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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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棠很忙。
忙著繪圖, 把走過的路記下來。
靈虛道長能記住路,是因為靠法力辨認方向,他們可不行。
第二獄的麵積太過寬廣, 他們走過的那片霜凍丘陵隻是其中極小的一部分。
據說在丘陵的另外一邊,還有更多的魂魄,他們身帶枷鎖, 被鬼卒像扔垃圾一樣傾倒在光禿禿的平原上, 然後在陰風的吹拂下變成一根根冰柱。
這樣的冰柱形成了毛骨悚然的“石林”。
能從石林裏逃出來的魂魄寥寥無幾。
隻有一些“輕罪”刑徒,由於沒有鎖鏈的桎梏, 又被丟在石林的邊緣,而不是第二獄的中心,才能依靠運氣在丘陵地帶躲藏。
嶽棠已經見過很多次這樣的魂魄, 無一例外都躲著他們走。
實在躲不掉就抱著腦袋瑟瑟發抖。
嶽棠甚至懷疑自己看到的不是人, 而是一群鵪鶉。
嶽棠忽然想起自己來地府這麽久,還沒見過動物的魂魄。
黃泉路上好像也沒有它們的身影。
他去問靈虛道長, 靈虛道長隨口解釋, 說魂魄是天地之間自然形成的一種東西,最完整的是人,不完整的就是飛禽走獸, 花鳥蟲魚。
後者死了根本不需要進入輪回, 直接就消散了。
隻有一些機緣巧合得到力量, 或者有了靈性的生物才能保留魂魄,變成話本裏死後報恩報仇的鬼靈。
嶽棠想起了他看過的貓妖報恩故事, 忍不住漾起笑意。
“……但是修士很喜歡抓這種靈性生物變成的鬼靈, 作為奴仆驅使。”
嶽棠的表情僵住了。
周宗主抬眼說:“靈性生物是很少的, 因為再進一步, 它們就能變成妖獸自行修煉, 鬼靈通常在報完恩複完仇,心願了結之後就消散了,所以一般很難遇上。”
“妖獸?”
嶽棠知道這就是大家常說的妖怪,他重複了一遍,心裏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他來不及看清那是什麽,隻是覺得那是一隻很大的野獸。
“難道嶽先生想要招攬妖怪加入地府的造反行列?”周宗主搖頭,很不讚成地說,“這不是一個好主意,這些妖怪一般被關押在第七獄。”
且不說第二獄到第七獄之間的距離,妖獸本身也很暴戾。
被困在地府裏的妖怪,或許不服地府,有造反的膽子,但是它們不可能乖乖聽人類……尤其是凡人的命令,畢竟普通人在它們眼裏隻是血食。
嶽棠知道靈虛道長的話是對的,他放棄了這個增加兵力的主意。
“看來我們隻有去第三獄了。”
巫儺們今天又掃平了一群惡魂,占了藏身地,並把這些家夥扔出去做冰坨。
這種赤手空拳的打鬥,沒什麽意思。
“得想辦法弄到一點武器。”嶽棠自言自語地說。
他抹平了在洞窟地麵劃出的痕跡,其實他還想要紙筆。
但這在地府是不可能的。
武器還能去打劫鬼卒,紙筆要從何處獲得?
總不能襲擊鬼判殿,擾亂六道輪回地府秩序,打趴拿著生死簿的判官,就為了搶一套筆墨紙硯吧?
畢竟除了鬼判殿,好像也沒有別的地方有這些東西了。
刑獄魂魄都是一窮二白的樣子,什麽也搶不到。
“軍師在苦惱什麽?”
嶽棠聽到巫錦城的聲音突兀地響起,一點也不驚訝。
每次他跟靈虛道長說話的時間一久,蕭寨主就會來找他。
起初嶽棠以為蕭寨主還在懷疑靈虛道長,現在他琢磨出了一點別的味道。
“……”
這是吃醋嗎?
其實嶽棠不太明白,為什麽蕭寨主擁有這樣一張臉,竟然還會擔心這種事?
