實在不是嶽棠的性情。
    現在人不能走,隻能想辦法管管自己的道心了,嶽棠無聲地歎了口氣。
    好在心念初起情愫初生,還很淺淡,完全管得住自己。
    嶽棠收斂情緒,鎮定自若地抬頭:“巫道友,你之前當真沒有認出我?甘華那一世不算,燕召教了你許多,你也沒有想到他的身上?”
    “……我很敬重燕老先生。”
    巫錦城似乎也在嶽棠低頭思索的這段時間裏平複了心境,現在他的語氣變得正常多了,也不再是一臉複雜的表情,他緩緩搖頭說,“我隻看過燕老先生的手劄,我熟悉的是他的筆跡,他的想法,至於他的表情變化跟習慣……所記實在不多,當我坐在他麵前時,心神總是放在棋局之上。”
    再說嶽棠與燕召還是有明顯差別的。
    就算人的本性相同,但轉世之後,也未必會有同樣的習慣。
    比如說燕老先生從不喝茶,他年紀大了,還是一個凡人,下棋總要坐很長時間,喝太多茶水不僅不方便,還會睡不好。
    在深山古寺的這段時間又是“梟”的心境變化最劇烈的時期。
    梟要兼顧自身的傷勢、失衡的道心,思考怎麽突破如何悟道等等問題,哪有時間去留意燕老先生的喜好。
    “而且我們今生從未下過一盤棋。”巫錦城找了一個很有力的理由。
    “別,我這輩子的棋藝不怎麽樣。”
    嶽棠趕緊拒絕。
    開玩笑,眼前這人等於是大國手的親傳弟子,為了悟道,少說研究了兩百年棋譜,傻子才跟他下棋。
    “我是散修,大半時間都用來閉關悟道了,閑來擺弄棋子做做消遣。燕老先生必然付出了極大的心力,還有數不清的對手讓他戰勝,讓他廝殺博弈……他才能成為一代國手,這些機會我可都沒有。”
    嶽棠竭力糾正巫錦城對自己的錯誤認知。
    巫錦城想了想,點頭說:“確實如此,我的棋藝無論怎樣磨煉,終究與燕老先生相差甚遠,看來是缺少對手的緣故,棋不應該一個人下。所以道友若是不嫌棄,以後我們可以經常對弈。”
    得,這又繞回來了!
    嶽棠詞窮之餘,忽然心裏一動,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巫錦城。
    後者慢慢露出了狐疑的神情,不明白嶽棠為何這樣看他。
    “你有燕召的棋譜。”嶽棠低聲說,眼神興奮。
    “嗯?”
    巫錦城沒能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地答,“燕老先生書房裏的那些棋譜很多,除了他的,還有不少棋本名局……”
    “不是!燕召的棋譜失傳了,這件事你不知道?”嶽棠再度壓低聲音,隨即意識到這個動作根本沒必要,又沒人偷聽。
    “失傳?”
    巫錦城重複。
    他確實不知道這件事。
    “是啊,燕召一生下過很多名局,但他常年隱居深山,棋譜在世間少有流傳,據說林州有人耗費了極大的心力拜訪了當時許多圍棋名家,才終於整理出了一份號稱最齊全的《幽燭錄》,還沒來得及刊印呢,整個林州就陷入了連綿戰火。待五十年後烽火平息,世間之人想要再尋,別說《幽燭錄》了,連當年殘缺的那些棋譜都找不到。”
    還有一句話嶽棠沒說,燕召棋譜幽燭殘卷,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騙局。
    十個書鋪裏麵至少有八個售賣過這種帶有噱頭的東西。
    嗯,嶽棠自己也被騙過。
    沒辦法,名頭大,想看。
    被騙了也沒什麽關係,那時候他已經是築基期修士了,連夜回書鋪把錢偷回來書放回去就是了,下次遇到類似的騙局,嶽棠還是願意掏錢。
    萬一遇到真的呢?是吧!
    棋譜跟別的東西不同,一眼記下來之後不能立刻分辨真假,總要幾個時辰仔細琢磨的。
    錢乃身外之物,被騙了還能找回來的,棋譜如果錯失了,豈不遺憾?
    當然,嶽棠對棋譜的執念不算深,他從來不專門去找,屬於遇上了就看,遇不上也不會記掛著這事,所以直到現在才反應過來。
    “巫道友,你這是身在寶山不自知啊!”嶽棠認真地說。
    “……”
    巫錦城再次眼神複雜地凝視嶽棠。
    什麽寶山啊?
    這話誰說都合適,隻有嶽棠不行。
    嶽棠想了想,發現自己理直氣壯,要怪也隻能怪忘川水孟婆湯六道輪回,畢竟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可不是隻能找巫錦城嗎?
    “巫道友,棋譜一定要記得給我一份,不用抄寫,用神識刻進玉簡就成了。”
    這樣速度比較快。
    大概明晚就能拿到手了,嶽棠心滿意足地想。
    巫錦城能說什麽,他隻能點頭答應啊!
    被嶽棠這麽一折騰,巫錦城想要把嶽棠與燕老先生看做同一個人都沒法子。
    巫錦城的眼底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有好笑,還有釋然。
    雖然收得很快,但是嶽棠還是瞥見了。
    奇怪,這是什麽眼神?
    嶽棠略一思索,驟然坐直。
    情劫是一起來的,道魔不兩立是同時起效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