這不應該是我擔心的嗎?嶽棠默默地想。
特別是蕭寨主失憶了也能指派人去圍殺惡魂的時候。
蕭寨主明明跟失散的寨民重逢時還不記得他們的名字,卻本能地知道什麽位置適合他們,了解他們每個人的能力。
靈虛道長……氣息好像也跟蕭寨主更合?
嶽棠不能確定,這隻是一種直覺。
而且蕭寨主也下意識地很尊敬靈虛道長,應該是在地府這些年,靈虛道長確實幫了猛虎寨很多事吧?
嶽棠認真地想著。
他已經在種種“事實”的證明下,默認了自己跟這位蕭寨主的關係了。
再說第二獄陰冷苦寒,誰又能拒絕一個隻要在你身邊你就感覺不到冷的人呢?
還有——
嶽棠靜靜地聽著蕭寨主請靈虛道長協助,用法術隱蔽,讓他們近距離觀察鬼卒是怎樣押著魂魄轉獄,隻有充分的把握,他們接下來的潛入才會更成功。
這是嶽棠本來要說的話。
蕭寨主總能跟他想到一處去。
嶽棠甚至覺得猛虎寨完全不需要自己這個軍師,蕭寨主一人就能勝任。
嶽棠出著神,完全沒有發現他身後的巫儺們那一言難盡的表情。
雖然周宗主讓他們什麽都別管,但是他們的腦子不聽使喚,誰會不好奇……咳,擔憂呢?
桑多對著桑南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首領會成功嗎”?
桑南翻了個白眼。
一個巴掌拍不響,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這兩隻手恨不得攥一塊呢,你還擔心他們沒有結果?
周宗主一邊跟巫錦城交談,一邊給了巫儺們警告的眼神。
巫錦城若有所覺。
他回頭一看,巫儺們已經恢複了沉默寡言的模樣。
他們有事瞞著我。
巫錦城心想。
這事可能跟他與軍師有關。
因為他們的關係嗎?巫錦城很快就否決了,因為他一直沒有遮掩,前幾天這些寨民們毫無反應,怎麽這兩天他們就變得緊張了?
後來的那批寨民,究竟告訴了他們什麽?
這事似乎跟靈虛道長也有關係。
巫錦城把這些疑惑都藏在心裏,臉上不動聲色。
眼下危機四伏,他是這群人的首領,另外還帶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人,他必須“活著”從這裏出去。
就像嶽棠想的那樣,第二獄散漫懶惰的鬼卒,完全沒有警惕心。
他們呼喝著,押解著幾個魂魄在冰原上跋涉。
他們似乎一點都不畏懼陰風,就這樣徑自地穿過嶽棠在地圖上標記最危險的區域。
“魂魄是不是太少了?”嶽棠自言自語。
呼嘯成旋的陰風很快就來了。
不僅鬼卒沒事,他們用鎖鏈牽著的那些魂魄也沒事,隻是本能地顫抖。
依仗著周宗主法術躲在遠處窺看的嶽棠心裏一動,他覺得可能是令牌,這種法器顯然比靈虛道長的法術好使,可以護住一整隊人呢!如果能從鬼卒身上搶到一兩塊就好了。
嶽棠按捺住想要搶劫的心。
這時,押解隊伍裏有個魂魄忽然掙紮著開始求饒。
“我托夢請人給你們送貢品了,你們肯定搞錯了!”
“蠢貨!那點東西,就夠你在第二獄待五十年,接下來你就要去第三獄、第四獄!”
“不、不……你們還要什麽,讓我托夢,我給你們更多,雙倍……”
刑獄鬼卒們嘲笑著,用鞭子抽打著那個魂魄。
“五十年夠久的了,有的子孫就祭祀個十年。”
“倒也有一直給貢品的,可惜人間亂啊,斷子絕孫了,舉家遷徙了……你找原本的城隍陰司托夢都找不著人。”
魂魄原本堅持著說給貢品,聽到這裏才連聲慘叫,一個勁地問他在陽間的子孫怎麽了。
鬼卒又罵罵咧咧給了他一頓鞭子。
“做什麽白日夢,想反過來指使我們給你辦事?”
“沒了就是沒了,我管你家的貢品是怎麽沒的,反正缺了,你就得走。”
拖拽鞭打之間,距離越來越近,嶽棠也終於看到了鬼卒手裏拽著的鎖鏈,還有幾根延伸到了地上。
——鎖鏈末端纏繞著幾十個冰坨子。
“看來我們要偽裝的是這個。”嶽棠打量這些無知無覺的魂魄。
鬼卒連頭都不回,也不點數,拽了就走,冰坨子一路磕磕碰碰,撞這撞那的。
確實可以尾隨其後,然後冒險“混”入其中。
“這……豈不是必須要被陰風凍住,才能進入第三獄?”
嶽棠深深皺眉,這樣風險會不會太大?
他們可不是幾個人,而是幾百上千人。
誰能保證他們進入第三獄之後都可以迅速清醒,掙脫鎖鏈,及時逃離呢?
都被凍住了啊!
“需要先有一人,冒險嚐試。”巫錦城說著,往前探了探。
嶽棠情急之下,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滿臉不讚同之色。
“寨主怎麽能去冒險,還是我……”
話還沒說完,桑多桑南又齊心協力地把巫錦城與嶽棠全部拽了回來。
“軍師與寨主都不要爭搶,讓我去。”
桑多自告奮勇。
巫錦城打量了他一眼,雖然不記得他是誰,但是依稀覺得這家夥隨機應變能力很強,看著死活不肯放手的嶽棠,巫錦城隻好妥協了:“那我們先試試,就由桑多你來。”
周宗主把手攏在袖子裏,無聲地看著他們這一個拽一個的畫麵,忍不住想念起了徒弟。
人間,林州。
“阿嚏。”
劍修高垕毫無形象,重重地打了個噴嚏。
抬頭發現自家師兄表情一言難盡地看著自己。
高垕無所謂地一抹臉:“沒事,肯定是宗主在念叨我們。”
“胡說八道。”鬱岧嶢板著臉斥責。
他們是修士,怎麽可以相信這些歪理邪說。
如果宗主念著誰,誰就會不停地打噴嚏,那他這一千年豈不是完了?
高垕自知失言,低著頭挨訓。
他們正在密林裏行進。
周圍沒有鳥鳴,也看不到任何飛禽走獸的身影。
高垕忽然耳朵一動,鬱岧嶢也在同時閉口不言,兩人很有默契地加重了步伐聲。
沒多久,他們就隔著樹叢瞥見了幾個搖晃的黑影。
大家的打扮都差不多,黑衣黑袍戴著鬥笠,鬥笠外麵塗了一層煉製過的礦石粉,這種粉末可以有效阻擋他人神識的窺看。
——僅限於金丹期以下。
元嬰修士就可以無視這種礦石粉末了。
可是對大部分修士來說,它還是很管用的。
林州是一個很特殊的地方。
在這個地方一個宗門興起又覆滅的全過程,可能就區區幾十年,比人間改朝換代的速度還快。
說不準哪天在外麵走,就遇到了仇敵,所以蒙頭遮臉是很有必要的。
至少在誰都不認識誰的情況下,可以減少衝突發生的可能性。
高垕在臉上做了偽裝,又戴上鬥笠,把氣息壓製在築基期圓滿的境界。
旁邊的鬱岧嶢,則是馬馬虎虎給自己搞了一個金丹期初階的氣息。
他們雖然隻有兩人,但是彼此挨得很近,一看就是同門或者信得過的好友,其他修士掃了一眼,就默默避讓了。
所有人似乎遵循著一條無形的規則,不打招呼,也不拉攏關係。
這時,一聲悶響傳來。
那是實力太低的修士被人偷襲了。
密林裏彌漫起了淡淡的血腥味。
高垕渾身一僵,右手下意識地握緊,然後又緩緩鬆開。
林州真是個好地方啊!他想,時時刻刻都在磨礪劍修的意誌。
雖然高垕已經來過林州很多次了,但他還是不習慣這裏的修真界。
——詭譎、殘忍、殺戮不斷。
“師兄,前麵就是靈福秘境。”高垕低聲說。
這次他們冒險來到這處曾經被雲杉老仙控製的林州秘境,是為了放出一個謠言。
——傳說有個秘境,藏著服用一顆就能立地飛升的升仙丹。